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长的费国政变剧情,此为上篇。
每个小节前的标号为时间顺序,因此在小节的排序上和氛围衔接上并非按照正序时间讲述。
上篇总计1009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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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置②: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88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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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华丽的宴会厅是每年费里斯塔尼亚的王室会议的举办场地——当然,说是会议,其实只是王室的人们随便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挥霍每年从平民身上掠夺的财产与食粮罢了。历经百年,继克劳福德的失信后,亘古不变的贵族结构愈渐腐朽,城市勉强在地方官员的秩序维护下维持着它们基础的运作,但如果是连地方官员都无法解决的王室贵族的问题,那么他们只有两个去处:去森林,找卡梅莉娅神官;去港口,找特奥多尔提督。
一开始是年长的精灵德鲁伊保护着森林的众生,直到百年前,年轻的混血精灵也终于加入了保家卫国的队列,揽下了支持整个国家民生的使命。然而长久以来,卡梅莉娅早已厌倦了纷争,除了保护子民以外不再干涉更多的事情,于是便轮到了特奥多尔处理剩余的琐事。提督上为其他贵族处理贸易和案件,下为平民提供资源支持以应对那些贵族的劫掠——并不是说提督对付不过那些贵族,但特奥多尔也没有那么不惜命。一旦他真的要为了解决平民因贵族而饿死的问题去杀了另一个贵族领地的成员,那么一定会惊动其他的贵族领,而即使是率领海军的提督、力与迅捷兼并的剑圣,一个人又能奈何其他王室贵族成员明里暗里的阻挠和威胁?良善、相对朴实甚至在海港经营酒馆支持着费里斯塔尼亚海港贸易、平民经济和人脉资源的特里斯领不能因此被一个瞬间的冲动毁于一旦。
于是近百年,年轻有为的特奥多尔和他接手管辖的特里斯领就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支柱之一,但同时因为日渐加重的责任,红衣的提督也开始觉得力不从心,有所崩溃的迹象。而这一次会议,他也必须代表特里斯领参与,但年年的王室会议,他都不曾敢吃宴会上的任何食物。那些贪婪的贵族狼吞虎咽,载歌载舞的时候,在特奥多尔的眼里就好似成团蠕动的肉块一般令人作呕。但他还是潜伏在人群中,悄悄在角落放下了那杯根本没喝过一口的香槟,离开宴会厅穿过长廊,以从夜色中换取一丝喘息的余地。
4.
“芙阿兰女士,我们清澈如泉的德鲁伊女士,我需要您的协助,但我并不需要那些多余的道德和七七八八的情谊来供养那群废物——”头戴角冠,身着披风华服的青年手捧笔记,用着那口诗意的说辞不客气地批判着眼前年长的树精灵……或者说,实际上是他们的敌人,“我是说,我国的贵族们。”
“我当然理解您,我们的新王。”卡梅莉娅坐在亭中,但是脸上尽是对于一个过于年轻的生命的怜悯,这也让年轻气盛的青年感到不满,“您是克劳福德新的希望,但也正因如此,您不仅需要我们德鲁伊,还有更多贵族的支持,现在动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
“不需要。”这个国家才刚上任五年的新王——伊蒙·克劳福德合上本子,语气一转严肃,将笔记拍在了石桌上,“五年里埋的伏笔已经够多了,该收尾了,卡梅莉娅。精灵都可以等,拥有资产的长者可以等,但是年轻人……还有我们人类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事实上卡梅莉娅并非第一次见过伊蒙。作为德鲁伊的领导者,她与自古以来就在研究魔法、结合自然与世界的规律,将森罗万象纳入自己的力量的克劳福德家族来往颇深。这些争强好胜的学者虽然看似蛮横,却乐于钻研自然的规律与学识,热情地向德鲁伊求学——当然也包括伊蒙,五年前他加冕为王之后,他就频繁来往各地,不是为了搜集需要的情报,就是为了学习更深层的魔法。
“人类的生命过于短暂,世间无常,我也并不想再去干涉他人的生死。”卡梅莉娅平淡地回应道。
“不。”伊蒙进一步逼近,“以您的角度来说,您不会对朋友见死不救的。”
卡梅莉娅顿了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当然,这个国家的每个孩子都可以是我的朋友。”
“包括克里斯,对吧?”
伊蒙像是亮出底牌一般提起这个名字。卡梅莉娅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他还好吗?”
“我都在这里说了,肯定是不好。”王轻哼一声,仰起头,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这不是重点,我和克里斯约好了,他帮我完成了这些原创术式,是时候该还所有人一个新的费里斯塔尼亚了……成败如今只在此一举,这些浪费国库不做事的废人不要也罢。当然,到时候包括你一定也会是受益者……但在将来政权彻底稳定前,我需要你为我做事。”
“你打算打破禁忌。”精灵皱了皱眉。
“禁忌会消灭禁忌。”人类扯起嘴角,勾起手指指向远处的灯光,“这时候已经管不了什么禁不禁忌的了,嗯……当然对于你们德鲁伊来说,费里斯塔尼亚的政权解体反而能让你们回归大自然,所以看起来和你们没关系,那确实是这样。但面对大量的人口,恪守自家的和平可不是什么长期策略,我得尽快把他们都给端了才行。”
面对对方无情的揭露,卡梅莉娅沉默了片刻,想了想才说下去:“你是我见过最心急的,但是同时也无法否认你确实有这个资本去放手一搏。不过我猜仅仅是这场战役的话,你应该不是很需要我的职权。”
“对,于你的话,主要是胜利之后的政权处理。但是我不需要你的所有职权,把该让给我的执行权让给我就行。”
精灵不能说是事不关己,只能说是无可奈何,她沉思片刻,开口道:“——可以,你这么选择了的话……但必须有人监督你。如果是婚姻关系的话,我们之间的事情就会变成这个国家的事情。”
“你想靠政治联姻束缚我。”伊蒙一语道出对方的目的。
“如果放任你的行为,你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罪人。”卡梅莉娅也并不忌讳自己被揭穿这件事,“不过也不会太严格,我只想确认——一,既然你这么说了,这么做了,集中了权力的你不会像先前那些王一样为了自己的私欲伤害他人;二,这次动用死灵法术只是面对国家危机的例外,这类违背自然的禁忌法术不得滥用。”
王并没有否认,不如说,他显然是准备好了他的王牌才如此坚定。面对德鲁伊的要挟,并没有多大反应,“好啊,那我倒要看看接下来的路会怎么走。”
3.
几个月前……
伊蒙抱着一沓乐谱打开了克劳福德宅邸的书房门,“克里斯!术式强度测试过了,就差一点……”仍然是学生年纪的克里斯从书堆里抬起头,努力地按捺住自己的烦躁,啧了一声:“进门前先敲门。”
正想踏进门的兄长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门使了个眼色,抬手砰砰拍了两下门板。
“……你真敲啊?”
“敲过了,好了,进入正题。”伊蒙立刻打断了克里斯,冲上去就把乐谱放在对方的面前,一口气说清了此行的来龙去脉,“我需要改进一下术式的强度,目前的乐谱和歌词……我是说,阵法和咒语,如果以有限的规模进行演奏的话,影响范围不太能覆盖整个宴会厅,你觉得我接下来应该从哪里进行改良?”
克里斯放下了手边的书,抬手搓了搓下巴,“嗯……以医学角度来讲,大脑的震颤能够破坏人的精神,可能导致精神、记忆的错乱。太大的声音和特殊的音色也会对耳朵甚至是大脑造成这样的影响……”
“也就是说——乐器的选择和编制……”伊蒙迅速跟上了克里斯的思路,从旁边顺手拿起羽毛笔把想法记录在笔记本上。
“虽然当然是乐曲更让人震撼更能让人有一种,呃……大脑里会感到震颤……”克里斯调动着自己记忆里的知识胡乱比划着,“不过根据你、费迪南德……你们说的哈,艺术这种东西倾注了感情的才好……?”
“那当然……嗯哼,也就是说感情能促进魔法的效果?你觉得呢?”
“根据资料来说,‘祈祷化为力量’的那类派系,应该和你擅长的祝福和诅咒差不多吧。”少年挠了挠头,“这我不懂,不应该是你懂吗?”
“也就是说就我一个人的怨恨的力量不够……”伊蒙叹了口气,停了几秒后才小声嘀咕道,“需要更多的人吗……”
“但是如果想扩大乐团的规模的话你这会儿打算去找谁?”克里斯甚至懒得提这个无血无泪的人怨恨从何而来,只是耸肩以示无奈,“这年头谁还有心思搞音乐?”
