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计12112字。
-
——少年在吃书。
那似乎就是普通的一本书,只是扉页有些破旧,笔画有些歪扭。
那是一本日记,有了些年月的日记。少年毫不顾忌这些——他已是饥肠辘辘,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供饱腹的,眼下只有这叠纸张看起来好吃些,于是他匆忙地翻开,试图撕下其中的一页。
与其说那是日记,它到更像是一本小小的绘本,每一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图案,可作者绘画的功底实属拙劣,连基本的线条都无法拉直,更不必说那些图形——他们难看至极,甚至在瞬间暴露了作者完全不识字的事实。它的内容并不算多,但那却是极其用心的,数年的记录被挑选简化,硬生生塞入那一小本之中,那些反复勾勒的线条似乎过去无数年月也无法褪色,但如今它们全部成为少年的食物,再也没有人能够有幸读到它。作为一本书,它就要死去了。
衣衫褴褛,流浪着的少年,现在终于有时间在枯树形成的林间休憩。他低头将手肘伤口渗出的血迹舔舐干净,自那座如今已被摧毁的村落逃离后他再也没有过过干净整洁的日子,在这已经不见什么人烟的世界上,连听闻见动物的声响都值得庆幸许久。他想果然还是不能够太贪心,但至少回归了被收养前的生活,这不算太坏,哪怕此刻比那时要狼狈得多。他用几乎不见血色的手翻动了那本书的纸业,那薄薄的一片被他冰凉的手指带动着微微颤抖,他用力地啃咬着另一只手的指甲,被牙所折磨过的地方早已经不成模样,指尖因几乎被磨破而发红。他的表情被柔软的黑发所遮挡,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在为某物挣扎。
这本日记——他随身珍藏了无数时日的日记,或许对于他人来说毫无意义,却曾是他最为重要的事物。那好像是某个人生前为他最后留下的东西吧,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将它完好地保存。可他已经什么也没剩下了,除了那柄武器以及不堪的衣物,除了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就只剩下这些纸张了。他将那些书页最后一次捧在怀中,道了一声抱歉。
他听见鸟鸣。
夜鸟在远处某棵树的枝头嘶哑地鸣唱,就好像它已经毫不停歇地啾鸣了数天,甚至更久。少年不知道它是不是伴着他一路挣扎过来的,不一会儿那唯一来自活物的声音也逐渐微弱,再也无法听见了。
日记的第一页,画的是雪与树,还有云絮稀疏的天空。
那是个对于寒带来说少见的晴朗日子吧,在撕下书页的前一刻少年停止了动作,吃力地回想起什么。
在这样的布景下,还画着一个衣装齐全的猎人。
猎人在踏过融化得差不多的积雪,初春的阳光仍然是微凉着的,呼出的气息仍然是能够凝为水气的,但这却比冬日的道路要好走多了,这时的猎物也是更容易捕到的。他决定首先去查看是否有猎物踏上昨日安置好的器具,还在途中运气不错地抓到了只野兔,于是便哼着五音不全的小调,向着更远处去了。
他记得这一带群居着野狼。村落中一直有着狼群会在深夜叼走孩童的传闻,成人也常以此吓唬年幼者,随后摆出一副对这野兽痛恨至极的模样。而猎人是唯一见过狼的人,虽说仅有极少的数次,但那小心翼翼却又极度残忍的生灵确实是存在于此的——他盘算着一定要猎到一只,然后用它的皮制成御寒的外衣。
泥与被足迹挤压成块的白色在他的脚后混作肮脏的一团。
时间不长的走神后,猎人第一眼便看到在那些沾染破旧棉絮般的雪上殷红——那日记上也这样画下来了。那是原先他摆放捕兽夹的地方,先是小小的几滴,那些刺眼的颜色向着前方延伸的同时也逐渐增多,大滩大滩的色彩与拖拽的痕迹在远处的雪地上清晰可见。
那是相当新鲜的血迹。凭借多年的狩猎经验,捕猎者很快便判断出来,它跑不了太远。
他跟踪着那只受伤生物的血迹,祈祷这一定要是一只落单的狼,那样他便能满载而归,再也无人会生活在整日对于兽类的惧怕之中,病弱的妻子将不用整日忍受极寒的煎熬。猎人加快脚步,地面上的痕迹也愈加凌乱,那家伙试图甩掉那副兽夹,试图以最野蛮的方式将它撕拽下来,却又不知那坚硬的事物早已钉入他的骨肉,这为那只野兽判上了不可被改变的死刑。
在那道狼藉痕迹的尽头,猎人所看到的一切使他呆滞。
那当然不是狼,更不是狐狸或者其他的一些,甚至连只老鼠都不是。但令他所震惊的并非幻想破灭,眼前的这一切早早地超过了他的认知,他嘴唇蠕动,却没有吐出一个发音。
——那是人类。
…该说是人类吗?这明显不是被正常养育大的孩子,他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大,却完全没有那个年纪孩子的特点,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与兽类无异的危险气息。男孩白得可怕,此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面无血色,因为缺少衣物的遮挡,猎人一眼便看见他腹部那道致命弯道伤口——那像是什么凶猛生物所留下的痕迹,他的内脏险些就要可怜巴巴的展露出来,血迹还未干涸处还在断续地涌出血液。他乌黑的发丝本应有着美丽的光色,也该是柔软服帖的,而如今却凌乱地疯长着,除了深黑之外的一切色泽完全地被脏灰取代,它们打着结拧作一团,毫无精神地耷拉下来,遮住男孩的右眼。再往下,猎人看到他的脚踝,意料内地看到了捕兽夹,这就是拖住这孩子脚步的罪魁祸首——他浑身是血,就快要死了。
猎人的额间布满细密的冷汗,他突然开始后悔在自己那处摆下了兽夹,突然感到大难临头,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为何在猎杀动物时没有这种复杂的感受呢?他自嘲地干笑一声。咬痕并非野狼所造成的——猎人用指尖捏住下巴判断,这家伙甚至有可能就是遭生父母抛弃,被狼寻见而抚养长大的,虽说只是曾经出到村子之外的地方时有听说,但这种可能性好歹是存在着的。他试图近距离去查看小家伙的伤势,但在俯下身的一刻,男孩猛烈地挣扎起来,他发出低吼的声音,却又无力将身子弹起,伤口也再一次裂开,血块搅和着新鲜的血液就这样融入他身下一大摊棕红色,他脱力地呜咽了几声,再次瘫软下去。他看见男孩眼中已经氤氲上一层泪水,犹豫着是否要伸出的手在刹那间被死死咬住。
幸好穿得足够厚实。被狠咬一口的男人现在就这一个想法,若是没有最外层的衣物,他现在就该看到几个漂亮的血窟窿了。但男孩毫无松口的意思,他现在这么精神或许确实算得上是万幸,但继续折腾下去他绝对会没命。猎人不知道狼群究竟在何处,这孩子急切地需要救治,他更不清楚为何自己会这样想——就因为被这捕兽夹困住的是人类吗?
