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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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眨眼睛,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连星星的哑了光芒。兰尼德尔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这就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前夕,光的气味正从地平线那边蔓延过来。
兰尼德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脑海里只有隐隐约约的路线标记着自己跨越了多少路程才走到这里。她黑夜行进,在太阳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休息,免得需要花上额外的时间生火保持睡眠时候的体温。傻狗整天跟在她的背后,嗅着风干的老鼠和内脏的气味,希冀地摇着尾巴,不过这都是连人都舍不得吃的的储备食物,自然也到不了它嘴里。
她饿了,浑身酸痛,而且极其困倦。女孩儿把手放在身侧,吹了个口哨,傻狗快步走到了她的身侧,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她的手指。她醒来以前在顺着这个方向走,醒来之后也必须得继续,女孩儿摸了摸傻狗竖起的耳朵,心想着是要多缺心眼儿的人才能试图训练这种聪明但不听话的狗为猎犬。
过了没多久——也许是很久,她看到了一条河。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潮湿,往下倾斜,还稀疏地长着苇子和杂草。如果天再暖和些,就应该会有水鸟在此处栖息,还不等她走近,水边曾是千屈菜的乱草堆里昏头昏脑地冲出一只虎皮雀来。这条河并不宽阔,流水也不激烈,正在此处形成了一个卵石浅滩。河对面则土地松软,更往前去则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斜坡,往东连接着一片山岗。这会是个好地方,也许是狩猎的好去处,兰尼德尔眯着困倦的眼睛,瞅着有些许浑浊的水。
“有鱼。”他的眼神明亮,全然不像是跋涉了一夜的样子。
“这么暗你是靠什么看到的。”兰尼德尔打了个哈欠,干脆在空地上坐下了。傻狗嗅着她的耳朵和脸颊,被她毛茸茸地抱进怀里,犬类皮毛里的气味和它呼哧呼哧的呼吸声被一起吸进了她的肺里。冬天持续了好几个月,此时雪水都融了个干净,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河流有些浑浊。天气渐渐暖起来之后一直还没有正经地下过一场雨,脚下的草根虽然称不上极其干燥,但也在踩踏和重压之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他大踏步地踩上卵石滩,在这儿搁浅又被流水冲洗得光滑的石头发出滑动的声音。不太稳当,但还可以。这时候天亮了起来,太阳尚未出现,但天边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一种知更鸟蛋一样的青色。他们的周围被照亮了,露出河流的全貌来——与想象中的没有什么差别,事实上,一条野外的河再如何都是那个样子。
兰尼德尔想起了城市里的河。非要比起来的话,大概是差不多的,只是城市里的河被石头束缚在道路之间,连接着住着流民和乞丐的下水道,沾着油脂的水和排泄物会流进河里,被稀释到谁也看不出来。她脑海里的那个城市叫泽瑞塔,那里有相当闻名的集市,到处都是奇迹和珍宝。商人们聚集在那里,没有让城市变得更加繁华,反而是更加杂乱无章。人多了之后就会有各式各样的怪人出现,光她见过的就有母牛般的富豪女儿、国王般的乞丐和妓女。她曾经有机会就想去那个城市,买下各种各样不昂贵但少见的小玩意儿。
在女孩儿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经半条腿浸入了河中。满身灰褐的皮毛和粗布构成的衣服被他丢在相对而言比较干燥的地面上,那支路上折来当作手杖使用的水柳枝一头被削尖了,正握在他的手上。那是根好木头,质地坚硬花纹密实,落在真正的工匠手里大概是能做成一枝漂亮坚韧的短弓——但谁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人活着呢?所以这木头只能落在兰尼德尔这样的人手里,撑着她走过一天一夜的路程,现在还客串了一把鱼叉。
天气还冷着,但不妨碍他半裸着上身。少年人精瘦的身体遍覆着伤疤和奇怪而狂乱的纹身,刚刚升起的朝阳在他高举的右手上方凝固,给他的红发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兰尼德尔知道他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保持这种状态,就像雕像和石头一样,但她必须睡了,长途跋涉不是一般人应该干的事情,连续的跋涉更不是。
——
兰尼德尔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整片灰白相杂的毛。傻狗不知道何时又紧靠着她睡下了,此时正打着呼噜。太阳并没有上升多少,充其量也就过了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不到,但阳光照在她露着的小腿上已经能让人感觉到些许温暖。
她使劲拍了一把傻狗,对方跳了起来,随即转过身把鼻子埋在她的怀里,同时疯狂摇着尾巴,造成的冷风带走了她靠睡眠攒起的丁点儿温度。兰尼德尔走下斜坡,靠近河边,他所举着的水柳鱼叉末端停着一只她认不出来的小鸟,因为她的走近而扑棱一下飞走了。
正在这个瞬间,他猛然出手,在兰尼德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锐利的木枝上已经串着一条鱼了。体型不大,但好歹算个收获,而且鱼这种东西,只要有一把钉子和第一条鱼,自然可以用细长的麻或者别的什么做鱼钩,靠着鱼的内脏源源不绝地钓上第二条。
女孩儿看了一眼石滩上,脸色有些差。卵石上面躺着三条不大不小的鱼,其中一天显然是刚钓上来的,还在扑腾,另外两条则是凉透僵死了。
“你一个早上都在靠这种方式捕鱼?”
