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22「手术刀」《粗放手术》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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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吉拉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拼尽全力吞吐空气,试图将胃部的紧张压力排出。
自上周三收到通知以来,那种无形压迫紧绷神经的感觉便挥之不去,过去无数次模拟练习,半年来多次实战操练,都是为了这一天。今天的手术至关重要,坎吉拉对自己说,今天,是关键的一天。吸气。坎吉拉闭上双眼试图抚平自己搅成一团的思绪,想象洗练天空中漂浮的白云;想象平静湖面;想象湖面上立如雕塑的白鸟群,呼气。
“啪!”伴随着坎吉拉被呛到的咳嗽声,群鸟腾空破开云朵,惊起湖面层层波澜。坎吉拉好一会儿缓过来,扭头狠狠瞪了背后那人一眼。
“啊,抱歉抱歉,阿坎,”来人带着没多少歉意的笑容,随手在坎吉拉背上顺了两下,“是不是吓到你了,你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林,你差点把我送去见天主。”林佩筠年近三十,与坎吉拉年龄相仿,是个东方式的成熟美人,尽管她穿着和大家统一的工作制服,氛围上却有很大不同,带着华美从容的攻击性。两人从研究生时代就开始合作,林佩筠那种轻巧的态度反而能让坎吉拉镇定下来。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林佩筠继续轻轻拍打坎吉拉的肩膀,“振作点,大家都看着呢,阿坎,你可是今天的主刀。”
“我现在只担心我会不会吐在手术台上。”
“那就吐呗,只要你的手别抖,手术正常进行,你就是上吐下泻也没人管,”林佩筠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虽然眼神中略无笑意,“还是说,你要放弃。”
坎吉拉直起身子,直视林的双眼:“绝不。”
“这才对嘛。哦,老大过来了。”林最后拍了拍坎吉拉的肩膀,“靠你了,阿吉,大家也会在旁边辅助你的。”
老大——大家以此称呼的那个人,也就是坎吉拉所在科室的主任——走进了操控室,也就意味着手术的开始。众人均收起脸上的表情,带着庄重严肃的气氛走向各自的位置,坎吉拉也向着属于自己的位置走去。
扪心自问,缠绕在坎吉拉心中的紧张感半是出于压力,另一半则是出于兴奋。诚然,索拉里斯联邦在对“腐败”的防治一直处于整个星际世界的前端,一次腐败手术已经不像五十年前那样值得宣传,但在他如今未满三十岁的年纪,得到一次主持清除“腐败”的手术机会仍是十分难得的。这次腐败的扩散程度对坎吉拉来说是十分合适的,腐败造成的危害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正因此坎吉拉更有把握完成手术。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程度合适的“腐败”是很难得的,大多数时候,“腐败”留给人们的只有一个流毒无穷的烂摊子。而只要有了那么一次手术成功的经历,坎吉拉的履历就会因此大大增光。可以说,这一次手术的成功与否,关系着坎吉拉的前程。
反过来说,若手术失败,无论是对坎吉拉个人还是对“腐败”的受害者们,都将是一场灾难。
坎吉拉坐进舱室中,陌生的座位,熟悉的控制面板,感谢模拟训练;坎吉拉熟练得启动手术台,接收着从其他人员传来的各种数据——林佩筠还发来一个做着鬼脸的卡通表情,可惜坎吉拉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回复——操纵杆上传来的反馈令人舒适,不断顺利推进使得坎吉拉感到安心;“患者”的状态与前几日并无太大变化,只要按计划稳步推进即可。所有信息处理完毕,系统状态良好,坎吉拉将视线转向坐在高处的主任,等待指示。