他放下了另一只手所持的武器,在他手间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受伤男孩微温的眼泪。
他轻柔地抚摸着男孩脸颊上沾染的血迹,它们早已化作棕黑色的枯壳,在触碰到的刹那与他脸上的干土一同粉碎。他能感受到他的颤抖逐渐平息,一面注意着那孩子的神情,一面拨开了遮挡他眼睛的发丝。
那分明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男孩身上唯一有着生气的,就是这对通透的蓝色眸子。它们的颜色并不相同,如果要加以形容的话,他的左眼拥有海洋的色彩,右眼则是晴朗天空的颜色——猎人仅在他人的耳中听说过海,所以这样的比喻完全是他的猜测,但他们的确是美丽的——他就这样死死盯住猎人,那双眼中透露着凌厉的危险气息。
…很棒的眼神。猎人的心跳在加快,他嘴唇微颤,他在那一刹那有了这样的疯狂想法——他一定要将这孩子救下来,训练成最出色的捕猎者。
他抚摸着男孩的脸,利用掌心的温暖使他放松,他希望能够取得他的信任。他压低声音,以某种极其温和的语调轻语,他的眼中流露出某种无法辨清真伪的慈爱,与一点点放松绷紧着的身体的男孩四目相对。他说:“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你见过春天的花吗?并不是像这里的野花野草,而是…大片大片的颜色,我在以前离开村子,去远处游荡的那次有幸见到,真的很美。”
“和我回去吧,继续待在这里你会死掉的。”
“等你好起来,你就能去到更加广阔的地方。”
或许是猎人曾是某个死去孩子的父亲的缘故,亦或是这听起来荒谬的单向对话被男孩听了进去,还是出于更为简单的求生欲——男孩放弃了对他的恐吓,只是稍有些紧张地戒备着。猎人随即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小家伙身上,细心地避开冒着血的伤口,轻松便将他抱了起来。他轻声提醒那孩子在路途中绝对不要闭眼,哪怕这宛如对牛弹琴,但男孩确是一副已经完全听进去的模样,他抱住猎人的脖颈,轻飘飘地靠在他的胸口。没有猎到狼的男人注意到那双好看的眼睛正睁大了打量着自己,他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加快了回到村庄的脚步。
他的孩子曾是在自己赶到前被野兽咬死的。在那之后,猎人再也没有了抚养孩童的勇气,他总是隐约地恐惧着,自己的过失会再一次害死无辜的生命。但他想要救他,不希望自己在这时放弃挽回一个生命的机会,他决定将他养育为比自己更加强大的猎手,代替他那个还没有来得及长大的孩子活下去。这样想着,男人将怀中的孩子抱紧了些。
少年将它撕下,揉成一团送入口中。味道并不算太好,但就着那些残破不堪的回忆入腹大概还是有些许满足感的,他若有所思地苦笑一声,指腹摩挲着下一页的纸面。
日记的第二页,画的是猎人与妻子。
将男孩带会村子后并没有遭到明确的反对,但猎人能够感受到来自邻里的,些微的眼色。那是某种,夹杂着怜惜与关照,却又与几乎无法击碎的隔阂混作一团的神色,猎人知道他们,甚至是自己都无法舍弃掉对兽类的恐惧——哪怕那只是一个与野兽打过交道的孩子。
那次之后已经过去数个月,男孩的身体恢复得也异常的快,但由于脚上的伤还未完全痊愈,被这个收养他的男人一直严禁着下床。他没有给男孩起名,或许是出于某种可笑的、对这样孩子的距离感——他永远也无法将他当作自己亲生的骨肉,拯救他也不过是为了不使未来的自己再次为此后悔,哪怕无比地想将全部的感情为疼爱这孩子付出,但他做不到——他常常痛恨起这种被烙印在本能中的情感,是它令他永远无法完全坦然地接受这个男孩。这样想着,猎人称呼他为“小狼崽子”,他也渐渐习惯这一名称,便左一句右一句地对着男孩呼来唤去了。
那日他与妻子讨论起这孩子,面露病色的女人似乎很喜欢小家伙,她少见地面露微笑,对猎人说这次一定要将他照顾好。
只可惜猎人与爱人,甚至是整个村落的人都不怎么识字,也唯有他走出过这里,见过繁花遍野的春天。他亲吻心爱的妻子,以近乎夸张的语调对她发誓,答应她会让这孩子比自己更加优秀。阳光自窗扉挤入本应昏黄的室内,驻足于二人的肩头,留下名为温度的痕迹。
“……呜。”
猎人听见并非来自于他们之间的声响,下意识地寻找起它的来源,很快他便抓到了所谓的“不速之客”——伤病已经成为过去的男孩向房间内探出小半个脑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下床跑到这里来的,他的脚似乎还有些瘸的样子,在被抓个正着后想要逃跑,却在原地摔得两眼发晕。这家伙似乎已经看着这对夫妇有段时间了,他此刻正抱着脑袋,鼓起腮帮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他的脚踝处还缠着绷带,但经此一番折腾让猎人意识到是时候允许他下地活动了,只是这个调皮鬼干什么不好,非要在这时候来这儿捣蛋?他在因男孩如此精神感到欣慰的同时又不由地生起气来,他想这小鬼刚才肯定是看到那个了,噢,就是那个……!他希望他不要立刻学会这该死的举动,拿去捉弄邻居家的姑娘,到最后还需要自己去赔不是…不,这太恐怖了。猎人咬着牙假设之时,坐在地上的孩子只是一个劲儿无辜地眨眼,这是不是为了掩盖他刚刚看到全部的事实?
