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 2021.5.15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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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础(综合)
Q1:科技树到了什么程度?
A1:基本相当于2000千禧年,汽车与马车共存,有电灯与列车。
有听筒电话,古旧的台式电脑,但没有智能手机和飞机(←因为世界太小了列车也很发达)
Q2:吸血鬼之间可以互相汲取血液吗?或吸别的吸血鬼的血来解决需求吗?
A2:可以。但是汲取血液本来就是比较暧昧的事,互相之间就更…注意下对象和场合。互相吸的话事后还是得补充药片的(不是永动机)
Q3:为什么吸血鬼也不公开自己身份?
A3:人类杀死吸血鬼不犯法,吸血鬼也不能加以苛责,不公开和隐藏身份以防造成人们恐慌,也是保护吸血鬼的人身安全。 (参考女巫猎杀)
有必要时猎人会使用术式清除人类当事人记忆。
Q4:吸血鬼,人类(/猎人)之间有生殖隔离吗?
A4:没有。但和吸血鬼生下的孩子只会是吸血鬼
Q5:我可以用自己的血喂养吸血鬼吗?
A5:不可以,人类以血饲喂吸血鬼帮助ta生存是犯罪(禁忌) 的行为。
类比下用自己血肉饲养一个可能吃人的野兽/非人形怪物,对自己和其他人的威胁性
(社会规则是这么定的,但具体玩家可自行发挥)
Q6:目前普通人对吸血鬼的是怎样的认知?
A6:目前吸血鬼在大众认知里属于民间传说层面,怎么可能会有的那种。包括吸了血就会变成吸血鬼之类的云云……
普通人类角色一般默认为不知道吸血鬼存在
Q7:这世界观有 狼人/恶魔/女巫/神… 吗?
A7:没有,只有人类和吸血鬼
不过会有怪谈传说,有原作涉及的宗教相关的neta。(毕竟有关吸血鬼嘛)
Q8:吸血鬼没有学校上吗?
A8:没有,一般是家教或父母进行教育。
吸血鬼的学识比人类高普遍是因为同样的外观年龄下,实际比人类年长,学习时间更长,非种族天赋。
(不好好学习也会是个笨蛋x)
Q9:原作是少女漫BG/GL,动画是校园恋爱向,企划也是吗?
A9:原作也倡导恋爱自由,恋爱性向多角等方面不限制请自由发挥。
企划有校园和恋爱要素,但不局限于此。
Q10:可以猎人和吸血鬼可以CP吗?
A10:当然可以,虽然在目前的大环境下并不是很能摆台面上。具体情况请自由发挥。
Q11:吸血鬼可以是牧师吗?
A11:可以是神职人员,但牧师神父等的现实宗教专有名词就还是不要使用了。
Q12:这世界观有魔法吗?
A12:吸血鬼的特殊能力多少算魔法吧,猎人的术式算不上。这世界观其实还挺讲科学的。
猎人的术式比较像加Buff(类比其他作品的神职人员驱魔仪式上祝福),是不会凭空造物捏火球的。
Q13:黑主学园还有夜间部/吸血鬼吗?
A13:夜间部几个月前已经解散了,只剩人类了。不过吸血鬼可以设定成曾经的夜间部学员。
当年的夜间部与普通科(也就是日间部)不同,是不分年级统一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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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吸血鬼)
Q1:吸血鬼都可以读心/迷魂/飞行吗?
A1:读心/迷魂/飞行/高智商 都不是种族自带技能,你可以设定为特殊能力。
不过可以 【透过血液/吸收对方生气】 【看到/吸收/抹去】 一些对方的记忆碎片(四舍五入勉强算个读心吧)
Q2:可以有多个特殊能力吗?
A2:除了纯血种可以有多个 和 部分贵族有能力进行消除记忆,多数吸血鬼只有一个特殊能力。不过可以对这一技能进行活用。
Q3:特殊能力有限制吗?
A3:不要是穿越时间改变未来扭曲空间之类特别bug和离谱的即可。
Q4:可以有使魔血仆吗?
A4:没有这种东西…
Q5:可以对普通人说吗?特殊身份暴露的话会怎么样?
A5:请不要以身试险除非足够信任。
人类对未知危险生物有原始恐惧(参考《亚人》中最开始人们对亚人的反应)
有暴露身份的吸血鬼被人杀死,且因人类杀死吸血鬼不构成犯罪+人类杀死吸血鬼不能苛责+没有证据被害者已化成沙砾 的原因无处申冤的案例。
Q6:纯血是有绝对权威的吗?
A6:并没有。况且几千年来自废除王制后纯血都被元老院压制着。
族系内下层的吸血鬼会对上层纯血敬畏臣服(并不绝对),一般会有自己的一小股亲族/势力。
族系外是敬畏不属于对王的臣服(类似于对领导长辈的尊重)
Q7:大蒜/十字架/木锥/银制物/阳光/圣水/…对吸血鬼有杀伤性吗?
A7:没有,只有猎人特殊的【术式和金属武器】 可以削弱吸血鬼的恢复力/杀死。
阳光也只是对吸血鬼来说刺眼。
也没有镜子照不出和需要邀请才能进门的这类设定。
Q8:吸血鬼需要吃饭吗?不吃会死吗?
A8:需要但不必要,不吃不会死,但也会有饿感。
Q9:血液锭剂/血液多久需要摄取一次?
A9:未受伤+没特殊情况下忍受极限约一个月。
血液锭剂为平民化药品,还请及时吃药不要逼自己。
Q10:能吃毛血旺和动物血吗?
A10:不顶用的呢,除了血液锭剂,摄入的得是人类/吸血鬼的血。
Q11:杀死吸血鬼需要什么条件?
A11:被削弱了恢复力(极严重缺血/被猎人武器攻击)+ 致命伤
【对付纯血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其他吸血鬼只需要造成致命伤。(击穿心脏/血液流干 等)
Q12:吸血鬼可以有翅膀尖耳朵尾巴吗?
A12:吸血鬼相当于得病异化的人,平常和人类并无明显差别。
翅膀尾巴如果是属于特殊能力可以,稍尖的耳朵大部分是年迈的贵族吸血鬼才会有。
不过注意影藏自己以免异于常人的点和特殊身份对普通人暴露而发生麻烦。( 立绘搞背景cos道具不拦着,但是注意标注一下)
Q13:可以有天生吸血鬼的双胞胎吗?
A13:尽量不要…吸血鬼与生俱来的夺取天性会在母体中进行争夺只剩一个存活
吸血鬼女性孕期约为2-5年,期间会被强烈的两人份的饥渴折磨。
兄弟姐妹设定请尽量错开至少2-5年。
Q14:驯养标记打什么位置都可以吗?
A14:一般是在当初被咬/比较明显能外露的地方。人设立绘里不画出来的话请在文字设定中描述下位置。
Q15:吸了纯血种的血能得到纯血种的能力吗?
A15:不能,但是能强健体魄延长寿命和让原有的能力增强(相当于技能等级提升)
但是纯血种的血带来力量的同时也是毒,请注意。
Q16:人喝了纯血种的血会怎么样?
A16:部分人可能会出现死亡的状况,能抵御纯血血液毒性的(比方说猎人)能强健体魄,但服用次数剂量过多有异化为吸血鬼的可能。
Q17:纯血角色需要和家族立场保持一致吗?
A17:不需要,可以自由来。
Q18:Level B的年龄外貌怎么换算?
A18:除了是获得了纯血血液后能延长寿命保持外貌,Level B和其他吸血鬼依旧是会缓慢衰老的。
Level B年龄和外貌基本上是除以10后相当于人类年龄。
可以有些(类似3,400岁是青壮年模样,但800+看起来还是20来岁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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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猎人+一般人类)
Q1:猎人血统一定要当猎人,接受狩猎的命运吗?
A1:如果实在不合适那也不强求,可以从事文职类的工作,也可以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但命运和诅咒会跟着血脉传下来。
Q2:猎人的武器可以是非金属吗?
A2:猎人武器特殊在于有可以削弱杀死吸血鬼的亲金(特殊金属)可以主体不是但注意攻击部分含有。
Q3:猎人有专门学校吗?
A3:没有,一般是父母带或者师傅带徒弟的训练模式。
而且有部分因为狩猎追踪需要会四处奔波居无定所。
Q4:学校里可以带武器吗?
A4:危险管制物不要带着上课,顶多能让宿舍里放着。除非你的武器是美工刀钢笔头这类东西。
Q5:猎人也可以消除记忆?
A5:可以,但和吸血鬼的原理机制不一样,需要术式和道具,也不是所有猎人都会。
(很严肃的事,别想着公器私用干怪事)
Q6:我可以即当协会猎人又进警局吗?
A6:不行,除了特殊情况(类似见习),协会猎人和警局的工作都属于全职。血统上是猎人但是进警局工作可以。
另外,协会和警局属于政府下的平级部门。
Q7:普通人可以感觉出吸血鬼吗?
A7:有些直觉特别强的能模模糊糊感觉到些与众不同,即使知道有吸血鬼存在这感觉也不一定准确。
猎人能多少嗅到分辨吸血鬼的气息但也不一定能秒认,这方面的感觉上因个体差异也会有强有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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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设.审核
Q1:立绘一定要穿校服/制服吗?
A1:不用,除了警署人员属于统一日常工作制服最好穿着,其他在企划内适当的时间穿就行(像上课期间的互动什么的)。
人设纸立绘上可以直接画私服。
Q2:人设纸可以魔改吗?
A2:尽量不要改底色,logo别扔…?其他请随意,能认得出是这企的纸就行。
Q3:瞳色有限制吗?鬼/人可以是红眼吗?
A3:没有,可以。原生瞳色也可以是红色,不做限制。
吸血鬼也只有理性模糊和有时使用能力时, 眼睛会有血色。
Q4:可稍夸张的原生发色是什么程度?
A4:红橘黄白黑灰棕都可以,黑蓝,紫棕也可以,
(别一头亮绿/天蓝/花式挑染也说这是天生的…染发吧…这不拦着。
Q5:角色一定得是欧美人吗?服装和名字呢?
A5:亚洲人或黑皮中东角色,中国风古装等…都可。名字也没有限制。
只是企划整体人文建筑风格更偏欧系,地理气候人文上这世界相当于是个等比缩小的地球。
别出现未来赛博风就行。
Q6:有地理上国家民族概念吗?
A6:没有,并没有分国家。虽然现实地理人文是原型参考但请不要在企划内出现现实中的具体地名/宗教专有名词(类似:亚洲/英国/北京/日耳曼人/圣经/基督教…之类的名词)
Q7:阵营立场上面写什么?一定得里面选吗?
