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立区域——
特朗普酒店会议大厅里,落座着许许多多凶恶的身影,黑色正装肃穆笔落在纸上发出沙沙声留下了三个不同风格的签名,帕罗特市的港口运输线在这个不属于任何家族的地方,在这一刻被三位地下世界的主人敲定了分割方案。
明面上的一纸合约并不能满足这些巨鳄的胃口,他们小心谨慎、包藏祸心,在刀尖上跳舞、在虚伪的笑容中藏着枪弹,互相准备随时吞下巨象一般的“同盟者”。
拉结尔·布法里诺最先站起身来,对着在座的轻轻摘下帽子按在胸口鞠躬,丝毫不留念生意之后的交谈,签属了他的名字的那份文件被扎着短短马尾的下属包在原色文件纸袋里,小心翼翼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手提箱。
“卡尔,没必要这么紧张。”拉结尔微笑着丢给了绷紧肌肉警惕中的下属这么一句话,手在对方肩膀上轻轻一拍,擦了过去离开了会议大厅。
被拉结尔提醒的中年男人叫做卡尔·戴维斯是为爱尔兰家族工作许久的老兵了,所以在这种可谓是盛大的场合,作为士兵的他不存在怯场和谦卑,只有警觉和怀疑埋在心里随时准备破土而出转成对敌人的子弹。
爱尔兰的角头们也没有因为BOSS的重要文件让戴维斯先生携带产生什么明面上不满的情绪,只有平静和看似不符合爱尔兰的低调。在家族的资历让卡尔在这里如鱼得水,老道的经验让他比那些年轻人更加沉稳,男人扣上了锁扣提着箱子迈开步伐跟上了拉结尔的背影。
缺失了一角的三方并没有什么区别,从一开始这三条线就没有连在一起过,克劳德·帕拉帝佐看着俄罗斯家族的主人,这个被白西装包裹着如同雪豹一样的男人用冰冷的目光盯着离去的黑色狼獾从齿缝中泄露出不满和厌恶。
“埃德森先生……”叶夫根尼娅带着红色手套的手搭在了埃德森的椅背后,些许沙哑的声音提醒着自家BOSS在外注意控制情绪,尤其是在其他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下。
金发的女士优雅起身,指尖捻起了桌面上签好字的文件同样也收到了印有斯图尔曼家纹章的手提箱里,向着意大利的位置轻轻欠身以示尊重,然后回到了埃德森的身后在BOSS的耳边用手遮掩着嘴唇作出微小的提醒。
“我想我们应该离开了,帕拉帝佐先生。”埃德森站起来笑着看和下属交流的克劳德,对着坐着的男人伸出了右手,“很高兴能和以忠诚可靠出名的意大利合作,希望还有机会合作其他的生意。”
“同样也很高兴与您合作,斯图尔曼先生。”克劳德起身握住了伸过来的手,白手套在吊顶的水晶灯照射下有些刺眼,但他不介意这些小事,紧紧握上对方在礼节内轻晃了几下然后松开,对着埃德森·斯图尔曼作出请的手势准备一同离开。
属于意大利的那份文件早已在比尔的手中被保护好了,根本不可能有哪一家的首领会在这种不合理的情况下撕毁合约,两队人看似并肩离场但是又泾渭分明,只有主人们虚伪的交谈和笑声在会议大厅里慢慢传开。
警局——
“柯特你给我听着!我不可能派他们去送死的!”兰斯顿·温斯洛局长对着电话里大骂,“我不可能让我的孩子们因为这种不确定真实的信息去送死!”
“兰斯顿,冷静下来,这是一次机会。”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带着电磁噪音冷漠又机械。
“放屁,操,你以为我这边没有情报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能不知道?”警局的大家长锤着桌面发泄着无法抓住对面打一顿的怒火,“今天是那三个家伙一起商量生意的日子,你觉得他们身边可能会没有人吗?”
“但是这是一次机会,是抓住狐狸尾巴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我的老朋友。”
“谁他妈是你朋友,你这样会害死他们的!”
“你会理解我的。”
电话挂断了,已经没办法骂对面的兰斯顿局长抓着头发看着面前的报告书,盖着FBI红章的文件在他眼里像是缓缓流淌的猩红血液一样……流的大概是他下属的血。
“妈的!”兰斯顿一手挥开了桌面的文件,然后倒在了座椅里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这一刻的兰斯顿·温斯洛有了符合他年龄的苍老感。
“局长……我可以进来吗?”尼诺·德卢卡抱着文件听到了办公室里的杂乱声,在门口不知道是进是退,但是手上的文件又是需要让局长马上知道,敲完门之后的他在门口犹豫踱步。
“尼诺吗?进来吧……”
娃娃脸的警探推开玻璃门,看到一片狼藉,没打算去问局长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只是安静的收拾好地上的文件,按照封面上的字简单分好类放回办公桌上,然后把自己要交的那一份轻轻放在最上面。
“局长,发来的这个很重要……”
兰斯顿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拿起文件简单地翻阅了起来,然后尼诺就看到了这个本来就不面善的局长在灯光下脸上阴影越来越黑,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尼诺。”
“到!”
“帮我把沃福桑德和维克特叫来。”兰斯顿局长头也没抬。
“好的。”
“等等……把……威尔逊也叫来吧,马上。”
尼诺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玻璃门,小跑着去叫那几位警长去了,了解文件内容的他已经预见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绿眼睛半垂着盯着地板,他对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根本不需要看路都能找到那几个人的位置。
“要开始了吧……”他收拾表情,踏进了门内。
中立区域——
“沃福,给。”威尔逊丢给沃福桑德一根烟,也对着维克特摇了摇,在对方摆手之后掏出打火机给自己和沃福桑德点燃,笑着吐了个烟圈说,“你说局长喊我们来盯梢有用吗?”
“不知道,但是已经有探组分散开去其他街道包围了,希望这次至少能网住一条鱼。”
“靠FBI给的情报?”维克特擦着自己的爱枪在一旁泼着冷水。
他们三个都知道,被兰斯顿局长叫去了办公室之后就已经知道了今天的任务,狐狸们的交易掌控着这个城市的黑暗吸纳着肮脏糜烂的金钱,在终于有机会抓住罪证的时候FBI的局长柯特·马尔克斯绝对不会放过这些家伙。
柯特局长一封信件任务交给了兰斯顿·温斯洛,在警局局长的纠结与焦躁中派出了本来在办公室抽着烟偷着懒的家伙,让这些警长们带着各自的小队在这个闷热天气全副武装出来围捕这些违法乱纪的混蛋。
“滋滋——”对讲机被按开了,沃福桑德联系所属自己这边的小队,“贾斯蒂斯,情况怎么样?”
“哈喽,这里是贾斯蒂斯·瑞德探组,现在的天气很好,穿着防弹背心带着头盔稍微有点热,蒙根去面包店买了甜甜圈在和我还有奥莉薇娅分享,康斯坦丁不想吃所以没有,莱特街上非常和平,老鼠们还没有出洞。”
“臭小子!现在是工作时间,给我认真点盯紧了!”沃福桑德的声音大到让贾斯蒂斯举远了对讲机用手指塞住耳朵。
“好的好的,蒙根啊,听到没,沃福警长在说你呢不要溜走去买甜甜圈了。”
“别岔开话题,如果情报无误俄罗斯那边的人会经过你们那,拦住就好。”
“收到。”懒洋洋的声音掐断了对讲机,贾斯蒂斯戴正了头盔看着自己这个临时小队,猛男蒙根·温彻斯特、低调做事的康斯坦丁·沃尔科夫、像是小动物一样的奥莉薇娅,还有自己,这能干什么啊?去拦俄罗斯黑帮?太没意思了吧。
“好的大家都听到沃福警长的喊话了吧?我们打起精神来,如果俄罗斯黑帮的人出现在这里那么我们……”贾斯蒂斯用手指比出了枪的手势,闭上了左眼对着街的那边砰地开了一枪,“保护自己,然后抓活口。”
“贾斯蒂斯,确定是俄罗斯吗?”奥莉薇娅的目光隐藏在眼镜后面询问着临时小队的队长。
贾斯蒂斯淡淡的看了一眼奥莉薇娅,想了想沃福的话,说:“大概吧……有仇可以失手报仇,我不会上报的。”
“嗯……”奥莉薇娅看街道的尽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行一步的爱尔兰家族在酒店外的大街上停了下来,拉结尔·布法里诺握着手杖轻轻敲击着地面,抬头看着逐渐聚集的阴云嘴角皮肤勾勒出毫无感情与实意的笑容。
“演出就要开始了……欧辛,去前面的街上吧。”
被拉结尔指到的下属露出真心实意被认可的满足笑容,接受了他的任务,摸了一把自己的圆寸头,抖了抖西装外套,从藏在外套里的枪带中掏出手枪握在手心里,非常显眼又醒目穿越马路。
“砰砰!”两发子弹射入了欧辛面前的地里,作为警告也是试探。
“BOSS!果然有埋伏!”欧辛后跳了一小步避开了射击范围,回头对着马路对面的拉结尔大喊着,“现在怎么办啊BOSS?冲吗?”