猎人觉得好气又好笑,装模作样地摆出愤怒的表情,发誓一定要将这小子好好教训一顿。
“小狼崽子你给我过来——”
不过他没料到他的动作能有那么迅速,话还没来得及喊完,那小东西就溜得没影了。
少年回想起那个动作,他至今也无法完全理解它的含义,却又不希望就这样被埋没在记忆中,只能够暗自祈祷着,将记录这一事的书页置入腹中能够使它留存得更长远些,直到自己知晓这究竟是何物的那天。
他将它吞了下去,喉咙有些发痛。
日记的第三页,画的是男孩捕来的猎物,与不远处的邻家孩子。
小狼崽——该说不愧是狼崽,他就如同字面意思一般,已经完全恢复成四处捣乱的样子。猎人偶尔也会带着他去捕猎,这时候他却开始担忧起遇见狼群一事,他不想看到这孩子见到那群他熟悉的野兽后所做出的任何举动,不论他会做什么,都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所幸猎人也没有再看见过它们,那些野狼甚至没有寻着味道来找男孩,他也在昼夜更换间逐渐放下了心,所传授的技巧也日益增多。
日记中所记录的是狼崽将某只野狐狸抓回来的傍晚,他一直钟情于猎人几乎没有碰过的那杆枪,使用起来也比那个大男人耍得灵活多了,用它捉捕猎物自然也是得心应手的。
村中的人总是对他抱着小心翼翼的敬佩,夸张的嘘寒问暖也好,过头的关照也罢,这一切都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但古怪的是孩子们却极少和这男孩在一起玩耍,在他们脸上代替笑容的是某种浅显易见的嫉妒,小家伙自己似乎也习惯了被晾在一边的生活,自顾自地娱乐起来。猎人显然察觉到这一点,他明白这是为什么,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口头将那崽子捧得好听的成人是怎样对那些小东西说的,他们不可能允许自己心爱的孩子和这个被野兽抚养长大的家伙成天待在一起。他只得在可控的范围内,予以小狼崽尽可能的父爱,哪怕他一直没有赋予他姓名的勇气。
男孩将死掉的动物放在地上,想要找到猎人的身影,却只能看到几个贪玩的小孩向自己凑过来——他们比他高了一小截,眼神大抵算得上是不怀好意。见男孩只是歪着脑袋,领头的小鬼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拉扯着提起来,随后便没好气地冷哼几声:“敢不敢来打架啊?”
“把那玩意儿放下,干不干?”
他指了指那柄枪。
“老子就不信你没了东西还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拿着武器的野兽罢了。”
男孩愣住了。
他似懂非懂,似乎是明白了对方在拿什么来形容他,似乎是知晓了对方将自己视作异类,他不希望如此,分明自己已经逐渐融入了人类的生活,又为何会被这样的目光看着?那是不甘与愤怒吗——他深吸一口气,头一次体验到了这种难以比喻的感受,将拳头攥紧的同时朝着扯着自己的人看去。
……为什么?
“只不过是拿着武器的野兽罢了。”
……野兽。
……他是,野兽。
……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自己也算不太清的以前,他在生食死物之余,时常听见不知名兽群的悲鸣,残忍地将满月撕碎。
…那是自己的声音吗?
——他看见模糊不清的片段,听见尖叫的耳鸣,染血的轮廓,悲恸,躁怒,渺茫,新鲜的尸体以及愤恨,呕吐欲,此刻心脏正经历着的痛楚,刀片,捕兽夹,缝合伤口的针与线,欺骗,赞美与咒骂——残肢被切割的声音,绷带与药草,冬日,对于生与禽兽的认知,类似于诅咒的小调,死者,瘟疫,最后是人类与人类之间交叠而生的吻。
…他只是想要从容的生活。
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接管了这具躯体。
他头痛欲裂。
下一秒便是武器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类似于…不,那就是猛兽捕食的动作,那样丑陋的姿态在男孩身上展现。
那个怪物相当凶狠地将扯住他的人扑倒在地,后者的头部猛地与地面碰撞,温热的红色体液将地面沾湿。
那个孩子没有夸大其词,它是恶魔,是野兽,至少现在确实如此——根本称不上人类,就那宛如怪物一般的扭曲面部暴露了它,是想要传达什么吗?它闻到了血的气息,它感到了饥饿吗?它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他自它的眼中看到了…
——你给我去死吧。
那头狼扼住了前来挑衅的家伙的脖颈,稍长的指甲几乎将他的皮肉掐出血,那孩子看到它的眼睛,虽说没有亲眼见识过兽类捕食的情景,但他能够确定这个发狂的人是几乎与狼无异的,他能看见它的獠牙与缩小的瞳孔,只要它乐意,在瞬间内他便会一命呜呼。它的咽喉深处发出凶恶的低吼声,蓝得澄清透亮的双眼又是否能在夜晚泛起光呢——那是对于它猎物的最后警告,它死死盯住他最脆弱的部位,随时都可能为他宣判死刑。
几乎可以想象到,它将他咬死的情景。它会咬断他的脖子,血会溅的到处都是。它就在这邢台上,从四肢开始,撕咬那个死掉的,它的战利品的肌肉,以此为食。它会吞下猎物的脏器,最后只剩下一具无法发出哭声的骨架,它心满意足,但定会在再次感到空虚之时吞食掉其他的人类。
久久地,没有任何人出声。
那群孩子被吓惨了。男孩双手颤抖得厉害,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更加可怖的事物,他喘着粗气,那声音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男孩还没有松手,只是在数轮呼吸后平静了些许,他就这样骑在领头孩子的身上,那小子的颈部已经被抓出几道血印,翻起一个白眼昏厥了过去。又过去了许久,伤人者也仅是收回了展露出的利齿,缓慢而又呆滞地抬起头,向其他几个小孩的方向看去。他们能看到他眼中最后燃烧着的一丝愤怒,不容商榷地将他们对他的不屑消耗殆尽,最终在那群孩子的心中仅剩下碎屑般的惊恐。那些小家伙两腿发软,甚至在扭头逃回家的途中摔倒了好几个,他们却没有发出任何哭声。
……
在溪水解冻的时候,在他在溪边捕鱼的时候,他在等待之余,时常看见倒影,时不时因泛起的涟漪扭曲,可那明明是一张与他人相同的脸。
…那是自己的外貌吗?