“活的不好找,死的还难找?”伊蒙冷笑了一下,把乐谱收回去。贵族之中除了少数的能人以外,剩下的支持者,或者说自己的帮手又去哪找寻呢?既然贵族再无人才,那么高手就在人间——即使是死去的人们。“就算是尸体,也是带着怨恨死去的,每个领地最不缺的就是冤死的人。”
就算是克里斯,听到自己兄长的这个想法也难免眉毛一抽,“*通用语粗口*,你疯啦?”
“这个国家现在所有人都疯了,你用你的话来说说,我在百分之几的位置?”
“空前绝后,前所未有。”克里斯多弗撇了撇嘴,“你打算整多少人?大哥,这是死灵法术,你要带着一群尸体去演奏管弦乐?你控制得来?”
而当他抬眼看向伊蒙那张游刃有余又不怀好意的笑脸,他脱口而出问的这些话似乎毫无意义。果不其然,伊蒙诚恳地回答起他的问题,似乎这些方面早已被他宏观地考虑了个周全:“这当然是个非常考验精密控制力的仪式,但如果我这一步能够顺利铲除一部分人,那么接下来没了领头人、被打消士气的亲卫队就算打过来,也不会发展成大规模战争,那岂不是血赚?不过正如你所说,控制起来需要我全神贯注地指挥、演奏、咏唱……所以,我需要你来帮我想一想——你最擅长这个了不是?”
少年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呵呵……来这招啊……还是你行。”这次换作少年从兄长的手里把乐谱抽走仔细看了一遍——对于克里斯来说,他并不是不懂乐谱,至少他能够分得清声部与乐章,“同时施展多个术式很难,但是你这可是在操纵一整个乐团,很多事情完全可以分给乐团来做……比如说,我觉得管乐,尤其是笛声作为牵引和控制就很好?弦乐部分可以提升对大脑的震颤,更好地控制听众的情绪;钢琴和鼓点可以从指令的意义上控制一些动作的变化……这能行吗?”
伊蒙轻哼一声,又把乐谱抢回去,“有想法了,还得是你。下次我联系特里斯领和哈塞尔阁下给你带点新书。”
“麻烦带点卑谬或者阿尔因茨的教科书或者文献。”克里斯没等伊蒙关门离开,就继续埋头看书了。
5.
“——他们要你睁开双眼,要你用那双手捧起他们罪恶的脸庞(They ask you to open your eyes/ To hold up the masks with your pure hands)……”
庭院里传来了悠扬,却有些失真的小提琴声,以及青年优美而又凄清的歌声。
“他们诅咒你吞下所有的谎言,紧攥着你的衣摆拖拽入深渊(They curse you to swallow all of the lies/ Drag you deeply tight and tight)……”
精灵骑士循着声音走过去,他明显能听见声音的主人喉口有些干涩——他用那日渐沙哑的嗓音在不断改进诅咒的魔法,试图向其中倾注憎恨,而这份憎恨也是这位音乐家唯独需要练习的事情。倒也并不是说年轻的王真的是个无血无泪的人,相反,他更像是难以分辨而去探索,试图从喉咙里撕扯出一些字词,辨认一番什么才是人们所说的“怨恨”,且必须是如同利刃一般能够贯穿人的心脏的怨恨。特奥多尔来到后花园,这才看到伊蒙双手托着一颗悬浮着的、泛着微光的传声魔晶,从中发出的琴声附和着王的歌声,轻盈的音调中伴随的是沉闷得令人不安的旋律。
提督不敢打断,自己的学生无时无刻不在努力,自然也不能打断他此刻奋斗的兴致。于是他就站在旁边听下去,那让人焦躁的起伏甚至只是独唱与魔法发出的声音,而他甚至不知道,这焦躁到底是魔法的作用,还只是自己多余的担忧与恐惧。
但也没听多久,歌声和琴声戛然而止。人类青年放下魔晶,头也没回就说了一句:“听多了脑子会坏掉的喔,老师。”
“……你的听力还是这么灵。”骑士从石柱的阴影中走出来,走下台阶,向伊蒙鞠躬行礼,“只是不敢叨扰您的兴致罢了。”
“我还没那么蛮不讲理吧?”王耸了耸肩,“对于没被下蛊的人来说,这点程度的音乐虽然也没什么效果,但是还是会对精神造成点影响,我没必要对特里斯领主——尤其是我的老师做这种事。”
“好,好的。”特奥多尔顿了一下,站正后看向伊蒙的方向。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昔日的剑术学生,头上戴着黑金色的继承者之冠,身着漆黑却不乏华美庄严的礼服,下摆像是翼族长长的尾羽,袖口层层叠叠的荷叶边在长发的衬托下并不会显得过于突兀。不过对比起其他的贵族,王这身打扮确实显得更为低调,且看上去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看来对方对于这场战役早已等候多时。
伊蒙咳嗽了两声,似乎是最近的练习带来的嗓子的压力太大,“咳……军队和海盗都安排好了?”
“目前每组部队各就各位,包括喀迈拉边境的人员。”
“那就好。”王点了点头,“民兵队呢?我说之前那几个领的佣兵和民兵。”
“民兵队基本上被安排去了混乱但是兵力不怎么多的领进行辅助。部分佣兵志愿带领民兵队辅佐海军,剩下一些独立的佣兵分别跟随海盗在领地庄园埋伏作为刺客辅助。”
伊蒙轻轻地点了点头,略带阴险地勾起了嘴角,“哼,那接下来就是等着了……”
0.
这是大约一两年前的事情。
伊蒙坐在特里斯贵族庄园的会客厅里,烦躁地靠在沙发上,搞得会客厅内部的氛围直降冰点,周围的仆人都有些敬而远之……或者说是恐惧的意思。特奥多尔见状也没办法,只好小声将仆人支开,并从仆人手里接过茶壶,给对方的茶杯再续上一杯药草茶,“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安全的领地在费里斯塔尼亚境内也在少数,而以目前的势力来说,资源丰富的亲卫队全在敌方手里……”
“*通用语粗口*,我方资源就算有特里斯领、德鲁伊教团和哈塞尔商会供着,这也不够出兵的啊……”青年骂骂咧咧地拿起茶杯猛喝一口,捏着茶杯把手的手劲大得仿佛能把它捏碎,“平民征兵?不,强迫他们靠不住,虽然说区区只会搓火球充数的普通士兵我一个人保守能杀他们两个排,但总不见得全靠我吧?”
“您冷静,在兵力匮乏的情况下,只好想想怎么削减对方的战力……”
“不是,你是提督,特里斯亲卫队的队长!就没有什么其他征兵的渠道——哎?等一下……”伊蒙放下茶杯,突然灵光一现,“要说特里斯领的人……多米努斯海盗国的大海盗是不是和你同姓来着,他原本是你们领的人?你认识?”
“啊?”
特奥多尔被对方突然的连珠炮追问吓愣了,毕竟这可是国王在亲自打探叛国海军的消息——尽管这个叛国海军,现在的海盗头领确实早在百年前就是自己的伴侣……但真的要在这时候把佐兰的消息供出来吗?人家头上顶着个叛国罪,自己把他的消息说出这不是出卖人家吗?但是不说的话对方只会为了兵力的问题发更大的脾气,到时候出了什么偏差事情只会更麻烦……
“把叛国贼的事情藏着掖着的话你有连带责任哦……?你也不想被平白无故扣个叛国罪在头上吧,特奥多尔老师……”王像是看出了提督脸上精彩的冷汗和铁青的面色,不清不淡地提了一嘴,但是用手半遮着的脸上似乎透露着似有似无的幽怨和质疑。
“——对,我……我和佐兰是伴侣关系,目前还保持联系。”提督故作镇静,紧闭双眼,举起双手,咽了口唾沫,“但我发誓,我们之间的沟通和国家问题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谍报和串通的事情,他劫掠过其他贵族领的船只也是在镇压其他贵族领,和国事没有任何关系!真的!”
“……噗嗤。”
伊蒙收起了带着怨色的表情,看着对方紧张的神色在一旁憋笑:“那不正好吗,我们要杀其他贵族领,他们劫贵族领的船,把一整个海盗国的兵力搬过来能算多少战力?”
特奥多尔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君王脸上的笑意,“您……认真的?您这是要收编海盗啊……?”
作为对方的剑术老师,提督对于自己的学生有多反传统和违背教条,也起码了解一二,但他愣是没想过,对方其实是个连叛国海盗都想伸手占为己有的野心家。
“啊,不然呢?”伊蒙翘起二郎腿,甚至低头注意了一下不踢到茶几,“拜托,我在重组这个国家的秩序,还管个屁的叛国不叛国?要是能商量一下把那群海盗收编过来——或者说暂时雇佣来也可以,咱们目的一致,端了那群废物贵族。事情成了之后,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把您的伴侣头上挂着的叛国罪撤销……”
“哎……真的吗?”
