今天的宗一似乎不同寻常:他罕见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眉头深锁,头也不抬地盯着手上的笔记本。一进公园,他就在最近的长椅上瘫下,自顾自地在本上写写画画,任由六只宝可梦在公园草坪上玩接球游戏。
笔记本上,已经有不少被划掉的字迹。宗一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早些答应了洛蒂的请求:当洛蒂向室友们宣布,自己将在萨勒歌剧院的废墟上举行活动来为重建剧院筹款时,他不假思索地向她提出,需要组织一个大型的节目,才能吸引足够的观众以筹集修复剧院所需要的巨额资金。没想到洛蒂眼前一亮,马上邀请自己来出谋划策,一同构思节目的流程。宗一无力拒绝兴致勃勃的室友,只好答应会帮她想出一些“亮点”来装饰即将出炉的节目。
尽管洛蒂并没有苛求宗一,还建议他到公园边散散心。但宗一对舞台艺术毫无了解,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完整的节目编排。他冥思苦想,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宝可梦们全都追着仓皇逃窜的切萨雷队跑远了。只有铁脖颈偏离了大部队,慢悠悠地飞到遗留在沙堆边的野餐布旁,打量着被剩下的食物。
等宗一终于抬头的时候,好奇的铁脖颈正抓着剩下半截的三明治,缓缓往嘴里送去。
“诺曼,那个不能吃!”宗一飞速抢到铁脖颈身边,从它手中夺走三明治,奋力一扔到了远处海边的围栏前。
三明治散落一地。围栏上落着的几只长翅鸥和大嘴鸥纷纷前来抢食。铁脖颈看着远去的三明治,委屈地呜呜直叫。
“这些都是别人野餐剩下的垃圾,不能随便乱吃。”宗一耐心地教导它。他听见后方传来几声惨叫,大嘴鸥将刚吞下的食物哇哇吐了一地,和长翅鸥们仓皇逃窜而去。
“你看,吃垃圾可是会坏肚子的。”宗一指着那摊不可名状的呕吐物说。他突然发现里面似乎有奇怪的反光。仔细一看,一尾弱丁鱼在食糜里挣扎,泪汪汪的眼睛闪闪发光。
宗一也顾不上什么脏不脏了,捧起小鱼就往海里放。几分钟后,弱丁鱼便恢复了生机。它在水中来回游了几圈,像是在对宗一表示感谢。
午后的阳光将海水映作天蓝色。宗一发现海面上已经聚集了许多弱丁鱼。或许是感应到同伴的呼唤,它们没有集群,而是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四周。方才被救起的弱丁鱼一跃而起,背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轮金色的音符。
“我想到了!”
在追捕回来的宝可梦们疑惑的目光中,宗一兴冲冲地找回自己的笔记本,涂涂改改,随后立刻给洛蒂通了电话。
时间来到当天晚上。
“宗一哥,你今天好神秘啊!”匆匆赶来的洛蒂喊道,“干嘛非要等到这个时间才告诉我啊?还必须要到外面来说。”
她来到了离歌剧院最近的一处开阔海滩。潮水在脚下拂过,海风卷起了裙摆。寂静的海面上,无数繁星和月亮将海面照耀得熠熠生辉。宗一早就在海边等候,手捧着一个小鱼缸。
“等会你就知道了。”他回答,一面托起鱼缸,“对了,介绍一下,这是吉恩。”
弱丁鱼应声落入水中,在岸边绕着小圈游泳。很快,无数由反光的弱丁鱼眼睛所组成的光点在海面上摇曳。海水波光粼粼,仿佛繁星落入了海中。随着那尾金色的小鱼朝海深处游去,鱼群的光芒也逐渐向中心靠拢、聚集……在银白色月光照耀下,金色的海中巨兽跃出水面,又在落下时碎成无数光点。弱丁鱼群向着四周均匀地列队散开,又开始绕圈游动,在海面组成了层层叠叠的圆圈。
“真是……太浪漫了!”目睹此情此景的洛蒂激动不已,“我就知道宗一哥不会让我失望!”
“还没结束呢!”宗一向弱丁鱼喊道,“吉恩,使用轮唱!”