拉结尔在街道对面悠闲地朝着他挥挥手,欧辛瞬间读懂了首领的想法。那就冲吧,他这么想着,丝毫没在乎现在处在攻击范围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完成任务罢了,人数算什么呢?这可是BOSS信任他的能力才会给予的荣幸。
快乐的黑鹿兴奋了起来,即使是因为视力问题射击的准度并不精确,但是弹道的推算难不到一位正在成长的黑帮成员。
邮箱筒、电话亭、纤细的街灯甚至还有街角的招牌,欧辛像是丛林里的鹿一样把自己隐藏在灌木丛中,躲避、潜伏、飞越,极快地接近了墙角的警察。
子弹从他举起来的枪里迸发射出,一直到击中了那位全副武装的警察面前的墙壁,飞起的砖块让欧辛遗憾了一把,如果能够更准确的话……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爱尔兰可不止他一个人在突围,随着拉结尔的手挥下,爱尔兰的士兵们也穿过了马路,纷纷举起武器和埋伏的警察们对射,密集的子弹声像是激昂的琴音一样混乱狂躁但是又带着暴力的美妙。
角头厄巴巴护着闭着眼睛走在最后的拉结尔,手杖被他握住了中端,精美的旧银制骷髅手杖在空中随着枪林弹雨声画出乐章的节拍,拉结尔无比享受这一刻,享受这由自己与忠诚可靠但是不可控的卧底创造出来的危机。
属于黑帮的混乱危机。
落后的俄罗斯与意大利当然能够听到这密集的枪点声,俄罗斯人才不会被这种远距离的武器打倒,冲出去就能解决问题。乔挑衅地看了眼温吞聚在一起商讨情况的意大利人们,回身对着埃德森弯腰鞠躬亲吻着伸过来的白手套,然后拧出狂热的笑容拉开手枪的保险栓冲出了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
下属像鱼群一样从玻璃大门里溢出,扩散成可以猎杀鲨鱼的阵型,站位分散但是却联系紧密,对着警察铺设的网开始了反制。
“埃德森阁下!”乔的声音穿过了人群和枪雨,“请跟着部下们往剧院那边撤退,那边的包围网可以轻轻松松突破。”
子弹在街道中交错,警用大口径子弹在射程距离内杀伤力确实可观。
除了飞溅的血花就只有晕染西装的血污,人墙像是淋了一场血雨一样被浸透。
抢攻!抢攻!抢攻!
子弹击飞了街牌,击碎了写着折扣的宣传板,打破了没来得及关上的窗户,乔带着部下们杀出一条血路,让埃德森和叶夫根尼娅顺利前往街对面的格林剧院。
克劳德收回拦着下属的手,看着准备撤离的俄罗斯家族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不能跟着他们,容易被包围,甚至被当做脱身的诱饵。”
“欧尼斯特。”克劳德喊道,“带着猎犬找到突围的办法。”
任务轻飘飘地砸在了他的身上,这简单吗?并不简单,但是欧尼斯特会把这个任务努力做到完美,向克劳德·帕拉帝佐献上他的忠诚与生命。
猎犬小队迅速按照职责散开围好,即使能打的人不少,但是队伍里还是有仅仅只能算上“能够开枪”的瓦伦缇娜和西奥多。
欧尼斯特靠墙站着,右手端着枪垂在身前,左手缓缓拨动着左轮弹夹,机械齿轮的响声无比清晰,这种不会背叛自己武器带来的温度让他有更多的安全感。
他习惯于和那些现在处于对立面的警察一样组成小队来掌控武力,用秩序对抗秩序,用力量对抗力量,曾经无序无能的小混混变成了家族里可靠的猎犬,欧尼斯特乐于看到这种良性发展,也乐于掌控这份可供保护的力量。
猎犬小队听从他的指挥抢占了警察为了谨慎还没包围的两幢楼的高点,但是不够,仅仅只是高点的压制无法让BOSS离开这个包围圈,还需要更多更多,需要更准确的刀锋、更密集的弹流、更强势的突围。
“守住这里,可以适当引诱那些青蛙进入停车库,让他们以为BOSS从停车场撤走。”欧尼斯特踩碎了抽了一半的烟,“其他的……我来扛。”
留下了随机应变的指令之后欧尼斯特按着墙头翻了下去,目标是地下停车场。
风衣被解开,随着奔跑的风飞舞着下摆,露出了枪带上的两把枪,其实他并不喜欢这样,真正的赌徒是要连身边看牌的陪赌女郎都能骗过,让人看不透他藏了多少底牌,所以此刻需要把底牌也用上的情况让他非常不爽。
地下停车场的灯被击碎了,欧尼斯特握着手中的史密斯威森准确击中每一个眼前的目标,哪怕只是一盏有些落灰了的灯。
他不太想用身上挂着的另一把枪,不想让这把枪的前主人面对现在的局面,面对可能要击毙异国同僚的事情。
蠢货,活下去才最重要。
欧尼斯特这么想着,脑海里短暂浮现了一张金发碧眼的愚蠢笑容。
甩掉脑海里过去的追忆之后,他掏出另一把枪来,警制M1911,奥斯维德短暂的实习生涯里搞到的最好的东西,甚至还刻了字。最后被欧尼斯特使用了些小小的手段拿到了自己身边。
砰砰砰砰!
被猎犬引诱到停车场门口的警察们像是牧羊犬赶入羊圈,枪声和人影一同躁动,欧尼斯特极快地在黑暗的停车场奔跑着,目光闪动记下了每次来自于警察枪口的火花,推断着距离在这片深渊里击中了足以停止他们行动的部位——腿。
青蛙们聒噪的对着对讲机叫鸣着,说了些什么根本没有人在意,欧尼斯特只盼着吸引更多的火力,最好是平原里的巨象,这样让它倒下去才有这次作饵的价值。
克劳德已经在其他人的陪同下绕开了酒店向着后方撤退,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欧尼斯特:“兰德尔先生……会怎么样?”