“我这方面食言干什么?”王叹了口气,“如果人家真的能干出点本事,还在意什么叛国的问题?眼下可有着比没用的形式主义更重要的东西,我亲爱的老师。”
特奥多尔感到有些晕眩——对于一个精灵来说,这个人类君王的裁决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想一出是一出,但如果能依靠海盗进一步的镇压成功颠覆目前的秩序,也应了佐兰的意思。到时候,但愿国家能够恢复正常运转,而佐兰那边也能选择回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虽然怎么想都觉得那个家伙没打算回来。
“……好的,好的,我会去跟佐兰交涉的。”在红衣的提督眼里,自己的学生开出的谈判筹码宛如恶魔的诱惑,又有如鲜甜的果实。如果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反传统的君王也一样在背叛这个国家,那么自己就是他的共犯,但他自己也无法保证眼前的王到底是否会真的兑现承诺。这个孩子在刚成年的时候就亲手砍下了自己的双亲的头颅,而自己也是知情者。伊蒙对仇人恨之入骨的同时也绝对能做到将对方千刀万剐,所以最终只能祈祷王不会记恨叛国的海盗。
1.
“……到时候,你就跟他说,我会在之后重新建立政权结构,”伊蒙酝酿了一下台词,将羊皮纸卷起来,用草绳捆好,“然后其他的话……资源——人力和金钱——也就是教育和经济是发展必备的条件。我不能保证一开始会很顺利,这得看最后能从那些贵族手里收缴多少东西补充国库。如果有反对我的残党我自己会处理,但我至少拎得清如何建立这些基础。”
“然后避免有势力趁火打劫,军队也得跟上大部队……”摁下火漆印章的几秒后,王挪开印章,绯红中混着金粉的蜡被印上了只属于伊蒙的魔法纹章。随后,他又把蜡章背后烧化了一些,粘在了绳结上。最后,他将这封卷好的信绑在了旁边立着的渡鸦的脚上,语气相比起之前的游说少了很多的情绪起伏,“要做的事情真多呢。”
——于是,提督带着水手和乌鸦,久违地踏上了甲板,出海寻找多米努斯的舰队。
特奥多尔并没有选择沉重的商船,而是调用了一艘押送人员的快船,带上水手们就进行搜索。而乌鸦虽说是乌鸦,但那是王的召唤物,在海上不仅能够生存,还能飞往远处进行勘察和感知远处的船只。该说是得益于王的祝福吗?还是说恰好碰上了多米努斯驻扎在附近的时候,在一边航行一边迎接归来的黑鸟后不久,船上的水手们远远地就看到了多米努斯海盗国的旗帜和风帆。
“报告提督!发现目标船只!”一名海军打开了船长室的门汇报道。
提督并没有发言作答,只是迅速站起身,放下手头的文书就奔向甲板,拿起望远镜就看。确认是多米努斯的舰队后,他下令其他人控制船帆降低速度,令掌舵员操作船舵慢慢靠近对方船只,让渡鸦停在自己的手臂上,等到接近到一段距离后,才抛下锚停下来。
“多米努斯的海盗们!听我说!”特奥多尔登上船头举起手,“我们此行并无敌意,我有话和你们的领头人讲!”
虽然提督这么说,他也知道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海军?海军能找我们商量什么?滚!”
“贵族的走狗赶紧滚!再不走咱可要开炮了!”
“想和老大谈话还早个几百年呢!长生种乖乖等着去吧!”
显然,海盗们可不会对交战已久的海军抱有什么好意,几个种族各不相同的海盗在对面的船上七嘴八舌地喊着。相对而言,就算是平常天天在人民之间做好好先生的特奥多尔也不免额角青筋暴起,抿着嘴瞪着那几个小子——呵呵,按海盗头子和自己的关系以及辈分来看,这群人应该认自己是第二个爹才对。
“嗨嗨嗨吵什么吵,几个人扎堆在甲板上偷什么懒?该干嘛干嘛去!”在对面的争吵声中,突然从更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大嗓门的声音驱赶着这群海盗,甚至揪住一个从身边溜走的部下就揍了一下,“海军来了就来了,不干活今晚谁都没饭吃!都给我滚!”
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无比了解的特奥多尔,看到出现在甲板上的人自然是没怎么惊讶——独角的提夫林,劫掠贵族船只的大海盗,当然同时也是自己的伴侣……佐兰在赶走其他人之后才抬头看向自己,然后自己又看着对方眼前一亮,冲着自己就开始笑:“哎哟,瞧我看见谁了?好久不见啊,提督大人——这么久没在海上见过面了,这次竟然是亲自找上门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是来为新王传话的。”提督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事发突然,请允许我前往你们的舰上私下说明。”
“嗯哼,新王?”佐兰端详了一番,毕竟他不是不知道国内的变革,作为海盗,各国的消息自然是要更为灵通。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下,对方所说的,能称得上新王的存在有很大可能就是特奥多尔的那个徒弟,那位新的克劳福德家主,“……要上来也可以,但只许你一个人上来,但凡多一个人我们可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那是自然,约定俗成的东西我当然懂。”提督像是完全料到了,或者说他的本意就是单独交涉,于是他抬手下令身后的海军们,“全体待机!我一个人去交涉。”
面对特奥多尔坦荡的态度,佐兰转头就招呼海盗说:“放行!集体保持常规警戒!不许在没命令的情况下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也不许随便挑衅海军!”甲板上的海盗接到了指令,也不得不从,一声不吭地拿来了木板给海军的船只架桥,提督也顺势带着渡鸦,沿着木板桥走上海盗的船。
……
佐兰领着特奥多尔来到了海盗的船长室,两人进门后前者就把门一个反锁。他确认就此隔绝了屋内屋外后,才走过去伸手抱住了海军提督,看得出来很用力,也能从蹭人头发的小动作看得出海盗头领很是高兴:“想死我了,真没想到你竟然重新出海了!先让我抱一下……”
“当然是因为有事……”特奥多尔不作任何反抗,只是指了指因为被占据了位置,而在空中扑腾后落在书桌上的渡鸦,“虽然听起来很疯狂,但是是新王有求于你们。”
“国内局势已经发展成这样了?那我看看。”佐兰抱了一会儿才放开,伸手去取下乌鸦脚上绑着的信件。
略微潦草却又能够清晰识别的通用语文字整齐地书写在羊皮纸上,大致内容为“如今费里斯塔尼亚被其他贵族领蚕食,颠覆政权需要能够抗衡其他领地的亲卫队相应的兵力,因此以费里斯塔尼亚新王的名义请愿多米努斯海盗国给予兵力支持”……如此一番目的明显、简单粗暴的请愿书,但华丽的落款和独特的徽记却又时刻在提醒读者,写下这封信的人确实有着不一般的野心。
然而,对于早已逍遥国外的大海盗来说,费里斯塔尼亚的国事其实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除了特里斯领还算是他和特奥多尔共同的故乡,但也只有这么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了。即便如此,佐兰还是放下了信件,看了眼提督:“那你又是怎么想的?你觉得这位新王值得付出吗?”
特奥多尔只是深吸了口气,“——他是我的学生,我怎么可能不觉得?”实际上他作为特里斯领现在的领主,处理国事也是在苟延残喘,如今他为了寻求一个解脱的出路,除了依靠新王的野心以外别无他法,“这个国家现在难得出来一个想以一敌百颠覆政权的王都是千载难逢的事情……”
“……你是这么想的啊?”海盗挑了挑眉,不过想想之前提督的状态也不难理解。而且,他对于这个年轻的王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奇心,毕竟首先他是特奥多尔的学生,其次这个学生又成长得似乎比这位老师都要厉害。但作为目前多米努斯海盗国的王者,佐兰也不免有些疑虑在内,“老实说,直接这么看这个其实不算是好事,毕竟也不好说这是不是打算把海盗一块解决了。当然,我能看得出来对方是想要我们这些力量可以支配。”
对方说的确实属实,目前王的确需要海盗的力量以压制亲卫队,但剿灭了其他贵族领后,王真的还有余力去收拾海盗吗?“……他说在清剿了其他贵族之后会重新建立政治结构确保教育和经济的运转……”特奥多尔想了想,还是选择将伊蒙吩咐他转告的消息传达给对方,“如今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有这个想法就已经很难得了,尤其是有这种颠覆的想法还活了五年的王。”
“行——吧,希望到时候别反咬一口把我们海盗给清了,”说罢,佐兰把这份信件随手塞进了船长室的抽屉里,语气中甚至带了些讽刺的笑意,“还真是没想到我随口说的混沌会这么恐怖……你有自信这个新王不会成为对人民来说更恐怖的暴君吗?”
