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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效率的沟通是愚蠢的。
我边精心端着漂亮的吃相,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这帮人嘈杂的谈话。
盘中烤的金黄的牛角面包酥脆作响,锃亮的刀片托着一簇牛油,蛮横地偏身抹在面包的一侧。
噢,面包,感谢面前这位奇装异服的男子,他温暖善良的笑容给了我早上的果腹。
“Daisy桑,您可满意这顿早餐?”
“谢谢你…那个…七屋先生。”
虽说很感谢他热情的接待,但我心里总有莫名,这家伙莫非是超高校级的服务生之类的?
“才出现了命案,竟然也能吃得下。”他伸手为我斟一杯牛奶,为何漂亮的茶壶里放的是牛奶呢。
闻言我不由眨眨眼,昨夜的事情倒是印象深刻。古怪地醒在古怪的地方,周围也净是古怪的人,什么蓬头垢面的贞子、面色乌青的修士;长得不高的男孩,长得特高的女孩…喔,还有个娇气小姐,不过已经被枪毙了。
虽说在场的各位都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但我并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大人物。
“命案啊,其实我也吃了一惊的,看不出来吗。”尤其是那个枪声,比过年放的撼地雷还大。
“Daisy桑对别人很不关心啊。”
“差不多吧。”
“都说要自相残杀了,也看不出有多害怕。”
“啊哈…我们本来就不熟啊。”更别提什么“自”相残杀。
有什么所谓,真奇怪,有吃的有喝的也不用交钱,这种好事有生命危险不是很公平吗?至于,我是不太清楚他们和平又友善的想法了,但是在这种关头还要聚众斗……我是说集会,听起来真吓人。
“不担心会被人杀死吗?”“~是有点。”
“会想要去杀人吗?”“啊哈哈,言过了。”
“那要去救他们吗?”“…………?”
这家伙,传销团伙来的吧。
“你的爱究竟去了哪里呢?没有爱的人是不会有活力的。”
真是令人惊愕的问话,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我瞥了眼面前笑容满面还托着腮帮子的小白脸,回了个微笑,不由得蹙眉。
“这里有位吗?”“请坐。”
是那个冷若冰霜的金发矮子。
这年头的男孩子们,个子发育的可越来越不好了,老感觉还没我舞室里的那些一半高。
将小牛角包叉到嘴里,偷偷垂眸抹掉一点碎屑,干脆拍拍手站起了身。
莫名其妙,没什么好干的了,干脆回房吧。
试着反锁了门并扭了扭门把,对着镜子轻轻抹掉了口红。
可惜没有唇部卸妆液。
生活愈加显得无趣,像被浇灭冒烟的火柴。打招呼不如吃晚饭,打交道不如去上床。一想到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如此百无聊赖的消耗在唇部卸妆液里,心便痛苦如窒息的蟒蛇钻爬扭滚。我听说过这句话的,在虚无中匍匐的人总是一事无成。
我感觉我是那样卑微,但不是那么怯懦。
哈,完了,小孩的勇气总是要坏事。
我不由一下扯出个灿烂的笑容,反正这是在监狱里,不会有狱友来管坏坏的我。
说起来,我手上的动作一顿。
这里是个监狱啊?
一时间心念流转不由心生寒意,左右摆着眼珠止不住地生疑。
监狱?
这里怎么会是个监狱?
我为什么会在监狱里?我不由骤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场绑架来的太过急促,来不及想清楚事况都被牛角面包勾了魂儿。
想到深处骤然一阵眩晕理不清思路,满心净想着此处不能久留,一手扶额一手推开门把便横冲直撞地向外扑去——
“啊,”好像陨石磕到鸡蛋,我一不小心把什么玩意儿给一下推翻在地。
埋怨了一下自己的急性子拍拍屁股站起身,想把一旁的什么狗狗顺手扶一下…
…啊,金毛…
我是说,金色头发的人。
是刚才的矮子,正一颤一颤地坐地上揉着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路。”我抱歉地伸出手,不好意思的赔笑道。却见他抬头定睛看我一眼,光动了动眼神不回话,哎哟喂,早知道要被人盯着我就不卸唇妆了。
好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正担心是不是把他眼罩外头那个眼睛撞坏了,他却自己顺溜着就爬起来了。
“实在抱歉,我是daisy,有什么不适请尽快联系我,我就住在这边…”“不必了,我没什么,倒是你没事吧?”