“欧尼斯特是个专注,尽责,执着的人。”克劳德这么回答着,看向了看不透但是听得见枪响最多的地方,“他能够回来,一定可以回家。”
对于拉结尔·布法里诺来说,只要能解决掉面前不和谐的音符就能回到爱尔兰的地盘上,甚至欧辛都能明显感觉到前方战线的薄弱,毫无意志的微弱人群被打散,这些警察根本没有秩序,仿佛无头苍蝇一样只知道浪费子弹。
“他们好像……没有领头羊。”卡尔这么说,但是当他看到拉结尔的笑容之后明白了什么。
这些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你可以懂,但是你觉对不能说出来,拥有秘密保持秘密才能让人活着。爱尔兰优秀的卧底先生,没有几个人能够知道身份的卧底先生,此刻已经把事情办得无比稳妥,分开队伍,留下没用的警力,让这群黑色的疯子享受着夹道欢迎一样的流弹从中立区域张扬离开,倒下的警察像是默剧里慢动作一样,中枪、大叫、丢枪、倒下,十分戏剧十分儿戏。
而奔波去真正剧院的俄罗斯一行人,在当红演员的尖叫声中占领了这空荡的彩排剧院,叶夫根尼娅去和剧院的负责人交涉,只为了在警察来之前能够通过后台的出口绕开这些死板的家伙。红发的女演员平复了心情之后把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引去了错综复杂的化妆室后台,找了小助手带着他们离开。
奥莉薇娅跟着的小队搜查到了几近无人的剧院,彩排中断的演员们聚在舞台中间,柔弱的样子像是被威胁过一样,有几个警察认出了中间红发的女演员,在很多剧院外面甚至能够拥有二十米的涂鸦海报的玛姬·墨菲此刻翠绿的眸子里含着泪水,抓住愣住的男警员开始哭诉可恶黑帮的恶行,絮絮叨叨说了十几分钟以可恶的白西装为首的男人是怎么为难她们这些准备活动的演员们,然后威胁了她们不要说出离开的路。
性急的警员抓紧了没被衬衫裙包裹的洁白手臂,摇晃着玛姬问着俄罗斯的混蛋往哪跑了,凌乱披散的红发像是红色的海洋一样遮住了奥莉薇娅的眼睛,她突然反应过来不能说,有些事情不能说,然后一把抱住了被粗暴摇晃的玛姬。
“温柔一点!我们是警察不能这么对无辜的路人!”
“好疼……我的手腕都被捏红了……”玛姬环着奥莉薇娅越过她的肩头看着自己留下手印的手腕,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她藏在女警的怀里透露了俄罗斯黑帮离开的方向。
只不过是相反的。玛姬看着急匆匆离去的警察这么想着,脸上没留下一丝之前的委屈和柔弱。
地下停车场。
如欧尼斯特所想的,铺设的陷阱诱捕到了平原的巨象,他懂警察会怎么应对,小队包围,分批用火力压制他,然后一点一点接近,最后把他像是一尾鱼一样装进有进无出的网里,他实在是太了解了,以至于在巨象到达之前,在这片黑暗里就是他的海洋,只能从枪口崩裂火花的那一瞬间找到他的黑影,但是抓不到。
赶来的是维克特警长,在入口处拖走了被打中腿缓慢爬行的下属之后拉开手枪的保险栓踏进了黑暗里。
地下车库的潮湿的腐臭味混合着溢散的血腥味让维克特皱了皱鼻子,他觉得这时候如果有烟能够驱散这种味道会更好,但是并不是适合抽烟的时候。
前压的警员指引了维克特前进的方向,他贴着看不清品牌的轿车慢慢从另一个方向接近冒着火光的地方。
普通的史密斯威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维克特放缓了呼吸等待一个机会,等待那个不知疲倦的男人停下换弹夹的机会,这一瞬间他可以越过三辆车的车顶落在那个打伤了他还没认可的下属的混蛋面前,朝着那个家伙脸上狠狠甩上一枪托。
“砰砰砰————!砰!咔哒。”
停火的黑暗里传来清晰的拆弹夹声音,维克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的肌肉绷紧每一个细胞都告诉他它们准备好了,准备好捕捉目标。
他轻巧地跳上了车顶,然后用力踏凹了鬼知道是谁的车顶棚,纵身一跃,像是捕食的老虎一样对着目标跳过去。
“操!”
维克特骂了起来,眼前看不清的人影并不是藏起来换子弹,他在空中看到黑暗里一闪而过的银光,以及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警用m1911的拉栓上膛的声音。
妈的这个家伙还有另一把枪。
努力在空中扭转身体让自己快速落地的维克特艰难躲开了这一击,但是也流弹被擦伤了腰部,黑暗中响起几句脏话。
两个人在这短暂的碰面中稍微知道了些对方的特征,一双冷酷无光的棕色眼睛和一双焦躁不耐的蓝色眸子,两个人飞快拉开距离。
欧尼斯特侧身从车前盖上滚过去,躲到了另一侧开始用m1911的火力压制着对面的警察。同时用腘窝夹住弹夹单手在腿后换上了最后一组子弹。
维克特踢着轿车让自己滑到了停车场柱子后面,双手一上一下对准了车开始宣泄子弹,密集的弹壳落地声最后停在了四只手枪都跳了清脆的咔哒声之后停止了。
一方是两支枪支被丢掉的声音,一方是寂静无声,维克特从腰上拔出了匕首,肾上腺素让他忘记了疼痛,虽然这点伤对于他来说并不会影响什么,他压抑着呼吸,从这一刻开始就是真正的肉搏。
车后的欧尼斯特像蛇一样安静,他收起了属于另一个人的那把枪,侧耳倾听着对方的声音,皮靴在地板上轻轻摩擦着刮擦着没人清扫的浮灰,全身的肌肉随时准备让他弹出去面对那个看起来很强的警察。
“砰。”
并不是子弹的声音,是车前盖被击中发出的沉闷响声,那个男人,那个蓝色眼睛的男人锤着车借力跃了过来,手中的刀刃在黑暗里闪现了一刻银色的光。
金属被切割的刺耳声音让两个男人同事皱起眉来,欧尼斯特手上的史密斯威森已经被巨大的力气切进了半边枪管,跃起的引力也推动着他退后了好几步撞上了身后的车才停稳。
脊背发出了刺痛的警告,也许这一撞刚好磕到脊柱,但是现在是生死博弈,谁会在乎身上出现的一点“小伤”呢?
左轮格挡了逼近脸的刀刃,欧尼斯特甚至可以从刀刃上看到自己的半张脸,他抵住车轮借着这份沉重的力量开始和维克特对抗起来,手臂的青筋虬结,眼前的刀刃一寸一寸被推远,最后在卡主手已经稳住力量的欧尼斯特一脚下,维克特被踹中了腹部远离了他。
经验丰富的警长不会让自己倒在地上,他借势一滚卸掉了身上的力,撑住了地面再一次反扑过去,手在黑暗中抓住了欧尼斯特的风衣,在对方脱下甩开之前给了一个狠狠的过肩摔,浮沉被溅起,欧尼斯特也被维克特锁住了喉咙,氧气不足让他脖子和额头都冒出了青筋,手指像是要抠进对方骨头一样死死扣住,另一只则用手肘不停击打着身后的肉体,沉闷的打击声在停车场里响着,两个凶狠的男人都在熬,熬到对方失去意识,熬到对方吃痛松手。
翻滚中欧尼斯特停下了手,不是因为窒息,而是他摸到了手边之前警察掉下来的枪,子弹上膛的声音让维克特警觉地松开手后退,谢天谢地,下属不只是丢下了一支枪,这种时候他的脑子里飘过一些令他都能笑出声的想法。
等活着回去在对编号找下属训话,居然把单位的枪支乱丢。
正当他走神的这一刻,跳弹击碎躲避的车后视镜,一些崩坏的玻璃渣打在脸上让维克特反应过来。身上的汗毛立起来了,似乎每一根都在跟他尖叫着“快躲开!”
逼近的子弹带来了死亡的味道,维克特看不清黑暗中对方的眼神,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刚刚再滚慢一刻,那么子弹就会击中心脏。
“他妈的……混蛋……”维克特低声骂了一句,欧尼斯特是对他起了杀意的,每一发子弹、每一次枪口对着的位置都是从最开始迸裂出火花的跳弹算计着,算计着他的起身、翻滚,全是瞄准要害。
他甩出去三颗子弹,要给那个该死的黑帮男人一点制裁,至少要先拉开距离。
“砰!砰!砰!”
三枪的火花照亮了人影,欧尼斯特是在后退,他也警惕着维克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准确又尴尬,像是西部电影里牛仔们进行无意义的拔枪速射一样,在双方的射程内,又被黑暗笼罩加大了难度。
维克特把枪换到了左手上,闭上了眼睛感受停车场的氛围,想捕捉那一瞬间的机会抓住那个男人。
欧尼斯特也在听,但是仅仅只是偏过头,他不放心这里只剩下一个能动的警察,一心分做二用,听着维克特的动静也在观察周围。
“嘎哒。”
轻微的击锤响动了一下,维克特打算扣下扳机,他在这个空间里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回响。正当他调整位置将枪口对着脚步声发出的方向时,这突然变得急凑起来,紧接着是能够穿破耳膜的女声尖叫。
“该死的……怎么还有人。”
“啧,平民吗?”