A7:不用,这些只是主线会涉及到的重要组织。没有明确组织的话形容下角色视角的立场即可。
你甚至可以写类似"你们不要再打了"/"要烂一起烂"/"好可怕我要回家"这种。【?
早晨8:00,梁舒瑶拉开了单人房的窗帘,一束刺目的阳光射进了眼睛里。
她皱起眉头,又拉上了一半。
一月份的北京气温很低,窗外的大爷大妈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卖早点的声音透过窗户传来,似乎连腾腾的热气也飘了上来。
咕噜噜噜。
梁舒瑶听见自己肚子叫的声音。
昨天晚上和乐队两人到北京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晚上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在酒店放下行李整理洗漱后,乐队群组里蹦出萧守顾的消息:去搞夜宵吃。
梁舒瑶本来想回好,却粘在床上就睡着了。
她现在掏出手机,好字还在对话框里没有发出去,只能删掉重新发了一句:两条粉肠,起来没。
等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想来昨天晚上他们去吃了夜宵,睡得挺晚,早上就不叫他们起来了吧。
她一边想,一边磨磨蹭蹭套上外套穿上鞋,自己去买早餐。
白天和晚上的城市面貌不同,梁舒瑶正赶上城市复苏的点,稀稀拉拉的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和自己擦肩而过,从他们懒洋洋的目光里看出,大家起床都是不情不愿。
她穿过一个公园,随便找了家人少的早餐店,认真看了看菜单:“啊……老细(老板)啊,来三个包子,三杯豆浆,多谢。”
“唉,听您这口音,不是本地人吧。”看起来40岁上下的老板立刻开始了服务之外的聊天。
“不系……”梁舒瑶扫了码。
老板见她没自己表达的意思,就自说自话:“您广东来的吧。”
“香……”她本来想说香港人,觉得不妥,“嗯,广东人。”
“来北京玩,试试北京的特色啊,嘿,你们年轻人应该多逛逛……”老板递给她两个塑料袋,同时喋喋不休。
梁舒瑶坐下咬着包子,喝了一口豆浆,想着这个老板是为什么这么能说,天生的吗,因为北京环境吗,或者是新冠防疫改变了他的性格,隔离啊,真的改变了很多人……
她一边发散思维,一边喝完了一杯豆浆,剩下两杯豆浆正好不会东倒西歪。
嗝,她小声打了一个饱嗝。
“抱歉老细,我要回去找我朋友了。”她挥了挥手告别。
“好嘞,玩得开心啊!”老板在狭小的收银台后面对她挥了挥手。
梁舒瑶拍了一张豆浆的照片,发到了群里,发现早些时候萧守顾和梁子立都回复了起来了。
她重新穿过公园,准备回酒店给他们送早餐。
公园里有很多晨练的大爷,也有什么练字的唱戏的,还有拉二胡的老爷爷,甚至还有个年轻人带着墨镜和老爷爷二胡合奏。
等一下。
她停下脚步,那个合奏的年轻人看起来过分眼熟,不是现任乐队队长萧守顾还是谁。萧守顾身边也放着两个塑料袋,里面放着啥倒是看不清楚。
萧守顾和大爷二胡拉得是你来我往,虽然明显两位都是没有专业训练的民间艺术家,但是在音乐的对决上是互不相让。
只听这一段大爷拉得风生水起,下一段萧守顾就暗藏杀机。
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拉了多久,最后大爷明显体力跟不上,说了一句承让,笑嘻嘻地去送孙子上学了。
围观群众看结束了,也就散开。梁舒瑶上前想说什么,只看到萧守顾把墨镜一摘,眼睛下面浓浓的两道黑眼圈。
“哟,您这系没睡。”梁舒瑶操着广普硬是学着北京人说话。
“认床,连锁酒店床太硬了。”萧守顾一边收拾一边回答。
“梁子立呢?没跟你一起出来。”
“没有,在房间,说不想晒太阳。”萧守顾提起塑料袋,和梁舒瑶一起往酒店走。
梁子立躺在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按着遥控器。
电视机里能看的频道非常少,他观赏了一会儿少儿频道,口里念着:“都没有什么好看的,这动画片太难看了吧。”
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吱——的解锁声音。
梁子立连忙把频道换成极限挑战。
梁舒瑶和萧守顾一起进来,完全没有过问他的意思。
梁舒瑶拎出包子和豆浆:“吃早餐吗?”
“啊,我也买了。”萧守顾拎出塑料袋。
两人划分了一下,梁子立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最大份,谢谢你们问我要不要最大份的,他在心里反讽。
梁子立还是拿起一杯饮料,喝了一口,立刻喷了出来:“这是啥?!”
萧守顾半举起手:“是我买的豆汁。”
(本回在自序後,第一回前)
蓋天下梨園莫有盛於京師者,而京師梨園又莫有盛於禾園者。〔拆禾字可得八、千二字。〕
話說此園正位於京師郊外,迄今已有二百多年。其名由來已不可考,傳此地本是一片稻田,後被人買下造園,故喚作禾園。
禾園代代擴建,最盛時竟有數萬畝之廣,如今已將外圍許多地界重墾為田,仍餘有數千。園內分為五方,號稱有三山六湖十二樓,併二十四坊三十六院,造七十二景。園東倚靠花神山,山上立花神廟,山下建萬花樓,正是前序所言京伶爭相郢雪獻藝之地;園西所傍大夢湖,其間雲嶼霧蒸,其畔帆花海樹,堪稱禾園第一盛景;園南坊巷錯立,乃是禾園門客所寓之處;園北另設內園,乃主人家之所居,便是園中僕從亦無有入內伺候過的,一切事宜皆由園內總管事的傳達。眾人不知這主人究竟何種身份,祗知定是京中一大富大貴之人,故皆稱其為禾老爺,便是有知道其中分曉的,也向不說破。
這位禾老爺自詡戲癡,平生所好,祗一「戲」字,倚仗著許多錢財,使個萬花樓晝夜笙歌不絕,又從不設門禁,欲觀藝尋色者,皆可任意進出,聽戲狹遊;賞賓眾眾,京中伶人自也願在此登台露臉,藉以廣傳名聲,抬高身價,所謂各取其圖者是也。
本書所道諸戲,皆於此禾園上演,而又以萬花樓為多,故以為題,眾位看官且當台上事般,付之一笑罷了。
正所謂:
嬉笑怒罵皆是戲,古今春秋盡為虛。
祗將書中人分為數種:
一曰夢中人,楊柳岸、林文清等諸子也;
一曰戲中人,賀喜官、朱鳳生、莫言琴等諸優伶也;
一曰畫中人,□□□、□□□等諸妓也;
一曰世中人,所謂芸芸眾生者也。
此書不附繡像,個中腳色之面貌,似真是幻,請諸屈尊賞讀者莫要深究。若有好事者為之,亦不與此書相關。
落筆人拜上
作者:回音壁(全胜)
投票统计:0狙
“……畅想科技总裁尚锦源今日发布微博称,将有重大事项向广大网民公布,公布日期将定于一周后的四月一日也就是愚人节。小编认为,这肯定是畅想公司的又一次网络营销……"
一只白晢清秀的手慢慢地划过手机屏幕,修长的手指从一行行文字上抚过。这只手的主人那秀美中带有几分硬朗的脸庞上,慢慢浮出一丝不悦。
"胆小鬼。"
"这是谁让我们的大明星生气了?"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正在看手机的人——年轻的实力派艺人昊宣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砸过去。
当然,看清来人之后,他就更想把手机砸过去了。
"你这人怎么进门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是你看手机太专注了?"
从背后走来的人,这间房屋真正的主人,畅想科技总裁尚锦源一面松开自己的领带,一面凑到昊宣的身边去,越过他的肩膀,去看他的手机。
昊宣本能地将手机屏切掉。
锦源发出一点点窃笑。
"我好像听你骂谁是胆小鬼来着?"
昊宣微微一滞,用肩膀撞了锦源一下:"烦死了。"
锦源没有被他撞开,反而将双手绕过昊宣的脖子,垂在他的胸前,任由自己的双臂担在昊宣的肩膀上。
"重死了。"昊宣不快地耸了耸肩,偏过头,不去看锦源。如果看向他的话,他觉得,自己内心的一点慌乱会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锦源没有说话,反而更贴近了昊宣一点。
昊宣偏了一下头。被锦源的呼吸吹动的发梢在他的耳朵上搔动,带来一阵阵轻微的麻痒,伴随着依稀可闻的松柏香,那是锦源生日时他送的香水,过于浓烈的香味早已散去,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尾调,正是昊宣最喜欢的气息。
他的内心也慢慢酥痒起来。可是,他还是有点不开心,因此又不想承认。
他扔下手机,想要把锦源推开。可是,这好像又显得太郑重其事,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输了。所以,他只是不舒服地活动了一下:
"起开。"
"不要。"锦源秒答。
昊宣感到身体微微一斜,那是他身边弹性绝佳的床垫上投下重物之后的反应。他感觉到那股麻痒的气息从耳朵上移动,划过他的脸庞,来到他的脖子附近。
锦源的胳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他肩膀上,而是把他的身体环住。他感觉到某种温热的触感轻轻贴近他白晳柔软的脖子。
"别闹。"昊宣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温热的触感变得湿润。
昊宣有点不开心,但没有继续挣扎。
"别闹。"他重复了一遍,"会留下痕迹。"
"没关系。"低沉的、富有磁力的声音在离他极近的地方轻声响起,"反正,马上就要公开了。"
"还有好几天呢。"昊宣也用耳语般的音量回应,"再说,事务所没那么好说话,而且,你的股价……"
"我已经想好了。"极近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莫名地勾魂夺魄,"万全之策,退可攻,进可守。"
某种温暖、带有水气的触感在昊宣的脖子上划过,让他失神了一个瞬间,都没留意到言辞中的错误。但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让昊宣冷静了下来,他伸手托住了锦源的下巴,不让他继续前进。
"四月一号?"昊宣低声问道。
"你看了那条新闻。"锦源说。那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我不是特意去看的。"昊宣有点愠怒地说。
"我知道。"锦源轻笑,"你总是无意中关注着所有关于我的新闻。谢谢你。"
昊宣一愣,接下来想说的话突然忘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包覆住了。
锦源的手比他的手更大,骨节分明,既温柔又有力量。这只手扣住他的手指,柔和而不容置疑地把他的手从锦源的脸庞挪开,好让锦源的脸能继续恬不知耻地移动。
昊宣突然感到一阵烦乱。
"脏死了,快去洗脸。"他用力把锦源一把推开,趁着锦源没反应过来,骨碌到床上,背对着锦源躺下,用整个背影向他传达"我现在不想理你"的气氛。
两人沉默了片刻。锦源伸手摸了摸昊宣的头。然后,昊宣感到床铺微微回弹,一小会之后就听到阵阵水声。
"胆小鬼。"昊宣在心里默念道。
并不想说出口,因为生怕锦源误以为这是在说他。
而他有什么资格指责锦源是胆小鬼呢。
三年前,锦源私信回应他的告白的时候,他觉得一生的幸运都用在了这里……哪怕第一次当上主演,或者出席海外的电影颁奖典礼,他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又怎么会想到,那会在今日让他无比后悔。
三年前的……四月二日凌晨十二点零二分。
他收到回复的时间。
没错……昊宣的告白,是在四月一日的凌晨。锦源特意等了一天才回应他。
锦源从来都不是胆小鬼,只有他……才是。
昊宣不知道什么时候锦源回到床前……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睡着了。
几天后的四月一日。
昊宣错愕地盯着手机上的画面——那是畅想科技的新闻发布会。
"混蛋,你耍我!"