“……我承认这位新王的品性不能说好,甚至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疯子……也可能是天才。”要说自信,特奥多尔毫无疑问是没有,毕竟他对于自己的学生做过的事情也能算是了解一二,所以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少停顿,“但是唯独能保证的是,只要事情对他来说无伤大雅,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守信用的。”
“想清剿国内的烂肉哪儿能叫品性不好,应该叫他品性极好才对。”海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不过显然在提督面前,他还是有在收敛这份破坏性的想法的。
“好吧,你们聊得开,”特奥多尔咳了一声,这俩强势的家伙凑一起倒也确实会对一些决策感到苟同,“总之人家也说他愿意一个人前来交涉了,你没意见的话这里通知一下,我就该回去转告陛下了。”
“我没意见,见面的事可以随时安排,或者我三天后去你那里。但……”佐兰刚想伸手去打开门,但还是露出了些许落寞的表情,回头看向提督,“你不多坐会儿?”
特奥多尔愣了一下,想了想,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行?”
在获得了这句承诺后,海盗这才变回一如既往高兴的样子,“好嘞,你等我和他们嚷嚷一下,然后我回来再送你。”
说完,海盗离开了船长室顺带反锁了门,把提督和乌鸦一人一鸟留在室内。
船外,号角声如雷鸣浑厚而又响亮,过了一会儿,又是木地板上嘈杂的脚步声陆陆续续地向甲板的方向远去。以这样的声音来判断,估计是以旗舰为中心呼唤其他船上的海盗也一起集合吧。
而在甲板上,几艘海盗船上的海盗纷纷顺着衔接的桥梁与木板聚集到了旗舰的甲板上,而挤不下的人也都站在旁边的船上。佐兰站在旗舰上层甲板的栏杆前,望着眼前的海盗大军,满意地点点头后大声宣告道:“大好的日子来了!现在留下来的大伙儿基本也都是对贵族有仇的对吧?之前都是劫船抢夺,现在有机会让大伙把那些恶心的贵族杀光,大伙高不高兴?!”
听见这番话,下方的海盗们也七嘴八舌地欢呼了起来。
“海军终于明白了贵族的罪恶,他们向我们求助,求助我们清剿那些贵族,”头领继续喊道,“他们是我们的伙伴,我们要向贵族发出最让他们恐惧的反击!夺走他们最重要的一切!让他们悔恨,让他们绝望,让他们彻底消失!”
紧接着,台下又更加沸腾了,众人喊着打倒那些可恨的贵族,一边蠢蠢欲动地举起手里的工具和武器,逐渐地,无序的呼喊化为了有如团结一心的口号——打倒贵族!让他们消失!
“明白了就立马去做大战的准备,再传令下去所有人现在开始禁止攻击海军,保存实力随时准备清剿!”
话音落下,其他人前赴后继地解散回到自己的岗位,一是维持海盗国的运作,二则是为将来的战役随时做好准备。
故事总是从勇者被圣剑选中、或是圣兽在沉寂中苏醒这样的前提开始。以世界为单位的地图徐徐展开,各怀绝技的主角慢慢加入队伍,经历传统的冒险戏码与过家家一样的权谋纠葛最终获得胜利。沐浴在欢呼声与洒下的花瓣和阳光下,关于他们的岁月史书在这里戛然而止。
但很遗憾,崔迪斯·弗里德从不是当主角的料,不如说那些模板化的阳光英雄光是看着都快把他晒化了。作为几乎每一部新作都会准时购入的S·RPG玩家,他对至关重要的剧情却很少置评,虽然他也从不点击Skip键跳过,但他也仅仅是冷漠地、机械地标记“已阅”后去进行攻略而已。
从未幻想过成为天选,也从未体会过冒险的快乐,许多了解他的同好都不知道他究竟喜欢这种游戏什么。难道他把自己当成了拨弄命运指针的上帝?而关于此,崔迪斯的回答只是一句简短的“村民A”。
连姓名都不必有,甚至有些时候点击也不会触发对白,只使用寥寥无几的笔墨去作为世界观的扩充,在每一个必要的角落讲述时局的发展与一方势力的看法,这样不值一提也不会被人记住的村民A就是崔迪斯对自己的认知。
他既没有圣剑,也没有纹章,有关他的故事花费五百字不到便能讲述清楚,一个优渥但有些神经质的家庭、一份不错的履历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可谓是模板一样的人生。
恰好崔迪斯并不讨厌、不如说唯独喜欢走格子。
“但——是——总玩一种游戏好——无——聊——不是吗?”
不过总会有人会想方设法打乱你的计划。
如果说崔迪斯如同程序一样严谨的人生有什么无法修复的bug,那大约就是他的室友阿纳斯塔夏·库努尔和格拉斯·弗洛格,两个风格不同的游戏主播,或者,按照崔迪斯的形容,一个慢吞吞的九级残障和一个不知所云的女装大佬。
神说,崔迪斯·弗里德的人生实在太过无趣,所以需要一点惊喜和意外,避免他哪天参悟了人生的真谛就是不断循环遂自寻短见,于是神便用这两个人为崔迪斯的人生加入了致死量的意外。
崔迪斯不喜欢人类,严格意义上他也不喜欢游戏。
但是没有关系,所谓恶鬼,就是不管你喜不喜欢,都会准时准点向你讨债。
当崔迪斯不知多少次推开门之后被阿纳斯塔夏死死抱住之后,他妥协了,他放弃了,他第不知多少次意识到挣扎和反抗根本就是无用功。
所以他在同事震惊的眼光中走到了研发部门,询问能否给他一份《伊米尔的叹息》的内测资格。
当牛皮糖第不知多少次去向你祈求帮助,你或许会觉得很烦。但当一个平时只是按部就班工作、除此之外根本不与他人交流的人来求你,你会觉得这件事真是好他妈的重要。
所以崔迪斯成功拿到了一份编码,几乎没有耗费任何力气。
这也是他不幸的开端。
不,不如说,从他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从那两个家伙的地盘搬出去(虽然房子明明是崔迪斯的财产)开始,他的不幸就已然注定。
早在游戏发布DEEMO开始,就有人测评过这部游戏似乎是以新生科技为蓝本所制作的,而一个刚刚跳槽来新生科技、除了修电脑和研究机械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爱好的人主动请缨要为这款由新生科技自主研发的游戏做测评,除了他实在是太爱工作了之外,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评价了。
三个室友一起约好打游戏听起来真是充满青春与梦想的记忆,不过这种剧情和崔迪斯从来无缘。这里应该着重耗费笔墨来强调当时的场面是如何混乱、设备调试阶段是如何鸡飞狗跳、三个相性简直是灾难的家伙凑到一起是如何混沌,或许也应该详细说明一下阿纳斯塔夏究竟是如何把自己的设备弄坏、导致崔迪斯不得不放弃他那好记又好用的“用户013”的ID而不得不顶着那个根本没有人记得住的“AnAstAsiA”进入游戏,但是对于唯结果论者的崔迪斯而言,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早该在发现那两个混蛋的ID没有出现在等候大厅时拔腿就跑的。
现在想来,那时发作的烟瘾已然是一种对他的警告,可是他并没有离开,也许是因为他对那两个人还抱有那么一丝微弱的期待,也许是因为戴着口罩的“盾卫”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总而言之,他错过了唯一一次的、能够逃离这些糟烂事的机会。
充满精力的“枪兵”在房间里蹦蹦跳跳、天然又乐观的“战士”似乎在这里遇到了曾经的故人、锋利又果敢的“斥候”在摸索规则的界限……
顶着不同ID的“主角”们在纯粹地享受着游戏初始的乐趣,但是这一切与一位“村民A”又有什么关系?
鲜艳的NPC热络地出现在视野界面,冰冷的提示音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就像游戏与游戏之间的差别,开放世界与棋盘世界也是截然不同的。没有固定的剧情、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令人眩晕的3D建模,如此种种都让人感觉眼花缭乱。
而仿佛是约定俗成的事一般,意外总会在这时发生。无辜的员工被困在了办公室大楼,而无辜的玩家被关进了数据构成的世界中,至此,阴谋才被揭开一角,而故事才终于姗姗来迟地步入了序章。
总玩一种游戏实在是太过无趣,但一个好友都没有的MOMORPG可谓开局即是地狱。冰冷的潮水浸湿了墙体,漆黑的怪物张开了大嘴无差别地吞噬面前的一切。当虚拟与现实的界限逐渐模糊,当某个瞬间镜头突然聚焦到从未有过任何设定的“村民A”。
这样的故事真的会很有趣吗?