在洛蒂的赞叹声中,金色的小鱼跃出水面,成了第一个音符。在这之后,分散的弱丁鱼群争相呼应,交织的和声编写出绚丽的乐章。歌声越传越远,声浪在水中掀起了波涛。等到小鱼游回到宗一身边,鱼群散开,海面上还留有歌声的余韵,余音绕梁。
“这就是我的想法。”宗一伸手接住跃入鱼缸的弱丁鱼,“洛蒂,你觉得大家会喜欢星光下的歌舞会吗?”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只是狂人的呢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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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事态是如何演变成如今这般的,回想过去似乎并不能找到一个明确的分界点:微不足道的变化,远远称不上异常的变化,日积月累,量变最终引发质变。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从何时开始负面情绪的阴霾在人群中几何式传染,从何时开始天空的颜色变成了这样——即便在最晴朗的白昼,它也依旧是泥泞的蓝紫色,好像巫婆的魔药坩埚,烹煮着恶意与灾祸。
现在想来,或许毁灭的来临在久远以前就早有预兆。我那时不时会接到保密业务的丈夫在某次出远门前安慰我,他说问题不大,只是有人想要接触一些他们不应该触及的东西,他和他的同事们已经处理过很多次类似的事件了,不消一周就能回来。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此行只是一趟普通的公事出差。那时的他确实只把这次远行当做寻常事务吗?又或者那只是安慰我的言辞?业已失踪数年的他自然无法回答我的疑问,只是每当我坐在他遗留下来的文字记录前,钻研手抄本上那些好像在啃噬我的大脑的行文之时,偶尔会想起这段与他最后的对话。
某种意义上我接手了他的工作——不是正规合法的那份,而是有时需要你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那份兼职——出于保密义务,或是同情、怜悯,他们没有告知我丈夫最后的下落,但无妨,我多少也能从他们的态度中猜到一二,对于此事的沉默我们心照不宣。
不像他时常会去各地“出差”,我负责的更多是类似文员的活计。整理归档记录和古籍,极少数时候书页间会夹带一些揉皱的笔记,上面记载了某人的终末。不同的字迹,不同的遣词造句,不同的墨水(也有的用铅笔,也有的用血),有辱骂,有悲叹,有释然,有麻木……唯一不变的是,它们都在纸张上镌刻着相同的绝望。也许有更多这样涂满绝望的纸片,它们没有那么幸运,甚至无法完整地送回来,我想。
这些人们用理性搭建起防线,在抵御疯狂的同时也因为手过于深入而被疯狂侵染,在这里理性是燃料,人是消耗品,哪怕是身处后方的我也难免如此。他们告诫我不要听从字里行间传出的诱惑之声,但我想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当你的手指触碰上那些古老的文字时,没有人能完全抵御指尖感受到的温暖的脉动。它们以美好许诺,以无梦的睡眠邀请,以……故人劝诱。
那一天的天空是醉人的蓝紫色,左手边是堆成摞的笔记纸,右手边是解读到一半的手抄本,正前方摆着我和丈夫的合照——照片里的天空还是清澈的蔚蓝。我猜想着有多少人已被它们诱惑,又有多少人正在、将要被它们诱惑。
我们的防线早已破碎不堪。
落下最后一个句点,我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高塔顶端能够触碰到毁灭的边缘。因为伸手就能碰到,所以我伸出了手。那些诡异的色彩落到指尖,半个手掌便眨眼间消融。我向更远处望去,在被混沌的神明所填满的天空之下,烟尘与火焰笼罩城市,人群的尖叫掩在爆炸声中。
内心出乎意料的轻松,剩下的半个手掌感受不到疼痛,是因为大脑无法理解这种受伤的方式吗?又或许是我的痛觉神经早已罢工,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疼痛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将视线从地面上的火海移到天空,神明非常近了,祂如祂所承诺的那样,带着死亡降临,俯身亲吻大地,亲吻这颗星球。多么美好啊,从今往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曾经流下和未来将流下的泪水,都将随着几十亿的生命一同湮灭。不再有对幸福的期望,也不再有求而不得的失望,丢掉所有砝码,天秤两侧什么也不放,众生平等,回归虚无就是最好的救赎。