两句不同的说话声同时响起来,警长放弃了追捕,选择去接应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平民,他知道就算刚刚他射出去也不一定能让那个凶残的男人失去行动力,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抓住的。
欧尼斯特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警察走远,一直到对方离开了停车场才放松下来,然后他去捡到了枪支的地方把不知道属于谁的枪丢回地上,至少这玩意是不能留在身上的,正当他转身的时候踢到了一个小黑方块,那是慌乱中也被遗忘的无线电。
欧尼斯特隔着风衣下摆捏着这个无线电想了一会,然后按开了通讯按钮,电波的滋滋噪音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显得无比大,他缓了换然后张开了嘴。
“告诉他们所有人……无论是谁伤害了我的人,我都会杀了他们,我会杀光他们。”捂着胳膊站在停车场中的欧尼斯特捏住被丢下来的无线电这么嘶哑地说着,像是守护领地的头狼,用自己的鲜血划下身后群狼的安全区。
然后他踩碎了漆黑的无线电,踏入停车场黑暗的深处。
下雨了……
暴雨也遮掩不了枪口迸发的火光,在漆黑如墨的夜晚里是那么显眼,最后几声枪响结束了这场阴谋的混战,没有任何一方是赢家,只有雨水冲刷不掉的血水缓缓在地上流淌。
克劳德·帕拉帝佐他们顺利的离开包围网,倚靠着欧尼斯特的分兵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帕拉帝佐家能轻松重开警方的包围网,除了途中解决掉了几个为了出卖情报不长眼的小混混。
他看着外面的雨然后把手伸出去接着屋檐下的雨水清洗,已经不知道混合了多少个人的血液被连成串的雨滴带走,他需要用干净的双手赶回去抱他的女儿,拥抱他纯洁无瑕的天使。
械斗停止之后老板紧张不已的从橱窗柜偷看,克劳德发现了他,温和地说着:“放心,我只是买点水果,不用紧张已经没事了。”
吸收了暴雨湿气的纸袋有些湿润,一个又一个晶莹剔透的红苹果被装了进去,红宝石一样的苹果在雨帘和血地的衬托下更加鲜艳。克劳德满意地抱着这袋苹果走进了本举起来的黑伞之中,心里想着说不定可以让女仆作出好吃的苹果派来给芬,跟在身后的比尔掏出几张钞票,随手压在了一颗橙子下。
大雨能够洗刷地上的血水,洗不掉逐渐变冷的尸体,枪火歇息之后又走了多少人呢?无休止的黑白争斗至死不休……
是夜,帕拉帝佐家的庄园还有几间房间亮着明亮的灯,草丛里些微的虫鸣骚扰着沉思的男人,欧尼斯特穿着背心短裤叼着燃了一半的烟在熨案前沉思,是先给衬衫撒水还是先热熨斗这些事情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明天的电视访谈他应该用什么表情站在boss身后……
克劳德留给他的客房有着简单的梳妆台,甚至也能传唤家里的女仆帮助他做这种琐事,只不过欧尼斯特更喜欢亲力亲为,而且这样会让他更能冷静下来思考。然后男人绕着熨案调整角度让自己出现在镜子里,眯着眼睛模拟明天应该用的表情。
微笑……这种看起来对方仿佛走不出大门的感觉肯定不适合在公众场合出现。
凶狠……好的感觉明天鹦鹉市就会血流成河。
严肃……嗯……虽然这么说有点不敬但是感觉这样在boss的墓碑前比较合适。
最后沉默的男人吸了口烟,捏了捏因为严肃而皱起的眉头,选择了面无表情,至少面无表情不会让人觉得会被当场杀掉。
“啪啪啪”几声沉闷又快速的敲门声想起来,想也不用想这么急性子的会是谁,欧尼斯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门没锁。”的时候本就已经旋转着门把手冲了进来。
“哦我的老天爷,欧尼斯特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穿这么没品味的背心?你在想什么?明天陪boss接受采访你就穿这个在里面?”嫌弃到甚至脸已经皱得像是吃了十颗柠檬的本根本没有停止炮击欧尼斯特的声音,“老兄你大晚上窝在房里熨衣服你不会是紧张了吧?不会吧,你可是那个牧羊人哎,你会怕小报记者的摄像机?”
“……”
“呵呵……明天他还会难得的系好领带吧,是不是早上还要去找女仆问一下埃尔德雷奇结怎么打?我们严谨的欧尼斯特先生不会被微小的细节打败的。”从本身后走出来的瓦伦缇娜慢悠悠坐到了单人沙发上,长滤嘴轻轻敲着桌上的烟灰缸抖掉了路上蓄着的烟灰。
“瓦伦缇娜……”
阴阳怪气的女人看着面色阴沉的欧尼斯特露出暧昧的笑容,饶有兴趣地审视面前这个穿着也许只能被称为是睡衣的男人,刻意咬重了发音答到:“嗯?先生,请问您什么事?”。
知道这个死性不改的女人会把男人当成玩物,但是这种目光看到自己身上还是有些不自在,应该休息的时间里穿着没什么问题的平角裤这是自由……但是非常不喜欢这种蕴含着挑逗的目光,尤其是被眼前的毒蜘蛛这么看着。
“瓦伦缇娜,如果你继续这样逗他的话他可能会像个变态一样直接披上西装了。”比尔虚掩了房门,挡住了路过女仆好奇的视线,“到时候这家伙看起来会更加奇怪。”
“如果你们真的这么闲聚在我房里聊天的话不如和西奥图一样早点去睡觉,至少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那家伙根本没来,回去过精致夜晚去了,希望明天早上不会迟到。”
“说重点。”火柴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在欧尼斯特还没甩灭的时候本也凑了过来借了个火。
“你的青蛙那边怎么样了?”
被问到了这个问题之后,欧尼斯特往床边一坐,深吸了一口烟,用极其沉重又缓慢的气息喷吐出来,在烟雾中陷入了对于几天前的回忆。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件事,通过下属的情报知道了一些有“空闲”的警局青蛙们,避开了难以“控制”的警长,欧尼斯特最后看着眼前两份档案选择了名为瑞德的警探,毕竟另一位从照片上看这个体格就很难在发生争执的时候顺利解决。
然后顺利的通过信件联系上瑞德警探,顺利的约见了瑞德警探,顺利的……被瑞德警探用热情的笑容带去吃饭。
“我只会带朋友来吃我最喜欢的这家店哦,这里的香草咖啡奶昔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我过敏……”
瑞德警……不,经过要求之后他希望被称为贾斯蒂斯,贾斯蒂斯警探先生坐在桌对面,手指交叉叠在一起托着下巴,看着欧尼斯特的笑容里满是期待,真诚到让他觉得不吃完就不算是朋友,但是他们根本不算朋友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贾斯蒂斯·瑞德有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对事情的奇妙掌控感,明明是他在分享、在询问、在让出主权,但是都会给予你一种窒息的感觉,像是深海的水压,明明是平静温和地包裹着你,毫无波澜也没有一丝攻击性但是却会让你产生透不过气来的强势感。
贾斯蒂斯就那么随意地穿着印有热带植物的花衬衫在街道拐角等着欧尼斯特,彩色和黑色的两个人在交叉路口碰见时仿佛是被破坏撕毁又勉强贴在一起的两幅画,生硬无比,非常不融洽。
“贾斯蒂斯先生,我想您明白我的来意。”欧尼斯特双手放在桌上,和奶昔都有保持了相同的距离,直视着微笑着可以称之为漂亮的男人。
他并不是不信任下属,只是不放心自己那些天真地展示武力的小白痴们在警察面前嗨过头,万一被送上手铐他还需要去再一次找路子把这些没用的小狗捞出来,想想就会头疼,所以他选择自己来。
“兰德尔先生,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是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贾斯蒂斯把奶昔推得离欧尼斯特又近了一些,“如果我们需要交流什么,我希望是您吃完它之后,我们作为好朋友来讨论一下你的需求。”
贾斯蒂斯在话语最后改变了一些微妙的单词,让欧尼斯特听出了暗示,好在这位警探先生不会在餐馆里下毒,而且甜食他也陪大小姐一起吃过很多次,并不讨厌,欧尼斯特这么想着,然后接过了面前的香草咖啡奶昔。
“喂,欧尼斯特?”