崔迪斯看向道具栏,那里只有一把螺丝刀和一盒火柴而已。
与奇迹的三次相逢(之一)
故事背景:塞尔达荒野之息之如果曾经有人穿越到林克醒来之前
火种对我来说有传承和点燃希望的含义,后续应该还有两篇但这篇本身可以做独立的一篇来看w
感谢阅读!
人的一生与奇迹有三次相遇。
父亲在我记忆中遗留的那丝淡薄的影像里,他背着快睡着的我,一边轻轻摇晃,一边手脚麻利地帮母亲洗碗。虽然我前面已经有三个姐姐,可是他还是只会用讲了好几遍的老套故事哄我。特别是一旦讲到他和母亲的那些过往,这句话便是他固定的开场白。
他常挂在嘴边的名言从此与洗碗的水声一起成为我脑中父亲这个形象专有的背景音乐。我只要想到这句话,就能一并想起他轮廓并不确切的笑容,有些玩世不恭的性格,还有他失踪后,母亲久久站立在黄昏的门口,在回身的瞬间展露的那双充盈泪意的眼睛。
父亲说,他此生遇到的第一个奇迹是来到这个世界,第二个奇迹是遇到了母亲,第三个奇迹则是有了我们。
父亲这句“来到这个世界”总让我觉得似有深意,但姐姐们和母亲都不多问,我也跟着装傻。
父亲的三个额度用完了,也许正因如此,他才被海拉鲁的黑暗夺去了。上天没能再慷慨地赐予他更多的奇迹,他消失在了归家的途中。我那知晓很多奇妙事物的父亲,就这样被猩红色的邪恶夺去了,被不知名的低语夺去了,被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不祥夺去了。那时候我只有五岁,姐姐们带着哭腔的窃窃私语我听得似懂非懂,唯有父亲不会再回来这一点,记得如此铭心刻骨。
姐姐们与父亲的相处时间都比我长得多,作为家里的幺女,我还没来得及体会父亲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相应的,姐姐们纷纷继承了父亲不切实际的浪漫以及说走就走的果断,在母亲勒令不许前往危险的地方后,自顾自成为了首屈一指的探险者。大姐自称自己是北境最优秀的情报贩子,在驿站和形形色色的路人交换着世间怪谈的消息,二姐则喜欢在河流汇集的区域溯源而上,欣赏一路的特有风光,三姐似乎将家族基因里的好奇因子彰显到最强,她自食其力地办起了专刊——天知道那些粗糙的小杂志是如何风一般地传遍各大驿站——据她本人所述,似乎是全海拉鲁有效阅读率第一的八卦专刊。
母亲是一位身材高挑,性格强硬方正的女性,其他家庭里严父慈母的惯例搭配,在我们家正好颠倒过来。父亲总是宽容地看待自己的孩子偶尔显得胡闹的想法,而母亲则严令我们务必遵守这个世界应该遵循的法则,比如不要在黑夜里擅自离开家门,不要去没有大路的遗迹里探险,不要靠近那些邪恶的上古机械。父亲离开后,母亲对我们姐妹的管教变本加厉严格,但没能在三个姐姐身上奏效,只有我,被母亲当作自己最后能守护的天真稚子,成为她心中仅存听话的好孩子。
很多年以后,我逐渐能理解母亲当年强行掩盖住的惶惶无助,但小时候的自己被强势的母亲拴在家中,却能看到姐姐们一个又一个像父亲一样离开家门,心中难免会产生为何只有自己不可以的疑虑。特别是每次,无论姐姐们是离开还是归来,母亲总会情绪变得非常复杂,她会神经质地在门口徘徊,不停张望。这画面落在我的眼中,常常让我产生不甘心的情绪:明明最听话的是我,可母亲的视线却没有放在我的身上。幼时的我不知如何让母亲明白自己也渴求多一点关注,最后我只学会变得沉默。在母亲为大姐准备行囊的时候,在她为二姐寻找衣服的时候,在她收起三姐寄来的信的时候,我会安静地坐在一旁,有时候拿珀里会慢悠悠地晃到我身旁,在我旁边表演追尾巴。
父亲留下了一匹叫乐乐茶的马,还有一只叫拿珀里的狗。
拿珀里和我最亲,也许是因为父亲捡到这只花斑小狗时,我也刚刚出生。根据母亲的回忆,父亲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亲昵地叫我“我家的四叶妹妹”,拿珀里笨笨地迈着小短腿,绕着父亲的裤角转圈。
大姐正式离家的时候本来想骑走乐乐茶,被母亲以惊人的固执拒绝,二姐和三姐也相继偃旗息鼓,乖乖去驿站租了别的马匹。“那是爸爸的遗物。”二姐有一次回家休息的时候,给我讲起了这匹马,“名字很奇怪对不对?爸爸却非常喜欢,念着这个名字,眼睛里就浮现出怀念的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我总觉得啊,我们的爸爸,还藏着好多秘密。”我坐在二姐身旁,安静地给躺在暖炉旁边的拿珀里梳毛。
历来脾气有些不耐烦的二姐提到父亲就有些絮絮叨叨,我心里默默地想,姐姐们是不是因为想要知道父亲的秘密,才这么频繁地离开家,去探索海拉鲁的秘密呢,因为是海拉鲁带走了父亲,所以能更了解海拉鲁的话,也许就能更了解父亲了。
对姐姐们来说,父亲是一段戛然而止的记忆,可对我来说,就只留下那一点水声,和那一句话。因为和姐姐们缺乏对父亲的共鸣,母亲又更关注在外的三个女儿,我在十二岁之前,最常做的事是和拿珀里在家门对面的草地上玩,有时候我会看向远处,能看到狰狞的黑红色雾气流动盘旋在海拉鲁城堡之上,那是持续了百年的灾厄。姐姐们都曾经跟我说,看起来好像和我们住的村庄很远,但其实,如果那股邪恶的黑红色真的蔓延扩散开,全世界都要面临浩劫。
我知道一百年前世界还不是这个样子,我也知道现在盘踞在村外的山上,导致大人不许小孩子随便出门的哥布林怪物都是拜那团黑雾所赐。原来生活可以不存在这些障碍吗?没有毁灭的海拉鲁王城,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吗?拿珀里呼哧呼哧地吃着我掌心的苹果,我能感觉到它柔软温暖的舌头滑过我的掌心,可是我没有体验过的东西,从根本上就没办法想象。
“曾经有很多伟大的人,卓拉族、利特族、鼓隆族、格鲁德族、还有海利亚人,大家都知道那灾厄会到来的事。”大姐一旦回家,母亲就会煮放有柠檬香草的热茶。大姐在散着淡淡香气的餐厅里给我慢慢地讲,“他们为了阻止那个东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据说,海拉鲁王族的公主还在那里,为保护海拉鲁大陆的所有人而奋斗。所以我们才得以有这百年的相对安宁。”她朝远方轻轻一点,随后又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也许海利亚的公主与英杰也一并消逝在那场战斗中。”
我把头靠在拿珀里的耳朵上,下巴处传来毛绒绒的痒,不发一言。
“小妹你呀。”大姐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静静和我对视。我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但我不接她的话茬,她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固执孩子,这件事,几位姐姐和母亲都有所察觉,但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再改变什么了。
我更长久地带着拿珀里坐在家门口坡地的草坪上,除了跟拿珀里玩之外,偶尔会给乐乐茶喂胡萝卜,母亲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一定完成得又快又好,无论是洗碗、晾衣服还是去集市买烹调要用的盐巴。但是我不喜欢说话,我坐在草地上,感受阳光暖暖地照着我,拿珀里在我旁边,欢快地摇动尾巴。
我们的村庄地势很高,如果天气很好,站在村里最高的坡地,可以看到很远很远以外的风光。
父亲曾经给我们讲过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暖暖凤蝶在双子山头扇动的风,也许会带来东部蓄水湖上的瓢泼大雨。虽然后来二姐确认了东部蓄水湖这几年的雨水泛滥是因为神兽露塔的失控,但我们都理解了父亲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三位姐姐罕见地同时回了一次家,在她们仿佛打暗语一样互相证询的对话中,我知道世界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源头无从追溯,因为等人们发现时,变化已经不可遏制。
首先是塔。无论是山区、高原、沼泽还是湿地雨林,都有拔地而起的高塔骤然出现。据说卓拉领域还有鱼人只是在平地扎营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在塔顶难以下去。
