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打上個WARNING:含肉體裸露、暴力、與有點噁心的難以名狀情節(……)】
【復健,最近文風怪怪的;基本上是想到什麼就寫什麼】
一
像每一個母親一樣,朱麗葉安娜愛她剛出世的孩子——那無疑是個漂亮的嬰兒,她喜歡向她的鄰里誇耀那孩子從搖籃裡伸出來的有力小手,還有那雙和她丈夫一樣的藍眼睛。他會是個強壯的小男孩的,那些有經驗的老太太們看到那個孩子,就會這麼說道。面對這般評價,朱麗葉安娜只是咯咯地笑著,然後像是要展現出自己身為母親的慈愛那般,將那嬰兒抱了起來,輕輕哼唱起安眠的小曲;那孩子早已睡著,此刻又被他母親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醒,哭了起來。
朱麗葉安娜不緊不慢地拍著嬰兒的後背,推著嬰兒車離開了,引得路上的行人偶爾投射過來好奇的目光,看向這位年輕的母親和她的孩子。
朱麗葉安娜與丈夫在十八歲生日那天相識,三個月後兩人交往,再三個月後兩人結婚,之後三個月後,孩子生下了。他們搬到一個沒人知道朱麗葉安娜在婚禮那天頂著肚子穿婚紗的小地方,開始了生活。丈夫每日出去工作,朱麗葉安娜則在家中照顧孩子,孩子好像是神賜給她的一個小玩具,使她能在無聊的日子裡高興起來。看著那小東西,她便會生出一種憐愛之情來。她給他取了很多個名字,多半是王儲的,也有些時她高中時讀過的小說裡男主角的名字。
在那些名字中,她最喜歡的名字是安特;儘管她並不清楚那名字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可聽起來朗朗上口,這就足夠了。她丈夫也喜歡這個名字,所以他們在證件上也是用這個名字來稱呼他們的兒子。
“安特,安特,”她輕輕叫這個名字,推開了她與丈夫那簡陋房間的門。她將她的嬰兒放在嬰兒房的搖籃裡面,然後去客廳打開了窗,一陣從西面來的清風撩起粗糙的白紗窗簾,這位年輕的母親望向外面的景色——這座輕工業城市正在緩緩出現的灰色建築群,好像繁殖的黏菌一般越來越多,從中心不停向外擴散,土地被切割、分離,慢慢失去原本的顏色。
她,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將在這裡度過很久很久;她想起自己的家鄉,那是個美麗的海港城市,要是她的孩子能在那裡長大就好了。但不管怎麼說,事情都會變得更好,她如此堅信著,直至聽到有個尖銳刺耳的叫聲。
朱麗葉安娜順著那聲音走過去,她看到那嬰兒房的窗戶破了一半,她想著要向丈夫要些錢,在窗子上裝個防盜網,隨後她才在嬰兒的啼哭聲裡,想起她的孩子還在那兒。她喃喃地叫著那孩子的名字,想過去看看安特——
搖籃之中,是一塊難以言說其形態的肉;其看起來如同直接從豬牛身上切割下來後,又被輪胎之類的東西碾壓過幾次,完全看不出肌肉所有的紋理和流向,如果只是那樣還好,那肉塊上面長著兩隻圓溜溜的眼睛,小小的,帶著藍寶石色的色澤,緊緊盯著她看,兩片息肉似的口,在那團不規則的形狀上來回扇動,似乎是在呼吸。
朱麗葉安娜感到恐懼了,她退出房間裡面,她想起她的孩子——那孩子是被肉塊替代了嗎,是有人做了什麼事,要將一個怪物和她的孩子替換?她頓時好像明白了巴黎聖母院的修女看到漂亮的女嬰被醜陋的畸形兒替換那刻的心情。朱麗葉安娜沒明白過來她是做了什麼錯事,以至有人這麼對她。
她從廚房裡面拿了塑料袋,想讓那東西缺氧致死,半透明的塑料套在那怪物上面,隨著那東西的一次吸氣服服帖帖地緊緊纏在了上面;對方起先掙扎了片刻,隨後慢慢失去了動作,等她終於放下心來,將手拿開時,那東西又開始動起來了。那種好像昆蟲般運動的姿態使她感到恐懼。
“把我的安特還回來啊!”朱麗葉安娜舉起手邊的東西,砸向那個怪物;小小的怪物似乎被這重物砸在身上的感覺弄得生疼,趴在搖籃裡發出來刺耳沙啞的叫聲,那種聲音讓年輕女人更為難受了。她又拾起一個東西——這次是字典,仍在那東西之上。厚重的紙張在擊中了那團難以形容的肉塊之後,發出了啪的一聲。
就在這時,女人想到一個可能性——只是那可能性太過恐怖,她不願意再去多想。她跌坐在嬰兒搖籃旁邊,哼起了搖籃曲。
肉塊好像很安詳似的,睡著了。
當晚,政府機構進入了朱麗葉安娜的家,帶走了那團可怖的東西。
二
那肉塊並非沒有意識,只是雙耳無法傾聽,嘴巴無法言說,也吃不了正常的食物;另一方面,從遺傳上來講,那東西確實是人沒錯——從人類母親的腹中出生,享用著人類的母乳,然後突然有一天變成了怪物。“安特”——在它還是人的時候,母親是這麼叫它的,研究所裡的人沿用了這個稱呼,透過一層厚厚的玻璃窗,每個月用儀器來檢測它的生理活動,再之後放入溫暖的嬰兒保溫箱內。
那東西確實在慢慢地長大,其證據就是保溫箱已經漸漸容納不了它的體格;有時候照顧它的研究員會產生出想給那東西來一槍的想法,好讓它不要那麼痛苦地活著。真的,它就不該存在,它沒法和同年齡的孩子們在一起玩,也不可能學會說話寫字,唯一一個還讓他留下來的理由,就只是這東西在某種意義上還算人類,殺死它是算犯法的,所以研究所自然也不可能對其棄之不顧;能從它身上榨取的名為“能力者”的那一點價值,也已經早早消耗乾淨了。