比尔的声音把欧尼斯特拉回了现实,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烟灰落在了短裤上,要死,在场有女人的情况下怎么去拍干净,他自认自己大概算是个矜持保守的男人。
“问你话呢,你那边的青蛙怎么样?那个叫做沃福桑德的家伙人还挺不错的。”
欧尼斯特起身走到烟灰缸边上,无视了瓦伦缇娜的目光摁灭了还剩一小节的烟,想了想说:“东西有点难吃。”
“啊?”
确实很难吃,跟着大小姐怎么说也算是吃了大部分帕罗特市的甜品的欧尼斯特真的没想过会有这种东西,在交涉的时候他已经观察过了,奶昔杯上一层层叠着蛋糕、奶油、饼干、蛋卷、华夫饼和巧克力把奶昔装饰的精致漂亮,像是工艺品摆件一样虚假,一直萦绕在两人中间浓厚甜腻的香味无比刻意,欧尼斯特半天不知道如何下口,在贾斯蒂斯的鼓励下先吃掉了看似正常的华夫饼。
看着开始吃的欧尼斯特,贾斯蒂斯露出了更为开心的笑容,侃侃而谈说着不弄倒装饰也是香草咖啡奶昔的一种挑战,兰德尔先生看起来这么强也应该尝试一下,一定可以挑战成功的。
后续当然挑战成功了,吃这种叠叠乐一样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手稳,而这个问题对于认真起来的欧尼斯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太腻了……无法形容的腻,冻硬了的巧克力在嘴里融化后散出劣质可可和全脂牛奶混合的味道,蛋糕浸透了奶昔的冷气已经失去了蓬松绵软的口感,仿佛洗过很多次碗的海绵一样难以下咽,而打在上面的奶油……
上帝啊,从不信神的欧尼斯特在吃下这一口之后第一次感叹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上帝,如果有的话他一定会在每顿饭前认真祈祷感谢,感谢这个上帝赐予的血肉是无比的美味,感谢厨师是那么珍惜食物,感谢这个世界能诞生这么多食材,然后想从大衣里掏出枪一枪崩了做这个玩意的厨师,用他的脑浆打发作奶油可能都比这东西要能让人下咽。
欧尼斯特黑着脸吃完了这份奶昔,还要在因为过敏不能吃的贾斯蒂斯面前说这玩意好吃,非常好吃,编出了一段仿佛诗歌一样的形容之后在贾斯蒂斯灿烂笑容下得到了欧尼斯特并不想知道的答案。
“不好意思,其实我已经在上周辞职了。”过分的笑容居然没有太多的恶意,和那种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不过你需要的协助我能给你推荐一个人,他干这种事情比我可靠多了,只要你们给得起钱。”
桌上丢着一张名片,威尔逊·莱因哈特的名字用整齐的字体印在上面,家庭电话就在名字下方,联系还是不联系这个问题被贾斯蒂斯丢给欧尼斯特了。
“所以你就去吃了个……呃……超级难吃的奶昔?地址在哪?我下次也带沃福警长去试试,联络一下感情。”
“呵呵……男人啊,在某些时候真的靠不住。”听到没意思的答案之后瓦伦缇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顺便还记得带上了房间门,家族里一些动歪脑筋的小女仆在想什么她可是比房间里愚蠢的男人清楚得多。
“别看着我,我没打算说你这件事。”比尔被冰冷的目光看过来连忙改口,“明天boss要上访谈,你不会半夜熨衣服是紧张了吧?”
“刺客不应该出现在公众的目光里。”
“欧尼斯特你没发烧吧,你现在已经是角头了,是砥柱啊,你在想什么,难道我们都占优势到这种时候还需要你戒烟一个星期去搞死什么麻烦的家伙?”
欧尼斯特躲开了本摸过来的手,把熨好的衬衫挂起来,收好了熨斗之后才回答他:“防患于未然才是最安全的,胜利的果实不应该这么简单就被拿到。”
“懒得理你。”本对着死脑筋的欧尼斯特挥挥手,一把勾住比尔拖着人往外走,“山羊我们走,去喝一杯睡觉了,这个家伙只有被打到住院两个月才能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搞赢了别人家而不是被炮灰骗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欧尼斯特看着桌上暗红色的领带认真思考着要不要和瓦伦缇娜说的一样去打个埃尔德雷奇结,毕竟又复杂又好看,但是比起温莎来说麻烦很多,他不是很想去麻烦家族里的女仆们,半掩着门的时候几个女仆拿着各种东西路过门口好几次,他看得见她们的眼神在往房间里飘,只是不知道她们在期待什么。
“真的很难吃……”
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还想着那个可怕的“艺术品”,也许贾斯蒂斯是真的很喜欢但是确实不能吃才会这样做的,希望他一辈子不要吃这个东西。
5682字
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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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个时候去北边的港口,是要出海吗?”
“是啊,应该还有去铃兰的船吧。”
“当然了,那帮人给钱什么都干呢。你最好藏着点,免得被人趁机敲一笔。”车夫回头看了一眼,“不过要是去支援龙城,留不留好像也没啥用了。”
“凶多吉少啊……”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Will脑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或许是对前线战事的预感,又或许是对这场偿愿之旅的总结。车夫挑了条不错的路,让马车行驶得快而平稳,让他感到一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多照顾一个人对他来说也算不小的挑战,今天之后,他和Zoe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只是还没道别……他昏昏沉沉地想着,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浓雾弥漫。乳白色的纱飘悬在半空,给夜晚的黑暗添了一点亮色。通常来说,人很少会梦到黑夜;Will踩过微微冻硬的土地,只觉得自己在梦里的白昼都眼看要被剥夺。一些静默的形状在雾气中现出影子,他很快发现那是矗立的石碑,大大小小的,有些刻了字,有些空着。这么说这里是墓地。他恍然,是他的神为着迎接自己的子民,张开的不可见的双臂。那么这里想必也有他的位置,就在某个写着名字或者还没写的石碑旁,一定有一个空着的土坑。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到底,他真正想做的事情还一件都没做呢!如果无法为了谁去死,至少也不能便宜了神,因为根本没有证据表明神会在乎。
那还有谁会在乎,那些人不是都已经躺在这里了吗?
“不,还没有。某个讨人厌的家伙还在凛冬的暴风雪中活蹦乱跳呢。我要亲手去将他杀死,好替他完成遗愿才行。”像是对来路不明的声音发出抗议,Will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突然,那些纱一样的雾气开始流动,有如神明展露出陌生的獠牙。黑暗中凝聚起一股无形的力量,抓着他的肩膀不知要拖拽到哪里去。
他醒了,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而摇醒他的家伙,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我们,坐船去铃兰,然后北上对么?”Zoe故意把我们二字咬得很重。
“是这样没错……你怎么在车上?现在什么时间了?”Will坐起身,方才别扭的睡姿让他有些头痛。
“中午刚过,我和大叔都吃过饭了。”她停顿了一下以整理情绪,“好哇,我就知道你没想带我!”
“是你姐姐让的。现在掉头还来得及吗?”Will越过她的诘问,直接对马车夫说。
“不行啊,我刚好送你们去港口就收工。再多跑一个来回,天黑就回不去了。反正就一小孩,我不多收你钱,大不了到港口再合计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Zoe得意一笑,大大方方地坐了回去。“还好听见有动静我就出来看了一眼。怎么样,扒车的技术不错吧!”
“随便你。反正到时候杀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真会给人看脸色,刚才做噩梦谁把你叫醒的啊?”