“开始吧。”上方传来了领导沉静如烟的指示。
“明白。手术开始。”指定一旦下达,控制室内所有人员立即紧密行动起来,传输到手术台的数据一时倍增;坎吉拉一边审查数据,一边控制着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颤抖的声音开始工作:
“开始对安巴拉星球的‘腐败’进行粗放处置手术,主持者拉维夫·坎吉拉,启动‘手术刀’。”
尽管听不到声音,坎吉拉却能想象舰船外的庞大设施点火启动,宛如不停歇的轰鸣在他的心中响起,操作杆上也传来轻微的振动,一瞬间的错觉让坎吉拉和外面那复杂精密又宏伟的机械联为一体。由充当星舰的主体部分,环绕“患者”星球的卫星部分,还有深入大气层的探测器部分一并组成的,便是星球改造统合系统“子术”,大家戏称为“手术刀”,也就是如今坎吉拉和同伴共同操作的行星级巨构。
治疗方案和手术计划早已在此前的半个月内由坎吉拉和同伴们一起敲定,舰载AI接下来将会如实的执行计划,如今留给坎吉拉的任务,便是下达指令和适时的应对计划外可能发生的问题。
“前日注入海洋的隔离液状况稳定,地层内隔离液状况稳定,判断不需要进一步注射。接下来进入第一次分离阶段,将基内亚大陆的腐败部分切割下来;发射地块渗透弹建立第二隔离带,预设距离30公里,预备——发射”
“渗透弹发射。”连装导弹一枚接着一枚穿透大气射向星球的陆地。
“一号弹命中”
“二号弹命中”
……
“十三号弹命中”
“十四号弹偏离预定位置”
……
“补射渗透弹到目标该点、这里还有这里,”坎吉拉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再做一次地层扫描。”
“正在传输扫描结果。”
坎吉拉舔了舔嘴角,快速扫过传输过来的各项数据:“变化不大。接下来进入分离切割作业;”坎吉拉敲下按钮,让事先设定好的程式启动“手术刀”,“别忘了适时监控地层情况。”
卫星系统射出稳定耀眼的光束,穿透大气层,贯穿地面,深入地壳,向着地幔区挺进;四十六座卫星的共同作业,它们将沿着预定的轨迹移动,预计在一小时十二分钟内将预先划定的受害区域分离出来,在“腐败”突破隔离液之前,最后用彻光弹进行完全的净化。这一方法称得上野蛮粗暴,主打一手力大砖飞,但也是经过时间和实践验证的方法。若是时间足够,使用生态系统的第二种治疗方案会更好,风险也更低,然而本科室日程表上还有数个受“腐败”毒害的星球等待治疗,实在没有充足时间追求尽善尽美。
“腐败目前趋于稳定,隔离液状况良好。”
“很好,一旦完成第一次分离,准备深入地层进行第二次切割作业,那才是重头戏,不要放松。”
“是!”
……
……
“第一次主持清理手术,能够碰到这么‘乖巧’的腐败,可以说是好事,也可以说是‘不好’,”主任,这个被大家称为“老大”的老人并没有名字,在工作铭牌上只有一个简单的“Z”作为代号,“如果可以,还是希望年轻人能够多积累处理复杂情况的经验,但是啊,时代毕竟是不一样了啊。”
“老师的意思是?”坎吉拉执弟子之礼站在一旁。
“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处理完名单上的那几颗星球后,腐败的清理任务就告一段落了。”
“意思是说,我们胜利了吗?”
“是啊,六十年的‘战争’,终究还是迈过去了。” 主任的脸上短暂的流露出孤寂的表情,“因这‘腐败’污染的土地,多少人颠沛流离,被迫星际流浪;但是,与腐败的战争结束了,这台机器的使命还没有结束。”老人轻轻地拍打着手术台,也是拍打着这把巨大的“手术刀”。
“还真是造成来一个吓人大的家伙啊。”老人收回缅怀过去的目光,转而落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这台机器的可能性,不应该止步于从星球上切下点什么东西这种程度;它应该做什么,该让它做什么,就是你们的人物了。”
“是!”