肉塊在被研究員放入特質的巨大保溫箱後,緩緩地移動著自己的雙眼,看向實驗室潔白的墻壁。被整齊地整理過的室內,墻上貼著人體結構識圖,還有其他一些告示。它讀不懂。
八歲,理論上,應該是吸收知識最好的年紀。
肉塊慢慢地似乎也能理解了,自己與玻璃外的那些生物,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它從他們走路時的樣子,交談時張合的嘴,還有偶爾會投射過來的惡意、恐懼或是憐憫中,漸漸理解了這件事。肉塊輕輕地發出嗚咽聲來,但沒有人會理會它,冰冷的研究室什麽人都沒有。
墻上的圖案,是那些人的“內部”,就像它在這保溫箱裡一樣,那些被誇張化的鮮艷色塊,是在那群穿著白大褂的人“裏面的東西”。意識到這一點的肉塊,掙扎著扭動起自己的身子,然後從保溫箱中探出一點頭來,向外張望。過了會兒,它看到黑暗室内猛地跳出了白色的燈光,刺眼的燈光讓它一時間失去了視綫的焦點。
等肉塊再看向實驗室室内,它意識到玻璃之外多了幾個比平常所見人類要小上一些的東西,它明白過來那是小小的人類。他們在大人的教導下站成一排,然後緩緩脫下“表皮”,露出其中潔白的肉。
那是肉塊第一次見到那麼美的東西——在此之前,它甚至連美的概念都沒有,只是單單看了眼少年們褪去衣衫的肉體,就感受到了“美”,不會錯的,不會錯的,那就是美本身啊。肉塊如是想著,蠕動起自己臃腫的身軀,緩緩地,向著玻璃外的世界去了。隨後,混亂降臨,那些少年們搖動著他們潔白漂亮的軀體,驚異於肉塊本身的存在,像所有帶著惡意的孩子們一樣跑了過來。
落下的東西是雜物,拳腳,還有咒罵。
肉塊承受著來自這些美麗之物的惡意,疼痛感早已超越了感知的上限,無論是身體的哪個部分,都已經麻木不堪。那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肉塊第一次產生了想要歸於群體的慾望。
若是能變成那般漂亮的模樣,怎樣都好,能和其他人類一起行走的話……肉塊視角的餘光裏,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心不在焉地制止了孩子們這種行爲,隨後帶著那些漂亮的孩子們離開了。
等等我啊,等等我啊。肉塊想著,不住地蠕動起自己的身軀,視綫已經完全模糊了,若是可以的話,真想快些趕上那些漂亮的東西,用行走的,用奔跑的,用疾馳的方式,去追上那些美麗的人類。就是在這種心境之下,肉塊恍惚間再度撇到了墻上的視圖。
和他們一樣就好了,和他們一樣的話,一定能追上他們的。肉塊混沌地想著。
不知從何時起,肉體緩緩地發生了變化。起先從無以名狀的肉中剝離出的是臉,然後是脖頸,接著是雙肩和雙臂,胸膛,腰,雙手,臀部,性器,大腿,小腿,最後是現在泥沼肉塊中的雙脚。
還差一點了,就差一點了。
“肉塊”拖動著自己的雙腳,以像狗一般爬行的姿態,向著實驗室的門口而去。隨後,他聽到一聲陌生的驚呼。
他透過實驗室的玻璃門上朦朧的倒影,看到自己的模樣。
他終于也獲得了身爲人的資格。
三
人類,一種靈長目人科人屬的直立行走動物,這是對於“人”最基本的定義。
隨著人類自身的進化,這個詞本身也被加入了更多的意義,人類社會的構成豐富了人這個字所囊括的一切,然後又成幾何倍地擴張。同時,“人”的定義模糊了。
如果一個生物在基因上是人類,在外表上卻不是人,這樣的東西直觀上對人類來說還算是人嗎?如果僅僅在思維上是人,其他的部分則不是,那又該算作是什麼?如果僅僅在外表上是人,其他東西卻完全不是的話,應該算作怎樣的存在?
無解。
赤裸的少年將厚重的書籍蓋在臉上,仔細嗅著紙與油墨的香氣。他比其他同齡的孩子體型要高大上一點,黑髮,藍眼睛,和一般的里洛尼亞國民沒什麼區別。他坐在書架與書架之間,隨後聽到從遠處來的腳步聲,一個,兩個……兩個左右。
“安特……!”有人喊道,少年被叫了名字後一驚,他扔下書,拱起自己的後背,抱著書架上的另一本書跑了起來,“你在哪裡?”
“嗯,我在這兒。”少年說著,踩著圖書館的梯子,向著趕過來的神父揮手,“有什麼事?”
“你有兩節留堂,下課之後不能離開,你忘了嗎。”其中一個神父說道,少年聽到這句話後,大從梯子上跳下,赤腳在木地板上發出吱呀一聲。安特盤著腿席地而坐,視線卻還在看著趕來的神父。
“我不服從於無益的安排,先生,你要是想找人釋放一下自己是高層的快感,就去找別的學生吧,他們會很樂意聽你們的教誨。”
“你要懂得遵規守法,你以前或許不明白,但你既然已經是人了,就不能再隨心所欲;人類社會有人類社會的規矩,而我現在正要懲罰你,快跟我走,穿上衣服。”
“好啊,能追到我的話。”安特大笑著撐起身子,飛快地跑開了,那些身材臃腫的傢伙追不了他太遠,所以他並不心急。他跑入放學後早已空無一人的走廊,隨意地挑選了個房間走了進去,等待那兩個神父因陰暗的樓道放棄這場追捕。他看到房間中央坐著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就走過去打招呼。
“你好呀——你在看什麼,”安特湊過去看那少年手中書籍的封皮,對方似乎並沒有理他的打算,他逐字逐句地唸了起來,“拉——兀——克拉伏特?”