“对。”他回答道,眼睛仍然死盯着水里。
“哇,酷。”她干巴巴地敷衍了一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多少有些不舒服。她开始弯腰拾掇卵石,在石滩上搭出一个灶的雏形——长久耐用的那种,所以她精挑细选,尽量拖延着时间。“你说我们能不能以后来这里取水?”她想起之前清理和制造东西的时候多舍不得那些干净的井水,而这儿的河水似乎正符合要求,如果能在这里建一个简易营地的话……
“大概不行。”他放下鱼叉,也许是因为兰尼德尔的接近,也许是因为她不停地说话吓跑了鱼,“要在未来镇用这里的水,你得建一个很长的水渠,大概……”
他卡住了,尴尬地把几条鱼从地上捡起来,用刀子在鱼唇附近开了个洞,好用草绳把它们串在一起。
“50里路。”她快速地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脚程,有些心灰意冷,“太远了……我一个人做不完。”
他抿着嘴,表情冷硬地杀着鱼,就好像那些鱼是他童年的仇人或者别的什么,于是不知不觉地便用力地扯着内脏,那些潮湿粘糊的东西就被他挤得在指间发出可怖的咕唧声。
“你再捏下去苦胆都要被你捏烂了。”兰尼德尔出声提醒,这附近没有什么乔木,她只好伐了几把干枯的苇子,用细长的布条把它们分别扎好,作为某种储备。
“下次我们可以再来,找些可以编织渔网的材料,就不必这么麻烦了。”他把手里捏的内脏甩到一边,转手又把手指伸进鱼鳃里挖着,看得兰尼德尔一阵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现在就像是在使劲捏烂某个人类的肺。
她决定不在多想,先用手头的材料把火升起来。既然新的食物来源已经有了,那旧的食物就可以稍微不那么珍惜,拿来填充一下干瘪劳累的胃是个不错的选择。
8,617字
天刚蒙蒙亮,约娜就被莓雅莉叫醒了。
虽然昨天晚上刚一入夜,约娜就已经开始休息,但困倦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她飞到了莓雅莉的手上,用小女孩一样的声线撒娇道:“我们今天就晚点儿出去吧,那些植物又没有腿又没有翅膀,晚点出去也不会怎么样的啦!”
莓雅莉把约娜放进了她们刚来到未来镇不久时一起编织的提篮里,盖上盖子:“在去到树林之前,约娜就先睡一会吧。”
约娜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皮可西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小,现在更加是在喉咙里咕咕哝哝,饶是精灵的听力超群,莓雅莉还是没办法听清楚她所说的话:“你在说什么呢?”
“你让我睡到珂旭回去睡觉的那个时候啦!”皮可西少女的声音从篮子里传了出来,她因该真的是睡糊涂了,即使她再怎么崇拜希斯,甚至将其视为玩伴,但在跟第三人谈及对方的时候都只会用“魂守”来称呼对方。
根据约娜自己的说法,如果说出了一个神的神名,神就会像普通人被叫到名字一样,转过头来看看是谁在叫他,再听听看你们究竟在怎么说他。
莓雅莉好奇地问:“但是叫他们的称号,他们就不会关注我们的谈话了吗?”
约娜看起来苦恼极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听我们聊天的时候都是偷偷的,从来没有被我看见过。”
莓雅莉把提篮的盖子打开了一条缝,将一颗约娜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放了进来。
约娜飞到了绿色植物的上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准备睡觉,结果又一棵植物被丢了进来。
约娜哼哼唧唧了几声,推开了提篮的盖子,飞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光亮使她眯起了眼睛,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飞到了一朵蘑菇旁边,想要将它采择下来。
莓雅莉把约娜捧在掌心:“蘑菇现在才刚毛了个头,我们别这么心急,等它们长大一些再采,好吗?”
约娜认真地思考了一、二、三、四、五个呼吸的时间,终于点了点头:“到时候我要喝蘑菇浓汤。”
莓雅莉把约娜放到了提篮的盖子上:“到时候我再做给你喝。”
约娜欢呼了一声,飞到了莓雅莉的手背上,用力地亲了她一口,惹得对方发出了悦耳的笑声。
约娜到处寻找莓雅莉之前告诉过她该怎么辨认的植物,然后找给莓雅莉看,再飞过去费劲把它们能吃的择下来,搬回她们的篮子里。
在过去的几天里,就算约娜没有主动寻找话题,莓雅莉察觉到她们两人沉默太久的时候,都汇主动跟约娜说话。
这天的莓雅莉显得分外的沉默,除非约娜表现得非常渴望交谈,否则她都是安安静静地在做自己的事情。约娜起初并没有发现到事情的不对劲,反正皮可西也并非一个总是叽叽喳喳的种族,他们为了抓捕小鸟,完全可以一整天都把嘴唇缝上,何况约娜还花了不少时间睡觉呢。
然而,没多久之前,她们经过了一棵长了花苞儿的树。莓雅莉就像过去跟约娜一起生活的精灵一样,热爱那些美丽的事物,而她这次竟然就像没有看到那朵花苞一样,并没有赞叹它到底多漂亮,告诉约娜它长大后将会是一朵什么花,真的是太反常了!
约娜本来想要问问莓雅莉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的上下眼皮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始打架了,她跟莓雅莉说了声就回到了她们的篮子里,跟她们收获的食物待在一起。
约娜想起了同伴当中的那个兽人,据说这个种族什么都吃,他如果很饿很饿了,会不会直接打开篮子,将篮子里的东西往嘴里倒呢?万一莓雅莉拦不住他的话,自己不就要去见希斯了吗?
约娜揉了揉眼睛,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这是卡塔玲娜那讨厌的丈夫特意为她做的。
“我不希望我或者卡塔玲娜某天清醒过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竟不小心压扁了自己的朋友。”那个家伙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做这些事丶说这些话的确出於善意,但约娜真想往他脸上糊上泥浆:“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一旦意外发生,就永远无法挽回,约娜,你也不想变成肉泥吧?”
那个讨厌鬼脸上忽然之间就变得脏兮兮的,上面沾满了泥浆。
讨厌鬼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哦,这不是一个比喻,他的鼻子真的整个歪向了一边,真的是笑死人了!
约娜“哈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几乎都要直不起腰,搞恶作剧都能搞得如此惊天动地——除了希斯,还能有谁?
约娜已开目光,眼前那个气鼓鼓的家伙消失了!
约娜疑惑地转回头来,那个人又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发疯。
约娜再次已开目光,那个人又再次消失无踪。
“谁管他上哪儿去了呢?”约娜撇了撇嘴,从床上跳了下来,飞到了卡塔玲娜的衣橱旁,敲了敲门:“希斯,是你干的吗?”