而后,有越来越多的目击证言确定,那些藏于山野间奇特的建筑开始发光,像是有什么特别的力量重新开启了它们。在海拉鲁的旅人逐渐习惯用那些发光的上古建筑作为路标时,光芒又渐渐从橙色转为安详的蓝。而最有决定性说明力的,是无论天气多么恶劣,都明亮地穿破黑暗照射在海拉鲁王城的那四道光束。
第一道红褐色的光芒自西北照来。大姐从父亲的房间里翻出来他亲手打磨的琥珀望远镜,让我透过褐色的圆镜观察镜头后面被放大了若干倍的景象,我以前记得能依稀看到西北的天空有一只巨大的机器怪鸟,而现在它安稳地驻足在一座山的山头,像是某种狂暴的开关被人轻轻合上。大姐在雪原驿站和玛丽塔驿站之间往返,归来时带回了舒适的羽绒保暖服和草莓派。在冬末春初的料峭寒风中,我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感受酸甜的高原水果,听大姐讲利特人摆脱了怪鸟的束缚后,重新开始频繁出现在塔邦哒边境进行商业交易。
在雨水渐多的夏日,第二道光芒自卓拉领横跨而来。二姐两三年前就心心念念计划去卓拉人的驻地一游,得到消息后立刻向那里出发。卓拉人中以希多王子为首的新锐派前不久持续沿着河流寻觅身强力壮的海利亚人,听起来就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的样子,但是现在再观测卓拉领地的上空,能看到蓄积的厚重雨云已经消散。二姐回来后,一边在浴缸里泡澡,一边指使我把母亲煎好的风味鳟鱼切成小片拿进来,她端着酒杯美滋滋地享受,同时语气兴奋地给我讲述在卓拉王城看到的那座姿容清丽的雕像。她说那些久经雨水润泽的岩壁在阳光下发出炫目的光,卓拉人以独特的审美修筑了城堡,水床睡起来舒服极了,最重要的是,往来的海利亚人不需要再瑟瑟发抖地等在暴雨中,时刻担心被蜥蜴战士的雷箭射个穿心凉。
苦夏的热气逐渐褪去的时候,树叶转红,坡地上看下去,斑驳的红绿色山谷格外好看,林间能嗅到果实成熟的香气。母亲在这种季节会做味道特别的咖喱,据说那是鼓隆族特产的调味品,父亲当年游历的时候尝到,喜欢得不得了,从此家里每年都会试着做几顿咖喱饭。我用木勺把米饭堆成山的形状,将半流动的咖喱料汁顺着山顶浇下,看起来就像死亡之山的样子。死亡之山那一次传来的震动感极其强烈,拿珀里对着那个方向发出吠叫,我把它抱进怀里,抬头朝向震源,看到火一样热烈的熔浆顺着山脊流淌。据说那里也有上古时代留下的神兽在作祟,是巨型且脾气暴躁的火山蜥蜴,不过那晚之后,死亡之山保持了珍贵的缄默,第三道光束出现了。
第四道光束出现时可谓无声无息。我们这里已经进入了呼吸都能凝成白雾的冬季,格鲁德人住的地方又是怎样呢?姐姐们说,白天忙着脱衣服,晚上忙着加衣服,无论怎么行走都容易把自己陷入到危险的状况。而那里的小城就是沙漠中的宝珠,凉爽的水时刻自屋顶浇向地面。我裹着松软的厚棉被睡了一觉,醒来推开门,第四道光束已经出现在那里。三姐后来跟我们说,那一次格鲁德地区电闪雷鸣了一整天,紫色的雷光混合着昏黄的沙尘暴在骆驼神兽的周围喧嚣放肆,那是集合了天地力量的威压。“到底是什么人制服了那些神兽呢?”三姐笑嘻嘻地编写着三叶小报的下一期内容,有口无心地对着我胡说八道,“是拔出了驱魔之剑的勇者吧,一定是呢,说不定他也读过我写的专刊哦。”
勇者真的会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不如说勇者真的存在吗?我没有说话,但是微微上挑的眉毛一定出卖了我的腹诽,因为三姐看到我的表情就用鹅毛笔轻轻戳我的脸颊,像赶开做了坏事的拿珀里一样把我赶出她的房间。
我内心那点小小的腹诽并不只是腹诽而已。因为家里所有人,从古板的母亲到性格各异的姐姐们,除了我,都清晰地相信着,勇者一定存在。
这坚信的源头还是父亲。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非常好,母亲有时会破例给我们讲当年和父亲相遇的事情——在父亲失踪前,这往往只会是父亲的专场。母亲说,父亲刚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是个毛毛躁躁的小子,无论看到什么都像是受到很大惊吓似的,一度让人怀疑这孩子在哪里摔坏了脑子。他身上没有任何显示他来历的东西,问他来自哪也不肯说,一直跟随着母亲走到了驿站,看到了驿站特有的马头装饰,还有驿站对面的神庙,他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也许爸爸就是勇者呢!”姐姐们偶尔会提出这样的想法,而母亲假装板着脸看父亲装傻充愣地胡闹——这样的场景已经有七年没有再出现了。父亲不是勇者,勇者不会死,不会消失,只会取得理所当然要取得的胜利,将光明从牢笼中解放,将希望从绝望中夺回。父亲消失在了夜色中,父亲不在了,即使母亲始终拒绝相信,但我知道,他不在了。
父亲曾说我们是他的奇迹,曾说要一直陪伴我长大,他说谎,他离开了,所以父亲并不是正确的,所以他相信世界有勇者,而我不相信世界有勇者。
所有人都说那灾厄会让世界毁灭,可是它已经这样停滞百年,也许再一个百年,也会继续下去,每个月一次的血月又怎么样呢,姐姐们标记了沿途的怪物扎营的地点,只要足够小心再加一点点好运,在世界各地往返穿行也不会太困难。父亲还在这个世界的日子里,盖侬的灾厄已经存在了,昔日的荣光已经毁灭了,父亲不在这个世界的日子里,盖侬依然盘踞在城堡,消逝的过往绝对不会重来。
姐姐们经过村落里女神的雕像会虔诚地合掌祈祷。而我不闭眼,不低头,我直视着女神像的眼睛,心想,如果你真的庇佑了海拉鲁大陆万年的光阴,为何人们命中注定要一代一代地经历这样的磨难呢?我不信你,就像我不信父亲。
在那四道光束都现世后又过了两个月,村子里再一次迎来了春天。杨树的绒絮弄得我鼻子痒痒,带着拿珀里散步的时候一连打了六个喷嚏。拿珀里原本悠闲懒散地在我前方不远处慢慢地溜达,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它敏锐地往前奔跑,在一排崭新的马蹄印前停下脚步,低下头不停嗅嗅。
前几日下了春雨,现在地面还有些湿润,看蹄印的深度和积水情况,大概是两天前留下的痕迹。我顺着那痕迹往前看,能看到蹄印一直延伸到我家隐蔽的小水潭基地。
小水潭基地是父亲还在的时候,和姐姐们一起搭建的小竹棚。
我家背面的坡地往下走,有一眼清澈山泉流淌而成的水潭,水潭附近有小树林,一到下雨就会长各种各样的蘑菇。父亲很喜欢这里,美其名曰“训练野外生存技能”,在这里,姐姐们都跟着父亲学了形形色色的探险技巧。比如分辨各种不同颜色的蘑菇可能带来的不同效果,比如听到什么样的声音,感受到什么样的气味,可能前方会潜伏着什么样的野兽,比如万一不幸中的大不幸遇到了波布克林之类的怪物,怎么跑能逃得最快。
父亲带着姐姐们在竹棚里摆了干草垛(“秋天很冷的时候可以让人当床垫睡得舒服一些”),用红砖垒了土灶(“只要善用打火石,任何时候都能迅速取得火源”),铁锅和锅盖都一并配齐(“野外探险的时候遇到锅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父亲在的时候还会在小水潭里丢一两条小小的海拉鲁鲈鱼,在竹棚下的铁箱上摆三个苹果。
我没有经历过这段时光,但是姐姐们显然在脑海中对这里存下了幸福的记忆。她们追问过父亲为什么要放这些,父亲一概打马虎眼地说,“假如你们是又饿又累的荒野探险者,突然看到有这么一处挡风遮雨能补给食物安心睡觉的地方,一定会很高兴吧。推己及人,会有人需要这些的。”
我走到基地的灶台前,蹲下去摸了摸灶底,有一些新生的灰,一两天前,有人用过这个灶。锅显然是被人重新洗过了,原本摆在角落里的木柴少了两捆,苹果集体消失,摆在角落里的火把不见了,锅盖也离奇失踪。
那道离开的马蹄印,马儿的步幅迈得极宽,踏在湿地上陷入的程度也能看出它跑得很急,约莫用了最快的速度在奔跑。海拉鲁的路人虽然也会以马代步,但是往往小步轻快。这是父亲所说的,在竹棚下得到了帮助的旅人吗?我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异样。
我顺着蹄印的方向看去,那是朝向海拉鲁王城的路线。
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拿珀里也趴在门口发出呜呜的声音。我拉开窗帘看了看,明明不是血月,心里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我仔细听了一会儿母亲房间里的声音,确定她睡着之后,我赤着双脚跑出了门外,还顺手带上了父亲的望远镜。