——它看见支离破碎的记忆,听见歌唱的虫声,猎人的侧脸,沉默,平静,呆滞,初生的雏鸟以及欣喜,存在感,此刻心脏正经历着的痛楚,树叶,捕兽夹,缝合伤口的针与线,放置,唾弃与关怀——剥下皮毛的声响,绷带与药草,春天,对于死与人类的认知,毫无用处的祈祷,生者,言语暴力,最后是兽类与兽类之间交叠而生的吻。
…那是,属于真实与未来的东西吗?
他松开了那双手。
他恢复了理智。
……
猎人赶到的时候,他只看见被邻居拎着领子的小狼崽,与躲在父母身后不敢吱声的,被胖揍一顿的小孩。
他能够做到的只有不停歇地赔礼道歉,摁住狼崽的脑袋,轻声喊他向对方赔不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那孩子的表情,那是某种自己从未见到过的模样,这令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男孩啃着自己的食指,似乎是为了不惹怒猎人,他予以他的是一种相当小心且沮丧的目光,在猎人的手掌接触他发丝的一瞬间,能够感受到他稍微抖了一阵——大概是在害怕着猎人会将他修理一顿吧,小东西叼着手指,可怜兮兮地望着男子。
“……堆…堆呜起。”
小狼崽含糊着,第一次自口中吐出了文字。
……
那些孩子再也没有找上过他,即使他们还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孩子们便识趣地散开了。男孩狩猎的能力总归是要超过那个教授给他的人的,收获的夸赞也愈发增多,只是好像某样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使他最为脆弱的某处隐隐作痛起来。
哪怕变成最强大的猎人,他也无法被他人完全信任。
他是狼养大的孩子,是与人类永远间隔着一层坚冰的,人。
他们只是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这是猎人心知肚明的一点,但对那个孩子造成的一切却是不可磨灭的——自那日后,男孩似乎更少地在他人的视线中出现,他喜欢将自己塞入阴暗处的角落,独自一人啃咬着指甲思考。他分明是完完整整的人类,却被野蛮至极的兽抚养,这是残忍又可悲着的现实。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被这个真正属于人类的世界接受,那么他究竟是什么呢——
男孩不知道。猎人也不知道。
偶尔的鸟鸣还是存在着的,这座常年被冰雪与寒气覆盖着的村庄永远也无法拥有成片的花朵。但猎人与男孩约定,他终有一天会看到那样的风景,所以一定要坚持活到那时候,到那时,便会有无数的花与新的希望开满枝头。
这一页纸也被毫不犹豫地撕下。连带着他第一个发出的音节一同,被永远地封存在少年内心最角落的空白。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事物使他的两眼酸涩,他的呼吸沉重,那样多余又可笑的物质很快便使他所能看到的世界模糊。
……
日记的最后一页,画的是原野。开满了花朵的原野,凝视着它们的,是不存在明天的猎人与男孩。
那是想象中的场景。
“…是不是该再去一次了。”少年平淡地对着猎人发问。他指的是捕猎一事,自被猎人收养已有数年过去,路边零星的野花开了又谢,它们却永不可能等来生长繁茂的那一天了。猎人在带领少年狩猎之余,喜欢与他聊些关于花草的话题,他起先没料到这小家伙会因起初自己一句无心的话语而起了这么大的兴趣,那好像成为了他的某种精神支撑——在少年第三次寻死的时候,猎人就是用这一事将他唤醒的。
…起先他是想活着的。
但那天与其他孩子的摩擦后,那孩子开始改变。他开始用刀具在手腕上比划,随后是将自己淹没在刺骨的河水中,最后是独自一人踏入山林之中,等待着被捕食的兽群啃食殆尽。猎人发现他逐渐丢失了某样所有人,甚至是过去的他自己都拥有的东西。那是名为“求生欲”吧,少年自己大概也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却表现的毫不在乎,分明那是最为珍贵的事物啊。但猎人又清晰地觉得,他正在向所谓真真正正的“人”靠近——求生的本能是所有生命生来便拥有着的,然而他此刻却没有怜惜地将它抛弃了,或许也只有真正的人,爱或恨着这个病态世界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思考——猎人发现,那个少年远比自己,比任何人要趋近于“人”。
可是他不希望那孩子在真正蜕变前死去啊。
他希望他能活下去,但是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立刻便在二人间几乎无法听闻的呼吸声中消磨殆尽了——究竟何处的神明才会予以这祈愿与声响施舍般的馈赠呢——那暗自的祈祷变得断续,报春鸟的啾鸣也终会喑哑。
猎人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救不了那个孩子,哪怕那个冬日将他从生死的分界线拉扯回来,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他——只有他自己能够拯救自己。
猎人停下脚步,向身后的少年伸出手。他似乎已经斟酌良久,总算是在此刻下定决心,于是便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用臂弯将他勾了过来。
他说:“狼崽子,要不我还是给你个名字吧。”
“…不用,这样也挺好。”
少年嘴角的肌肉抽搐了分毫,轻描淡写地回覆他简短的字句。他提起枪,轻松地收敛好那武器展露出的锋芒。相比起刚刚见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明显长大了许多,那是张还留存着些许稚气的英俊面孔——大抵算得上是英俊吧,那衬托着他独一无二的眸子,虽说还是一副少年面庞,但也确实能够被称为漂亮。这孩子的脸比自己帅气多了,猎人没来头地自豪起来。少年被猎人揽住,依靠在男人的身上,再过不了多久这小狼崽也该比自己要高了,却不知为何总是强壮不起来,他体内所包含的力量总是与那偏瘦的身形不成正比,猎人也常因此感到头疼不已。
他刚猎到一只瘦弱的野兔。今年是格外早的,地上的残雪已经差不多化干净了,这样寒冷的来年到来得总是有那么些许不真切感,过去找到小狼崽的地方已经不再有任何红色的痕迹,仅剩下污浊的雪与雪水保持着曾经猎人熟悉的模样。