Will摆摆手,无奈地表示不想再争论。
北上铃兰的航行又花了几天时间。Will跟Zoe都是第一次坐船,倘若真的挺不过这次危机,末日之前把没经历过的事情都做一遍,也是不错的体验。这趟船主要运送给北方的物资,也有几个年轻气盛的陌生人,似乎要去响应征兵。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全然不似船上水手般神情凝重。一个清晨,Will醒来时发现船桅覆着薄霜,才明白凛冬的爪牙早已延伸到海上。
落地的时候,铃兰城的港口并没有往日的繁华。船工卸下货物,又载上一批老幼准备重返南方。Will感到异常,打听起哪里还有去龙城的车,那些车夫都摇摇头。
“这位小姐也去吗?现在可不是好时候啊。”有个人过来搭话。
“前线现在怎么样了?船上消息闭塞,不太清楚。”
“打起来了。活死人已经压境,打了有些日子了。要去干个后勤、处理处理死伤还凑合,出城作战的很多都……”
死灵压境了。一百万人,要在一百万人里找到Corrine。Will感到有些晕眩,但很快想起了在红石湾遇到的先知少年。 会遇到的,如果死人堆得太高,后面的丧尸就会爬上城墙。所以收尸人会不断地往城内运送尸体,活尸也好死尸也罢,不能动的都堆在一起焚烧。他只剩下这一个办法。
他看了看Zoe,不知接下来的话要如何开口。
“不过你们遇到我还算走运的啦,”年轻的车夫突然开口,“我要送这几位去骑士团应征,我自己跟这匹马也去。不论如何,你们要去边城对吧?那就上车吧。”
“我能去骑士团了吗?我能去了对吧!”Zoe故意作出兴奋的样子,她察觉到Will在担心。
良久,他点点头。
“那就走吧,去见见那些尸体。”
二
即使是收集尸体的工作,也面临着严重的人手不足。没有过多盘问,Will就被带到了作战队伍里。白昼短暂,能看清楚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得抓紧时间,趁城门打开、新一拨骑士掩护着换班的时候从战场上抢下一些尸体,堆在车上运回城内。死灵的行动不分昼夜,人类战士却需要吃饭睡觉,除了在城墙上用附魔的箭簇不断射击、以掩护城下近战的勇士外,已经没有别的特殊手段用来压制如此大量的活尸。比起被武器或是死灵锋利的爪牙所伤,也有许多人因为魔力使用过度而倒下,甚至发生了身体变异和自燃。仅仅是看着这些伤者,还未能动摇Zoe的决心;但她似乎也有着另外的顾虑。
后勤工作休息的空当,她到焚尸场给Will送点吃的。
“我们走远些吧,这儿有点倒胃口。”Will丢下铲子、摘了手套,把蒙在脸上的围巾拉下来。“怎么样,还习惯吗?”
“你还是不肯放我去同那些家伙作战吗?”
“可别这么说。虽然的确不想,但我没有特别交代过后勤的人把你扣在这里,是他们判断这样不合适……说到底,我服役时的那班人,好像也都换血了。”
Zoe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我想,在能够借用神力之前,或许也不该贸然送死。但总觉得一旦拥有了信徒这一身份,许多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相信了半辈子的东西,突然有一天,会变得不明白究竟都是为了什么。我在这里看了几千具尸体,觉得死透的人和丧尸都没什么分别。起初我还会扒开他们的头盔,格外留意一些黑发人的脸,盼着能看到我熟悉但浑浊了的蓝色眼睛;然而拉回来的尸体越来越残破、浸着结冰的血,看起来全都一个样子。你知道吗,为了不让倒下的人轻易复活,他们会多补几刀,把战友的头颅割下、或是斩断他们的手臂,防止出现更多能够使用武器的死灵。
“这个时候我就想,到底什么是死,什么才是他们应得的安息?北方的民间传说,如果婴儿在夜晚啼哭,就会招致黑夜女神前来收割灵魂;所以一到晚上,年轻的父母就关好门窗,在担忧中轻晃摇篮,必要时还会捂住婴儿的口鼻。我们不但以这种方式活着,就连死亡也不由我们掌控。这些即将烧成灰烬的尸体,他们也都曾经活过,这些不知道谁的亲人朋友姐妹兄弟——如今只是横卧在这里,成了人类‘未来’的祭品。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这片大陆上的人类难道就不能拥有一丁点真实的幸福吗?”
Zoe想说你这样是渎神,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今天将要焚烧的尸体,比昨天的多些,比前天的多更多。她丢下一句“我会好好考虑的”便起身想要逃离。这甚至还只是后方,和自己做着同样梦想的勇士,正前仆后继地牺牲在战场上。由于天色太暗看不清地面,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绊了她一下,她被一旁的Will及时拉住才没有摔倒。Zoe努力不去想那是什么,直到Will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Corrine?是吗?”
任凭这家伙表情再平静,也只剩下了上半截身体,样子十分惨烈。由于天气太冷,他的面目竟然没怎么受损,重返龙城简直是机缘巧合。Will重新戴好手套,伸进Corrine的衣服摸索起来。Zoe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一边担心头部还完整的Corrine突然起尸,一边又想也许Will并不那么在意。如果此时换作是姐姐躺在这里,自己说不定也会暂时忘却生命危险,趴在她身上大哭一场吧。
到Will搜完身,Corrine都非常配合地一动没动。前者掏出了一个鼓鼓的小口袋,里面装着一块石头还有一个黑漆漆的小物件。
“这个把手……”他用外套的下摆擦了擦,上面的金属浮雕顿时显露出一点奇异的光泽,“这是……秘银?”
“是火镰吧?会用秘银做镶嵌物也就是说,Corrine也……”
Corrine是先知的信徒,这是他从未提起过的。不仅如此,这个有着澄澈眼神的青年每次详述自己的过往,经常会在细节上有所出入。或许是忘了吧,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其他人也就不再追问。毕竟作战时Corrine还是很可靠,大家也都当他真的记性不好。但握着这个火镰,即使是Will也能清楚地感到浮雕的形状在引导着力量循环增幅。在骑士团,多一份神明的力量就是多一分胜算(即使会使灵魂受损,战士们大多不惮这点),Corrine却不曾表露身份,也没见他在日常生火以外的场合使用。
Will捏紧了那个空无一物的口袋,这才想起还有一块石头,想必是燧石一类的吧。先知的仆从又怎么需要借助这种额外的东西点火,除非……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让他感到全身发冷。如果Corrine跟那位红石湾的同胞一样,如果他就是为了某个别人而准备的这套打火装置,他在最开始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切,连同Chloe他们的死亡一起——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特地对着自己说出那句话?他知道,但不想说。为此,他又付出了怎样的记忆作为代价?如果自己是Corrine,想必也不敢继续信任把珍视之物从人们身上夺走的神灵。
神从未站在我们这边。Will,你该自己点火了。点燃这场驱散冬日的大火。
“这是什么意思啊?”
“‘自己点火。’我想,他是让我去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然后实现它?”
“我想是的。可能还要花些时间,毕竟眼下的情况可不允许。倒是你,如果想加入苍白骑士的话就去吧,我不会再拦着了。”就像神明也不能一直做我们的家长。他们有时慈祥,有时又太严厉了,他想。
三
还不够。如果要给他的一生就此划上句号,Will觉得太过草率了。死守龙城十余年,好不容易走到外面、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们,却只是因为凛冬偏要选择在四百年后的今天降临?黑夜教会组织居民撤退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一切无比荒唐。龙城要失守了,每个人都这么说。即使是教会里庄严的圣职者们,此刻也一改神色,难掩心头的慌乱。少数战士还在负隅顽抗,为撤退的居民争取时间。也有些本地人承受不了变故,跑到街头高声呼吁大家召唤骨龙,却鲜少有人回应。“你知道吗?他们说召唤深渊的代价可是需要无数人命呢。比一个多月以来死在这里的还要多更多……”路边的老妪神秘地说。
可是他们又能退到哪里去呢?四年前的那次,龙城尚未沦陷,而整片大陆的精锐都已经在旷日持久的作战中消耗掉了,死灵不仅仅是一群活尸而已,他们身上流着凛冬的血,随之而来的将会是席卷整片大陆的风暴。
从最北到最南,他都已经去过了。倘若大海的彼端存在着别的陆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他宁可死在探索的路上,也不想留在原地做选一还是选一百的游戏。
但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件未了之事。
“姐姐,夏天过去多少年了呀?”