拿珀里小声地叫了一声,立刻跟上我。我对它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说“嘘”,笨狗只是伸了个拉长版的懒腰,不知懂还是不懂。
我一直走到了坡地的最高处。
我很喜欢看夜晚的天空,璀璨的星河离我们如此遥远,对地面上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月亮惨白着脸在流卷的云后扫视大地,光照在人的身上,反而让人觉得冷。夜晚的时候,因为光线不再那么明亮,视野反而变得更广,能吸引人注意力的东西被夜色滤去,可以毫不费劲地看到比远方更远。
风里仿佛有细细的声音在窃笑,我皱起眉毛。今夜的气氛太奇怪了,云也流动得过快,它们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以王城为中心向外卷起,就像一团泡沫被无形的棒子搅来搅去。
城堡上空的云是红色的。只有那里,连照下的月光都是赤红色的,是压垮的黄昏线与黑暗混合的浊,是腥臭的泥沼与邪恶杂糅的恶。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有什么东西似乎一瞬间激怒了城堡附近所有的守护者,那些被侵染的机械都发出血红的光,时不时能看到蓝白色的激光一闪而过。
到底是什么人要不管不顾地向城堡里进发,那里到底有什么。
我知道有灾厄盖侬,还有,还有传说中的那位公主。
村里的老婆婆说,海利亚的公主还在那里对抗着邪恶。姐姐们说,那片污浊之所以还没有扩散开,是因为那位公主在无休止地聚集着精神之力和盖侬作战。
我架起了望远镜,看到那引起混乱的核心一路到了王城最高的塔尖,在我屏住呼吸的那个瞬间。
风静了。
四道炫目的白光同时自海拉鲁的四角亮起,激射至王城的中心!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此刻更深的黑夜,有多少人与我一样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我转过身,看到传说有山主所在的山上,有青色的光静静生辉,村落里的女神像,也隐隐有光华流动。整个海拉鲁都在沉睡,而整个海拉鲁都正在驻足观看,为之祈祷。
海拉鲁的城堡内部,时而有灼灼火焰般的红色,时而有尖锐的蓝光闪烁,我看不到城堡内部发生了什么,只是如此围观,就可想战况该是多么激烈,我的手情不自禁地合十,自己下意识地开始念起自己都不相信的祷词。
海拉鲁的中心突然又安静了。
有什么东西从城堡内部飞了出来。
我急切地调整着望远镜,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的时候,金色的光像核爆一般,以王城为起点炸开,那万道光箭在那瞬间照遍了整座大陆。我的心脏和大脑都剧烈作痛。我想阖上眼睛,但那光箭刺穿了我,在瞬间凝滞的时空里,我已经看到了一切。
一切。
我看到哭泣的公主脸上的污渍,我看到垂死的勇者拔剑而起的最后一击,我看到利特的雪,卓拉的豪雨,死亡之山的热焰和格鲁德的沙暴,我看到百年难解的遗憾和至死不休的战斗,我看到久眠终醒的勇者心中的一片空白,我看到神秘老人权杖上的星星之火,我看到公主被生吞禁锢百年依然没有片刻懈怠的坚守,我看到勇者从一无所知中一点一点捡起百年前的记忆,又一点一点明白自己已无可失去。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往无前地向海拉鲁王城进发呢?
“愿他为海拉鲁带来光明……”父亲喝了点酒之后喜欢抱着我讲故事,“我可不敢告诉你三个姐姐关于林克的事情,但是我家的四叶妹妹听一听,大概不碍事。再过几年,会有一位勇者自百年的沉眠中苏醒,他会拔出驱魔之剑,平定四方神兽,过百道试炼,得女神祝福,然后再杀上王城,与盖侬决一死战。”
“我的小四叶啊……你可知道,胜利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要得到光明,竟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勇者是存在的,但勇者也是会死的。”
我从未这么清晰地回忆起父亲的话。那是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大脑拒绝想起的过往,是父亲与我短短相处五年曾说过的话。
勇者是存在的。父亲没有骗我。只是勇者并非无敌,他会失败,会死,会伤痕累累,而我以为如勇者一样所向无敌的父亲,有一天没有归来。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看着那一片金色的光墙内,勇者稳稳地搭弓,一箭射向山一样巨大的凶兽,而光从它的头部裂开,海拉鲁的三角力量重现世间。
风歇云散。我手中的望远镜滑落在地上,曦光从东面的海平线上升起,那光温暖极了,将我映在草坪上的影子拉得长长。
海拉鲁王城的黑雾消失得干干净净,我的眼泪让我面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一片,我抱住傻乎乎的拿珀里,眼前是父亲向我伸出的手,我想要握住,却只有虚无。
他说,海拉鲁的灾厄终将结束,你的妈妈,你的姐姐,还有你,以后都会过上不被怪物威胁的日子。
他说,我的一生遇到三次奇迹,一次是来到这个世界,一次是遇到你们的母亲,还有一次是拥有了你们。
他说,我的小四叶,如果有一日我无法归来,那一定非我所愿。
“爸爸……”十二岁的我在初升的日光下嚎啕大哭,让出来找我的母亲也吓了一跳。我将头埋在她怀里,任凭眼泪鼻涕抹了她一身。拿珀里慌乱地在我旁边,无助地舔着我的手指,希望这样能给我一些安抚。
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父亲,我见证了勇者将希望带回海拉鲁的最后一战,我明白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使我不知你从何而知,即使我不知你消失在何处。我曾与这样的传说擦身而过,也许曾为他旅途中的奔波提供过片刻的休息,我明白,当他们的故事被人们传颂,他们就不再是普通的活生生的个体,而升格成为了新的故事。我感激他们,那位我不知晓名姓的公主,那位我不记得面容的勇士,还有曾经奋斗过的每一个生命,不仅仅是为了海拉鲁从此迎来崭新的明日,我感激他们在拯救了世界的同时,拯救了一位父亲在自己小女儿心中造就的梦。
在我十二岁的那个夜晚,我遇到了此生的第一个奇迹。
作者:维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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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为4月2日即将开放下载的游戏《虚谬都庭》剧情的后日谈。
谨以此文献给愿意相信我也能写出原汁原味二次元而不是抒情infp经典散文的朋友!(。)
老杰森死了。
是的,我们都知道他,也都知道他的末路……那一滩流在街道上的虹彩淤泥,最终在火中化为片片星点。
维克多——受他照顾,被他视为家人,最终也亲手结束了他的痛苦。
然而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是这么轻巧的事,尤其是老杰森还留下了一间店铺、一片地产。这些内容都被无偿留给了他,但是我们未经风霜的小狗虽然拥有洞察世明的智慧,却并没有法律和地产相关的知识。
无奈之下,只得由维多利亚代为处理。
在询问完本人的意愿之后,维克多收到了一笔变卖这些地产和店铺后换得的小钱,皱巴巴的钞票静静躺在铁盒里,连着几枚零士的钢镚,在枯黄的灯光下泛着1980s的光辉。
而维克多就这么静静地低着头,凝视着这个铁盒。
“除开葬礼的费用,就只剩下了这些。”维多利亚拍了拍维克多宽厚的肩头。
“……再过两天就是他的葬礼了,你要在这里发整整两天的呆吗?”
维克多轻轻掂起一枚硬币。
“……老杰森没能留下尸体。”
“嗯,所以棺材里放什么东西,可能需要你去挑选。”维多利亚似乎想到了一个相当不合时宜的笑话,她没忍住就这么讲了出来。
“……比如,美味蟹黄堡的神秘配方一类的?”