身在工作现场,昊宣不敢大声说出口,只能咬着牙把这句话含在嘴里。
没错,锦源是畅想科技的总裁……但他肯定不可能为了公布两个人的恋情,就特意用公司的名义开个发布会。
四月一日公布的,本来就是畅想科技的正常发布会——好像是什么新的发展战略、以及新产品啥的——昊宣根本懒得理了,只有一股被戏弄的无名火……却又无从发泄。
他愣愣地看着发布会推进,直到最后,一切尘埃落定,而锦源突然毫无征兆地走上台,拿起话筒。
"借今天的场合,我还有一件私人的大事想要向各位朋友宣布。"
昊宣愣住了。锦源的声音既遥远,又近在耳边:
"在宣布之前,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一个人。有些话,单单说出口就是莫大的勇气,无论它在什么时机、什么场合,有什么借口……只要能将它说出口,就是无比的勇气,和认真。和那个说不出口、只能回应的人比起来,你已经是最勇敢的。"
他感到世界突然凝固,过于复杂以至于无法言明的情绪在他的心底涌动,让他莫名地产生想哭的冲动,手机里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了。
而发布会现场,正要喧闹起来。
END
作者:橙子(败)
投票统计:5狙(香无妄、绿鲤、舞舞纸、浅间、艾连)
01
竹子从没有结过婚。她膝下却有个能被称为女儿的孩子。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是在福利院门口,仲夏的阳光扎透人群,A却躲在人后穿长外套,拉链从脚尖拉到发尖。她身后站着福利院里唯一的女工,穿着碎花洋裙,倒不怎么有护工的样子。竹子把手轻轻放在A头上(A的头上隐约栽满淤青),问:“小姑娘你的名字是什么?”A思考了一会,反问道,我有挑选名字的机会吗?我可以和大山共享名字吗?竹子被她逗笑了:当然有。你想叫什么叫什么。于是A牵着她的手跟她走了。从此以后A管自己叫A。
为什么呢?竹子问。
“因为那是突然间就想这么叫,如果不付诸实施恐怕很快便忘了,干脆一以贯之。”A回答。
A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除了身份证上不能写英文字母。竹子想了想,填了个“爱”上去。那也许不是个好决定,后来A的同学总喊A:“哎!”这时A便会回答:“欸!”他们跟在A身后吹口哨、扔石头,因为A时常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还因为A手抄了男生送给她的小纸条一百遍后当众如数交还。他们说A是个漂亮的傻子。竹子抱着回家的A清理她脸上的擦伤,A也伸出手摩挲竹子脸上对应的地方。然后竹子也看到了A那臭名昭著的笑容,她的孩子笑起来眼睛很亮,腮边有小小的梨涡。竹子打了个寒颤。“你还在吗,孩子?”“你还在吗,妈妈?”
每次遇到不得不取出户口本办理手续的情况,竹子翻看这本小册子,里面只有“爱”这个名字。这时竹子总有种奇异的错觉,好像A未曾存在过,而她和一朵泡影共度了十年。没事,女儿总要嫁人的,竹子不可能锁她一辈子。竹子这么安慰自己——但念及自己,她纯粹透明的笃定一下子又破碎了。夜里竹子时不时捏着A的手问:“孩子,你爱我吗?”黑暗里竹子却能看见A的眼光闪烁、嘴唇翕动,一只手紧紧护住耳朵。竹子能感受到A手心传来的有规律的压力,但A她陷入了一种被动式的默然不语。竹子凑过去想要亲亲A的额角,却被A闪开了。
没办法,她只是个孩子。带A去菜市场挑选食物,她永远只会望着鱼缸气泵冒出的水泡咯咯直笑,砍价的总是竹子。买鱼的女人转着三白眼,直勾勾地盯着A的肩膀和鬈发咂嘴、点头,又咂嘴。你家姑娘确实俊,和我家囡囡一样,可有够愣的。买鱼的斜着眼说,和你不太像。
竹子扔了鱼转身便走,水花溅湿了她的后背。买鱼女追上来,把购物袋强塞到她手里,“靓女,别走啊,我说笑的。她一看就是你闺女,你给她买条鱼吧。”
竹子和A已经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十年,A已经出落为了大姑娘,竹子却很少觉得自己老了。因为A似乎不曾长大。
02
A不喜欢去贸易市场,她不愿走那条通向菜市场的路,红绿灯太多了,时常有脏兮兮的灰色旧车停在路边。她不想见到那样的车,那让她隐隐回忆起福利院。
福利院院长记得自己送走了一个麻烦的小孩,穿碎花裙的女工记得那个小孩子的父母留给她的东西,A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竹子,唯独没有人记得曾经在福利院里的那个小孩是谁。
如果有一天这几个人再相见,有印象的可能只有竹子。园长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车里,车停在车位外面,他的大耳朵依旧很红,耳背后夹着一只烟。十多年了,车子和他终于都有了老态。竹子招呼他,他掀起眼皮看了竹子一眼,吭了一身,老练地把烟灰抖掉了,才重新抬眼,呲牙笑着说,喔,好像有点印象。他的眼睛告诉A他不记得。然后他把名片递给竹子,继续坐在车里开窗抽烟,副驾驶空着,堆着几盒没拆封的前门烟;后座也空着,黏糊糊的阴影侧躺在上面呻吟。
A时常能切实地感觉到作为人类的她是两侧对称的生物,很早开始她自己被自己撕裂为两半,有一半把嘴缝上了,里面塞满了院长和女护工的秘密。
院长和女护工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开场的,后来又以什么方式结束,A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十多年的时间,有关院长和福利院的痕迹渐渐收缩,最后只剩下这辆老爷车,车里坐着个老头。女护工没有出现在车里,对A而言这就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但是这终结是不是好事,甚至能不能称得上是一件事,A一时想不清楚。
忘掉他们怎么会需要十年这么长的时间呢,从竹子把手放到A头上那一刻起她已经忘了他们。但A可能得花一辈子才能忘掉他们给她带来的困惑:他们为什么纠葛,为什么互相谩骂却又相连如畸胎,她为什么在这里看他们哭着大笑,接下来她又能去做什么。他们为什么勒令她忘掉,又偏要告诉她它的重要性,让A做瞎子和哑巴,做一辈子。
在A眼里院长和女护工可能是最早的有关父母的参照了,尽管她从小就觉得不是。院长是有家室的,女护工和他之间按照常人的理解就是婚外情,不管是肉体出轨还是精神——反正也无从考证。小孩子看到的东西也不作数,况且所谓的长大后的证人低着头说她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印象。
她没有一点印象。
她没有印象。
没有。
03
女护工倒是记得A这个孩子,因为孩子生母弃养时留下的物品,这些东西让当时的女护工隐约想到自己遥远的独身的将来,而想象如一道坚硬的灰光,明示了她那不上不下的际遇。
有时候护工揪着这孩子的耳朵从一楼走到五楼的禁闭间,孩子站在窄窄的房间的窄窄的地毯中央,她叫孩子睡觉,不等孩子做出反应就摁灭了灯关上了门。等楼下的事情忙完,女护工记起自己除了福利院员工之外还是一个可怜的悲惨的女人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小孩子总是怕黑的。这时她走上楼,每走一步,内脏里刺痛和翻搅的感觉就会多一分,急匆匆撞开门时,她已经成了心焦的母羊了。光柱落在地板上,护工的影子落在光里,这一道中空的白色横穿过禁闭室里那孩子的胸膛——小孩蜷缩在地毯中央,咬着拳头,睡得很香,眼角没有一滴眼泪。女护工愣愣地望着她,仿佛这是个全新的孩子。光固定了幼童肿大且红得发紫的耳朵,不像孩子的耳朵,倒是能别一只烟上去。女护工顺着耳朵向下看,那陌生的卷发和陌生的睫毛竟又变得熟悉起来。轮廓有点像自己,又不是那么像,如果线条再掰直一点的话,如果嘴唇再饱满一些的话,而且她紧闭着眼的样子确实有几分幻想中院长气定神闲的神韵。看着看着,她居然朦胧地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后来的某天,后来的后来的某天,当女工年老色衰,当女工从福利院中退休,不得不败给一早注定的命运,在大棚下搬着草鱼缸买吆喝的时候,从楼房的夹缝里走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女工直勾勾地盯着年轻女孩熟悉到令人感到陌生的头发和梨涡,咂嘴、点头,又咂嘴。那一瞬间她的手掌似乎又年轻起来,胀痛且瘙痒,洋溢青春那充满雪花点的冲动。她突然很想狠狠扇女孩一巴掌,然后拎着她的耳朵走向撬动日落的地方——虽然她不知道那是哪里。她说:“你家姑娘确实俊,和我家囡囡一样,可有够愣的。”她的牙发酸。
女工斜着眼对年长的女人说:“和你不太像。”
女人扔了鱼转身便走,水花溅湿了女工的钱包。女工追上去,把购物袋强塞到女人手里,“靓女,别走啊,我说笑的。你给她买条鱼吧。”
END
作者:伊西多(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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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怎样?”