衣橱的门打开了一条缝,约娜飞到了卡塔玲娜的梳妆台上,躲在了那些瓶瓶罐罐的后头,小心翼翼地往刚才的位置看。
衣橱门完全被打开了,一个比皮可西大上好几倍的“小”孩子从衣橱里走了出来。
约娜放弃了她的所有谨慎,就像看见小鸡的老鹰一样冲了过去,然后她看清楚了希斯的脸——是放大版的约娜!
任谁突然之间看到自己的脸被放得那么大都汇觉得很恐怖的啊!
“呜哇——!”皮可西花了所有的力气来尖叫,甚至忘记了留点力气来飞行,当她往下坠落之际,有一只温暖柔软的巨手轻揉地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莓雅莉轻声细语:“发生什么事情了?”
“希斯是我爸爸……”约娜捂住了砰砰跳着的心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眼泪掉了一滴就会掉第二滴,掉着掉着就会越掉越快,越掉越多,那个本来在安静掉眼泪的人还会吸鼻子和发出“嘤嘤嘤”的哭声。
莓雅莉花了点时间,安抚约娜的情绪,等她稍微冷静了一些,才询问起她哭泣的原因。
约娜省略了又关于讨厌鬼的部分,简单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梦境,然后她突然叹了口气:“我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不是我的爸爸妈妈,就觉得得伤心。”
“就算你的梦境是真的,你的妈妈也应该是你的妈妈啊!”莓雅莉笑了起来:“一般来说,无法确定孩子是否亲生的都只有孩子的父亲……”
“如果我是个半精灵的话,这倒是没错啦!”约娜摇了摇头:“妖精都是从‘妖精宝石’里头孵化出来的,如果我和另外一个妖精想要个孩子,就会手牵手去到春之女神的祭坛前,向她献上祭品,并且提出我们的请求。然后我们会在某天捡到一颗‘妖精宝石’,接下来我们将要用爱和喜悦来到把孩子孵化出来……”
”如果某天,魂守和我妈妈很想要一个孩子,于是一起去了春之女神神殿,他们绝对不会捡到一个里面装着我的‘妖精宝石’。”约娜鼓起腮帮子,假装自己是个严肃的妖精“妖精是没有办法和其他种族混血的。”
莓雅莉听得入了神:“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约娜瘪了瘪嘴::“爸爸妈妈那么期待着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但他们的孩子却被我的亲生爸爸换走了,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这……”莓雅莉一时之间说不出话:“这不是跟换生灵差不多吗?”
约娜点点头:“所以我也觉得偷走别人孩子的妖精很过分啊!”
“而且魂守为什么要偷走别人的孩子呢?”约娜摇摇头:“总觉得如果真正的约娜被他带走了的话,现在一定是和他待在一起,或者早就变成其他人了啊!”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莓雅莉问。
“他经常戏弄别人,不是每个被戏弄的人都像秩序之主一样,不把这放在心上。”约娜捂住了自己的嘴:“万一他得罪了一个脾气暴、天生就很不好惹的人,而刚好又被那个人发现了他和谁生了一个孩子……”
约娜也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离谱,希斯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神嘛,但眼看莓雅莉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就继续把自己大胆到甚至离谱的猜测说了下去。
约娜接下来还说了很多话,比如说:如果他真的有个神爸爸的话要怎么帮助大家找到更多的食物和水啦,要怎么撒娇装可爱让神爸爸打跑那些可恶的狼人啦——就像是卡塔玲娜唱的哀歌里,那个卖灯油的女孩临死前的畅想一样,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约娜后知后觉地发现,莓雅莉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飞到了精灵的肩膀上,观察着她的侧脸:“莓雅莉?”
“抱歉,刚才你说到哪里了呢?”高等精灵把皮可西捧在掌心:“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约娜摇摇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啦!你很少像现在这样,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我们已经在未来镇这边停留了很久了。”莓雅莉说:“我本来以为我们只会在这里短暂停留,等到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就各自回家,可是……”
“嗯?”约娜专注地凝视着莓雅莉,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在告诉对方:我正在全神贯注听你说话呢。
“之前弗洛丝缇来拜托我们,寻找一些能够种植的野菜……”莓雅莉虚弱地说:“看样子她是打算在这里长住的,其他人似乎都有这个打算,但是我们究竟还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呢?”
“我倒是没有像莓雅莉一样想得这么多。”约娜坐在莓雅莉的手心上,用长发的末梢轻扫着莓雅莉的掌纹:“像我就不会思考弗洛丝缇为什么要种菜,是打算在这里长住,还是单纯不想镇子里的农田遭到荒废,只要她開心就好了。”
“你真的是个单纯的人啊!”莓雅莉叹了口气:“在你睡着了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以后应该怎么办才好呢?人人都说要活下去,但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活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没什么意义,既然还能活的话,就姑且继续在这个世界待一阵子吧——约娜真的很想这么说,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并不是莓雅莉想要听的。
莓雅莉叹息了一声:“我甚至想过,如果在世界变得不对劲的时候,就和家人一起死掉的话,该有多好?”
是啊是啊,死了就能和大家团聚在希斯的管辖之地,这其实真的很不错——约娜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大实话甩出脑袋:“没有人知道未来到底会怎么样,也许我们辛辛苦苦劳作多日才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一下子就都被蚂蚁搬走了,但我们也不能因为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样,就决定什么都不做啊!”
约娜站在莓雅莉的掌心上,双手抱住了她的无名指:“在第一次大冰期的时候,甚至连春之女神都被杀死了,一切似乎都往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总有一天女神会会带着新生的希望回归,如果大家在她回来之前就停止为生存而努力,不就要错过接下来的丰饶之年代了吗?”
约娜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某个方向,她揉了揉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拍动着翅膀飞了起来,飞到了隐没在树与树之间的某处:“莓雅莉,你看我发现了什么?是希望呀!”
“树林里出现了不少昆虫,它们对你来说非常危险……”莓雅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约娜忽然想起了卡塔玲娜,以前卡塔玲娜也经常这样叮嘱她注意安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然后她就被一只手轻轻地捧了起来。
“莓雅莉——!”约娜兴高采烈地说着:“是春天冒出的第一个新芽!”
莓雅莉低头一看,脸上终于也出现了笑容。
约娜觉得,一定是她虔诚的信仰,终于传达给了瑞图宁。女神因为感念她的诚心,于是就把初春的第一个新芽给了她——女神真的是太温柔了!