“是拉夫克拉夫特。”
“這是講什麼的,也是講某個古代人的嗎?”安特問道,對方似乎是被他這缺乏常識的話驚訝到了,隨後笑了起來。
“不,這是本小說,講的是……恐怖故事。”那素不相識的少年輕聲說道,再次翻動了紙頁,“我想教會的神父不太高興我們看這個,并會說它就像那些低俗的婚外情小說,或是那些反動的小說一樣,讓青少年的腦子裡面裝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什麼是婚外情?”安特問。
那少年似乎有些不高興了,但他仍舊做了解釋:“……老天,你是從小就在島上的那一群嗎。你知道夫妻吧,……嗯,婚外情就是指當一個人不再愛他或她的伴侶時,選擇去愛別人了。”
“那有什麼不妥嗎?”
“什麼有什麼不妥?”
“他們不再愛了啊,去愛別人不好嗎?”安特問道,窺探起對方的反應。他的同齡人得到這個回復後皺了皺眉,似乎這問題難到了這位好讀書的少年,可也只是輕輕歎了口氣,再沒有後文。安特決定將反動是什麼的疑問憋回去了。
“再講講你的書吧,你看的書,那個恐怖書。”
“嗯……這書裡面講的東西很多,我來從頭講起吧,它所構築的體系是這樣的——這世界是個瘋癲的神在混沌之中所創造的,它之下又有三個神祇,那三柱外神在這個宇宙裡……他們冷漠,對人類沒有多少同情,不會像國教的神那樣……”少年停頓了片刻後,紅著臉找了個描述,“高傲……不……應當說他們對人類來說太過龐大,人類對他們來說又太過渺小了,幾千幾億的名都如同腳下的螞蟻,那不是傲慢,只是純粹因為所有的視角不同。人類做過多少善行,做過多少惡行,都與他們無關,從不會有什麼天罰……你在聽嗎?”拿著那本封皮上印著拉夫克拉夫特的少年抬起頭來,注視著安特的雙眼,安特已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他只好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視線模糊的雙眼。
“啊,是的,是的,那就是真正的神!國教的神是偽神啊!謝謝你!我的朋友!”安特抱緊素不相識、也不知道名字的少年,好像教徒遇到了聖人似的那般激動。對方在一片愕然之中放下了書來。
“你知道國教的神是怎樣的嗎?”那少年輕聲問道,語氣裡滿是疑惑。
“我沒見過他,我只從神父的話和聖經裏知道,他虛偽,我不喜歡。”
四
唱詩班們排好隊進教堂前,有個騷動發生了。究其原因是教堂的房頂上站著個男人,大概是靠著能力上去的,這不要緊,要緊的是他衣冠不整。據眼睛好的傑羅姆所說,他似乎只穿了個兜帽衫。但不管怎麼說,禮拜還要繼續。
所以當禮拜照常進行的時候,一些閒著的牧羊人便去趕這位莫名其妙飛上教堂駐足的鳥。因為大部分人怕不上去,起先是用喊的。過了會兒,事態嚴重起來了,有個保安的頭上被扔了件深藍色的東西。人們花了一段時間去消化理解——那是教堂頂上那人的兜帽衫。
這位教堂的不速之客露出自己的上身,頗為神氣的站在那兒。
“快把這東西穿上!在教堂裏……教堂上這樣,成何體統!”有個聲音好像太監似的老神父叫出來了。
被如此質問的年輕人一人站在高台上,似乎並沒有要下來穿上衣服的意思。
“人為什麼要穿衣服?”
“啊?”
“我問你,人為什麼要穿衣服?”青年高聲質問道,似乎赤身裸體是件天經地義的事,他高高舉起右手來,隨後指向教堂下站立著的人群,“人既然誕生下來就是赤裸的,又為什麼要用人造的皮囊加於身上?”
“這太淫蕩了!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身體,會造成不良影響的!”
“我又沒勃起!”青年說出那個字眼的時候,周圍的人群發出了一聲驚呼,險些蓋過了青年的聲音,“你會覺得淫蕩,是因為你心裡想著齷齪的事,這肉體每個人都有!亮出來又有什麼不妥!”
“聖母在上——”
“去你的!教堂裡面那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聖人不也僅僅用一塊白布遮著嗎!”這倒是真的,以至於那些人一時之間失去了辯駁的能力。過了會兒,有個明顯比其他人多讀過幾次聖經的男人用當時是在處刑反駁了回去,可那時候已經沒人這個問題了。那位教堂頂上的不速之客的手解開了褲子。
“別……只有這個別!”又有人慌忙間叫了起來,可已經太晚了,這次被甩在某位倒霉神父臉上的是青年的牛仔褲。人群已經從義憤填膺趨於惶恐,再不敢說些什麼了,事實是,這事情還沒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正因如此才更恐怖——因為那青年身上還留著一件內衣。人們唯恐接下來會發生更為褻神的事來。
“我的神啊,安特,安特?你下來吧,再在那上面待著,你會掉下來的,過一會兒若望就要拿梯子過來了?”有個老人高聲說道,這話似乎稍稍有些分量,讓那青年停下來看了他一眼。
“真的?”
“真的,千真萬確,別再鬧了。下來吧,安特。”
“那我更不能下來了。因為我所做的事情正確無比,應當得到宣揚,所以在他們出教堂前,我是絕不會下來的。我要讓整個島上的人都瞻仰到我的肉體。”青年說著,剝去自己身上的最後一件衣物,一些年紀大的人已經看不下去了。
隨著最後一片白色羽毛緩緩落地,安特全身赤裸著站在教堂的頂端,張開自己的雙臂,好像炫耀似的向教堂下的人們展現起自己的肉體。他倒沒完全說錯,那是具能看出肌肉線條起伏的身體。
“恬……不知恥。”半晌,有人這麼說道。教堂上的青年全然忽視了這聲音。
“如何!如何!展現這般健美的肉體有什麼錯誤嗎!將自己辛苦鍛煉過後的美傳遞給別人有什麼問題嗎!仔細看看吧!仔細看看!這是此身身為人類的證明!是只有人類能夠達成的美!好好地赤裸著,將自己的淳樸展現給別人看,我不覺得,……不,絕非是錯事!”