一切照旧,还是像他们在全国各地巡演的时候那样,小丑不吃早饭,餐桌上只有Vasilia那边摆着酸奶、草莓司康和香肠煎蛋。
“都还不错。”
Vasilia每晚睡觉前,都会把这一天的经历写在想象出来的便笺上,叠成方块,投进一个不知何故就在那儿的玻璃罐里。她此时就摇晃着那个玻璃罐,俯身倾耳。房子。书籍。邻居。同学。每一个同学身上都找不出新的东西。老师。Lana,她教授生物,养了三只猫,无比引逗想象。月考。
“但我的生物这次考得不好,老师说,需要家长去学校签字,把卷子拿回来。”
“为什么是生物?”小丑问道。
“生物会让我觉得困惑。所有其他的学科,它们告诉我的那些知识都和书本外的现实相切,相交,只有生物不一样。”
Vasilia的食指在空中绕了一圈。小时候,她一做这个动作,所有的小男孩就都会乖乖听她使唤。
“女儿。”歪头的小丑托着腮,眼睛盯着吊灯说道,“你还记得你养的那些青蛙吗?”
“记得。它们的血和人类一样,都是红色的。”还有捻死蝌蚪的柔润触感,在人类的肌肤上,很少能体验到那份柔嫩。
“那就是生物。变态与共性。”
罐子自动摇晃起来。“小丑”。父亲洗净了油彩的脸颊,在曙光初现的浴室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他用嘶哑的嗓子唱出Craig Ruhnke的《Ooh Baby》,喉结滚动,歌声如在火光之中。
小丑突然起身,绕到Vasilia背后。他冰冷、多节的手穿过少女柔细的浅金色长发,Vasilia看着镜中他轮廓柔和、尖下巴的秀丽的脸。自从回到这个镇子上,他就不再在脸上化小丑妆。这既可能是回归本真,也可能是妥协。
“探索它们的身体就是方法之一。确实如此吧,我的女儿?你始终都有挑战自我与他人的勇气。”
“我相信你说的。”
“每一句话吗?”
“每一句话。”她尽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手指确乎是手指,它们只不过在那头人人注目的秀发中穿梭,而镜中的一瞥却是风或者雨,小型的,只降临在这个房间里,任由外面阳光普照。
Vasilia的背后传来小丑低低的笑声。这张洗净铅华的脸,本来是她所稔熟的,像熟悉自己的金发与蓝紫色眼睛。每一间浴室,豪华的,陈旧的,热水嘶嘶作响,白瓷浴缸,卵石浮雕花纹粉色地板,他就在其中,叫她看到晴明风雨中不同的脸。偶尔她会想:这是故意的。等待什么人,不是自己的新人。尽管事实是,一看到他从浴缸中站起,要跨出来,她就退后,溜走,装睡或才睡醒。
而在他故乡的故居,也就是这里,她对他裸露的脸,涌起青春期的少女会对自己司空见惯的躯体涌起的闪着白光的崭新迷恋。
“我也会跟着你去的。在你之后。”小丑开始梳理她的辫子,灵巧地编起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兜售我们的表演票。在送走它们之前的最后一场表演。”
“那么,之后,我们该做什么呢?”Vasilia问道。小丑在她的头发上缀上一个黑丝绒的蝴蝶结,那是她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别担心。”
这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搬来这里之后,小丑无所事事突发的奇想。但在Vasilia眼里看来,这是一个既不穷困也不富有、既不特别也不乏味的平凡的小镇,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表演。
而她也很期待他的表演。美好的四月一日,愚人的节日,小丑带着他的动物们去表演。马戏团曾经表演过以大象为主题的戏法,虽然他们的马戏团中根本没有大象,只是其他的动物在模仿大象。还曾经以春天为主题,以恋爱为主题,以意大利为主题。令人们铭记的是小丑把自己的脸涂白成艺伎的那次。他穿着和服和木屐出场,满身冬季结冰的清香,全场能嚎叫的动物都嚎叫起来,而艺伎的樱唇掀都未掀。
“曾经,我想把我的动物送给你,作为你十四岁的礼物。”
“活着的动物唯一的意义就是让我想象它们死去的样子。”
“礼物的意义和礼物本身无关。得到礼物时的心才是宝贵的。”
“那它们对你来说,不宝贵吗?”
小丑眯起眼睛,嘴角咧开大大的略带苦涩的笑。
“当它们还在我手中的时候,它们确实是宝贵的。”
他们一家两人并没有多余的邻居,搬来时也无人问候。当然,也并不是没人来打扰。刚搬进来时,所有的窗户都被打破了,即使是二楼。搬来后的几天内,有几个小男孩朝这里投掷石子,小丑并不反击。他拉上窗帘,枯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Vasilia走过距离最近的一户人家的门前,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站在门口,斜觑着她,很快就低下头,继续往她穿着校服的女儿书包里装着午餐。
Vasilia还没有校服。她转来才一个月。那个女孩也发现了她,皱着眉紧盯着她。Vasilia也回以目光。
她很快承受不住,掩饰般地对母亲骂了句什么,低下了头。于是Vasilia在门口站定,任那对母女频频地抬头看她。
“Vasilia!”
Vasilia闻声望去,前方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和这镇子上其他的女人都不同,这女人走起路来,向后挥的那一只肩膀也随之向下倾斜,因此身体仿佛在不断地左右摇摆,头颅却端得稳稳当当,似乎是以此来显示自己独有的风姿。在她一头乌如黑玉浓如密云的大卷发上,金灿明亮的阳光一漾一漾地浮动跳跃,引人注目。
“Lana。早上好。”Vasilia眯起眼睛,问候了她一句,放弃了那个不再抬头看她的女孩,朝Lana跑去。
她俩并肩走在路上,Lana突然伸手抚摸着她金发上的蝴蝶结:“你换了新的发饰吗?很漂亮。”
两个人的手指在蝴蝶结上相触:“爸爸送的生日礼物。”
“爸爸送的?”Lana再次端详一番那个蝴蝶结,得出结论:“很配你。他可真细心,也一定很了解、关心你吧?本来我还在纠结呢,我不大经常和家长见面,现在可放心不少了。不过,你把见面的事告诉他了吧?”
Lana来这镇上也不过才半年多,独居在一所独栋小楼里,比Vasilia的家更近郊外,每天走去学校,但她美丽亲切,受学生们的喜爱和认可。
“当然。你见过他吗?”
“只在他刚来的时候。”那张油彩描绘的脸出现在了Lana眼前,但她只是笑着说:“那时候我也见到了你。你像个小公主一样骄傲。”
“现在呢?”
“恶劣。现在的你更像个恶劣的小孩。”
她们都笑了。Lana的手臂环过Vasilia的颈背,晃着头将长发甩到脑后,半蹲着身子瞧着Vasilia。肩头、手臂、肋胁隔着成年女子端静的衬衫长裙和少女绵软的毛衣相触,两人一同走到最近的一棵大树背后,Lana便试探着压住了Vasilia的嘴唇。Vasilia左右扭动了两下,在发现四下无人之后,便用她细巧的手指插入了Lana滑溜的长发,迎合她的亲吻。
尽管已经漱过了口,Lana仍旧尝出了Vasilia嘴里的酸奶味儿和煎蛋味儿。这大概是她那个奇怪的父亲准备的吧?那个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油彩、如同生活在戏剧之中的父亲。这小丑的影像雪花点一样嗡响,消散在甜美、细腻、柔靡的芳香里,就像和Vasilia的第一次亲吻一样。Vasilia的小舌头在她的嘴唇、上牙龈、系带上胡乱又从容地舔舐,小猫喝水似的,而Lana则吻得更深,无法自拔。和Vasilia的亲吻,恍若溺水前的幻梦,在这一瞬间想到之前和她人一个一个的亲吻,疯狂的亲昵的缠绵的温柔的,自己毫不吝惜地看她们远去,茫然平静地继续跌入茫茫水域中。
而闪电猛然击穿水面。剧痛如箭镞般贯透肩头。Lana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两人急匆匆地分开,Lana由半蹲的姿势中站立起身,将Vasilia护在身后,在惊异与愤怒中瞠视罪魁祸首: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他正带着嬉笑的神态,弯腰去拾另一块石头,嘴里还喊道:“一对骚婊子!你们这……”
一切发生得太快,Lana只听到Vasilia低声地咒骂“这头公猪”,还未来得及惊诧用语的低俗,Vasilia就已经弯腰拾起滚落在地上的那块卵石,它迅疾地脱手而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惨叫。那个男孩捂住了额头,跌倒在地。Vasilia奔过去,她蓝紫交织的格纹短裙飞舞在早晨的空气中。过了大约一分钟,Lana才随之上前。
Vasilia一只擦得发亮的漆皮鞋不偏不倚地踩在那男孩的大腿上,另一只则踩在男孩的裆间,轻柔地打着圈。那男孩躺在地上,额头的血仍不断地缓缓流淌。他的脸呆呆的,被吓呆了一样。
“Vasilia。”Lana说。
“小心点。”Vasilia轻声细语,“婊子。”
男孩的手指抓挠着草皮,挣扎着叫骂起来。但Vasilia一歪头,小鹿般蹦到他的肚子上。他痛得哭起来,呻吟着求饶。Vasilia说:“你要告诉你爸妈吗?”
“不……”他痛苦地抽搐着,使劲地摇头。Vasilia伸出手,狠狠地在他脸上挠了一下,顿现五条血痕。男孩哭得更凶了。
Lana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Vasilia跨坐在男孩饱受蹂躏的肚子上。“要是你爸妈知道这件事的话,我会踩在你的,”她重重在他的小腹上坐下去,男孩又是一声惨叫。“这里。听到了吗?你摔倒了。或者你跟谁打架了。别提起我们俩来,你这小婊子。”
男孩哭着点头。他的脸上,血迹与泪痕相杂。Vasilia扯着Lana的衣袖,要她离开。她们重新走到大路上,Lana几次张口想说点儿什么,但是看着Vasilia若有所思的脸,却感到自己说不出口。她等着她说。
“他不会说的。”最终,Vasilia抬起脸来,笃定地判断。
“他们总是这样。疼了,叫出来,这就让他们觉得好些了。但事后又觉得丢脸。所以他们不会对别人说的。
“你怎么看?”