约娜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莓雅莉,莓雅莉却说:“你虔诚信仰的对象不是希斯吗?”
约娜用力摇头:“如果希斯要给我们希望的话,难道不会送我们一锅煮熟了的拴着吗?”
“魂守的圣徽事山雀的翅膀。如果只有翅膀的话,拴着的其他部分去了哪儿呢?”约娜歪着头,假装思考:“当然是吃掉了啊!”
莓雅莉怜爱地用手指戳了戳约娜的脑袋:“我们把‘希望’带回去,告诉大家这都是约娜的功劳,好不好?”
“好!”约娜点了点头:“那就没有人会说我只是个花瓶了!”
“也没有人这么说过你啊!”莓雅莉笑着说。
“莓雅莉开心起来了,我好高兴。”约娜说着,再次飞了起来,围着莓雅莉,飞了好几圈。
莓雅莉的脸颊不自然地红了起来:“让你为我担心了。”
“别这样说啦,我们是同伴嘛。”约娜飞到了莓雅莉的肩膀上,用力地亲了她的脸颊一下:“我们多找些好吃的东西回去吧,给大家更大的惊喜。”
“好。”莓雅莉说。
莓雅莉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将新芽挖出来的时候,约娜又有了个新发现,但由于同伴还在忙手头上的事情,她就自己一个人飞了过去,围着那个东西转了好几个圈。
约娜忽然就有了一个好主意,她飞到了长耳朵动物那覆满柔软皮毛的背上,收起翅膀,在上面滚来滚去。要做到这一点其实相当不容易,那只动物可能是觉得背上瘙痒,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想要伸展一下筋骨,它一直动个没完,约娜想要找到个合适的位置睡上一会,完全就是在白日做梦!
“呜哇——”约娜大声尖叫着被摔落到坚硬的地上,她再次飞到了空中,决定找这只可恶的大家伙报仇!
约娜气呼呼地飞到了那东西——或者说那只动物的头顶,双手抱住了它的一只毛茸茸的长耳朵,使劲地往后飞,嘴里发出了“嘿哟——嘿哟——”的声音,来到给自己鼓劲。
在约娜的头顶上,也有个谁在“嘿哟嘿哟”个不停,但约娜并没有空去理会它。
“闭嘴,黑德!”有个女孩子说。
无论是那个模仿约娜的声音,还是那个开口让人闭嘴的声音,约娜似乎都有在什么地方听闻过。
约娜觉得这两个人的身份可能有点重要,但对约娜来说曾经最为重要的希斯都能因为世界脱离正轨而被抛弃,其他人就算再重要,能重要得过这只毛茸茸、暖烘烘的大家伙吗?
拿东西好不容易终于甩脱了一直在骚扰它的约娜。
但很快,约娜又再次卷土从来!
约娜抱着的那只耳朵,还有它连着的脑袋都在快速地晃动着——想要甩掉粘在上面的约娜。约娜仅仅地抱住了那只耳朵,感觉这样还挺有趣的——如果下一刻她本人没有被甩出去的话,乐趣肯定还会加倍!
约娜想起了卡塔玲娜教她唱的一首歌谣,于是就“啦啦啦啦——!”地哼唱起来。
“怎么了?约娜。”莓雅莉的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
“是兔子!”约娜蹦了起来,飞到了莓雅莉伸出来的手掌上:“有兔子耶!”
“你首先注意到的难道不应该是我们的同伴吗?”莓雅莉哭笑不得地说:“你好吗?弗洛丝缇。”
“弗洛丝缇?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哦。”约娜再次飞离了莓雅莉的掌心,开始观察起周围来。
兔子被人抱在臂弯里,这个臂弯的主人是一个狗妖精。狗妖精养了一只小鸟,这只小鸟总是在学别人说话,真的是有趣极了。
约娜觉得自己可以给狗妖精和她的小鸟作首歌,送给刚才心情不好的莓雅莉。既然作了首歌,就要演唱出来才有意义,但想要唱歌呢,又不能没有伴奏,可是约娜的琴早就在逃难的时候和村民们一起失踪了。
“你们两个怎么见到对方就都一脸纠结呢?”莓雅莉歪着头问:“我以为妖精见到妖精,都会感到分外亲切啊!”
约娜说得理直气壮:“就是因为太亲切了,所以我想要唱歌了嘛。”
“你们好,精灵和……”弗洛丝缇注视着约娜,迟迟没有说话。
小鸟“嘎嘎”地鸣叫了起来。
“你好,妖精。”弗洛丝缇说。
约娜飞到了弗洛丝缇的脑袋上,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去蹭她的两只耳朵。据说猫咪为了告诉其他动物,这是自己的所有物,就会像这样留下自己的气味,约娜倒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耳朵能够活动的生物特别好玩吧了。
总是玩弄别人的耳朵,总是有些无趣,约娜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眼睛飘向了莓雅莉手里挽着的提篮,打算飞回去多睡一会。正当她要将自己的思想化为行动的时候,又被她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很好玩的东西。
约娜从半空中快速俯冲而下,落在了弗洛丝缇的尾巴上。
约娜抱紧了妖精尾巴的根部,然后开始往下滑,直至碰到了尾巴的尖端才肯停下。
狗妖精的尾巴毛十分的顺滑,仿佛天生就是要被皮可西拿来游戏似的,约娜真的爱死这个妖精同伴了。
玩了一次、两次、三次之后,约娜才想起了对方其实是个有思想和情感的大活人,于是她又来到了狗妖精的脸蛋正前方,用体型的优势仔细观察起对方的表情,见这个妖精并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于是又跑回去玩了。
这段期间,莓雅莉和弗洛丝缇说了好些话,主要是莓雅莉在开口询问,弗洛丝缇在简单应答。她们一面说话,一面走路,时不时蹲下来采集些野菜,忙碌极了。
即使是卡塔玲娜他们这些自古以来就跟皮可西共同生活的精灵,也很少会主动要求皮可西为他们分担劳务。约娜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既然能够快活地玩的话,就尽情地玩就好了。
一阵风吹向约娜,害她几乎就要从狗妖精的尾巴上掉下来了。
“黑德,停下!”狗妖精大声呵斥。
风静止了。
约娜一抬头,就和一只张开了鸟喙的鸟儿大眼瞪小眼。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和鸟喙的距离,就只有半个皮可西那么近,真的是吓死人了!