青年說罷,赤裸的身形即刻發生了變化,人群們愣了會兒,才從方才那演講中回過神來。
“他要逃了!”
只是那青年已經化作黑色毛皮的貓,順著教堂的房簷跳向了不知哪兒去。
3.
那个灰发的男人似乎有点不对劲。
虽然他会像往常一样来图书馆借书,脸上挂着一贯的淡泊的笑意,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但是,有什么不对劲。
有那么一两次,当莫伊拖着推车穿梭在各个书架间时,明明前一秒还没有任何人的书架前,下一秒就发现谢尔盖竟然站在那里,专注地盯着书架,仿佛之前一直在那里一样。
上周礼拜日莫伊经过教堂的时候,无意中看见谢尔盖在教堂后院栅栏外的僻静处,一动不动地抬头望天,像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像。莫伊正准备上前打声招呼,不过眨眼间,再看时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给莫伊带礼物了。
他虽然没提过,但莫伊心里清楚——
谢尔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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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在三日后的一个雨天。
小雨从夜里就开始下起,清晨骤然歇息了片刻,又淅淅沥沥地持续到了下午。图书馆的人比平日里要少了许多,最后一名借阅者走出大门的时候,莫伊正清闲过头地玩弄着鹅毛笔上的羽毛,这是谢尔盖带给他的若干纪念品中的一个,想起最近几天谢尔盖完全没有在图书馆露面,他莫名感觉有些不安。
突然间,他听到一声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比如,一本书。
他循声找去。当他快走完整条过道,马上就要来到最后一排书架时,发现地上躺着一本褐色的皮革书,正掉落在靠近过道的书架边。
然后他就看见了谢尔盖背靠书架瘫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全身浇湿,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
莫伊倒吸一口凉气,还没能等他发出任何声音,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他之前所撞见的那些不合逻辑的场景,谢尔盖的每一次消失与突然出现,顷刻间历历在目。
“天哪……”莫伊颤抖着捂住嘴,“……这是……”
他赶紧跪在地上扯了扯谢尔盖的袖口:“谢尔盖……你……没事吧?”
那个男人垂着头颅,毫无反应。
莫伊又伸手去摇晃对方的肩膀:“……你别吓我,求你了……快醒醒……”
谢尔盖脸色灰白,看上去已经停止了呼吸。莫伊战战兢兢地探指按在对方的侧颈上——皮肤冰凉,没有活人的温度。
也没有活人的脉搏。
恐惧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莫伊感觉整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像细小的虫子一样刹那间爬满了后背。
“来人啊——”他感觉自己骤然放大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陌生,“这里有人需要帮助——有人吗?!”
他的声音在图书馆的穹顶与四壁间回荡,就像一只被围困住了的幽灵,茫然找不到方向。
窗外雨声似乎变大了。
莫伊抓起谢尔盖毫无生气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而谢尔盖本来就比他要高,加上失去意识,衣服又被雨水浸了个彻底,莫伊刚要使劲站起来,就觉得膝盖发软,砰地一声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他咬着嘴唇,将谢尔盖的胳膊往肩上提了提,狠狠憋足了一口气,再次试图支撑起两个人的身躯——所幸这次他成功了。他能感到自己的头发乱糟糟地散落在脸庞周围,非常难受。他的双腿在剧烈地发抖,磕伤的膝头很疼……就连呼吸也变成了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太糟了。他这样想着,真是太糟糕了。
他试图迈动步伐,鞋尖却碰到了异物。他低头看去,原来是那本掉落在地的褐色涂鸦本,第一次搭话时谢尔盖给他看的,那位死去的朋友留下的遗物。虽然扛着一个人弯腰很艰难,莫伊还是把它捡起来塞进了怀里。
从未曾想过,图书馆的过道竟会是这么长,每迈出一步都似乎花费了一个小时,过道两旁的书柜仿佛化身为了一个个高大的巨人,沉默地俯视着渺小的他。鞋子一不小心在雨水濡湿的地面上打了滑,待到疼痛感与疲惫感蔓延全身时,莫伊已经摔倒在地,谢尔盖重重地压在他瘦弱的躯干上,使他一时难以呼吸。
就在这时,从压在身上的躯壳里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心跳。
莫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赶紧将耳朵紧紧贴上去,接着又听见了另一记缓慢而轻微的心跳。
莫伊顿时感觉鼻子一酸,浑身似乎又充满了力气。他重新扛起谢尔盖,咬牙迈出图书馆的大门,冲进了雨里。
雨水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水流进眼睛里,很疼。雨水加重了行走的难度:他扣住谢尔盖胳膊的几根手指一直在打滑,湿透的衣服缠在身上,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拼命把他往地上拖。
“来人啊——”莫伊几乎用尽剩余的力气,再一次大声地求救,“救命啊——有人在吗?!我们需要帮助——”
“——”
一双手把莫伊从雨地里拽了起来,他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骤然消失,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似乎有人把谢尔盖接了过去,另外有人将胳膊环过他的腋下,支撑着他不至于再次倒下。
“……帮帮我们,”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是机械式地央求着,“……那个人需要帮助,请送他去医院……拜托了……”
事后,莫伊已经忘记前来相助的人们都说了些什么了,他只能清晰地记得坠入口腔里雨水的味道,真的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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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醒来的时候,莫伊坐在床边,右手轻轻覆盖在谢尔盖吊着点滴那只手的手背上。
谢尔盖忍不住开口自我调侃道:“……看样子,我这次真的有点惨是吗?”