猎人想从少年的口中听见“父亲”二字的发音,但无数次的尝试与诱导全部宣告失败,他想那孩子大概永远也无法承认自己,或许在他的眼中,自己就如同那些可笑地保护着自己的人一般滑稽。少年平静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猎人疲惫地笑了笑,能看到有某种无形之物在他眼睑处残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他揉揉小狼崽的脑袋,或许这已成为某种条件反射——小家伙又是一阵颤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哪怕他并没有恐惧着什么。
“不准拒绝。”他装作严肃地宣布,“这可是你本来就该有的东西。”
少年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顶了顶猎人扶在他头上的手。
“到时候可别嫌弃你老爹我选的名字难听啊?”猎人似乎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认为只要给他与人类无异的姓名便能够赎罪,那个少年能够原谅他过去所做的一切。这是愚蠢至极的思考与行为,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捏起少年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
“随你喜欢啦。”少年记得自己这样回答。因为被捏住鼻子的缘故,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鼻音,很快便扭头逃脱了那只手的控制。
还未将冬天的痕迹褪干净的小道,迎来了它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客人。他们幻想着有一天能够走上开满樱与杏的道路,所踏过的也不再是与污泥一同被蹂躏成团的积雪,会有无数色彩缤纷的花瓣取而代之,他们能够听见生命的声音,自那不堪的过去中逃离,最终夜幕会为一切披上璀璨的熠熠星光。
但那样的未来永远也不会存在,甚至不知道被反覆着的时间埋葬在何处了。
日记没有再记下其余的什么东西,好像生活就这样突兀地戛然而止——但这不是事实吗,在记下那个他看似不在乎的名称之前一切都潦草地划上了句号,仅剩下包括那个少年在内的,无人捡拾的残渣。
少年将最后一张纸揉作团状,他不能理解这种近乎极端的感情,齿间的血腥味一时间也难以散去,他下唇发白,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处渗出些许新鲜的血液。
他还记得那天。
后来猎人将那本日记塞入少年的怀中,他对他说,这本书已经完结了,自此你将获得新的名字与新的人生,所以将这本书送给你,虽然没什么太多的内容,但想看的时候就看看吧。少年呆滞地点点头,认真地歪着头思考起那番话的含义,猎人觉得他这幅样子活像只被叫到名字的小狗,一不留神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少年没好气地踩了这个哈哈大笑的家伙一脚,猎人也就收了声,跟着一手提着武器,一手捧着书的少年继续向前。
猎人不断地提起新的话题,少年听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小截的男人的发言,时不时回应一声,有好一段路程,都在这样一来一去的对话中过去了。
“……”
少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望向远处朦胧着一层死灰的天空。
没有任何的飞鸟经过,即便是云层也毫无生气地浮游着,它们死气沉沉地凝聚,最终扭曲成的模样类似于病痛入骨却又无法发出尖叫的将死者——他见过的,那个村中因肺部感染而死的家伙,他最终只是持续无声地悲鸣,直至死亡都无法阖上双眼。那么如今,又是谁要死在这里了呢。少年感受到某种不详的气氛在空气中逐渐成型,连平日生物所发出的响动也无影无踪了,分明方才还不是如此。
仅仅是在一瞬之间,一切都变成这样了。没有任何征兆地,连同空气也变得沉重,仿佛世界的全部都在此时走到了断崖前,只需要将重心略微调整,存在于此世的所有都会迎来终焉。
——断崖。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个词,或许正是因为他正站在这样的一处地方。那山崖不算很陡,但绝对不会有人想从这里冒险下山——亦或者说,这里除了那个猎人,没有人下过山。
他又看向猎人。猎人同样地,眉宇紧锁着注视着这样的天幕。
他敢笃定,将会发生什么。
某种多年来辅助着他狩猎的直觉告诉他,可能没法和这个小家伙一起去到更远的地方了。这样的预感到来的有些突然,但他隐约地觉得这一切都将成为现实——不论怎样设想,他都无法看见自己的未来。
猎人再次将手搭在少年的肩部,只是这一次他有些用力过猛,少年被他捏得表情扭曲起来。那个人是在抖吗?少年困惑地想。猎人似乎是预料到什么,他有些无法控制情绪,看不出究竟是欣喜还是悲哀,某种少年在他的脸上从未看见过的情愫展露出来,那东西像是被压抑了多年,这是却两眼湿润地什么也吐不出了。他哽咽着,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地,用粗糙且发凉的手抚摸少年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稍长的刘海,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最后在他的眼皮处留下轻轻的一吻。
“…小家伙,你一定要活下去。”猎人声音沙哑地说,他指了指那孩子手中的日记,“带着它。”
“你并不是什么野兽,你是人,是我最骄傲的儿子。我有可以代替那些人,包括自己向你道歉吗?相信我,你不比任何人要低一等,所以今后一定要抬起头活着,没有人有资格夺取你为人的权利。”
“然后,有机会的话,替你老爹去看看花吧。”
“虽然这请求很蠢,但一次就好,答应我,哪怕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连带着我这个不称职父亲的份,活下去好吗?”