“难不成,你又要吃我?”约娜嘟起了嘴:“你们这些小鸟都太坏了!”
约娜觉得,如果小鸟也学着她说:“你们这些小鸟都太坏了!”,场面肯定会非常滑稽,可是那只名叫黑德的小鸟,只是在空中“嘎嘎嘎嘎——”地叫个没完,害她白期待了一场。
约娜回到了莓雅莉的脑袋上,稍微歇息了一会,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她来到了小鸟的身边,用她小小的手,摸了摸小鸟的羽毛,在惊叹羽毛的顺滑之余,又想到了一个鬼主意。
约娜趁着小鸟不留神之际,飞到了它的背上,仅仅地抱住了它的脖子:“由现在开始,你就是约娜的坐骑啦!”
一人一鸟在空中互相折腾着,有好几次,黑德都要张嘴吃掉对它来说就像小虫子一样的约娜,但弗洛丝缇总会在关键时刻出声制止,然后约娜就会回到莓雅莉的手掌心里,眼泪汪汪地寻求安慰——不过等约娜的体力恢复过来之后,又会不怕死地前去跟黑德玩耍,真的是应了瑞图宁信仰的一个重要思想:库瑞比克从诞生之初就在某种循环当中,约娜戏弄黑德,黑德被气得要吃了约娜,弗洛丝缇前来阻止,约娜回到莓雅莉的掌心里撒娇,这都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
“莓雅莉?”约娜在高等精灵的掌心里盘膝而坐。
莓雅莉把四根纤长美丽的手指树立起来,作为皮可西做了一个靠背:“和黑德玩了半天,你是感到疲乏了嘛?”
约娜摇了摇头:“还不呢,我都睡了大半天了。”
莓雅莉用食指戳了戳约娜的头顶:“你自己都知道啊!”
约娜双手捧住莓雅莉的手指头:“我是想问,你不觉得我特别顽皮特别欠收拾嘛?”
莓雅莉笑了起来:“我觉得你很可爱啊!”
约娜拍动翅膀,飞到了莓雅莉的脸颊旁,满怀虔诚地给了她一个亲吻:“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把我宠成希斯的啊!”
“不是说不能在闲聊的时候,说出神名嘛?”莓雅莉无奈地苦笑道:“自己说过的话,不能随便忘记哦。”
约娜摇摇头:“我想他听见宠成希斯的时候,应该都会习惯性当成耳旁风吧。”
莓雅莉看起来疑惑极了:“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很常见的一个习语嘛,如果想形容一个人受尽宠爱,程度甚至更胜于被宠坏了的话,就可以用宠成希斯来表示。”约娜进一步补充道:“一个人如果受到了一般的宠爱,就会变成无法无天的坏孩子。如果他的亲友觉得这对他来说仍然不足够的话,就会加倍努力地爱护他,最后他就永远不会长大,甚至因为太过顽皮而获得非凡的力量。”
“说得就跟真的一样。”莓雅莉叹息了一声:“幸好有你在,我的心情总算是欢快些了。”
约娜呆楞了半秒,然后又亲了莓雅莉一口:“真的是太好了!”
莓雅莉开心了,约娜也开心了,不知道弗洛丝缇究竟开不开心——但是她的小鸟黑德一定很不开心。既然自己开心了,约娜就希望其他“人”也能开心起来,在稍微发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口请求莓雅莉和自己一起在大自然当中寻找一些能够用来制作陷阱的小东西,打算大干一票。
跟体型庞大——哦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加上还心灵手巧的高等精灵一起干活,干活的速度当然会比皮可西一个人干要快得多。
“呼——!”约娜满意地观察着陷阱隐藏的地方,呼出了一口气:“待会我们回来的时候,黑德就可以饱餐一顿啦!”
如果想要捕猎到一些小昆虫,她们最好就保持安静。约娜和黑德虽然体型不大,但能够制造出来的动静却不小。莓雅莉和弗洛丝缇甚至不需要经过商量,就很有默契地离开了布满陷阱的地方,选择前往另外一处寻找食材。
莓雅莉将一颗野菜放进了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提篮里:“我和约娜都不懂得如何照顾农作物,这些事情恐怕就要麻烦你了。”
“嗯?”弗洛丝缇思考了好一阵子,才回答说:“哦,好。”
约娜举起了小手:“约娜也会记得向春之女神祈祷,请求她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在末日当中痛苦挣扎的森林子民。”
“约娜想要侍奉女神嘛?”莓雅莉问。
约娜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想啊!”
莓雅莉:“那你就不要成天把魂守挂在嘴边啦!”
约娜摇摇头:“女神会不介意的!”