END
写于2023.9.29
(应该再加点关于‘腐败’的描写的,可惜没想出啥好点子来。之后再想吧,诶嘿~)
(总之,中秋节快乐!)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老师,您终于醒啦!”欣喜的声音透过有些朦胧的耳膜传入脑海,但麻木的神经将其当作无法处理的噪音虑了个干净。
知觉逐渐恢复的过程令人焦急得油然产生一种破坏欲,然而不听使唤的肢体却无法执行这样的指令。直到强光照入眼底,隐约的陌生声音在交谈着什么,意识逐渐回笼,强光、难闻的药剂、来来往往的人声,如同从深水中被打捞出一般,他醒来了。
“威廉·尼尔森,昨天入院,头部受伤。”例行公事的护士核对了床头的病历,在上面标记了新的一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劳驾。”脸有些苍白的尼尔森靠坐在床头,“我是因为什么,呃,住院的。”
“老师您不记得了嘛!”旁边妆容清淡的女人——威廉认得她是自己在威斯汀大学文学系的学生,名叫西丽,不知为何守在自己的病床前——好奇道,“我只听说您从酒吧出来被四轮马车撞到了头,然后在医院一躺就是一整天,吓死我了。”
“酒吧……”尼尔森揉了揉自己疯狂跳动的额头,破碎的记忆好像要被什么唤醒,他记得自己从常去的酒吧急匆匆出门,自己是急着要去……去什么?
头一瞬间疼得要裂开,他只能双手抱头,一边在床上扭动一边大声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吓坏了西丽和护士,换上黑色大衣棕色礼帽准备下班的医生又被找了回来,好不容易按住威廉给了他一针镇静剂,又给他做了个更彻底的检查。
“目前来看,车祸让尼尔森先生失去了之前的一部分记忆,”医生把仪器放回兜里,“这种失忆是可逆的,有时候过段时间淤血散了就会好,有时候么,再出一次车祸就好了。”他开了个玩笑。
“就像格蕾特小姐新剧里那样吗?”西丽笑着说。
“原来您也是格蕾特小姐的粉丝。”医生惊讶道。
西丽正要点头说些什么,一个大嗓门就门外响了起来:“威廉那家伙醒了吗?”威廉认得那是自己风风火火的编辑,斯韦雷·汉森——威廉在课业之外也给报社写悬疑小说赚取稿费,斯韦雷当他的编辑也有五六年了。
“你这家伙,告诉我自己想了个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之后就出了事,可急死我了,我抓耳挠腮就想知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超级妙的点子。”斯韦雷大大咧咧往病床一坐,不等其他人阻拦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手法……是了,威廉有些怔楞,记忆里从酒吧出来的自己形象又具体了一点,他正急匆匆攥着常年记录灵感的本子……斯韦雷,对我要去找斯韦雷……不,不对,我是要着急回家把点子写成小说……威廉深深皱起眉头,也许是因为镇静剂的缘故,他倒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头痛不止,只是记忆里的场景仿佛隔了雾蒙蒙的一层纱,连搭在床上的手指的触感都仿佛戴了手套一般。
“密室杀人……”他呢喃着,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之前那个“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半个字。
“对啊,你这家伙……”斯韦雷还要说什么,终于被西丽找到机会打断,将威廉的情况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尼尔森老师很有可能,不记得那个手法了。”西丽耐心地说道,“这里是病房,汉森先生您也注意些,别吵到了病人。”
“知道,知道了。”斯韦雷不屑地撇嘴,却也降低了音量,“所以尼尔森你现在怎么样?”
“不,我想不起来……”威廉苦恼道,“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只能记起我拿着素材本急匆匆从酒吧里出来,也许是打算去找你,也许是打算回家赶稿,下一秒记忆就一片空白了。”
斯韦雷和西丽对视一眼,稍微想了想:“那之前呢?你还记得酒吧里的事儿吗?”
酒吧里……威廉模模糊糊从记忆里捡起挤来挤去的人群,嘈杂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的酒臭味和体味……端着满到快洒出来的酒的人路过他身边,还溅了几滴在他的本子上……然后呢?然后呢……
“不记得了……”威廉挠了挠头,“我好像是因为那个手法还有一点不够完善才去喝酒的……然后,然后怎么了呢?”
“啧。”斯韦雷撇了撇嘴,好像终于接受了“绝妙的密室杀人小说”被作者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个事实,“那看来下个月不用给你预留最显眼的版面了,也省得其他人总是抱怨我豪横。你先休息吧。”
“等下,等等!”威廉突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空无一物的病号服,“是谁把我送来医院的?我素材本呢?”