“嗯,差点挂掉。”莫伊淡淡地回答。
“呵,我有点记不清我做了些什么了……”
“你突然出现在图书馆里,躺在地上,跟个死人一样。”
谢尔盖扬起眉毛:“这么说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
“嗯。”
谢尔盖这才偏头打量了一下莫伊,皱了眉头:“你怎么也穿着病号服,发生什么了?”
“我没事,医生说我只是受到了惊吓。”莫伊说,“衣服在送你来的路上淋湿了,为了避免感冒,医生叫我换身衣服罢了。”
气氛缄默了一会儿,谢尔盖开口打破了沉寂。
“抱歉,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莫伊没接腔,他从旁边拿起一个用毛巾包裹起来的东西,放在谢尔盖枕边。
“你的涂鸦本,我捡起来了。封面虽然被雨打湿,但幸好是皮革的。另外我替你检查了,内页基本没事。”
“啊……谢谢。”
“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对吧。”
谢尔盖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当然。”
“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么为什么你遇到麻烦却什么都不跟我说?”莫伊问。
谢尔盖哑然。
“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羊。你说你是十六岁才来的岛上,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黑羊无误了。不过我想你必然是有搭档的。以至于后来你整个人不对劲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往恩典失控那方面想。”
停了两秒,莫伊接着嘟囔了一句:“反正你也从来没有告诉我你的恩典是什么……”
谢尔盖听着莫伊对他的一项项数落,哭笑不得,无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次礼拜日,在教堂后院的树下,我远远看到你——前一秒还在那里,后一秒就消失无踪了。然后我在你站立过的树下,捡到了一瓶试剂。”
谢尔盖皱了皱眉。
“我以为那瓶药是你不小心遗失的。就想着下次你来图书馆的时候交还给你,谁知你却一直没有出现。”
“那是我特意丢掉的。一个月前我的老搭档退休了,之后我没有找到合适的牧羊犬。”谢尔盖轻描淡写地答道,“我不想使用掺了别人血液的东西。”
“是吗?”莫伊说,“那你现在吊着的点滴里,掺合了我的血液哪。”
谢尔盖顿时瞪大眼睛企图直起身来,然而刚抬起头又马上脱力地摔回了枕头上。他久久闭上眼睛,最终放弃般地叹了一口长气。
“……那些家伙怎么能用你的血……你那么瘦弱,不该献血的。”
“还好,”莫伊耸耸肩膀,“只抽了一点点,我没感到不适。”
谢尔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听到莫伊轻轻地说:“医生说,我的体质很适合安抚你的恩典的器,所以即使只用一点点,也比别人的血来的见效些。医生还说你点滴过程中,如果我能一直握着你的手,让器保持安稳的话,你会恢复得比较快……说真的,我有些生气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明明我一直觉得你是可以成为朋友的那种人。”
“对不起……”
“不过,你最后支撑不住的时候,还是跑到图书馆来了……”莫伊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还是有把我当朋友的吧……”
谢尔盖笑了。
“我从不否认我很喜欢图书馆的氛围,尤其呆在你身边有种很放松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舒适。”
“所以你是拿我当朋友的吧?”
“嗯,毫无疑问。”
谢尔盖感觉覆盖在手背上的莫伊的手忽地稍稍加重了力道,像是对方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接着他听到莫伊说:“抢救过程中,医生说有项事物对你的器的稳定度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每次提到那个名字时,你身体的各项指标数值就会发生严重的波动。”
“——你在昏迷中,也反复念叨着那个名字好多次。”
莫伊坐直身体,直视着谢尔盖的眼睛。
“亚伯。”
谢尔盖的瞳孔不可控制地收缩了。
“谢尔盖。”莫伊一字一句地认真问道,“亚伯,是谁?”
加瓦尼视角
字数4501
=====
加瓦尼紧紧地闭着眼睛,直到脚下切实地感受到地面的硬度才敢睁开。
果然,眼前的是和闭上眼睛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色,两旁街道的风格朴实而简洁,房屋刷着纯白的漆。
深吸了一口气,凉凉的空气灌入了肺里。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停了停,又走了一步,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离开了坎加。
这里是,自由的吗?
她抬起头,瞬间撞入了那片嵌满星星的蓝黑色天空,整个穹顶俯身欺下一般的压迫感把她震撼得后退了一步。
这和她在画册上所见过的天空很像,却又完全不一样,她定神地看着,几乎忘记了时间和空间。
陡然间,沉闷的响声从脚下传来,在大脑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大地颤抖了。她惶恐地挪动着脚步靠近墙边,却被猛然翘起的地面弹飞出去,滚了两圈摔进了小巷的深处。
她惊恐地从地上爬起来,把自己瑟缩成一团躲在墙角。
怎么回事?
这里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呢?有没有其他人?
她会死吗?刚刚离开坎加就死掉?
她来这里……是不是错误的决定?
她把脸靠在膝盖上,用黑暗将自己与外界隔离。
“危险——”喊声在她耳边炸起。
身处的地面迅速地下陷,她还没来得及踩稳起跳,一双温暖的手阻止了她的下落。
一个“女孩子”一把拉住她向旁边跑去,背光使她看不清“她”的样子,光线模糊了“她”的轮廓。那个“女孩”,看起来像在发光。
她回头,看到自己刚才坐的地方已经裂成了两块。
好危险……
拉着她走到安全地带之后,那个“女孩子”笑着帮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看她呆呆的样子,又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说了些什么,转身走了。
加瓦尼一个字也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刚才“她”转过头时自己所看到的长相上。
那如同树木枝干一样深棕色的皮肤,穹顶一样湛蓝的眼睛,尖尖的、却不像精灵那样长的耳朵,那只比她略高一点的身高……还有语言!“她”所讲的通用语里夹杂着对她而言陌生的口音!