“真是没办法了。”莓雅莉笑笑。
众人在太阳快要下山——嗯用约娜这只快要被宠成希斯的皮可西的说法,就是珂旭准备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一起回到了她们埋下陷阱的地方,将所有的陷阱都挖了出来。
“黑德——!黑德——!”约娜对正在空中对她俯视眈眈的鸟儿招了招手。
可惜黑德听不懂皮可西所说的话。
“这些都是给你吃的啦,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约娜继续自顾自地对黑德说着话:“我们要成为好朋友,一起玩,你不可以想着要吃掉我。”
弗洛丝缇用手势和简单的语句跟黑德交谈了一会,黑德从空中俯冲下来,吃掉了一只肥美的大蟋蟀。
也许是了解到了这些美味的小昆虫都是约娜送给它的礼物,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黑德再也没有趁着弗洛丝缇不留神的时候,尝试吃掉约娜。
——当然,这只是约娜一个人乐观的想法。
黑德更有可能是刚好吃饱了,加上约娜又放弃了和它“玩耍”的想法,它自然就对这只存在感突然降低的皮可西失去了兴趣。
她们三个人一只鸟在夕阳的余晖下一起回到了她们暂居的小镇,找到了共同生活的伙伴,商量起了接下来的打算。
大家决定将废弃的农田利用起来,把莓雅莉和约娜辛苦收集回来的野菜种在那边。在这个方面,他们可以说是轻松愉快地取得了共识,但在如何处置兔子这一方面,就产生了一些分歧。
弗洛丝缇和约娜都想要兔子的皮毛,约娜想要吃兔子,可是同意她们的人却没几个,最终她们只能少数服从多数,选择暂时把兔子作为储备粮圈养起来。
全文6016字
说好的改改尿性是不可能改的,这辈子不可能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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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尼德尔用一根打结了的宽布条把越来越长遮住眼睛的头发箍了起来,他对着小刀雾蒙蒙的反光擦洗额头上的伤口。事实上多少因为水相当珍贵,所以他只能用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布头搓掉额头上的血迹和污物,拉扯得他眉角微微抽搐。
天逐渐暗了下来,手上的伤口可以一会儿借着篝火处理,额头上的则刻不容缓。兰尼德尔把微微浸润的布片贴在伤口上,几乎就能感觉到血块在软化、溶解,不知道为什么沾到一点咸污泥的伤口在冰冷布片的安抚下不再那样一条一条地疼了。
他小心地掬起一点清水,把伤口冲干净。水顺着鼻梁往下流,被驱赶苍蝇似的甩头甩到了一边去。
篝火慢慢炀了起来,比起整段木头生的阴火,他还是更喜欢这种小木块燃起来的明火。虽然温度上其实没有大的差别,但这样更明亮。把干燥木柴运到离未来镇比较近的地方还是花了点功夫,他不太想离里面的人太近——好吧,在这种时候,其实没有比真正的落单更不妙的了。
总之这就是折中的办法了。夜里在人多的地方醒着,白日里随便找个地方睡个囫囵觉。如果白天再遇上什么骇人东西,那也算该着倒霉。
黑暗从地平线上腾起,展开它遮天蔽日的双翼朝着幸存者们压来。一行飞鸟被黑夜赶上,转瞬之间就被吞没了。兰尼德尔低下头,他有远比数天上的鸟更重要的事情。
他现在开始想念以前见过的各种各种奇怪的小工具,那比匕首更适合现在的工作,但现在也没得挑选。兰尼德尔只能用没折断的指甲把手指关节上一些细小的碎陶片择出来,这可真的是体会了一把被盐腌渍的感觉。
少年很专注,专注到了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等他把能看到的部分挑了个干净,正在活动手指感受还有什么地方没有顾及到的时候,才被篝火时不时明亮地跳动一下勾去了注意力。
她在吹着篝火,每次被气流拂过,那火焰就拔高些许,连带着木头缝隙里流淌着的金红也明亮了起来。不过这都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很快它又伏低了下去,像一只垂死的老猫。
她瞧见兰尼德尔的眼神,就冲他笑笑,直起身子,不再折腾篝火。隔着火堆的互相注视都会被上升的炽热空气扭曲,但兰尼德尔觉得她背后隐约的植物——乃至黑暗都被火焰扭曲,她却依旧稳定、笑意盈盈以及不真实。
她这回没有点亮那个双角之间的虚影,只是含蓄地歪着头,时不时地把干草绒连带着沙土一起踢进篝火里。兰尼德尔皱起了眉,他感觉到了左手的皮肉里面还有一颗嵌在里面的沙泥,于是又低下头去,按着周围的皮肤来确定它的位置。
“哎,冷淡哦。”她见了撇撇嘴,“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你能吗?”
“也许呢?”她耸耸肩,把包裹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这几天不再饿得那么头昏眼花了,但吃得也不算太好,有点霉烂的燕麦和黍子,从偶尔见到的人类遗址里面挖出的、石子似的干饼子和有点黏糊糊的肉干,至于腌菜都认输归了那个绿皮大块头,只麻烦他要是傻狗真的傻到跑回来,请不要捉它。
她开始剥去谷物们布满黑斑点外皮,小小的种子在她的指间哔哔啵啵地响着,受了热之后散发出一股坚硬的香气。
“你别弄那个了。”兰尼德尔看不下去,看着她笨拙而艰涩的努力,头有些疼。对方倒是从善如流,放下了搁在膝盖上的小碗,经过好久的努力,里面只有三两粒碎得不成样子的燕麦。
“吃这些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自己吃死?”她转而用小刀削去肉干上被水浸了而有些发霉的地方,虽然无济于事,好歹有个心理安慰,“这是活得最差的一届。”
“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算。”兰尼德尔用刀尖一挑,一小片陶片连带着血肉一起飞了出去,似乎是掉在了篝火里,一点火星子都没溅起来。他小心地按压着伤口,确定里面没有更多杂质了,就用流水稍微冲洗了一下,靠近篝火想把伤口烤干。
“我可不想死。”她翻了个白眼,伸手过去用力按住了伤口。女孩的手应该温暖而柔软的,不会像她一样,犹如烙铁一般坚硬、滚烫,没等兰尼德尔的冷汗下来,她就松开了手,在他手指背烂糟糟的伤口上覆盖上了一层干硬的厚痂——还带着血肉烤干的焦糊味儿。
“……”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发现在指纹里总有些弄不干净的黑尘和血污,只好在篝火火焰里涤灼几下,把那些烧成了灰烬的赃物搓走。
“还蛮疼的。”兰尼德尔活动了一下手指,勉强可以动,但还像是要把伤口扯开一样。一件事情告一段落,他捡起被弃置的粮食和小碗,瞅了瞅里面可怜的成果:“你还是适合城市生活。”
她本正在把切好的肉干在火上架着烘烤,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一股焦香递了过来。用不着兰尼德尔越过篝火对她皱眉,她就自动把肉干都丢过来,举起双手:“我不干了,你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老娘不奉陪。”
“其实你还是能帮忙的。”他一边剥着谷子的外壳一边叹了口气,朝着散落一地的东西含糊地挥了挥手,“把那些切开烘干。”
她没接活,只是伸长了手脚伸了个懒腰。他们都不说话了——直到夜深,星空在人们的头顶张望。她仔细地看着天空,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期待再出现一颗流星。
“我们聊聊吧。”
“……你可以不征求我的意见的。”
兰尼德尔正在用小刀削着刺玫果。现在能找到的刺玫都是些脾性怪异的植物,一整个冬天过去了,还能从那些因为寒冷而落光了叶子的小灌木上薅到果实——虽然它已经自行风干了一部分。
“行吧,给你脸还怼上了。”她搓了搓手,“谁教你这些东西可以吃的?”