她成功地失败了。
维克多没有展露出该有的笑容,而是捧起了铁盒缓缓向外走去。那条尾巴就像是宽大衣服的一角一样,只是随着他的步履缓缓摇晃,不具有一丝活力。
他没有妻儿,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和维克多一样,孑然一身。
维多利亚努力地素不相识的人张罗着一场葬礼,而恐怕在葬礼现场上会出现的人,除了她和维克多以外,就只有社区的牧师了。
倘若要用菜的浓淡来形容一场葬礼,恐怕这里只有一碗撒了葱花的白开水。
维多利亚并不清楚面临着这样一场离别的维克多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她只只知道维克多在本应该出现的地方跑掉了。
好的,这下连葱花都没了。
为了避免自己这个局外人尴尬地和牧师大眼瞪小眼的局面出现,维多利亚在葬礼开始前用三根狗毛施展了定位的巫术,随后叫了辆成本颇高的计程车,找到了那个沉默又高大的身影。
昔日的老杰森快餐店已经变成了一家比特币交易所,里面的人们轻轻卸掉自己的头盖骨,用人脑接续服务器,在美梦中用自己大脑的算力轻轻挖掘一块又一块金灿灿的比特币。
而维克多就这么盯着他们人脑上迸出的火花出神,手中还拿着那个小小的铁盒。
“为什么要逃跑?”
“……!维多利亚!”
“别跑。”
早就预想到这种情况的维多利亚轻轻在空气中划出两笔如尼,维克多的双腿便被浸染成灰白的颜色,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再怎么说也不能上来就用石化的诅咒招呼我啊!”
“你在说什么呢?这样最有效率啊。”
“……”
“为什么要跑呢,你不想去见自己的家人最后一面吗?”
“……已经不在了,何谈最后一面呢?”
维克多放弃了摇摆自己已经变成石棍的两条腿子,闷闷不乐地扮演着一根尽职的电线杆。
维多利亚摇摇头,把可怜的双腿变回原装,随后拉着他坐在了路边。
“我不太理解……为什么面临这种事会让你感到胆怯呢?”
“……我这段时间都尽可能不去想。”
“但是……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
“我发现我没办法理解这一切,没办法接受这一切已经离我而去的事实。”
“倘若一场葬礼结束,那么我就得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不是吗?”
“……不是那样的。”维多利亚摇了摇头。
“你可以不去和自己的过去和解,维克多。”
“……我不知道怎么做。”
维多利亚站了起来,向着远方竖起来大拇指。
一辆计程车随后在她身前停了下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交给你如何不去面临它。”
焦头烂额的牧师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棺材来回踱步,负责封装棺材的工人也愈发地不耐烦了起来。
维多利亚姗姗来迟。
她将一个铁盒扔了进去,随后又扔了一把花。
“我知道不存在什么灵魂与死者,但是我还是会好奇。他不到场,你会生气吗?”
随着棺木缓缓阖上自己的眼睑,牧师有些错愕地问身旁的女性。
“死者的亲属呢?”
维多利亚轻轻捻动自己的发丝,看向盛开白花的花海。
“他还没能准备好面临属于自己的诀别。”
【火种】爱
作者: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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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为人间带来火种,神救世人,我们信奉祂,爱戴祂。”
年轻的神父合上面前的书,身后为数不多的信徒也随之睁开眼,今日的祷告已经结束,信徒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教堂。在这个小镇上,小小的教堂和仅仅数个信徒组成了信仰。人们早已忘却年轻的神父是何时到来,只是在上任神父病逝后,这个年轻人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圣经与教堂。
当最后一缕日光从教堂的玫瑰窗上滑落,神父仔仔细细的打扫着每个角落,直到一条蜿蜒的血路指引者他来到了教堂背面的灌木丛中。一柄沾血的匕首横在了他的咽喉,“帮我……”嘶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匕首闪着寒光,似乎只要他不答应就会立刻撕开他的喉咙。“好。”简简单单的一句回复让身后人愣了一下,但显然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索这句话的真伪,“敢骗我就……杀了你……”神父的肩膀一沉,致命的匕首掉落在地上,身后人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睁眼时,耳边祷告的声音正好停下,“您醒了,布利斯先生。”布利斯闻声抬头,眼前的人戴着一副眼镜,黑发黑眸,身材瘦削,身上的衣服依稀能辨认出是圣职人员。“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布利斯警惕的看着他,全身肌肉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一张通缉令递到他面前,“布利斯,杀死一名并重伤三名警察,现已逃脱追捕,如若发现将给予一定赏金。”神父如同祈祷一样一字一字的念着通缉令,末了,他看着面前已经被妥善处理好伤口的人轻轻开口,“也许我应该将你交给警察。”
本来还是躺着的布利斯突然暴起试图掐住对方的脖子,然而对方只是不紧不慢的向后退了几步,身上的绷带渗出鲜血,疼痛迫使他未能碰到对方便滚落在地上。“您的伤口开裂了,还请您不要乱动不然会加重伤势。”
“你——”布利斯勉强支起上半身,眼前的人依旧站着,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可偏偏说出的话却十分尊敬。“为什么救我?”布利斯看着他,这个人明明可以趁他昏迷时交给警察,但却没有这样做,而他一个亡命之徒救他也没什么好处。
“神救世人,作为祂的仆人,我听从神的教诲,若忏悔,便仍受神的庇护。”一本有些破旧的圣经递到他面前来,“要忏悔吗,罪孽深重的布利斯先生?”“我为什么要向你……”话还未说完,一张通缉令也递到他面前,神父眼镜后的眼睛平淡无波,但意图很明显。摆在布利斯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向这个神父忏悔保留性命,要么被交给警察必死无疑。
他接过圣经,跪在神父面前,拉起对方微凉的手,“我忏悔。”“你所犯何罪?”“我杀了一个警察且伤了几个。”“你为何犯下如此之罪?”“他逼死了我的父母,我只为报仇。”他低着头看不出任何神色。“你若诚心,神会原谅你,我的孩子。”一个同样微凉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火苗形状的项链被戴在了布利斯脖子上,“神带来的火种将祝福你,布利斯先生。”
教堂外,几名警察早已围住这里,见神父出来,其中一人说道,“菲特神父,我们知道布利斯就在这里,还请您把他交给我们,他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您会有危险的。”菲特轻轻摇头,“他已经忏悔,神会注视着他。”几名警察面面相觑,还有人想说些什么,“我们相信您,神父,但是他确实……”“我以我的性命做保证,他将不再伤害任何人。”神父的眼睛依旧平静,阳光穿过他的发丝照进玫瑰窗,斑斓的色彩映在他深黑的衣服上。警察走了,他们选择相信神父。
“看来你威望还蛮高的啊,菲特神父。”仅仅一墙之隔,布利斯一句话也没有漏下。“你在说谎。”菲特直视着他的眼睛。布利斯身体一僵,“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包庇我?”神父没有解释,只是将他扶到床上重新清理伤口,并为他端来了食物和水,“养伤,明天也要向我忏悔。”说完便走了出去。“奇怪的人……”布利斯想着,“不过这样也不坏,至少把伤养好再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布利斯每天都编造一个谎言忏悔,而他依旧收获着微凉的吻和所谓神的祝福。身上的伤渐渐好起来,他开始策划离开这里,但是现在警察仍旧在限制他的活动,离开这座教堂没了菲特的保护,他无疑依旧会被逮捕。或许应该让菲特主动送他离开,这样看在菲特的面子上警察不会说什么。
于是第二天的忏悔,他跪在菲特面前,“我忏悔。”“你所犯何罪?”“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拉住神父的手逐渐握紧,“我爱上你了,菲特。”他抬起头看着神父,可神父还是那副样子,“你在说谎。”他平静的看着他,“我没有。”“神会原谅你的。”神父俯下身亲吻罪人的额头,但这次罪人却抬起了头,一个炙热的吻终于让神父的眼神有了波澜,“你又何必如此。”他起身离开了。
此后每日的忏悔依旧在,只是省去了亲吻,而布利斯则每天帮忙打扫教堂并每天为神父献上一束玫瑰。一段时间后,神父主动找到他,“你可以离开了,他们不会追捕你的。”神父从一个牛皮袋里抽出一张纸,“或许你该清醒过来了,布利斯先生。”
那是一张病情单,上面详细叙述了他患有臆想症,而他并非什么逃犯,他是被人强行送进教堂进行治疗,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臆想罢了。
“可是我明明就……”脑海中一阵刺痛,一些画面快速的闪过,他昏了过去。再次醒来,他已身处废墟之中,身前的项链冰冷,他彻底想起来了。他的爱人,教堂的神父菲特丧身在一次意外引发的火灾中,而这片废墟便是曾经的教堂。
神将爱的火种赐予了他,又将他的火种收回,接受不了这一切的布利斯彻底疯了,他患上了臆想症,而如今他从一场大梦中苏醒,身边再无爱人的痕迹。他站起身离开了这里,他的菲特一定去了天堂,而他要去找到他,自杀者无法上天堂,但他等得起。
若干年后,曾经的废墟变成了一片玫瑰海,种花之人长眠于此,他去寻找他的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