……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那一刹那,目光能够触及的一切都在那个少年的眼前分崩离析了。他感到有某种力量作用在他的肩部,无情地将他向后推出一段距离。他的身后是山崖。
少年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但这个将来会比他父亲出色的猎手唯一触碰到的,是那个将他推下去的人的袖口。他最后还是失手了,当在风中唯一能够拉扯住自己的绳索断裂之时,便仅剩下满目的混乱与疮痍。耳鸣在少年的脑中无止境地啸叫,那个人最后似乎是喊出了什么,但他在往后无限漫长的时日中再也无法回想起那句话,那句他试图厌恶却不得不温柔以待的话,那个属于他的名字。
“——”
在昏厥过去的前一秒,少年看见有无数的野狼向着猎人扑了过去,它们咬住他的脖子,将他撕碎,分食他的血与骨肉。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现实还是幻觉,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又或者说,它们自猎人将自己带走的那日起便一直潜伏于他们的身边,年复一年地观察,等待着将那个男人啃食殆尽,可笑的是,他们最终还是得逞了。
少年吐出微弱的,含糊不清的发音。
他想要在最后喊那个人一声父亲,但他知道这句话永远也不可能被传达到了。
他就这样滚落下去,全身的骨骼痛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恍惚间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就这样摔死,但这样的思考便被那句他此生都无法忘却的话语否定。
…好像有什么被点燃了。
那是少年无法形容的美丽光辉,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点燃黑暗的光火燃烧着的是他的记忆,他能看见那些残旧的画面化为余烬的模样,却什么也拼凑不回去了。像兽类一样捕食的片段,在猎人怀中的片段,被死死摁在床榻上的片段,教训邻居孩子的片段,猎人认可自己的片段,猎人抚摸自己脸颊的片段——
什么也没有剩下。
少年坠落山崖的那一刻,那个庇护了他前半生的微小世界就这样将他放逐。
那之后又过了多久,少年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知道自己最后还是活下来了,携带着那个猎人的遗志,向着能看到花与海的地方前行。他不止一次地想要一了百了,但那句请求的力量使他全无这样做的勇气,所以在自己重伤时他没有选择闭眼,此刻宁愿将那份贵重的贺礼吞食,也一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那个人曾经见到过的,嘱托自己一定要看到的景色。
——第一页,是猎人将自己收养的那天。
——第二页,是自己痊愈的那天。
——第三页,是念出第一个字的那天。
…
——最后一页,是自己被赋予那个空白的名字的那天。
反复枯燥地咀嚼,日复一日的前行,少年希望在自己麻木前能够看到那仅仅存在于幻想中的景色,自那日后他再也没有亲眼见到任何活着的生物,只是听着极少的,不见身影的动物所发出的声响,确认自己还勉强地存活着,在仅剩他一人的世界中只身地流浪。
当终于意识到那名为代价的钝痛时,已来不及用双手接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滚烫液体。他听到极其微弱又无比痛苦的呜咽,愣怔多时才发觉那声音的源头是自己——包括今生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情愫,一切都太迟了。
他又一次听见鸟鸣。
那像是某种以腐肉为食的鸟类,他不希望自己被夺走进食的资格,亦不希望将来的某日携着深刻的遗憾,被某物轻易地拆吃入腹。
死并不是值得惧怕的事情。只是如果今天停留在这里的话,自己就要在见到那样的色彩之前永远地睡过去,死在这冬天里了。
…所以怎样都好,一定不能让这具躯体停止运作。虫的尸骸,树下的枯草,以及自己的血肉——仿佛全世界所有事物都能供自己果腹,只是那样子定是极其野蛮,他再次想起某段不堪的,衣不遮体的时光。
但哪怕丑陋至极,哪怕身为野兽苟活下去,也绝对,绝对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绝对要亲眼去看看那个人所描述的,繁花开满枝头的模样。那是他此生唯一渴望着的,他不想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所以哪怕现在要将干涩的希望吞咽入喉,也绝不能允许过多的痛苦与死亡将自己囚禁。
——少年在吃书。
没有过多犹豫地,他撕下最后一页纸,艰难地吞咽下去。咸涩的液体是唯一的调味料。
经历过三强争霸赛的第一场,拉杰罗非常“完美”的让自己躺到了病房里面。虽然他心里并没有这个计划设定,不过既然发生了这样事情,那他就得死撑着。但他在医疗翼中呆着非常的无聊,天天无所事事,就盯着那枚金蛋转脑筋。
他拼死拼活将那枚金蛋从黑龙的保护下抢了出来,却完全对下一项比赛项目摸不着头脑。对这个金蛋,他反反复复检查了不止十遍,当然也找到了打开金蛋的开关,听到藏在里面的声音,不过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在他第一次打开金蛋的时候,有非常令人难以忍受的尖锐声音从里面钻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受到了极高分贝的噪音轰炸,赶紧关上了金蛋。
“什么鬼声音?”霍格沃茨的医疗翼教授不满的看着他。
“哦,对不起……”
“下次要打开的时候,注意点地方。”
“好的,对不起。”拉杰罗乖巧的道歉,教授转身去忙别的去了。
“嘿,伙计。”在他住院期间每天都来的爱因斯再一次抱着一大堆零食进了医疗翼,虽然以前的他还没吃完。
“我不是说不要再带什么东西过来了吗?”他无奈的看着无论说多少次,都我行我素的爱因斯。
“那怎么行,你现在应该多吃一些好吃的。”爱因斯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一块巧克力蛙递给他。
拉杰罗伸手接着巧克力蛙,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盯着爱因斯。
“怎么了吗?”爱因斯并没有像常人一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反而淡定的问着他。
“你明天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爱因斯好奇的问着。
“帮我到霍格沃茨的图书区找一本《神奇动物声音收录大全》的书,我自己有一本,但没有带过来。”拉杰罗努力的回忆着自己需要的书的名字。
“竟然有这么一本书?”
“当然有,哦,还有,帮我拿一些纸笔过来。”拉杰罗补充了一句,然后抬眼看着爱因斯。
“……听起来都好无聊哦。”爱因斯看着拉杰罗,似乎在想什么。
“觉得无聊你可以不来,并没有人让你一定要来。”一转身,拉杰罗翻身背对着爱因斯,看起来是不想理他。
“生气啦?”爱因斯有点见不得拉杰罗的这个样子,他笑眯眯的绕到对方的眼前,蹲了下去,“开玩笑的,跟你在一起怎么会无聊。”
“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我不会让你帮忙的。”拉杰罗冷冷地说着。
“真是无情啊。”爱因斯一脸哀嚎,“我一定会让你笑着跟我说话的!”