Lana想要叹气,想要说教,想要咒骂,想要折返,至少把那个孩子送到医院。
但是她不能。她选择了做Vasilia的“朋友”,而不是老师,而“朋友”只能挤出一个笑容:
“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但,谢谢。”
Vasilia笑了,算是绕过了语言的暗礁。Lana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她拨动着Vasilia颅顶的发丝,牵起女孩的手。
“好吧,继续原来的话题,真的,我想,你得在生物上加把劲儿了。其实你别的地方都很优秀,但是只有男女生理这一节你学得一团糟。你的卷子让我惊讶。明天你的卷子发下来,我会好好给你讲讲的。我们应该了解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啦。但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混杂不清的。我觉得动物要好懂得多。”
“是吗?我在这方面和你看法倒是一致的,毕竟养了三只猫嘛。”
“我们没有猫,但是有很多其他的动物:马,猴子,老虎,熊,鹦鹉……”
Vasilia抬头,看到Lana惊奇的眼神,便解释道:“我爸爸是开马戏团的。哦,今天中午他还要过来一趟,因为我们明天打算进行一次表演,他想看看学生会不会买票。”
马戏团?哦,小丑确实能和马戏团扯上关系。孩子们不知道小丑油彩下的脸是什么表情,同样也不会知道马戏团里的动物居住条件怎样、吃的是什么东西、受的是怎样的训练。
“那他可能要失望了。”
“为什么?”
“因为……我听到了镇上关于他的一些议论。”
Lana还想再说什么,但学校已经到了。她朝Vasilia挥手告别,Vasilia也挥了挥手,停滞了几秒,又跑回来。
Lana本以为她要问她关于小丑的事情,但Vasilia只是附在她耳边说道:
“今晚我能去你家吗?”
她身上的香味妥帖安心。Lana安慰着自己,这样的要求,未必就意味着什么别的。但她已经不可自拔地兴奋雀跃起来,像个情窦初开的女高中生,为情人的一句暗示而心颤。而情人这个词在她心海中激起的感觉,又正如这温煦的朝阳。
“一定。但你晚上还能出来玩吗,‘生物不及格’小姐?”
“所以仰仗你对我爸爸多多美言吧。毕竟这个月就快结束了。但我不会食言的。”
“好的,好的。那么,再见了。”Lana看着她转身跑向教学楼。
下午的课都上完之后,Lana提前离校,在自己的家中等待。小丑迟到了几分钟,但还是拖沓着脚步来了。
Lana首先惊异于他的干瘦。她在楼上的窗子里看到他彳亍于春日的阳光里,就和在冬天的冷风里发抖一般。他头戴蓬松五彩的假发,像任何一个典型的小丑那样,油彩遮掩面容,嘴唇用红色颜料勾勒出大大微笑,身上的演出服装松松垮垮。她打开门。他用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把她看得不知所措起来。
那三只猫此起彼伏地娇声叫唤。有一只走过来,依偎在Lana脚边,另外两只则去嗅小丑的裤脚。小丑蹲下身来引逗它们,一只跳上他的膝头,另一只则自来熟地抓挠着衣服,爬到了他的右肩上,他站起身来也不从上面跳下。Lana想抱下它来,小丑却说:“不,不用了。我知道它们喜欢我。”声音粗砺嘶哑。
“它们之前警惕心很重。你可能是天生招猫咪喜欢?我觉得那很可爱。”
“不。”他沉吟着。“也许因为我的工作。我以前有一个马戏团。”
“哦。”Lana的眼睛望了望门外。天空蓝得如一只清亮哀婉的歌谣。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闪光的金瞳。外面的风呼呼大作,仿佛把一整个冬天的干燥风沙都吹到了她脸上,尽管那张花信之年的脸颊没有一丝表情浮动。她黑色的卷发在颧骨边拂涌。“那很……酷。”她关上了门。
他们在楼上坐下,开始谈话。开门见山是学习成绩。“基本上成绩都很好。几乎每一门课程都是A+。你的教育非常优秀,先生。但是只有生物学得不好。特别是在章节五,性别、生殖系统和性征、身体发育。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孩来说,这很不寻常。我想您应该在这方面对她加以督促。或许您感到父亲的身份有所不便吗?”对方含糊其辞,微微摇头。接下来是在校表现。“她朋友不多。我想她有些内向,不愿意与别人交流。最好能多让她与别人接触,增进她和同学的感情。”
小丑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偶尔,他在Lana话语的碎片中插入一两个拟声词,在Lana等待他回答的时刻,他说:“会的。当然。谢谢你的好意和关心,老师。我会把你的建议告诉Vasilia。我也会……嗯,像你说的那样,监督她的学习,诸如此类,等等等等。那么,我们的会面可以结束了吗?”
“不,还差最后一点。”
Lana深吸一口气,然后问道:“容我冒昧地问一下,您知道Vasilia偶尔会表现出暴力倾向么?”
小丑仍然端正地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猫。他望着Lana,以主人的口气问:“您说什么?”
Lana把白天那件事从头至尾跟他讲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她和Lana的某些言语和行为。
“这种事情……这种暴力,我很难想象发生在我的一位学生身上。我可否冒昧地问一下,您平时有注意到Vasilia和别人之间的交往情形吗?她很孤独,而这种处境的原因……”
“您是说,”小丑昂起头,好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天花板,“她在放学的路上……”
“殴打。”
“教训。”
她的眼神如一面盾牌向他递去,但他不战而走。猫在他怀里蠕动着,大声叫唤。
“把一个男孩子的额头打出了血……”
“您这种人,在战争时代,会是一个投降主义者。假如您这种人更多一些,在不久后的将来,您就会被不如我们的人畜养为奴隶。”
Lana的怒火只燃烧了一瞬,接着就强自按捺下来,她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了。“这不是恰当的类比。我并不是要替那个男孩子辩护,而是……”
他语速很快地跟着她说,并且在她迫不得已闭口后仍然继续说下去:“Lana小姐,您知道吗?我不为那个男孩子的所作所为而愤怒。假如我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为我女儿骄傲。因此,我丝毫不在意您是否在为他辩护。我在意的是您对我女儿的不满。但恕我直言,我女儿比您更懂得何谓训练。”
“训练?”她问道。“您指的是什么?您在说马戏团?那种残忍对待动物的过时的东西?”
“或者说,”Lana又问道,“您究竟在您的那个马戏团里把什么教给了Vasilia?您教给她怎么虐待他人,您通过虐待动物教会她这些?”
“您对我的马戏团有意见吗?”小丑的笑肌抽动了两下,看不出是想要笑还是想要发作。
“您是在回避问题。”Lana说,“不如告诉我,Vasilia看到了多少您的行为?对动物们甩动鞭子?教它们钻火圈?饿着它们,要它们学习一些供人取乐的东西?”
“不。”小丑答道,“我没有在回避问题,我只是好奇罢了,因为您一位生物老师,竟然问我这种问题。您没有拿起过解剖刀吗?”
“您把……”
“您要说,学习解剖和我这些玩意儿不同,对吧。更伟大?学习解剖是为了了解人类,为了畜牧,为了农业,为了渔业,为了自然,为了……医学。为了人类更好地生存。那么您不妨告诉我,我们是为什么而生存?您愿意不快乐地活着吗?您爱过谁吗?”
他猛地站起来凑近了怔住的Lana猛瞧,接着丢下一句话:“您在爱着谁。”就重新坐回到位子上。“您为了什么而去爱?因为爱让您感到高兴,让您感到自己活着,让您感到……您是一个女人。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一点点快乐吗?嗯?那么,为什么不说马戏团比您的事业伟大?您解剖杀戮,我驯养动物供人取乐,您让人们活着,我让人们感到自己活着。您难道不羞愧吗?”
“所以,您让人们感到快乐的方式就是这个?杀人犯杀人时也感到自己活着,您就这样破坏道德、沦丧良心吗?”
“道德和良心。”小丑喃喃。“道德和良心是人类的概念。您虽然口口声声说着道德和良心,但实则这两件东西您一个也不具有……因为您把这两件人类想象出来诱骗别人、诱骗纯洁的心的事物施加于动物,您同情动物,却不同情人类。您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Lana涨红了脸:“您说什么?”
“事实。否则您为什么不让您的这三只猫自由繁育呢?您给它们做了绝育吧?您想说,它们本来就不想生育,生育给它们带来了负担?那么我问您,狮子、老虎,我马戏团里的动物,您都认为它们应该放归大自然,您认为它们在自然状态下生活得更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看看猫在自然状态下是怎样生活的,反而要求它们改变?”
“让我来告诉您吧,因为您所有的道德和良心都是想象出来的,都是虚伪的,您挑选您眼中的残忍,对那些人人都做的视而不见。您这种人怎么可能不站稳脚跟呢?您跟从大众的善恶标准,而又跟从他们的判断,哪些事情常人做起来更轻松,您就说那是对的,为那些事而辩护。您以为您在保护弱势吗?您只不过是站在‘多数派’的那边,迫害‘少数派’罢了。您把动物高高放置在一部分人身上,把自己放置在动物身上。”
猫咪仍然在他膝上蜷缩着,舒服得咕噜,舔他的手指。
Lana的大脑一片混乱,脱口而出:
“您真是滔滔不绝,也真是强词夺理。您自认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但我也想问一下您:您那个马戏团,今天中午在学校里一张票都没有卖出去,即使如此还是坚持您的这些谬论吗?”
两人沉默地对峙。小丑的嘴角下撇,他脸上笑的纹样弧度越发低缓,而在触底的时刻又反弹成一个大大的笑:
“我看,您对于教授我女儿生物的事情上丝毫不专心,但对于挑唆孩子们却是一丝不苟。”
“我并没有。”Lana冷冷地说。“我对Vasilia,比您想象的更为尽心尽力。”
甚至不止于此。
“这全是孩子们自己的选择。而且,虽然我对内情一无所知,但您在这个镇上的名声一塌糊涂,大大地影响了Vasilia……”
“那么,我邀请您参加我的表演。您可以任意对其发表意见。”
“我对这种斗兽场式的娱乐没有兴趣。”
他突然把手伸了过来。这是一只青苍、纤细、几乎和Vasilia一样柔美的手,蜘蛛脚般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面前放着的卷子。
“就在明天。”
猫咪不提防从他身上趔趄了下去,尖声惨叫着追逐。但他的笑声比猫叫还大,从扶手上溜冰一样地旋下去了。Lana站起身,靠着扶手望着他走。
她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絮语:“我应该让他带走Vasilia的卷子的。我……”她交叉手指,低下头,长发垂到耳边,心知肚明,自己是在试图减轻羞耻与愧疚。
“走的时候还是把卷子拿走吧……不,还是不要了,baby doll。”
面对Vasilia含着疑惑的目光,Lana只能这样说。
彼时她们正在衣柜里亲热偎贴。Vasilia的两条腿挂在衣柜门外,头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撞在衣柜上,不疼,只是有些晕眩。Lana刚刷完牙,凉凉的薄荷味儿刷在她夜风吹过的肌肤上。Vasilia颤抖着,偏过头去低声说:“有点奇怪……”Lana那一瞬几乎停下来了,应该到此为止,应该等到这个小姑娘懂得什么是爱的那一刻。
随即她隔着内裤捂住了Vasilia的下体。Vasilia的肩膀在她舌头下抖动着,手指摸索着她裙摆下圆实的大腿,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幼蝉。
情事泫然。Vasilia连初潮都才来了没多久,消受不起过分的摧折就软瘫在Lana的手里。她在衣柜里歪着,默默抚着Lana的腰。Lana抱着她,不断地亲吻,摸到一手潮热的汗。
她俩像连体人一样黏着去洗澡,Lana把Vasilia抱在怀里,女孩紧紧搂抱着她的脖子。Vasilia的发夹、短裙都散落在床单上,天知道她俩究竟是怎么从床上滚到了衣柜里。
“你今天跟我爸爸说了什么?”