就如同她曾经听说的那样。
就如同她以幻术加身之前在镜子里所看到的那样……
她咽了咽口水,从巨大的震撼中拉回思绪。
那个“女孩”是一个侏儒!!!!
她平生第一次见到了除自己以外的侏儒!!!!!
而且、而且!那个“女孩子”笑得那么自然,看起来温柔又活泼,和自己完完全全不一样,“她”一定是来自与坎加不同的世界!!
那陌生的口音是侏儒语言的口音吗?
加瓦尼激动地迈出步子想要追上去打招呼,却像触电一样马上停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侏儒远去的背影。
傍晚,她像以往那样在一个小巷的旮旯里半躺下休息,然而各种各样的记忆漂浮于她的脑海,整整一个晚上紧闭着眼睛都没有睡着。
她想起她需要加入一个队伍,可是她应该怎么做?
已经组成队伍的那些人看起来都彼此熟悉,她没有走过去打招呼的勇气。
太阳不知不觉钻出了云层,爬到了天空的顶端,又不知不觉地落了下去。
这座无名之城很大,也或者是加瓦尼太小了。她走了很久才看到三三两两的冒险者,有些看起来很疲惫,有些却神采奕奕。
其中没有看到去坎加大闹的那队人,也许他们在她还没走到的城市另一边。
有几个队伍走到了城市中心的广场上,加瓦尼注意到这里的地上有许多泛着白光的碎片漂浮在地面附近。每个队伍里都有一个人向着地上的碎片伸出手,白光瞬间扩展开来包裹住了整个队伍,当光再次消失的时候,整个广场上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哎?哎哎哎哎??不见了??
加瓦尼惊慌地左右张望着,然后想起来他们应该是被传送到别的世界去了。
同时,非常可惜地,因为没有找到队伍,她被留在了无名之城。
兜兜转转又是几日过去,冒险者们又回到了无名之城。
加瓦尼拼命给自己打气。
首先你要加入一个队伍,才能踏上拯救世界的旅途,所以无论如何,去加入一个队伍吧。
胆怯也好,害怕也罢。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总之先要先努力往前行走……
她念念叨叨地在无名之城里转悠,看到了一个精灵德鲁伊。
既然有精灵在……这个队伍一定非常非常厉害吧!她心情复杂地想着。
悄悄地靠近之后,她发现这支队伍的成员似乎是刚刚来到无名之城,目前还只有两个人。除了精灵之外还有个个子矮矮、长着长胡子的人。
难道说,是传说中的矮人吗?
她又走近了一点,想看得更清楚。
她还在那个队伍的附近踌躇着,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精灵德鲁伊所饲养的大黑熊在吃了德鲁伊递给它的食物之后,突然失控般地在空地附近疯跑起来。加瓦尼赶紧向一旁躲避,没想到那头黑熊却像发现了追逐的目标一样,径直向着她冲了过来。
那可是两米多高的黑熊啊!!!
加瓦尼的身高连一米都还没到,简直随随便便就能被踩死。
而且因为是肉食生物,就算使用幻术也会被闻到气味,她赶紧转身狂奔起来,在街道间左右穿行,好几次都感觉到带着腥臭味的爪子就在她的背后挥过。
那个德鲁伊会追上来安抚他的熊吗?加瓦尼边跑边想着。
然而随着体力的流逝,她的速度也在肉眼可见地变慢,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大概,不该抱有希望的。
在街道的最后一个路口右拐,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路就被地面上的钢管绊倒,“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她匆匆忙忙地爬起,然后站起来准备继续逃。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黑影向着她笼罩下来,吼声从她的耳边响起——那只黑熊就在她的咫尺之后。
救命……
求求你、神啊……有没有谁能救她……!!!
她的身体被无形的枷锁箍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黑熊的爪子离她越来越近,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
几秒钟过去,她以为会将她撕裂的攻击却并没有落下来。
加瓦尼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的是一个身穿铠甲、高大宽厚的人类战士的背影。就好像神明听到了她的祈祷一样,有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黑熊似乎受到了攻击,它蜷缩起那巨大的身体,然后咆哮一声又冲过来。人类没有犹豫,迅速地动了起来。银色的光芒破空而过,未出鞘的长剑狠狠劈向了黑熊的脑袋。
黑熊轰然倒地,沉重的肉体把周围的杂物撞散了一地。
……得救了……
救了她的人类转身面向她,那是一个红发灼眼的人类战士,有着让人异常安心的坚定眼神。他向加瓦尼伸出手:“已经没事了。我是即将拯救这个世界的勇者,你不需要害怕。”
加瓦尼有些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自称勇者的人类战士的手非常暖和,他只用了一点点力气,就把瘦小的加瓦尼提溜着站了起来。
“嘿!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儿!”
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街道后面传了过来。
面对那个精灵德鲁伊质问,人类勇者却完全没有退却,反而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这才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动物伙伴失去理智!为什么任由它肆意袭击他人!你还是一个合格的德鲁伊吗!你还是一个有着拯救世界志向的冒险者吗!回答我!”
精灵德鲁伊没有想到会遭到义正辞严的驳斥,一下子失去了气焰,毫不犹豫地把错误甩给了加瓦尼。
“那个臭丫头给我的动物伙伴喂了药!”
什么……她根本没有接近过那头熊啊?哪里知道什么药?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她只是一个假装成精灵的臭侏儒!”
加瓦尼仿若被当头棒喝。
……被发现了?怎么会?她明明应该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才对啊?