没打算继续理他的拉杰罗,将眼睛闭上,看起来想要睡觉了。
“安,明天见。”爱因斯见状,也不纠缠很久,慢慢站起来,身子一转就走出了医疗翼。
还没等拉杰罗睡熟,凯莉就带着慰问品走了进来。他马上坐了起来,想听听对方要对自己说什么。
…………
应付过凯莉无聊的挑衅,他百无聊赖的重新倒回了床上。虽然他有了一些头绪,但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还要等爱因斯带自己需要的书过来,确定一下才能知道。
没过几分钟,爱因斯带着两本书来到了医疗翼,这次他倒是没有带那么一大堆零食,手里还有拉杰罗要求的纸笔。
“给你书。”爱因斯将一本书放在了拉杰罗的床上,自己安分的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
“……”拉杰罗拿起了那本书看了一眼,书名赫然写着《麻瓜世界笑话大全》,他抬眼看了下爱因斯。
“我觉得你应该多笑一笑,别总那么严肃。”爱因斯不在乎的说,拿起了一袋多味豆打开吃着。
他在说完的下一秒,就被一本书砸到了脑袋,拉杰罗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明显不喜欢他说的这个玩笑。
但在书出手的时候,拉杰罗的心里就感觉到了懊恼,自己明明是很冷静的一个人,为什么对眼前这个想法明显特立独行的人总是容易升起一股无名火。看见这个人的嬉皮笑脸就想用什么东西砸过去,心里才舒服。
“嘶,真疼,下死手啊。”爱因斯一边抱怨着,一边将掉在身上的书拿到一边去。
“……”拉杰罗盯着他,但并没有任何一句道歉的话。
“好了,好了,你不要那么盯着我。”闻到了危险气息的爱因斯马上乖了下来,语气也软了下来,“你要的书我带来了,别那么严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另一本书递给了拉杰罗,上面的书名正是拉杰罗要的那本《神奇动物声音收录大全》。
“……”拉杰罗看了一会,才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爱因斯像是没有刚刚发生的那件事一样笑着,这让拉杰罗愣了一下,大概是不理解对方这样的举动。
“那个,刚刚很抱歉。”拉杰罗思考了一下,决定为自己刚刚的举动而道歉。不过他不是因为心里想道歉,只是因为他是精致而体面的布斯巴顿学生。
“没关系,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爱因斯伸手拍了拍拉杰罗的肩膀,笑的很是开心自然。
“……”拉杰罗伸手将爱因斯的手打开,看上去并不想让对方碰的样子,爱因斯识趣的没有再乱来,而是好奇的看他想做什么。
拉杰罗将自己所需的那本《神奇动物声音收录大全》放在腿上,打开之后,里面是各种各样神奇动物的嘴,轻轻点一下,会从里面发出声音。这些声音并不大,甚至都不会影响到隔壁的病床,不过也可以让他听清楚各式音色。
他一页一页的听过去,寻找着自己在金蛋里听到的那个音色。里面有悦耳柔和的鸟鸣,也有音调刺耳的兽声。
拉杰罗并没有数到底翻过去多少页,但他清楚的知道整本书都快被他翻完了,心里也是很着急,手心微微冒着汗。罕见的是,在他专心翻书的时候,爱因斯并没有进行任何的捣乱,只是安静的坐着自己的事情,有几分钟还坐在床边陪着他一起听那些声音。
几乎在拉杰罗就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他在金蛋里听到的那种尖锐的声音,刺耳且高亢。
“找到了!”他小声兴奋的跟自己说着,兴奋地看着那个声音所属于的神奇生物——人鱼(也有传言它们被叫做塞壬)。他又听了几遍进行确认,感觉确实是自己在找的那种声音,才放下心。
他注意到人鱼的旁边还有一个被圈在圆圈里的声音,在圆圈旁边还写着两个字,水里。
这是什么意思?正在他思考的时候,爱因斯似乎也看到了那个圆圈,用手轻轻点了一下,悦耳的声音瞬时传了出来。
这音色优雅,听着就觉得悦耳,浑身舒坦。而且他们还听清了原本那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一句优美的诗词——
All have their worth and each contributes to the worth of the others.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价值,每个人都对他人的价值有贡献。
人鱼原本的声音舒缓柔和,听着那么的和美。
“看起来,只有在水里才能听明白。”拉杰罗盯着写有人鱼那页纸思考着,“看起来明天出去刚刚好。”
爱因斯盯着认真思考的拉杰罗,反常的没有捣乱,安安静静的坐到了一边。
“……”察觉到身边的目光,拉杰罗转头看过去,正对上爱因斯的眼睛,专注且认真地看着他。他的脑子里突然感觉尴尬了一下,强行保持了自己的表情,免得对面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今天想休息了……”他合上了书,看了看爱因斯。
“好!”爱因斯笑着站了起来,朝气慢慢的说,“那我明天来接你出去。”
“不……”没等拉杰罗反驳,爱因斯就快步离开了医疗翼。
在医疗翼住了三天,拉杰罗觉得自己身子都快僵了,出了医疗翼之后,他镇定的抱着金蛋向前走着。爱因斯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早早的就来医疗翼接他,此时正跟在他的身后,不时的跟他聊着,他正在想事情,便有一搭无一搭应和。
离开霍格沃茨的城堡的那一刻,拉杰罗抱着金蛋,让自己快速的跑向黑湖,看起来是想要急于验证什么。
“嘿,拉杰罗,你慢点。”爱因斯没想到对方突然奔跑起来,慢了一拍,但也跟着跑了过去。
向前跑着的金发男孩并没有回答爱因斯的话,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慢慢的,黑湖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仍然维持着自己的速度冲向黑湖,然后——
跳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刺激着拉杰罗的神经,让他清醒异常。他并没有让自己浮上去,而是抱着金蛋慢慢下沉,同时手里打开了金蛋。
声音从金蛋中传出,果然不是那么刺耳高亢,而是柔和优美的和声。
Come seek where our voices sound,
寻找我们吧,在我们声音想起的地方,
We cannot sing above the ground,
我们在地面上无法唱歌,
And while you're searching ponder this:
当你搜寻时,请仔细思量:
We've taken what you sorely miss,
我们抢走了你最心爱的宝贝。
An hour long you'll have to look,
你只有一个钟头的时间,
And recover what we took,
要寻找和夺回我们拿走的物件,
But past an hour - the prospects black,
过了一小时便希望全无。
Too late, it's gone, it won’t come back.