Lana从架子上拿下沐浴露,准备抹在Vasilia的身上。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Lana转移了话题,开始往浴缸里放热水。
一片水雾中Vasilia笑着。“我从窗户翻了下来。”
“多吓人啊!你得更注意安全些!”
“放松点啦。什么事都不会有。为什么你不脱衣服?我想和你一起洗澡。”
“是啊,只不过你的校服边都刮破了。你的身上也这么冷。要不是我知道端倪,都要以为你被人追逐了三十里。”
Vasilia拉扯着她的衣服,Lana低声说:“好的,好的。不要着急。”
“那个人可能是Anemoi。”
Lana正在往下脱裙子,内裤裸露在外,她感觉到有一只小手拨动着她的内裤边,手指滑动了进去。“听啊,”Vasilia不知不觉地笑起来,“他就在窗外。”
窗外是一片寂静。Lana开始用力地往下拽裙子。她想要赶快亲吻到Vasilia。而那只小手却停下了动作。它的主人以女巫的口气说着:“他就在窗外。”
尖利的玻璃破碎声几乎震破了两人的耳膜。
Lana紧闭着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Vasilia低低的惊呼。她迅速地把裙子归位,小声说:“我去看看,在这儿呆着。”接着就冲向阳台。
一切重归寂静。
她的手按下开关。在灯光亮起的刹那,一张尖下巴的脸显现在卧室中,狞笑冲击着秀丽的轮廓,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又捉摸不住。她一下子又把手按回到开关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又慌张地想把开关摁开,这数秒的延迟已足够那个陌生人近前。她只能感受到指尖的一阵锐风,灯亮了,随即便灭,开关被砸了个稀烂。那是一把斧头。它调转过来,斫击在往后闪避的Lana的手臂上。
在黑夜里,一切都派不上用场,但当Lana发觉浴室灯已灭的时候,却感到了一阵安心,虽然随即便是恐惧。她希望那个陌生人不要知道Vasilia也在这里。Lana在大学里曾经当过运动员,所以她活泼健壮,富有行动力,躲避得及时而没有受特别严重的伤,但也挂了彩。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能感觉到痛,感觉到这是一个噩梦,自己最好尽快醒来。她踉跄了几步,往下一蹲,任笨重的钢铁击上梳妆台的一侧。这是一个不清醒的噩梦,但世界上却真的有人遭遇非法入室,遭遇谋杀,但人在梦中不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吗?
斧头砍得似乎过深,声音过大过于沉重,Lana又重新清醒过来,而这时黑影才刚刚把斧头从她亲爱的梳妆台里拔出来。她蹲得更低,从地板上飞快地翻滚过去。她突然想到,厨房里还有一把手枪。一把现实中已经被她遗忘的手枪,在刚才那个梦中又奇迹般的被她回想了起来。
黑影对梳妆台的那一击,把花瓶震动到了地上,这个假冒伪劣的“中国瓷器”竟然没碎,于是被Lana一把抓起,往黑影身上狠狠砸去。她跑到厨房,按开了灯,转身把门锁上,翻找手枪。
呼叫没有用,门框上的撞击声比呼叫更大。这里离镇子的中心太远。在几分钟内她就可能被杀死。她在流理台上方的柜子里翻找,碗筷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嚓的一声,门的中心劈进一把斧子,她终于尖叫起来。
斧子又连劈了几下,伸进一只骨瘦如柴、泛着青紫的手,摸索着门锁。Lana往水果刀那里一瞥,立刻又发疯似的在柜子里搜寻。
那把手枪在柜子的最下面,奇怪地用一个塑料袋子包裹着,Lana手上匆匆地撕扯开,时不时抬眼看一下门口。门被旋开了。她举枪射击,手发着抖。枪声响起,她又连扣了几下扳机,随后把它扔到地上,冲过去握紧了水果刀。
拿着斧头的人,半边在门内,半边在门外。他的斧头已砸在地上,他正要去拿起斧柄,Lana来不及思考什么便朝他扑去。那个人猛然抬头,Lana本来瞄准了他的心脏,被他侧身堪堪躲过,但她还是用肩膀撞倒了他,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扭打起来。
Lana手上有刀,而那个人却用皮包骨头的手指攥住了刀刃,另一只手箍住她的手腕,想要夺刀。他的手肘猛击Lana的肋胁,Lana在痛楚昏暗中摸到他腋边温热的血。她把脚边的斧头蹬得远远,单手撕扯着他的衣服,裸露出整个光峭的肩头和隆起的乳房。这人竟然是个女人?他,不,她桃粉色的乳头染着鲜血,兴奋地凸起。
Lana的指甲陷进她的伤口里,她以嘶哑的声音惨叫起来,凄厉得像个野兽,刀在她手里铿然折断。Lana抓挠撕捶她的枪伤,另一只手去夺刀刃,而那枚刀刃却被她握在手里。她朝Lana的脖颈刺去,Lana侧身一躲,被刀刃割伤了脸。Lana呻吟了一声,眼睛紧随着陌生人的手,手和刀在她眼前收回,而她用力将其打落。
我会赢的。我不会死。
刀滴溜溜飞旋出去,落到了地面,水花四溅,刀刃上的血迹染红水面。一只猫吧嗒吧嗒地踩着水跑过来,舔食着刀上的血。它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瞅住光明,眨眼间,仿佛是害怕那光明落到自己身上,倏忽又吧嗒吧嗒跑去了,一路窜到浴室。
浴缸里的暖水,不断从浴缸边缘溢出到地面。浑身赤裸的Vasilia在黑暗中独坐,张大眼睛,望着那两人的打斗。
猫跳到浴室的置物架上,冲她喵地叫了一声,声音娇娇的,Vasilia却置之不理。
这一切都像个梦,玻璃罐碎裂,纸团滚落了满浴缸。纸浆慢慢化开,白地黑字溶进热水,变为灰色。她蜷缩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像身处子宫的婴儿般惬意。
他,父亲,过去的每天早上,也像自己一样惬意吗?这一夜过后,他会不会也会来到浴室,洗净自己身上的血迹?如此一来,她就不再是在门外偷窥的那一个。脑海中的自己推开门,虽然外面一片狼藉,空气中酝酿着不安,但浴室中却始终都是一隅水雾弥漫。
父亲洗净了油彩的脸颊,在曙光初现的浴室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他用嘶哑的嗓子唱出Craig Ruhnke的《Ooh Baby》,喉结滚动,歌声如在火光之中。
他在浴缸中站起身,下垂的乳房上,涨起一对桃粉色的奶头。他解开Vasilia的辫子,湿漉漉的手指在金发中艰涩地穿行。她和他一起坐入浴缸中。他张嘴说了些什么,她一律听不清楚,只是看着他的嘴像涸泽之鱼般一开一合。于是她潜入浴缸中。
灰白色的纸浆在她眼前浮游过去,像水母的卵。她看到了水中他张开的两条腿,鲜红的抓痕星星点点横在大腿的内侧。她朝他游过去。她近一点,他就往后退得更远一点。但最终她还是抓到了他。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那一处和Lana撩起裙子显示给她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更羞涩、更窄小、和她更相近,也更狰狞。两团鼓起的暗红的肉上剃光了毛,新伤旧疤在这一处小小的地方密密麻麻。是谁给他制造了这么多伤口?抑或,这一处对他来说,本就是个伤口?一处Vasilia不想看它愈合的伤口。有的疤痕细窄,有的疤痕粗钝,而Vasilia想要它完好如初。
不,是“她”而非“他”吧?怎样都好,Vasilia不会再弄错,不会再怀疑男性是否会有乳房。
他,或,她呢?想要的又是什么?改变?什么改变?以什么为代价的改变?
Vasilia从水母的簇拥中浮起,回到温暖清澈的热水中。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爸爸,妈妈。”
然后她承诺道:“下一次,我的生物考试会得满分。”
这三句话中涉及的两个人仍在黑暗前的光明中纠缠。Lana没有料错自己,一拳击中了对方的眼睛。袭击者的手在她脖颈上留下青紫的淤痕,她咳嗽不已,竭力起身。袭击者紧随其后,捂住眼睛,用那只好眼盯着面前的女人。他深灰色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现在谁有力气拿起斧头?刀刃又在何处?孰生孰死?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这是一个信号,一句启示:美好的四月一日终于到来。Lana和袭击者同时扑向了斧头,暗中发誓一决雌雄,那枚断裂的刀刃落在Vasilia的眼中。她关上水龙头,和那只猫一起,迅速、轻捷、无声无息地跳跃,跳出浴缸,跳向积水空明的地面。
END
作者:舞舞纸(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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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京畿,春色的灯笼好似枝上桃花在长街上盏盏盛开,街上传来白天没有的吆喝声,请吃酒的,请听曲的,将三月末的暖春市巷烘得火热。
街上最亮堂的无疑是京华楼,今夜无月,是百盏灯烛映着这红漆绿瓦的琼楼。它飞檐上坐着奇兽,花窗上舞着珍禽,朱门阶下铺着水磨青砖,门楣梁上挂着五色彩布,板上雕着玉兔银盘,香插上焚着檀木线香。这是全国最华贵的酒楼,整个京畿,比它瑰丽楼宇恐怕只有圣上的皇宫。
一辆官车在楼前停下,车上下来了一名青衣窄袖的小生。这名小生小心翼翼,从车上扶下一位十六七岁的少爷,这少爷画红妆,着紫缎,衣襟和袖上镶满金花,一看便知身份不低。楼里出来一名满脸堆笑的驼子小二,尖声尖气地将两名客人招呼进了楼内。
“客官,您是直接上楼歇息,还是先打个尖呢?”
“我难得来一趟京畿,怎能不试试第一酒楼的手艺?”