“那个,其实是我。”西丽小声回答,“我回家路上刚好看见您出事。就喊了马车把您送来医院,当时钱包钢笔落了一地,我都替您收好了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不过里面没有什么本子……真的很抱歉……”
斯韦雷闻声起身疾走两步到床头把威廉的衣服全拿出来翻了一遍,意料之中地一无所获。西丽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漏下了老师的重要物品。
“不,没什么,”威廉揉了揉额头,“麻烦你了。大概是当时掉在什么不起眼的角落了吧,回头去酒吧那边问问有没有人捡到。附近的流浪汉经常捡了别人的东西索要报酬,倒也不算一件坏事。起码找到的概率是很大的。”
西丽松了口气,笑道:“那我立刻去找!”
“嗯,麻烦你了,就医的费用和找东西的报酬我之后都会还给你的。”威廉回答道。
“没事。”西丽羞涩地笑了一下,起身离开了病房。
“你这家伙,真是不解风情,”斯韦雷嘲笑道,“小姑娘明显对你有意思,榆木脑袋。”
威廉颇为无语地看了斯韦雷一眼,脑袋上的纱布显得有些滑稽:“她是我学生。”
“老古板。”斯韦雷撇了撇嘴,也站起身,“走了,工作忙着呢。版面我最多还能给你留一周,加油啊大作家,努努力想起来。”
“知道了。”威廉叹了口气,靠在床头闭上了眼,不知道是镇静剂带来的困意还是劳累后的疲倦席卷了全身……
出人意料的,西丽第二天带来的消息并不理想,附近的流浪汉没人看到过一个陈旧但精致的皮质本子,酒吧的常客也没有人在吧台上见过“威廉的小本子”,不过倒是有不止一个人记得威廉那天似乎跟一个戴棕色帽子穿大衣的人相谈甚欢,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还在嚷嚷着什么“绝妙”“密室”之类的,之后两人前后脚离开酒吧,再之后外面就传来了车祸的声音。“威廉喝成那个样子出了事也不意外,他说不定会自己走到停着的马车旁把自己一头撞晕还赖人马车呢”,有着硕大酒糟鼻的老头哈哈大笑着又往嘴里灌了两口。
听着西丽复述的一切,威廉陷入了沉思,他不敢确定,但是似乎印象里的确有那么一个萍水相逢的棕帽子,那么一场酣畅淋漓的对话,他记得自己仿佛突破了某个瓶颈,思路豁然开朗……然而这些都是破碎的残片,无论如何拼凑不起来……
威廉叹了口气,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已经帮了大忙了。谢谢你。再过两天我能到处走动了,会自己去找的,说不准是哪个老朋友捡到了打算跟我恶作剧呢。”
西丽摇了摇头:“没关系,能帮上老师的忙我很高兴。”
尽管威廉一再表示拒绝,西丽还是帮他削了苹果,聊了些不痛不痒的日常,才不依不舍地离开。
威廉目送她离开,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当他一边苦苦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一边努力回忆更多酒吧里的片段时,他的目光落到了衣架上,那里挂着西丽落下的帽子,是一顶棕色的贝雷帽……
第三天斯韦雷又来了,虽然他收敛了点,但还是老样子人未到声先至:“可怜的尼尔森,版面我留不了了,老伙计,纪实那边出了大案子,老奥拉夫高兴疯了,他以前成天只能跟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写点没营养的豆腐块,这回可不一样,嘿,你猜怎么着,大明星格蕾特被发现全裸死在自己家里,门窗紧锁,现场是妥妥的密室!”他把帽子一摘,大大咧咧往病床上一坐,拿起苹果狠狠啃了一口。
“老奥拉夫关系好的警督正好负责这个案子,那老东西欠了奥拉夫人情,允许他看一些机密证据。这要是自杀,他就能好好挖一把格蕾特的隐私,大明星的隐私谁不想看啊,这要是他杀,嚯,那可是真实发生的密室杀人,比小说刺激多了。版面妥妥是老奥拉夫的了,也好,你就安心休息吧。这种大事可不是寻常能遇上的,就给老奥拉夫嘚瑟两天吧。”斯韦雷不知道是在安慰威廉还是在安慰自己。
“真可惜……我记得你还挺喜欢格蕾……”威廉安慰地看向斯韦雷,目光凝固在他手里棕色的圆顶硬礼帽上,几乎忘了后半句,“特的……嗯,之前不是还专门去看她的演出吗?”