它已彻底消逝,永不出现。
最心爱的宝贝?会是什么?
拉杰罗在湖底听了三遍,将歌曲记住了,才打算返回到湖上。但没想到,因为用的时间太长,自己的氧气没够,还没等他掏出魔杖给自己施展“泡头咒”,就没有憋住气,一张嘴便喝了几口水。
他觉得周围的湖水冰冷刺骨,渗透进他的骨髓当中,刺激的他保持清醒,但大脑缺氧的感觉让他最终还是昏迷了过去。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抹红色。
再次醒来的时候,拉杰罗发现自己躺在一件德姆斯特朗校服上,爱因斯紧张的看着他,见他转醒,高兴的抱住了他,“你可醒了,担心的我不行。”
“……”拉杰罗将他的手拿开,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干了,看起来也被爱因斯用咒语帮忙弄干了。
“是你救了我吗?”过了好半天,默默查看金蛋的拉杰罗才转头问着在旁边呱噪不停,一直在讲着各种奇奇怪怪笑话的爱因斯。
“啊,我见你直接跳进了湖里,怕你出事,就……”爱因斯简单快速的讲了下事情的经过,让拉杰罗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直白的来说,就是爱因斯不顾黑湖的寒冷,将拉杰罗从湖水中捞了出来,一直照顾他转醒。
拉杰罗静静的听着爱因斯的讲述,过了好久才慢慢再度开口,“谢谢。”他如此说着。
“没事,没事,谁让我看见了呢。”爱因斯非常不在意的摇了摇手。
爱因斯看着金蛋,开起了玩笑,“这个蛋,在水下有收获吗?别告诉我你下去只是为了喝水……”
“当然,我不会去做没把握的事情。”拉杰罗有点小开心地说着,然后将他记下来的那首人鱼歌声讲给了爱因斯听。
“珍视之物?会是什么,你有想法吗?”
“不知道……”拉杰罗摇了摇头,他这句话回答的很轻松平静,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在他心里却有些空空的。
在他这里来说,并没有什么能够真正看中的珍视的东西。从小到大,他都是跟其他人表面友好,其实什么都没有认真的去对待,当然也就不会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所以关于歌里面所说的最心爱的宝贝,他确实是毫无头绪。
“那这就难办了啊。”爱因斯默默思考着,“不知道是什么,也就没不办法防备。”
“既然要下水,那还是想想有什么能准备的吧。”拉杰罗不打算继续在最珍视的物件上继续纠结,转而思考起下面的比赛要做些什么准备。
“气泡咒?”爱因斯难得靠谱的提了些意见。
“这个可以有。”
“腮囊草?”
“也……可以有吧……虽然不太好吃我记得……”
“猫!”
“猫就太不靠谱了。”拉杰罗白了爱因斯一眼。
时光匆匆,转瞬间就来到了三强争霸赛第二场的日子。项目开始之前,拉杰罗等在帐篷里,默默思考一会下水要做什么,该怎么做。
等他把过程想的差不多了,也听见帐篷内的教授在叫他的名字,还有其他三名学生跟他一起下水。这三名学生之中除了柯罗诺斯·艾利克之外,剩下那两个人他并没怎么接触过,所以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临下水之前,他将一直抓在手里的腮囊草塞进了嘴里,才慢慢走进水里。
黑湖里的水还是那么冰冷刺骨,拉杰罗暗自咬紧牙关,忍着寒水向湖底最深处游去。游了一阵,他感觉到身上有了变化,看起来腮囊草起了作用,感觉到呼吸无碍,他的行动更自由了。
一路飞速游到黑湖湖底,但却没有看到任何事物。湖底非常的昏暗,让眼睛无法好好分辨方向。正在拉杰罗找的昏头昏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有点熟悉的声音,那是人鱼的歌声。
这是在引路吗?不知道是不是陷阱。
拉杰罗心里想着,小心谨慎的向歌声传来的方向游过去,动作尽量缓慢,警戒着周围的动静。幸运的是,在他循着歌声一路游过去的时候,并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和袭击。
游了一阵过后,他看到在湖水中出现了什么东西。
继续游近,他看清楚了那东西是什么,是人鱼!
意识到这就是他要找的人鱼,他反而停下了动作,似乎是在观察对面有没有敌意。
大概看了两分钟,人鱼并没有向他游过来,也没任何攻击的意向。
他突然感觉到有人从旁边游了过去,但他不清楚是谁,这让他决定不再耽搁,过去看看那个最珍惜的东西是什么。
人鱼给他让开了道路,让他可以通过,但结果让他有些吃惊。
昏迷在人鱼中间的人有着一头红发,熟悉的脸廓让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爱因斯。
…………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复杂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此时心里的想法是,想扔下爱因斯在这里淹死,但不将人带回去,他就不能通过这次的比赛,所以选择只有一个,将人带回去,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
做好了决定,他快速游过去想将人带走,拽了一下没拽动,找了一下,他才发现爱因斯脚下绑着绳子。左右找了一圈,他在湖底地面上找到了一块看起来还算锋利的石头,一下两下三下,将绳子砸断。
将人救出,他丝毫都不耽搁时间的将人拖出了水面,向岸边游去。
刚一冒出水面,爱因斯就醒了过来,他看到拉杰罗正拖着自己游往岸边,有些开心地说,“拉杰罗,你有把猫带下水吗?”
“闭嘴,不然我就扔下你。”拉杰罗有些冷漠的回答着他。
“好好好……”爱因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对方有些冰冷的眼神,识趣的收紧了嘴巴。
为什么会是他呢?
拉杰罗的心里画了好大的一个问号,他真的不明白原因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