“那,您是要包房还是……”
“把我们安排在大堂就可以了。”
听到少爷想要落座大堂,小二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但他很快又变回一张殷勤的笑脸,将二人领进了店内。
小二带两人绕过一列花好月圆的金底屏风,度过云雾缭绕的小桥流水,将他们带到酒店大堂,堂中整整齐齐地布着十来张圆桌,几名仙女似的伶人在台上抚着清幽弦乐,但客人却寥寥无几。
堂内另外三位客人并不像少爷那样非富即贵,他们稀稀拉拉地坐着。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名黑面横眉的粗汉,他穿着坦胸的布衣,一条腿大咧咧地搁在红木桌上,实在与这富丽的大堂格格不入。两桌外坐着一个竹竿似的瘦子,他正专心致志地吸溜着一碗面条,右手边的桌上还叠着五六个一模一样的面碗。唯一和这场子搭调的是最远处的一名穿长衫客人,那名客人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桌上只有一壶茶和一叠果,他一手摇着折扇,一手举着本册子,看得入神,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小二带二位入座,从袖中取出一本红底金字的折子,恭恭敬敬地交给少爷:“二位,这是本店菜单,我们厨子什么都会做,想用些什么,直接和小的说就行。”
少爷接过折子,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他点了一道八宝鸭,又点了一道水晶糯米圆,再叫上了一壶杭州龙井茶。
“富贵人,富贵人!里好容易来了个富贵人啊!”
小二已经刻意将少爷带到了离那粗汉最远的桌子,但那粗汉还是找上了麻烦。店里的其他人都好说话,被滋扰两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但这少爷怎么看都是贵客,要是得罪了他,有失京畿第一酒楼的颜面。
“客官,大堂有些吵闹,要不您还是去包房歇息,小店的隔间隔音很好,您喜欢听曲我们也可以让伶人去您房里。”
“怎么,富贵人住包房,俺们就只能坐大堂?俺们都是皇上的贵客,没人和你说过吗?”
也不知那粗汉是怎么听到小二的耳语的,他翘着脚靠在最远的那桌,但却把小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知道。”小二可没有粗汉那样的大嗓门,他向少爷作了个揖,然后卑躬屈膝地跑到粗汉的桌前,好声好气地哄着,“客官们都是皇上的贵客,明天要作为贵宾参加皇上的寿辰,小的必须把老爷们伺候得舒舒服服,不然就是损了皇上的颜面。”
“那既然俺们是贵客,为什么把俺们关在这里?”
“这,因为你们都是贵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的实在不好和上头交代,所以才将诸位留在店里,保护你们的安全。”
“放屁,老子出门买个馒头,有个屁的安全!”
“诶,客官,您要吃馒头,我们店里有啊,我们有雪粉面蒸的大白馒头,是京畿仅次御膳房的手艺,保准啊,让客官满意。”
“大白馒头?哼!俺们粗人可吃不惯你们富贵人的大白馒头!老子就要路边卖的那种窝窝头,那才好吃!”
“诶?客官,您这口音,是东北人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嘿嘿不瞒您说,我们有位厨子,就是东北来的,长得和您一样壮。他平日里就会用玉米高粱蒸些家乡的粗粮馒头,也许能和您的口味。”
粗汉铁了心要和这小二杠,可不是几个馒头可以打发的,但是他又打心里好奇这第一酒楼能做什么粗粮。肯定是什么用磨得和雪粉似的玉米面做的精细玩意,说到底还是个精面馒头。粗汉心生疑惑,但很快又起一计,要是他做的窝头不是窝头,那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砸了这店?
“那你让你们厨子给我做一盘,要地地道道的粗面窝头!不准有一点精面在里头!”
粗汉心里盘算着砸店的主意,坏笑着点了一盘馒头,而那小二却浑然不知,反而为这客人愿意坐下点单,大大地送了一口气。
“好好,小的这就去吩咐,还有那位少爷的八宝鸭,还有水晶糯米圆,小的立马就去吩咐!”
小二飞也似地向奔向后厨,一时间,大堂里几剩下了个客人,还有奏乐的伶人。
“嘿,京畿第一酒楼只有一个跑堂的,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粗汉指着小二奔去的方向嘲道,但却没人应和。大堂里又安静下来,只有幽幽的弦乐有条不紊地奏着。
“你们装什么好人,依俺看,来这里的人,都想反,反先皇!但是嘛,现在的皇上是个好人,他也想反先皇,所以俺们就被当成贵客请来了!”
粗汉用食指一个个点着客人们,但他们都当那粗汉是个傻子,埋头嗤笑。
“欸呀客官,您这样就不对了!”小二传菜回来,听了粗汉的话,顿时大惊失色,“我们京华楼是先皇封的国宴宾馆,曾经奉先皇圣旨筹办当今圣上的周岁酒,得赏了那门口的花好月圆金雕屏,当今圣上怎么可能反先皇,再说了,是当今圣上把你们安排在小店,您的意思是我们小店也想反先皇?这是要杀头的呀,你可不能乱说,可不能污了我们小店,还有在座各位客官的清白啊!”
“哼!反正先皇已经死了,现在反先皇杀不杀头,还不是皇上一句话?要是皇帝不反先皇,那请俺们来干嘛?我们是来给皇帝提意见的,明儿四月初一,是皇帝生日,大喜的日子,皇帝高兴,就准俺们说先皇的不是,还赏俺们这富贵地方,就为了明天,能好好听俺们发先皇的牢骚!”
小二拦不住粗汉的杀头话,额上不断落下豆大的汗珠,就在这时,一声尖声尖气的传菜,仿佛一道惊世的春雷,劈开了这闷湿的空气。
“八宝鸭——水晶糯米圆——杭州龙井——粗面窝头——”
跑堂小伙像伺候祖宗一样,给粗汉上供上了一个粗瓷大盘,上面叠着七八个热乎的玉米窝头。这窝头糙的不行,黑乎乎的黄面上疙疙瘩瘩的,还能看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黑点,它有一股木工房里的玉米味,一闻就知道,这窝头面里肯定掺了不算粮食的东西。
“客官,老爷,这是您点的窝头,算我请你的,您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要是想开荤,大鱼大肉也少不了您,只是请您饶了小的,小的可还想在这京城做点正经生意呢。”
粗汉不耐烦地瞟了小二一眼,拿起一个窝头啃了一口,嚼了两下,又嚼了两下。
小二讪笑着,看着粗汉那目空一切的表情僵在脸上,变成震惊。
“客官,这窝头可和口味?要不要再来壶酒,再来盘卤牛肉?”
这盘窝头成功堵上了粗汉的嘴。他原想挑这窝头的不是,毕竟大酒店不可能做出路边挑担的味道,只要说它不够糙就行。“不够糙”“不地道”“没有那味”“娘们吃的东西”,粗汉已经想好了嘲厨子的话,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因为这窝头实在太地道了,简直就是作坊里做出来的,连发面的酸臭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窝头肯定配不上山珍海味这四个字,但这粗汉也不能骂这窝头给难吃,毕竟当初是他说要地地道道,地地道道的窝头呢,就不可能是山珍海味!
“窝头不错,够地道,就是你这盘子,为什么那小白脸的盘子那么好看,俺的就是个破盆子?”
“这个嘛,我们装菜特有的讲究,您要的是家乡味,我们家里装窝头的就是粗瓷大碗,而且要是您这窝头装在那精细的青花瓷碗里,不是显得嘿,不是显得不伦不类嘛。”
粗汉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一口一个地将那酸窝头塞进嘴里。小二识趣地让厨房切上两斤牛肉,让酒窖拿来两坛好酒,给粗汉供上。
“客官,这是我们这的玉盘酒,这名啊,是先皇赐的,当年给当今圣上办周岁酒时,那月亮啊,就像个玉盘似的倒在杯里,先皇就是借着这酒里月亮赐的名,这酒可是能当御酒进贡的,客官别客气,吃好喝好。”
“呸,谁跟你客气!”
语毕,那粗汉便拎起坛子,毫不客气地往喉里灌去。“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然后“咣”地一声,粗汉将喝干的酒坛重重一甩,青花酒坛甩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欸欸欸客官呀!这可是上好的景德瓷器,你怎么,哎呀!”小二心疼得直跳脚,但人家比他壮上几倍,他也不敢发作,只敢在一旁哭着跺脚。
“谁管你紧的松的?这样的破坛子,那些贪官家里要多少有多少!”粗汉酒劲上来,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其他客人走去。
“欸欸客官,您醉了,我扶您上房去歇息。”小二战战兢兢地扶住粗汉,想带他回房,但粗汉毫不留情地一把把小二摔出三丈远。
“嘿!老子啊,最爱结交天下好汉!你们能来发先皇的牢骚,一定讲义气!还是那句话,大伙都说说为什么来这儿,别说什么明天,俺现在就想听!”
说着,粗汉提起另一坛酒,豪饮后又“咣”一声砸了一个。
“小二!小二!”粗汉呼起小二,小二不得再顾被摔得生疼的罗锅,只得一瘸一拐地跑来听从发落,“再拿几坛酒来,就要这种好酒!就要这种坛子!这有多少人,你就拿多少!这些啊,你请!”
小二断不敢违抗提了酒劲的醉汉,只得按照吩咐又搬来几坛酒来。
壮汉提着坛子,在每人桌上都放了一坛。
“你们都不说啊,那俺先说!”粗汉摸了摸嘴边的酒渍,清了清嗓子,“俺啊,是最穷的地方出来的,俺们的人啊,每天只能吃土块,稍微好点的能吃树皮!都是先帝那狗杂种,要在俺们这里修他马子的宫!俺们那的狗官,先是搜刮俺们的家当,然后又抓俺们的壮丁,俺爹爹活活累死在地上,连个尸首都没有,然后俺啊,一气之下就杀了那狗官!把他给剁得连亲娘都不认得!”
“后来啊!俺成了逃犯,但乡亲们不舍得啊!他们帮俺隐姓埋名,把俺剃成光头,让两个小和尚带着俺下山化缘,然后俺经过河北,河南,江北,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白天都用斗笠遮着脸,不敢在街上晃荡太久,买个烧饼都战战兢兢,但只有一件事,我要干得正大光明的!”
“俺到一个地方,就要看看那地方有什么狗官,如果有贪官恶霸欺压老百姓,俺就替天行道,冲到他们家里杀他们全家!不但杀!还要把他们的人头丢在大路上!抄他们的家!把他们抢俺们的统统吐出来!让他们欺负俺们老百姓!就让他们尝尝他爷爷的厉害!”