爱丽丝长眠于仙境,辛德瑞拉踩着水晶鞋在午夜十二点旋转起舞,发条拧了一圈又一圈,秒针岿然不动。我想要看看夕阳,于是神明张开了巨口;我想要听听雨声,于是神明落下了脓液。我听见建筑崩塌地表开裂的巨响,那是神明在拥抱这个世界。我将写满墨水字迹的笔记本一页页扯下,连同夹在里面的皱巴巴的纸张一起一点点撕碎,纷纷扬扬的碎纸块如同大雪,我最喜欢的大雪天。我和他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天相遇的。
祂的触肢伸过来了,像戳破一个肥皂泡那样戳破了眼前朝我伸手邀舞的他的幻象,也轻松地截断了这座高塔。我穿着舞鞋提着裙角从塔上坠落。在夕阳之下,在雨和雪和狂乱无序的礼乐中,我落入祂的怀抱,感受祂的触碰,静悄悄地,就像已经湮灭和将要湮灭的数十亿生命一样,融作一滩腥臭的浑水,再静悄悄地,像这颗美丽的丑恶的星球一样,蒸发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囚犯姓名: 鲤斯特
罪名:违背契约并对文稿始乱终弃,留下无数没有结局的故事
判罚: 10年。每月写出一篇可以结尾的故事,不打断地完结7个故事,或完成一个至少有七个章节的故事。在刑期内循环往复。
入狱年數: 从二进宫算起是1年多
交稿类別: 小说
人物简介:鲤斯特是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强烈的色彩让人一度以为他的本职是作画,这种风格确实也曾令他留下了许多绮丽的记忆。
但当他开始出现质量下滑、作品无法完结、语言支离破碎、故事断断续续的症状以后,人们开始怀疑他曾经是靠吸什么违禁药品来创作的,并终于把自己的脑子给吸坏了。于是通过指控他的违法行为,将他送上了文学法庭。出于他确实有拖欠文稿违背契约的问题,文学法庭判其有罪,并处以十年徒刑。
鲤斯特在牢房里时常发出奇怪的声音,偶尔还会高声唱歌,似乎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吸了什么吸嗨了。
然后颓得像只敲碎了壳的干蜗牛。
正文:
天高云低的黄昏,透过放风区的铁丝网,一片玫瑰红与蜂蜜黄舞成的粼光海面上,离灯塔角不远的地方,往文字监狱送补充物资的货船拖出长长一道暖蓝色的阴影。
“我的东西到了!Loppy,还有多久完成分拣配送?”原本在安静读书的囚犯一看到消息立刻就跳下来,向手环中的LP系统查询。少女无起伏的声音播报:
“预计20分钟内完成小包裹分拣,半小时后,配送到单独牢房。”
“我等不及,我现在就想要,我的东西呢?我不放风了,我要回去。”
“建议您充分使用今日申请的放风时间。现在返回牢房,本日您将无法再外出。”
“我申请跟我的医生通话,我跟他讲到送来。”
“您本月的通话时间剩余:12 分 钟。”报备提前结束了放风时间。在只有人工照明的监狱设施内部连蹦带跳地奔回房间,蓝绿色的眼睛亮成一双星。
二十分钟五后,一台无人机把那个小得离谱的特装包裹抓出来丢进他牢门的投递口,正坐在门口在与医生通话的鲤斯特马上接住了他的包裹,振臂高呼:
“我拿到了!”
“拿到了吗?这次的配方有所调整,希望效果比之前好一些,之后实验室会跟狱方协商让你自己写一些主观服药反馈,我们好分析一下。”
“好~谢谢医生大人!”
鲤斯特明显地开心起来,人也像装了弹簧在电话前颠起来。医生知道他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有些疯,想着差不多通话时间也要结束了,便随口一问:
“你这个月的稿子写完没有?”
原本正对着包裹又闻又蹭的囚犯立刻停住,背影看上去有些终于意识到自己正事没干的尴尬:“没有。”
“没找到灵感?”
“我还没找到爱情。没有爱情,我什么也写不出来。”鲤斯特发出一声叹息,医生尾音上扬“你上次的那个情人呢?分了?”
“晚上不让放风,我总是见不到她。”青年抱着小小的包裹,佝偻着脊背,黯然地垂下头,苦笑了一下。“爱她的人太多了……”
“人类有什么不好,你非要喜欢月亮。”
“那可是月亮啊!哪个诗人能拒绝月亮?!”