“姐姐也没见过,据说龙城的冬天已经快四百年了。”Chloe抱起地板上的妹妹,“你看,外面又在下雪。这四百年间,一直是苍白骑士在保护我们不收暴风雪的侵扰呢。”
“苍白骑士这么厉害,那他们也会像书里面一样,把凛冬赶跑吗?Zoe还没有见过夏天……”
“会的。可能会比较慢,要耐心地等才行。姐姐之后也要去应征,这样四季就能快点回来了!”
Zoe于是很听话地在窗边等,等了十几年,可是四季还是没有回来。
姐姐也没有回来。
黑夜教会叫大家撤离的时候,Zoe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五城称为禁忌的信仰。凛冬当然也是神的旨意,这本就是一场神灵之间的斗争。骑士也好死灵也好,不正是神的棋盘上走错一步就会被吞吃的车马象卒吗?人们只看到凛冬的欲望、却无视其他神明的贪婪,终于要为文明的丰饶付出代价了。
如果凛冬并非神明,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龙城的溃败?
从发呆中回过神来,Zoe发现后勤的人都已经跟随教会大部队撤离得差不多了。她走到空旷的、燃烧着野火的大街上——这甚至让她感到一丝不存在的温暖,思考着还在死守的骑士们什么时候结束战斗。在视野里的人还没完全消失殆尽的时候,在三小时白昼的最后余晖里,她瞥见一个苍白的身影,正径直向着她走过来。
“你把帽子摘了不冷吗?”她问。
“头上盖着块黑布走在黑夜里,那你还能看见我吗?”Will给自己戴好兜帽,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你要带我去哪?”
“重要吗?”
“不是说放我去当骑士吗?”
“解散了,已经没有什么苍白骑士了。你知道的吧?现在的情况是,你当不成骑士,我们也赢不了这场战争,咱俩的愿望都要重新想了。不过有个好消息,就在刚刚,我已经想到了。”
“那坏消息呢?”
“你也在这个愿望里。所以,现在是绑架时间。”
“你说绑架的样子真生硬……”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这样能不能成功。不过总归,我们得比死灵先到铃兰城去。”
“铃兰有什么?啊,港口么?”
“是的,这样去红石湾最快。除非冻结整个海面,凛冬在陆地上要绕远路,暂时是追不过来的。”
“然后呢?应该不止这些吧?”
“离开这片大陆,到海的另一端去。”
Zoe被这番发言吓了一跳。“行得通吗?”
“好过留下来等死,而且我想,应该不止我自己有这个打算吧!”Will停下了脚步,从腰间抽出那把秘银匕首,“所以,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离开大陆后,可能就无法再得到黑夜女神的回应了。Zoe,你还想见她最后一面吗?”
Zoe花了点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摇摇头,推开Will握着匕首的手。如果自己说了“是”,他应该就会用它切开手心,以鲜血来作成最后一次的幻术吧。“说起来,我捡到过这个东西呢。”她掏出一本缺页的旧书,“是个叫旧日的,说是能把人拉回到过去。但是啊,我从来没有过书中所说的‘无匹的绝望’,所以很遗憾,从现在开始,我不再需要‘旧日’了。”
Zoe将书丢进路旁的火堆里。Will伸手想要阻拦,却晚了一步。
“燃料在冬天很稀有哎!怎么就扔啦?”
“抱歉,我只是想耍个帅……”Zoe心虚地回答。
“还真被你说中了啊。”一乘上铃兰港口的大货船,Zoe马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这艘船还不知道要载多少人呢。
“虽然是没错啦……上了诺亚方舟,反而感觉自己怪没用的,只能帮着做些搬东西、升降船帆之类的工作。”Will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当上大厨之后别忘给我留一口饭……”
“哪有这么夸张!”不过回想起方才上船的时候,还未完全升起的朝阳在海面映射出点点粼光,船头矗立着一个身高接近两米、一身厚重长袍的壮汉用洪亮的声音询问有没有人要一同出海去寻找新大陆,那宏伟的身姿显然更接近一个传说中的英雄。
“说起来,红石湾的时候你也是,一言不发就想把我丢在‘安全’的地方。”
“这次不一样。大海的腹地,到现在为止还没人去过吧?这可比烧小孩危险得多。”
“但去到未知的地方不能算逃跑,这是真正的冒险!”
“还挺心潮澎湃的?”Will笑道,“也是啊,我已经逃够了。”
“你那不叫逃,不过……我们都以为自己只能为了别人而活,到头来却发现赖以生存的人和事都已经不在了。只能从空无一物的手心里,自己创造出新的愿望来。Will,你也是这样的‘人’,而不只是一张遗愿(will)清单。”
“知道了。” Will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我要去甲板上巡逻,来不来?”
“苍白骑士变成漆黑水手,也不错!这就是我们的新身份咯?”Zoe尽量放轻脚步,防止地板的木结构吱嘎作响。
“哟,你们好啊。”从不远处的海面,传来了没听过的声音。Will探出头,看到那艘船上绑着和他们同样的死灵刺枪,一名苍白高大的女性正带领她的船员向这边驶来。Zoe高兴地同他们挥起手,在海面灿烂夺目的灼人日光里。
作者:江橼
正文:
一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即便那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但只要是对社会有利、对人类有利、对世界有利的,我们就要坚持。”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
没有灯光,只靠月光照明的屋子里,一名少女缓缓将面前刚写好的内容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
完成这一动作后,她起身,来到窗边。抬头凝望夜空中硕大的月轮,思索今日大海的浪潮是否能越过要塞石壁。
“长官,”身着军装的女子推门而入,“已集结完毕。”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下属替她披好那在这个时代稍显华丽的外衣,整理好领口佩戴的宝石。
“走吧。”
身为潮汐要塞的首席秘书长,少女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她确确实实已经年纪很大了——起码身体已经成年。
在光与声音无法到达的虚空之中,轮回数次的灵魂,早已不再年轻。
她踏着坚实脚步,沿着石阶,走上那本属于另一个人的舞台。只是那位大人今天也没有什么登场表演的兴趣。
待她站定,要塞腹内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的人们不约而同镇臂高呼。
少女没有压制他们,而是用比他们更高昂、更坚定的声音嘶喊——
“嚎叫吧,海滨之狼!”
“圈养的铁笼已经打开,勇士们,我们不必再压抑,不必再委曲求全;拿出武器,亮出利爪,让住在玻璃高塔的那群蠢货看清楚,到底谁才是世界的主宰!”
她的声音蔓延至要塞每个角落,她的话语让众人热血沸腾。他们一边揉搓着发麻的头皮,一边兴奋嚎叫。
“干掉神明,主宰世界!”
“世界是属于人类的!”
“去死吧,蠢货教会!”
“……”
她闭上眼,享受这一时刻。
其背后是因为冲击石壁而跃然半空的浪潮,面前是热血沸腾、能够为人类未来献出生命的勇士,耳边是海浪与嚎叫混合的交响乐——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美妙的乐曲。
“革命的号角已然吹响。”
人类即将向神明发出第二次冲锋。
二
“神明创造世界。”
“当世界还是一片混沌,神说要有光,于是光明驱散了黑暗。”
“但当黑暗彻底消失,无知的人类才后知后觉,平衡与适度才能造就生命与和平。”
“……”
穿着神袍的黑肤男子将怀里抱着的孩子放回地面,他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衣摆,发现捋不平整后便放弃了。
“神父,”孩子落地后转身再次抱住他的膝盖,“那为什么我们的城市要叫无光之城呢?”