他小心地剔除刺玫果里的核,把它丢进火里。那小东西落进火里就没了声息,兰尼德尔把它削成细细长长的条状,把它贴在靠火很近的石头边上,希望借着一晚上的温度把它们烘干,就可以装进小袋子里面方便携带。
“没人,饿到受不了的时候吃一口,没死就可以经常吃。”他动作很快,那石头上很快就贴上了一堆小小的果干,“等价交换,城市里是什么样子的?”
“肮脏的。”她说。
“有酒馆,有味道像尿一样的兑水麦酒,路的缝隙里面有排泄物、泥水和血。”女孩抬头看着天空,“远比星空明亮的灯火,人们在灯火之下相互欺骗、嘲讽、冲突、相爱。矮驴子和马匹驮着货物,小偷、妓女和母牛在城市的边缘游荡。”
一时间他们都没再说话,甚至没有再思考。这几天白日里都晴得发干,在没有阴影的平原上便冷得没那么难受了,这么一来,夜里的寒冷就更盛,星光也更盛了。
“我曾经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世界。”她在寒冷的夜晚呼吸着,却没有白色的雾气缭绕,“终年覆盖着白雪,人们居住在山隙之中,与鬼魂和传说共存。那里的天空星光比我们这更盛,还会有名言的条带状光芒与黑夜相伴。在深渊的最深处有上个世代的遗迹,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那种地方不存在的。”
“存在的。一定是存在的。虽然那首诗歌传了不知道几手,但我相信所有的传说都会有个真实的源头。”她拍了拍手,从合起的手掌之间拉出六条火焰般的细线,像是把某种乐器横放在膝上,弹拨出几个零散的音符。
“你还会这一手。”
她露出了一个更悲伤的表情:“其实我还会阅读和书写,我还会跳舞、背叛与谋杀。”
一开始曲调是散乱而惹人烦躁的,在几次重复之后,慢慢像是归巢的鸟儿一样被整理了起来。兰尼德尔的耳朵认出了这个曲调,虽然他记不得是在哪里听到的,但他确认自己听到过。她唱起歌来的声音有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沙哑,不难听,也称不上太好听——虽然听久了和低沉冰冷的曲调还挺配的。
从她火焰的琴弦上流淌下来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冰雪,巨大的怪鸟在黑夜最为浓重的时候展翅寻觅猎物。很显然女孩记不住所有的词句,许多时候遗失了的唱词就被哼唱所替代。
以往的无数个夜晚,兰尼德尔就是听着这样的哼唱入睡。只不过他从来没听清过唱词,也未曾听过它的曲调,这声音总像是真正的鬼魂一样萦绕不去。很奇怪,这种时候四周总是更加寂静了,在极其遥远的地方的动静都会被黑夜和风递送过来,就像是在真正的雪原上面,细小的声响被厚厚的积雪吞吃干净,动物的哀嚎却一直能传得很远。
兰尼德尔的感觉里已经到了午夜。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浓云遮蔽了天空,在土地上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平地里起的风把篝火都压暗了,好在事实上他也算是找了个低洼,还不至于灭了火。但女孩手指之间的弦被吹散了,她于是停止了歌唱。
“怎么了?”
“感觉不好。”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篝火,把周围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出去走走。”
“大半夜的出去走走?”她怀疑地撇撇嘴,“我陪你一起出去。“
“你能不陪吗?”
“不能。”
兰尼德尔把自己的行李归拢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把大部分东西留在离未来镇比较近的这里。他抛下了大部分食物和饮水,还有一切收集到的针头线脑。他犹豫了一下,把肩上披着的狸子皮也取了下来,放在干草上面。
他只带了一小段绳子、一把小匕首。她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站了起来,目光流过被放在原地的东西。
“为什么?”
“嚎叫声。”
兰尼德尔决定按照记忆里前些日子自己安放陷阱的方向一个一个检查过去,他依然觉得如果捉到了东西,那些陷阱就是最容易招来野兽或是其他东西的地方。
在他检查到第三个并且确认它们连触发都未曾有过的时候,风突然停了,那阵浓云也似乎飞快地去往了别的地方——似乎还带走了大部分星星,因为洗净了的月亮明艳地照耀着大地。
不过既然都走了那么远了,他便也乐得将铺下的陷阱都查看一遍,虽然极有可能一无所获。
“真冷。”他自言自语道,穿过灌木之间的小道。下一个陷阱也是空的,既没有老鼠 ,也没有野兔,他把碎草末和泥土重新盖回去,吸着鼻子。女孩踩踏实他压倒了的泥土,在冷夜里被打湿了的泥土发出滋滋的干燥声。
“烧着了就暖和了。”她说,朝着田野挥了挥手,“你知道吗,以前我见过一次。沿着流经镇子里的小河往里看,那些茅草屋子烧起来就像是烧着了的纸屑,几乎要被卷上天空,牲口们在哀鸣,点着了的草料被风吹得四处飞舞,点着了更多易燃的东西。油脂和蜡在河面上燃烧,顺流而下……”
“就像节日里的烛火?”