说完粗汉一拳锤在桌上,在红木桌板中砸出了一个大洞。几个客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其中一个还拍起了手。
“好!”“好!”“好……”
大厅里人不多,实际上出声应和的也就三个人,一个是带头拍手的眼镜文人,一个是跟着拍手的瘦子,还有一个是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的小二。
“那些老爷,的确该死!”
跟着拍手的瘦子被粗汉的发言撼动,站起身来,舞起了拳头。他学着粗汉的样子,也拎起酒坛,但只灌了一口,胳膊就吃不了力开始发软,他颤巍巍地把坛子放回桌上,结果手一抖,坛肚搁在桌上打了个圈,“咣”一声滚到了地上去。
小二听着酒坛粉碎的声音心疼不已,粗汉见有人跟自己一起砸酒坛子,开心地跳了起来,他端起没吃完的窝头牛肉,拍在那人的桌上,“兄弟!你说!你明天,是不是也找皇上告狗官的状?”
“狗官的状?狗官?那不是狗官,是狗屁不如的糊涂蛋!”那瘦子一抹嘴边的残酒,一屁股栽回椅子上,“我大哥就是一个摆摊卖的,平时脾气爆了点,和首富的大少吵了一架,结果那富少,嘿,好死不死就在那天死了!他人死了,他家被人放了火烧了个精光,狗官听说我哥和那大少吵过架,硬是从他摆摊的地方搜了件赃物出来!嘿!他家都被烧光了!哪来的珠宝!后来那狗官又抓了些和大少吵过的人,嘿,你知道他抓了多少?那的街坊都被抓了!还都从他们那搜到了赃物!嘿,这狗官!还说没满门抄斩是他的仁慈?这要是满门抄斩,他这县里不没人了?”
“这狗官,我要为我哥报仇!明儿啊,我就要去请皇上,让他给我哥讨个公道,然后用狗头铡铡了那狗官!不然啊,我大哥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说完那瘦子从粗汉盘里捡了片牛肉吃,吃了一片,又吃了一片。抽了下鼻子,又抽了下鼻子,然后一手捂住脸,埋头哭了起来。
伶人的乐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可能在粗汉砸酒坛时就停了但没人发现。大堂气氛过于悲伤,陷入一片沉寂,连粗汉都不知说什么,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把盛牛肉的盘子又往瘦子那又推了推。
小二眼尖地发现那点了水晶糯米圆的少爷正招他过去,他不敢太声张,垫着脚绕过空桌,从大堂边上绕到了少爷桌边。
“他们今天的酒菜我都买了。”少爷轻声说,“一锭金子够不够?”
“够,够……”其实这锭金子根本买不起三个酒坛三坛酒,但小二也不敢节外生枝,只能点头如捣蒜。
“你们在那边窸窸窣窣地干什么?!没见俺兄弟难过着吗!”粗汉发现小二和少爷不顾气氛地交头接耳,气得抽出了盛窝头的大盘,“嗖”地一声向那少爷飞去。
在场的人连出声提醒都来不及,小二只能本能地往边上一退,也没有保全少爷安全的法子。
就在那大盘把少爷的脸面旋成两截前的一瞬,小生的青影“嗖”地刮到少爷身前,他手指一掂,顺着大盘的旋化解了粗汉的力气,然后一抛,将盘稳稳地旋在指上,他再一旋,盘子加快了旋转向那粗汉飞去,不过这次这盘子没有对着面门过去,而是稳稳当当地从窝头和桌面的缝隙插了进去。
众人目瞪口呆之时,那刚刚差点遭受灭顶之灾的少爷不声不响地站起,走到粗汉和瘦子的桌前。他两手平举致胸前,微微屈膝,居然对差点杀了他的凶手行了个礼。
“对权贵心生厌恶不只是你们。”少爷起身后,顺势坐在了小生拿来的椅子上,“我虽然是名门望族出身,但和你们一样,对现在的世道不满。这位刚才说过,这里的人‘反先皇’,不,我不是‘反先皇’,我反对的是整个社会。”
“我生在大户人家,我爹娶了我娘,另外还有八个姨太太。我娘很早就病死了,我是姨太太养大的。她们看起来是和我娘争宠的人,但其实对我娘敬重得不得了。她们养我就像养亲儿子,她们之间从来都不争风吃醋,最多因为我受了什么委屈互相埋怨。”
“她们一点都不爱我爹。她们其实,爱我娘更甚于爱我爹,她们互相之间的感情很深,反而是见到我爹的时候,才会露出忧愁的神色。”
“我爹就是你们说的权贵,你们说的有钱人。他将原本可以幸福生活的女人一个个抓到自己的家里,像养鸟一样养她们,让她们不停地为自己生孩子。他破坏了很多人的幸福,我就非常厌恶他。”
“当今圣上是留洋回来的人,受过开放的思想教育,知道以先帝为代表的社会制度已经腐朽,所以他才会集思广益,在明天寿辰的日子听取百姓的意见,实行变法。我们能遇到这样开明的圣上,是我们的福分,我们今天能聚在一起,就是有缘,何不一起把酒言欢呢?”
粗汉好像还有什么不满,但那小生一瞪,就让他把想说的话活活吞了回去。
小生让小二领来四只杯子摆在桌上,清澈的酒液就像明净的湖水,映着吊灯的烛影。可惜他们坐在大堂,要是坐在楼上包房的露台里,就能在这玉盘酒的杯中看到满天星斗了。
“来,交个朋友。”少爷捧起酒杯,一饮而尽,粗汉和瘦子忌惮青衣小生,铁青着脸把酒吞了下去。
“我要向皇帝提议,首先要许女人读书习武,许女人参加科举,婚姻大事不能由父母和银子来做决定,要让女人自己决定,女人不但可以嫁给男人,还可以和女人结婚过一辈子,如果怕老了无人照顾,可以领养父母双亡的流浪儿,总而言之,不能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绑一辈子!”
说完,少爷面红若桃绯,看向随从的小生。小生正铁青着脸,盯着那一头雾水的粗汉。
“我明天啊,还有件私事要求皇上成全,我打小就有一位青梅竹马,他文武双全,但碍于身份不能正大光明地考状元,只能屈尊于我家做一个下人。我啊,明天要让圣上指婚,这样我们就能平起平坐,他也就不用一辈子都做下人了。”
“来,再喝一杯,就当给我贺喜。”
那粗汉和瘦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少爷,但小生送酒到他们面前,他们还是一骨碌地吞了下去。
“今天结交两位是我的荣幸,两位还想吃些什么,今天我来请客。酒钱饭钱住店钱都我来出,二位必不可客气。”
说完,少爷便叫小二拿来菜单,把所有卷着红圈的菜都点了一遍,又叫了两壶酒。
瘦子受宠若惊,粗汉不堪其辱,忙说:“兄弟兄弟,俺看俺们今天也喝了不少了。要不我们先回去睡了?”瘦子想要吃菜,扭扭捏捏犹豫不决,粗汉拖起那竹竿似的手臂,把他从椅上拖起:“这少爷的脑子有毛病,但他那手下厉害,俺们两个打也打不过他,俺们先会房去,让小二端菜上来,俺们兄弟两个在房里喝酒吃肉,还不快活?”
瘦子一听,豁然开朗,在桌下比了个拇指,随即做出一副醉了的样子。
“欸兄弟,你怎么了?”粗汉故作惊异地摇晃瘦子,瘦子原本只是演戏,但这一摇,摇得他头昏脑涨,一股酒气混着面味从胃里涌上,这瘦子真的吐了一地。
“唉,俺这兄弟,酒量真差,小二,你把这少爷点的酒菜都送俺房里来吧,俺扶他去我那,早早上床!”
说着,粗汉几乎拖着瘦子,飞也似地跑了。那少爷呢,看着一层层蹬上楼梯的壮汉,倒也没有生气。
少爷和小生吃了菜喝了酒,也回房歇息了,唯那金边眼镜的书生坐在大堂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小二毕恭毕敬地偎到那书生跟前,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皇上”。
眼镜书生抬起头,满意地打了个呵欠,柱起那小二的罗锅就往楼上踱去。
“徐公公,你对明天的贵客,都有什么主意啊?”
“欸,主意可不敢说,怎么发落他们都听皇上您的。”
“朕留洋三年,深感朝廷腐朽,就像那少爷说的,整个社稷都有问题。贪官、恶霸、冤案,如果今天不听这些草民情愿,朕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皇上所言极是,这些贪官恶霸仗着天高皇帝远,就祸害一方,鱼肉百姓,实在可恶!”
“明儿早朝的时候,朕要派钦差御史,明查暗访全国的地县,把社会的败类一个个揪出来,满门抄斩!”
“皇上体恤百姓,功德无量!”
“这些贵客可安顿好?”
“安顿好,安顿好,他们的房里都点了沉梦香,这一觉下去,五雷轰顶都叫不起来。赶明儿,就把他们五花大绑押送午门。”
“哼,他们记错了朕的生日,还妄议朝政,按律当斩。”
“是,是,皇上周岁酒的时候啊,那十六的月亮圆得哟,奴才这辈子想望都忘不掉啊!”
这名叫徐公公的小二扶着皇上来到了京华楼最顶上的包房,房里早已点好了灯,几名宫女守在门口,整齐地唤着“皇上吉祥”。
“今儿不早了,朕要早点歇息,你们先退下吧。”
下人们整齐地应了一声“是”,灭了灯,依序退出包房。
皇帝躺在卧榻上,“唧唧唧”地笑出了声。这是他在留洋时学会的,决不能在人前发出,只有干了坏事的顽童在等人踩上他那无聊陷阱时才会发出的幼稚奸邪的笑声。
这些人都不知道,明儿四月初一是外国的“愚人节”,这一天人们可以尽情愚弄他人,互相嘲笑。皇帝在国留洋第一年的时候,遭过洋人的暗算,第二年想暗算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洋人们个个有戒心。就这样憋屈了三年,皇帝等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回到故土,继承皇位。
这是一个没人知道“愚人节”的国家,要耍到人简直易如反掌。
明儿先让徐公公给那些“贵客”按上个“妄议朝政”的帽子绑到午门,然后在斩首之前,让重臣举着圣旨赶赴法场,不但封他们谏官,免他们死罪,还要重赏。这样这些谏官就会对皇上的英明感恩戴德,世人也会知道皇上是真心想要除先皇的遗毒。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今年的愚人节,皇上终于能骗到人了。
“唧唧唧。”“唧唧唧。”
“唧唧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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