这孩子,偶像剧女主吗?还挺矜持。
“我还好,你小心点哦,走路。”嘱咐别人有点怪怪的,但他戴着眼罩,看起来很艰苦的样子。啊,是边缘人群啊…真是愧疚。
漂亮的金毛回了我一个点头,又瞅一眼因格外担忧而忍不住伤神的我,拍了拍衣服就走了。难道我的刘海乱了吗?
已经忘记为什么出门了。
再吃一点冰淇淋好了。
“温暖的气息”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竟忽然想不起来最初被自己称之为温暖的东西是什么。
光,火焰,太阳,宏大如天地或渺小如蝼蚁,皆为世人所知之恒常事物,能被冠以“温暖”的定义。但他向来搞不清那些被人们奉为金规玉律传世的“道理”,或者更多涉及哲学层面的复杂含义,总而言之只凭借着所谓“不靠谱”的直觉,闭着眼睛横冲直撞。
说到底,生活就是这样一种无数人无论如何都搞不懂的东西。
所谓“温暖”是为何物,仔细想想,他也并非没有切身体会过。纵然没办法解释清楚,但要认定本为陌生人的法拉与“温暖”几乎能够确切地画上等号,只需要一个擦肩的瞬间就足够了。
“那个人身上有温暖的气息”。
没有什么原因,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这句话。像溺水的人不顾一切靠近浮木,他下意识伸出手,仿佛只要往前一步就能抓紧她,抓紧那个被簇拥、包围着远远奔走于前方的身影。
而在伸手的那一瞬间,他忽而体会到了荒原中火焰熄灭前重被点燃的欣喜若狂。呼吸从高悬的天上落回地上,平稳绵长,宛如回归到出生前意识尚为混沌的安静沉眠,只需在血液的吐息中维持生命就够了。
世上的温暖,好像都是近似的。他模模糊糊地只懂得了这一点,是从好多年前到现在,才终于想明白的一件事。
法拉是温暖的,这认知就像很久以前,教会他很多很多东西——包括生病了要吃药——的某个人靠近他的时候所产生的。太长久的时间会改变什么,又好像没有,在学会判断何为“温暖”之前,他大概早就先学会了旁若无人,始终只注视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就好像这世界真的什么都未曾改变,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他也找到了尽可伸手寻求的唯一一人。其他人怎么样或者怎么想,大抵都无所谓。温暖的即为光,她即为太阳。他只要跟随其后,好像世界都继续开始旋转。被一起困在这样一个地方,一起外出、调查,翻箱倒柜、翻山越岭,踩踏过灰尘与血迹,视线也始终不曾歪斜,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他曾做过的那样。
以前也有人骂他固执己见,神经质过头。被骂得多了,渐渐开始习惯于这些早就不知道是褒是贬的形容词。虽称不上有多心性淡泊,至少对于大多数事情,他是无所谓的。
法拉是不会这样说的。
她很温暖。
星星是近似的,温暖也是近似的。没有人告诉过他这里面不存在逻辑,而逻辑本身究竟是什么,他也未曾在乎过。
反正有形之物终将不复存在,一切都会行将就木。只在意顺应心意的东西,好像才更加对得起不知何时就会终止的短暂一生。
而眼下,他只注视着法拉一个人。其它的事物、生灵,仿佛很难再入他眼。只要看着她忽然笑起来,或是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周围便只剩下寂静,时间长短,都恍若天赐。
若故事这样继续下去,他再往前几步,或许不必接近往前栽倒地伸出手,就能将希冀的东西握在手心。终日听着别人无休止地数着时间,从第一天,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过于受欢迎的法拉却好像越走越远,他追不上,只好拼命往前赶,连沿途经过了些什么都未曾在意,当做苍白的线条抛诸脑后。
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看着别人包围她,向她伸出双臂。
看着那个女孩子跟法拉撒娇,凑近法拉的身旁,贴近她的笑容和脸颊。
甚至到后来,也只能看着法拉在早上调查的时候突兀的摔倒,那是他们一起被困在这里的第五天,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横亘地面、被埋了半截的一截断臂。干枯、残破、腐烂,和肮脏的泥土几乎混为一体,所以她大概并没有看见,或者说最后也没有在意这满地司空见惯的残尸。
那时他听见声响抬头,一眼就看到那头红发快要从眼前消失,直直坠向地面。脚步抬起,他立刻就想往前,但随后越过他的人群太多,他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在这理所当然、早该被预料到的混乱中,人群逐渐包围起那个忽然变得陌生的身影,纷乱、喧嚣、模糊不清。而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像是他从来未曾来过,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抿着唇一言不发。
灰白、静默。他看不懂。
看不懂法拉最后塞进那个女孩手里的,那枚早已消退了颜色、孤零零的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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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七夕。
啊。
掉落的挂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