“你老是这么疯癫颠的,哪天才能减刑出狱。”
青年张开双臂用格外戏剧性的表情对着话筒,仿佛作为一个写作者如果不对月亮着迷就不够格似的。医生便笑一笑不再说话,任他拿着东西叹息着“♪给我信↑仰~和爱↓情——”直到通话时间告罄。
文学一所的环境总体上,鲤斯特认为,十分理想。
除了牢房没有窗户之外,一切都好。
他拿到了包裹也就过了最后的放风时间,回到被他用墙纸和植物装饰得有些失去方向感的小房间,望向特意空出一块来投影成一片临海落地窗的的墙,投去一个轻柔的飞吻。然后他才把自己投进沙发里,拉开盒子上的纸拉链,取出里面的内容物。
那是一颗淡蓝色的胶囊,透明的溶膜里像是包裹着一汪清澈海水。
他的目光平静下来,无论是出格的陶醉还是那微微的疯狂都偃旗息鼓。鲤斯特双手合十将胶囊拢在中间,作祈祷状。
“希望这一次有用。”
然后在沙发里躺好,抱着他的毛绒八爪鱼,闭上眼睛将胶囊吞下。
LP系统也按照预设,降低了环境的亮度。
因为被指控服用违禁药品来进行创作,在文学一所服刑期间,鲤斯特还在接受TIMI LABO的治疗。但在入狱之前,TIMI LABO对他的鉴定结果是“不存在违禁药品的化学痕迹”。他们认为鲤斯特有别的什么疾病,并在狱方的监管下与本人签了长期观察协议,每月收取狱方的体检与监控报告,再根据情况调整治疗方案,配送专门的药物到文学一所。
服药后的鲤斯特蜷缩在沙发中陷入了安静,LP系统开始检测他的反应。
他感觉到了光的存在,淡蓝色的,从喉咙以下的位置,明亮轻盈却蕴蓄着力量,呼之欲出。
他张开口,缓慢地开放气道,像鲸一样打开自身。随着仅存在于感知中的潮声将意识沉落下去,在柔曼的波光里,代替他的灵魂浮起的是一重纯粹的歌。
第一次拿起笔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呢?
在鲤斯特的记忆里。
那是一片在海面上闪耀的光点。透明湛蓝上燃烧的璀璨金斑。
是某个亮晶晶的夏天吗?他只记得从那天起自己的这颗心突然就存在了,与整个世界忽然陷入热恋。
“我想写。”
“想写下来。”
就像人鱼被光线吸引而冲向海面,奋不顾身剥下全部的鳞片,快乐地交出灵魂,去换一双腿。他不记得自己到底交出了什么,但记得那时候着了魔一样地拿起了笔。所有的盛大风景,所有从这身体的容器满溢而出的感情,近乎燃烧着生命而倾泻下来,化作万千的字句泼洒在纸上,编织起不存在的世界与人类无法踏上的绮旅,就像被谁点亮了烛芯。
他记得骑着自行车路过闪光的海滨,记得在夏夜把自己当做萤火虫追逐漫天的星、记得刻着笔名的玻璃吊坠、记得书桌上字迹潦草却挥洒千万字的诗与信。
“想……。”
太多的东西从心底茂盛地生长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他分明看到洋洋洒洒的书信,却不记得是寄给谁。
那些被诉诸笔端的东西让世界看到了他,就好像他自己走进了那片璀璨的光斑里,然而在那里他却突然失去了方向感。
他记得他后来去过许多地方,爱过许多人,无一例外地最后分开。也曾经沉迷于他人的爱情故事,用笔尖与键盘勾织过许许多多弦外的可能性,最后又归于平静。他独居的房子里时常回响着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即使是病中与潦倒中,只要还能站得起来,他一定是要抱着他的毛毛章鱼跳舞的。
“没有爱情的我是什么都写不出来的。”
“可是我已经太久没有爱上任何人了。”
手环上的线条原本静静起伏着,然后化作两道互相追逐的水波,接着是一串让LP系统发出尖锐医疗报警音的惊涛骇浪。
沙发上躺着的囚犯突然开始痉挛、像是在窒息边缘一般大口呼吸,双眼睁开了瞳孔却聚焦在不知哪里。幻觉里像是有伤口开在了颈部两侧,大量原本属于自己一部分的东西正被一寸一寸地剥去,喉咙以下的组织仿佛充血一般堵住了,指甲勾入皮肤,掌心摸到的心口却是冰凉的。
随着光升起的歌破碎,他的灵魂不得不再次上浮,意识却再次下沉。在听到医疗部的脚步声时,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
“得……回到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