教典说黑暗必不可少,但光明也是平衡的重要一环,这名字起得,怎么琢磨都不太贴合教义啊。
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神父轻笑,抬手刮了刮小孩儿鼻梁,解释说:“这是先祖遗留的祝福。”
“人类天生就是偏心的,比起血缘他们更注重利益,比起遥不可及的未来,他们更在乎眼前当下;说不上是为了一己私利,还是全人类共同的期望,人类先祖驱散了黑暗。”
“那曾是一番光荣战绩,人类首次战胜了神明,向世界宣誓了主权。”
“但他们忘了,万事万物都是讲究平衡的。”
黑暗与光明,那是维持世界永续的两大神明,是世界构造的基础,无论缺少哪一个世界都会崩塌。
一如预言所说,末日降临了。
“神爱世人,祂不愿看自己的爱子受苦,于是祂封印了自己。”
“光明在潘多拉的魔盒中沉睡,平衡得以暂且维持,人类活了下来。”
“所以先祖创建了这座城,并将其命名为‘无光’,便是希望黑暗再次回归。”
围坐一团的孩子们不由发出感叹,趴在膝盖上那个眨了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那,神什么时候能再次醒来?”
“盒子那么小,睡觉不舒服的!”
神父听完,揉乱了小孩儿的头发。
“早晚有一天会醒来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
在神明应该苏醒的那天到来之前,米德加德教会将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光明沉睡下去,维持现有的秩序与平衡。
三
“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规律,但这规律并非来自神明。”
“那是世界的法则,是物理,是化学,是所有能用不可再分割的原子解释的东西。人类既然能发现它,能运用它,那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世界属于人类啊。”
“看,那便是几千年前的古人类智慧结晶,先祖们正是用它湮灭了神明。”
“……”
站在这如同古书中所描述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你很难想象,面前那用钢铁打造的、充满科技美感的机器,曾是杀戮神明的武器。
你也根本想象不到,这仿佛农耕时代的画面,竟是这片大陆上科学技术最为发达的地域。
“你听说过‘诺亚方舟’吗?”穿着工装的年轻人点了一下手环,覆盖整块区域的智能AI应召而出,翻开书卷向来访者展示古人类的精彩历史。
“据说那是神明毁灭世界时,保存人类火种的船。”年轻人将后面两字抹去,接着说,“这里便取用了前半做名字。不过我们没有做成容量有限的船,而是庇佑了这片土地。”
“欢迎来到诺亚之庭——你也可以叫它桃花源。”
这里是人类的地盘,是不允许神明踏足的庭院。这里有科技,有历史,有知识,有未来;唯独没有神明的位置。
在神想要杀死人类毁灭世界的时候,祂就已经不配再踏足这美丽的星球。
“所以说神明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们自己就可以活得很好。”年轻人对现状十分满意,他们既没有受到更多来自高维神明的污染,也没有因为少了一个神而惊慌失措。每日按部就班地修复历史,学习古人类智慧,探索未来发展道路,哪一个不比信奉神明有意思?
再说了,神明能让农作物亩产百万吗?神明能让地下水再生吗?还是说祂能让经济动物有丝分裂无性繁殖——哦不,等等,这个还真能做到。
就像来自地底的核辐射会让人基因异变一样,来自高纬度的神明坠落地面,自然也会造成污染。这便又讲到如今人类种族的划分了。
人类、眷属与怪物。
这便是神明给予世界的礼物。
“我们等待着,等待着‘界一’的苏醒。”
等它再次杀死神明,等人类再次征服天空。
四
“人之所以为被称为‘人’,是因为我们有好奇心。”
“因为好奇所以探索,我们探索规律,探索宇宙,探索高维未知,只为了找寻真理——确切的说,是寻找人类能够确立的新秩序。”
“科技主宰世界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在历史前进的浪潮中,‘神明’是新秩序的标杆。”
“……”
被称为旧日之都的历史废墟中,穿着西服的人们汇聚一堂。他们绕着长桌坐了一圈,有的把玩着手中稀奇物件,有的都弄着不知姓名种族的生物,还有的以纸掩面呼呼大睡。
坐在首位的男子并不在乎手下众人都在干什么,场面一度诡异地如同其背后被抓裂的壁画。
神子与其门徒,在吃最后的晚餐。
“听说应许之地的神要醒了?”
“这有啥好惊奇的,又不是醒了一两次了,哪次不都被教会又封印回去。”
“那是以前,以前教会还有潮汐要塞帮忙,现在海滨之狼都叛变了,你还指望教会那群酒囊饭袋能搞得定光明之神?”
同伴一听,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当即挺直腰板,加入话题。“那咱这次帮谁?”上次光明苏醒,他们帮了教会,上上次还是帮了教会,要说米德加德教会能维持这么久的平衡,有他迭代者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哩!
“帮谁,那要看‘奇点’的完成进度。”
如此说着,众人纷纷将目光集中到主座的男子身上。慵懒得靠在椅背上的男子,似有感应一般睁开眼,交叠双腿。
他说:“‘奇点’还未完成,姑且先帮教会压一压。”
他反正一点儿都不在乎双神和人类的战争究竟谁是最后赢家,他在乎的只有一点,那便是自己的探知欲。
探索人类立于神明之上的可能,探索构建世界的新秩序。
就在这栋破落到露出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中,就在他们聚会的脚下,一尊巨大的、伴随呼吸脉搏闪烁诡异光芒的卵,即将孵化。
那是用无数信徒的鲜血和肉体堆砌而成的新神,是人类创造高维生物的重大实验成果。
对,这只是一个实验。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甚至可能就在今夜,这被命名为“奇点”的生物便可能成型诞生;但也许,他们要等数百年才能见到新神降临。
“所有落后的、不合时宜的,都应当退出历史舞台。”
世界属于新的神明,世界应有新的秩序;那是进化的车轮,是时代的潮流,既然不可逆,那边逐浪前行,先一步去窥探那让人心动的未来。
五
“存在即合理。”
“既然神明和人类都存在,那他们必然也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就像海水蒸发,雨滴坠落,能量恒等,自然转化一样,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循环节。”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只能归结为循环节出了问题。”
“……”
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们四散于世界各个角落,他们有的在无光之城穿梭于街头巷尾,有的在潮汐要塞里挥洒汗水,有的在旧日之都与同伴侃天侃地,还有的正在诺亚之庭跟别人讨价还价。
他们是隐藏于黑夜的幽灵,虽然目的不纯,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维持各地联系的重要纽带。
“梦想?”
如果你这样问,可能这群戴着乌鸦面具的黑衣人会回答你——
“希望世界不再有怪物,不再有污染,一切都恢复正常。”
他们向往能够在图书馆里一杯咖啡过一天的生活,向往在草原上与动物一起奔跑的生活,向往四季规律太阳东升西落的生活,向往能够在海边戏水吃海鲜的生活。
“如果自然能够重新循环起来,是不是我们就能自由来往于荒原?”
“我是不是能养一只猫?”
“我想吃深海带鱼。”
“我想安稳地睡一觉。”
“我不想再有前世的记忆了,让我忘了前男友吧,求求了!”
那么,如何才能结束末日,让一切都恢复正常呢?
答案就是修复自然循环节。
既然无法获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而且说不定就算找到了也没什么用处,那么干脆一刀切好了!让人类、神明与怪物一起全部回归大自然的拥抱,这不就完美解决一切问题啦!
“说实在的,人类和神明哪一个都无所谓,我甚至不在乎自己到底是眷属还是怪物,我只想安静地睡一觉。”
只要没有呓语,即便是在睡梦中死去也好啊。
太阳就应该东升西落,潮汐就应该起起落落,日夜交替自然循环;上古时代还有冰河世纪呢,现在也应该有沉眠时代。
“沉睡吧,当曦光再次照耀大地,我们将迎来新时代。”
毁灭一切生命,让世界重归混沌。
待苔藓再次爬上石头,待海洋再次孕育生命,待世界重启。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即便那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但只要是对社会有利、对人类有利、对世界有利的,我们就要坚持。”
“即便成为刽子手。”
评论要求:笑语
Ps企划剧情,切勿深究,有问题都是汉尼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