她惶恐地抬头看着人类勇者,害怕他会因为受到了欺骗而生气。
他确实生气了。“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此刻的卑劣吗!”他以绝对不容置疑的语气愤怒地说道,加瓦尼颤抖了一下才意识到,那话语所指的对象并非自己,而是在喝止那个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德鲁伊。
她被保护了……
在稍许放下心来感到感激的同时,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浮现出来。
【欺骗是错误的行为,欺瞒别人却觉得安心是卑劣的行径。】
【你就那么害怕被人知道你是侏儒吗?你觉得身为侏儒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吗?】
她心中一紧。
人类勇者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出言不逊的德鲁伊和他的矮人队友,加瓦尼小心地瞄着那个德鲁伊的神情,他并没有盯着加瓦尼看,大概刚才的话只不过是不小心戳中了真相的猜想而已。
很快地,德鲁伊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被他的队友灰溜溜地拖走了,人类勇者收剑回鞘,动作干净利索。
“谢谢你,勇者大人!”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嗫嚅着说道,“我可以提出一个无理的请求吗……”
她看到人类勇者的身上有着她所追求的事物,那是坚定自我、能够挥刀斩尽一切阻碍的勇气所迸发出的光芒。如果可以跟随着他,也许她也能够学到勇气的真谛,可是,她有资格成为勇者大人队伍里的一员吗?
“请说吧,无需紧张。”他单膝跪下来,低着头与她平视。
人类勇者所拥有的,果然是坚定不移的平静目光,加瓦尼一瞬间更加紧张起来:“这个……那个……”
勇者身边的队伍,果然应该是更加厉害的人吧。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你要往前行走。
尝试一下吧。
“请让我和你一起冒险,一起拯救世界吧!勇者大人!!”她抬起头,第一次大声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人类勇者似乎是带着点期待地问道:“你想拯救世界吗?”
“想!”
“你愿意为了拯救世界而冒险,甚至以身犯险吗!”
“愿意!”
“你愿意为此严格要求自己,在刻苦的锻炼中日益精进吗!”
“愿意!”
他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响,加瓦尼也跟着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最后变成了大声地喊出来。她以前从未那么大声地说过话,似乎连胸口的沉郁也被洗涤一空。
人类勇者露出了些许笑容:“拯救世界的勇者队伍——希望之光,欢迎你的加入。”
那之后,他们的队伍又迎来了一位撑着伞的卓尔精灵少女和一位个子小小的狗妖精。
加瓦尼看那个狗妖精小小只软绵绵的超级可爱,有点想去戳一戳揉一揉,又觉得这样似乎不礼貌而踌躇着。卓尔少女薇塔塔倒全然不觉,抱起狗妖精就揉捏起来。
一开始加瓦尼对薇塔塔也是敬畏异常,毕竟那是一位纯血精灵啊!不过薇塔塔性格非常随性,慢慢地相处下来,加瓦尼也稍微不那么毕恭毕敬了一点,不过还是会被捉弄得团团转。
傍晚的训练过后,大家满身大汗地回到了队伍据点——一座小型兵舍。人类战士亚修严肃地指出了每个人的不足之处,比如薇塔塔体力不足、加瓦尼力量和战斗意识都有所欠缺、狗妖精阿泽拉对危险的警觉性不够,同时也夸奖了薇塔塔的战斗意识、加瓦尼的敏捷性和阿泽拉的对职业技能的熟练度。
加瓦尼支支吾吾地询问道:“力量对于正面武斗类的职业是不是很重要?”
亚修沉吟片刻,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
“你目前体型小、力量弱,如果想转职战士的话确实比较困难,如果你决定要向这方面转职,我推荐武僧。据我所知,相比起战士,武僧更重视敏捷性,而且武僧的修行可以慢慢地增强你的体魄。不过,武僧技巧的苦修也比普通的战士修行更加辛苦。”
武僧吗?
加瓦尼想起来涅鲁特起火当日从灼灼烈火中破空而出的黑发人类。
“如果你最终决定要转职武僧的话,我会将我所知的一切武僧技巧以及和武僧战斗过的经验传授与你。想要进行更系统的学习的话,去寻找一位武僧请求指导也并无不可。不过,无论你想转职什么职业,我这里的训练也是不会松懈的。”
入夜,加瓦尼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凝视着窗外的漫天繁星。在她的旁边的床上,阿泽拉把脑袋枕在大白熊厚实的肚子上睡觉,白色毛茸茸的头发使她的身体快要和大白熊融为一体,薇塔塔躺在另一张床上自由地伸展着肢体,亚修在她们隔壁的房间。
要不要转职武僧呢?修行……她想她应该是能够承受的,她擅长忍受。
今天的训练让她十分疲惫了,不过精神上却有些雀跃,白天听到亚修的话时一瞬间产生的些许自我怀疑被压到了心底,她满心期待起接下来的旅程。
她想,她来到这里一定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在慢慢地往前走,路上遇到了同样前行的伙伴,他们结伴而行,是否会加快通往终点的速度呢,在终点又会有什么样的答案在等着她呢。
她这样想着,慢慢地入睡了。
朦胧间他下意识的抬眼,然后在那瞬间惊醒。
“日,睡过站了。”
水原郁郁闷的挠挠头,看着站牌边“请注意首末班车的时间,以免耽误您的出行”的温馨提示,又一次遗憾的确认了自己坐的确实是末班车这一事实。
啊...真麻烦啊。他把手机塞回口袋,一点电都没有的手机和一块烂铁没什么区别。一毛钱都没有的钱包和一片破布也没什么区别。
晃悠出站台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末秋的凌晨空气里是连肺叶都刺痛的冷感。水原搓搓手后赶紧往手心哈了口气,可惜不管是摩擦生热还是热传递带来的温暖都是转瞬即逝,最后还是剩下身边一片寒瑟。
真是冷啊,今天……
水原把手插进空空如也的口袋,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想了什么,回忆起来却只剩一片空白。他缩着身子抬起头,夜空一片晦涩,连一缕可以做伴的星光都不存在。
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神木,水原低下头,缩成一团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
不知为什么就想起那个要找他的时候哪都不见,不想看见他的时候却无处不在的人。
……这种时候想到这种没用的货有毛线用啊,水原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倒不是真的相信他所谓的“不论你在哪只要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噢★”那种屁话,咳,反正这也没人,疯一把就疯一把呗。
他再次转转脑袋确认了一下四周,安静的屁都没有一个,好,叫完这一声明天就去嘲讽那货果然还没从中二毕业。
“咳咳,”水原清了清嗓子。
“神——木——蠢——货——货……卧槽!”