“就像节日里的烛火。”
他们又不说话了。最后一个陷阱里也空空如也,这倒也不算太出人意料,毕竟这只是随手布置的陷阱,谈不上在小动物们的必经之路上,也没有额外的食物可以做诱饵,一无所获是正常的。这里算不上什么丰饶的地方。
他们就像幽灵一样穿过平原。
兰尼德尔俯下身。手指上结痂的伤口一阵刺痛,引得他皱起了眉头,但比不上突然传来的杂乱声响更令他困扰。女孩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兰尼德尔往身后瞟了一眼,那里空无一人。
他咬住刀背,四肢着地,慢慢拨开草堆和灌木。风向正好,不会因为气味暴露他的行踪,离他半里的地方有什么活物的动静,但是被一丛不识好歹的紫荆挡住了视线。他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却见到了未曾想过的场景:丢失了几天的傻狗围着一只吓得半死的田鼠蹦跶跳跃,比起捕猎更像是在玩耍——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用鼻子碰上一碰,后跳个几步,又围上来那样的愚蠢动作。
这时候傻狗可算是发觉有人来了,它低声呜嗷了几下,见了兰尼德尔脸上的表情就不吭声了。装死的田鼠被它忘在一边,傻狗像狼一样垂着尾巴走向人类。兰尼德尔抬手投掷一气呵成,吓得狗子猛的一夹尾巴往侧面跑了两步。
“哇哦。”她干巴巴的鼓了鼓掌,走过去拎起田鼠的秃尾巴。这可怜的小动物被傻狗吓得肝胆俱裂,还装着死呢,就被兰尼德尔甩过来的小刀剁了个正着,不过从今往后它就不用担忧被吓死了。“好瘦,没多少肉。”
“冬天刚过。”
田鼠还没死透,稍微缓一缓劲就开始吱哩哇啦地挣扎。女孩露出嫌恶的表情,把尾巴往兰尼德尔手里一塞,他不得不接过田鼠,便捏着后颈处使劲一拉。傻狗确定人类不想再突然丢伤狗的利器了,便摇着尾巴凑过来嗅嗅死掉的田鼠:没有一开始有趣,但还算是个不错的东西。兰尼德尔挥了挥手把它赶远一些,免得明天的口粮被口水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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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未来镇的时候,天还未亮。兰尼德尔拎着老鼠大致绕着未来镇走了一圈,绕回了自己放东西的篝火处。他依旧什么人也没遇到。
事实上,他的东西也一点没有变化,是什么的还是什么,再联想到离开这里时候的心情,觉得自己有些发傻。把田鼠拎回来的路上血已经滴尽了,拿在手上就像是一块破布。篝火已经不明了,兰尼德尔又丢了些干草和小木柴进去,也不多管,还是趁着新鲜,把老鼠处理干净。
女孩在篝火对面做着怪相。田鼠又瘦又小,皮毛暗淡,明显没什么价值,但好在大肉小肉多少是个食粮,也就没那么多可挑剔的。皮子已经坏了,兰尼德尔直接剁掉小鼠的四爪。现在如果有大量的水——不一定需要很干净——烧滚了来烫一烫皮毛最好,但是没有。
女孩看着兰尼德尔用小刀刀尖把皮子割下来,把小小的皮子贴在平整的木头上,用刀轻轻刮去皮子上残留的肉渣和白筋。他到了这里还没见过荆树或是栗树,所以自然没法继续鞣制——继续下去也需要大量的水,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剥了皮生白的鼠仔被开肠破肚,把肚子里的东西掏了个干净。软乎乎的、尚热着的心肺和其他稀里哗啦的内脏流了出来,兰尼德尔单把肠子择了出来,小心地把里面的东西挤出来,和其他不要了的内脏一起挖了个浅坑埋了。
珍贵的饮用水用掉一份是一份,但应当用的时候还是得用。兰尼德尔用肩膀和脸颊夹着水囊,弯着腰往掏干净的田鼠肚子里稍稍倒了一点清水,洗干净血块和膛里的筋膜。他没有盐,所以只能把田鼠风干。
“处理完了看上去好小。”她越过兰尼德尔另一侧的肩膀,往里面看着,“真的够吃吗。”
“不够,而且很难吃。”兰尼德尔缩了缩脖子,她的头发没束,落在他的肩膀和脖颈之间,有些发痒。因为他的瑟缩,不小心洒出了更多的水,全都泼在了正在清洗的肠子上。他把肠子套在削得光滑的树枝上,剥去脂肪,翻过来清洗里面的内容物。经过一定的处理,动物的肠子可以当作绳索或者弓弦——如果想要狩猎,这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他把肠子夹在编织的秸秆中间,免得它粘连。随着天光逐渐明亮,架在篝火边的鼠肉也熟透烘干了。
“要走了么?”她打了个哈欠。
“今天要去更远的地方,可能这几天都不回来。”兰尼德尔把东西收拾干净,篝火盖灭,“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告辞,祝你早日饿死。”她扒拉扒拉炭火,从灰烬的下面掏出一截闷燃过的木头。
“你要做什么?”
女孩扶起用来垫皮子的木材块,把它拎到未来镇门口——原本可能是门口的地方。她用手指搓了搓碳条,在木材块上留了一行字。
“你写的什么?”
“看不懂?那最好了。”女孩儿促狭地笑了笑,“开玩笑的,就是告诉他们这几天晚上没人在,自己守夜吧。”
“……我很怀疑。”
“怀疑无效。”
“算了,随你就好。”兰尼德尔耸耸肩,反正在这种时候他说话不算数,而且——里面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负责自己活下去就好了。
兰尼德尔把该拾掇的东西塞进行囊,这里除了麦杆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这倒是方便了他把食物和材料分别包裹。这里面的东西够他吃两顿,再加上路上连摸带捉,也许可以走得更远一些。
他相信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因为冬日已经过去。少年不自觉地想到了她告诉自己的那个世界,终年冰雪,那才是真的地狱。虽然这么说似乎不太好,毕竟听起来那里的人们还过着正常的生活,而这里,未来镇里所有的人们说不定就是剩下来的所有人……所有类人智慧生物。
事实上,灭绝或者末日只是隐隐约约徘徊在兰尼德尔的脑海里,他对此事毫无实感,因为原本的生活里人类就是难得一见、甚至于情愿避而不见的东西。相比而言——他微微偏过头看着红发的女孩。她没有察觉兰尼德尔的目光,只是看着地平线上露出柔软而明白的光芒,背着朝阳腾起的鸟类沿着光的路线行进着。兰尼德尔顺着她的目光注视了几秒太阳,满眼生花,几乎要流下泪来。
“走吧。”她朝着朝阳呼了口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