嗯,结果如我们所见,水原被一团巨大的高速飞行物击倒在地,心疼极了。
一下砸的水原有点两眼发黑,好久才缓过来,妈的怎么突然飞过来一床被子?哦,还带个枕头……而且都是自己的。
呸,就算带个枕头而且东西都是自己的也不正常啊!
“嘿水原君,这种时候看到我是不是有种特别的亲切感?”
从车窗里探出来的那个脑袋笑的怎么这么欠扁,水原默默的抱起砸了自己一身的枕被,车门应声而开。
车里并没有开暖气,于是水原坐进去后十分顺手的把被子裹在了身上。
一时沉默。
然后还是水原先开了口,“我先睡会,随便去哪,到了叫我。”
“噗,你啊。”对方裹成蚕宝宝的样子从后视镜看的很清楚,神木关上车窗,“就不怕我把你卖了,也不夸我说话果然算话。”
“哼……”水原的声音有点软有点闷,“肯定是嫂子打的电话,被子都送过来了,我哥不知道又往家里招了什么客人,再这么下去我的生活还有什么隐私……啊麻烦死了,别说话我要睡觉……”
“啊等下你家住哪呢,出来的急我小本子都没带,喂……”
轻浅均匀的呼吸声若有若无的扫在神木身后。
……嘛算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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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大大说已经熟了可以吃了,所以就码出了这样很迷的互动……算了没时间了就这样吧,水原郁在熟人面前肆无忌惮的样子啊……不知道为什么写的这么像撒娇,好麻烦,大概是我的错觉,嗯,一定是错觉。
顺便说一下嫂子就是星野青空那个狗我的家伙,妈的……因为是同班同学所以看看日常觉得水原和神木很熟就在这种大半夜的时候一点没不好意思的跟人说小郁把自己丢在外面了,你去接一下吧谢谢啊。这种亲哥亲嫂,没法玩了。
“发现尸体了!发现尸体了!稍后将进行学级裁判!”
尸体发现广播的声音响彻全船,就算是这个被封闭的房间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广播的声音之后——
滴滴、叮!
——是门锁传来的提示声。
看样子是房间门已经解锁,外面的海风通过微微开启的门缝钻进室内。
黑神归凛起身,推门走到室外。
走廊上奔跑着因为刚刚的广播而吵闹的同学,有人还未搞清楚状况一直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则是大喊着催促众人赶紧到二楼的剧场。
不用说,是又发生杀人事件了。
黑神闭上眼睛,在脑中回忆着自从来到这里之后经历过的种种。
她试图运用自己的死神才能,利用已知的事项计算出和这次死亡事件有关的信息:死者是谁?怎么死的?凶手又是什么人?
以个人的立场来说,黑神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然而黑羊却说她依旧有义务参加学级裁判,在裁判上失败的话依旧会被处刑。
虽然黑神觉得黑羊拿这番话来吓唬自己的意味更大一些,但也无法排除黑羊真的会照此执行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黑神可不敢疏忽大意。
如果自己在这里死掉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看不到……”
根据已知的事项,看不到任何跟这次事件有关联的死亡。
也就是说,这次的死亡是由于未知的事项引起的。
是在黑神被监禁期间发生过什么吗?
抑或是,她之前未曾注意到的某些事物发酵产生的结果吗?
黑神进入了二楼的剧场。
她穿过观众座位之间的过道,径直来到发现尸体的舞台上。
“葬礼吗……”
死者——六手琉璃的尸体躺在舞台两边的地板上,从旁人的交流中可以知道它被发现时正躺在水槽中的小船上。
将死者放在船上,让人联想到维京人所进行的海盗葬礼。
而众人现在所搭乘的这艘“海蛇号(Jormungandr)”,其名称亦是出自维京人所信仰的北欧神话。
这之中难不成隐藏着什么关系吗?
然而就算有,对现在也没有任何帮助,眼下最重要的是破解眼前的谜题。
黑神开始检查尸体。
她的手指触碰着已经完全没有体温的尸体。
从尸僵跟尸斑的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在6-9小时左右,熟悉人体的黑神有能力做出这样的判断。
不过,它一直处于水槽上方这种充满湿气的环境里,这一点是否需要考虑进去?
若是考虑这一点的话,死亡时间应该加长还是缩短?
再者,死者是一死亡就在水槽附近的吗?
死后过了多久才被放到船上?
这些过程会不会对尸体的状态有影响?
……
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窜进黑神的脑中。
“……要是小针森罗还在的话……”
黑神不自觉地自语道。
她下意识地捏住了藏在衣袋里的金色哨子。
她开始觉得让小针森罗死亡是个错误的决定。
“……?”
忽然,仔细地查看着尸体的黑神注意到了某些东西。
在尸体脖子上的伤口——根据黑羊先生档案,这也是尸体上唯一的伤口——里面,似乎藏着某些东西。
黑神没有带医用手套过来,所以她决定使用别的工具来一探究竟。
她取出绑在裙底大腿上的蝴蝶刀,打开之后将刀刃探入尸体的伤口,轻轻挑出她所注意到的异物。
她将沾着血液和异物碎片的刀刃放到眼前细细观察。
“黑神……”
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声音似乎是在和自己对话,黑神回头看去……
然而什么都没看到。
“黑神同学……”
她注意到声音来自下方,低头一看。
站在那里的,是睦月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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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
死亡时间:从尸体的尸僵和尸斑等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为6-9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