“啊,所以我也央求奥拉夫给我透露点内部资料了。”斯韦雷打了个哈哈挠了挠头,把威廉的停顿当成他身体不适的表现,“你是不是还不舒服啊?别勉强啊,正好多休息两天。”
“嗯……我知道了。”威廉点了点头,“不过除了想不起来酒吧里的事之外,我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概这两天就会出院回家休养吧。”
“咦?这么快?啊我知道了,你在躲着那个小姑娘吧,”斯韦雷嘲笑道,“丢不丢人啊尼尔森,不过也是,她总不能追到你家去。”
“少说两句吧你。”威廉叹了口气,逼迫自己不去多看斯韦雷手里的礼帽。
时间很快到了威廉出院的时间,医生的诊断跟他的感受完全一致,除了记忆的缺失以外,他的身体基本无碍了。不过,出于某种诡异的违和感,他没有告诉西丽和斯韦雷,而是自己叫了马车。
车轮咯噔咯噔驶过路面,颠簸感让人昏昏欲睡,车窗的布帘被风微微吹动,隐约将街景投入眼中……
“停车!快停车!”威廉大喊了起来,从渐渐停止的马车上一跃而下,在车夫惊诧的眼神中飞奔入人群。
“是他!”威廉一边奔跑一边寻找着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他无比确定,那棕色的帽子和皮质大衣,跟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如出一辙,他一定知道自己的本子在哪里,至少知道“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到底是什么……哪儿去了,到哪儿去了……
威廉·尼尔森在街上一路飞奔,时而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时而又觉得完全是错觉,然后他脚底一绊飞了起来,面前刚好是下行的坡道,他就这么沿着坡滚了下去,好在这次他没有喝醉,记得保护住了自己,除了浑身都疼得要断掉了以外,竟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那个人影自然是消失无踪了,威廉叹了口气,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旁边。
“要把您送回医院吗?”马车夫打量了他一番,不确定地问。
“呃……”威廉刚想要答应,突然想到了什么,头皮一麻,“不,送我回家去,麻烦您了。”
车轮再次滚动了起来,威廉则坐在马车里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格蕾特死在密室,如果不是自杀呢……那么知道自己“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的棕帽子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他知道自己失忆了吗?如果知道,那么他会担心自己记忆恢复举报他,如果不知道……威廉突然觉得,刚刚自己跌的一跤不像是自己绊倒了,倒像是被人推的一样……
他越想越怕,跌跌撞撞下了马车,回到家把门窗全都反锁了起来,之后不放心,又搬了凳子堵在门口,然后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放下心,坐在书桌前平复急促的心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整栋房子都密封了起来,威廉却还是感觉自己能听到零星的脚步声,轻轻地,仔细听又会消失不见。
突然,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自己现在所处的,不正是一个密室吗?后脑勺被撞击的地方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一滴汗从额头流入了眼睛,可他不敢擦,专注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想起来了,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在想起来的那一瞬间,他也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了……一根绳子从背后紧紧绕上了他的脖子,接着,就是一片漆黑……
END.
做人
崇宁年间吾在国子监求学,得数位同窗好友,其中有一陈姓书生,与吾等谈过一件奇事。
言其家中建有豪奢园囿,但仅得一鹿居,家里人称这只鹿为老祖,鹿在府邸内通行无阻,子弟见了均要行大礼,他年少时还曾因忘记施礼而被训斥。
后知其缘故,系晋朝时陈家有一子弟,单名白字,此人深有佛缘,但性格乖戾,有高僧几次至陈家欲渡他修佛,皆拒之。高僧劝道,人生苦短,施主若为佛弟子,来生可为人也。
然陈白狂妄道,你自去修你的来世,我来世就做个浮蝶儿花贼又如何呢。遂着人将其撵走。
陈白身故,至亲与他沐浴更衣,停灵于室,定于次日出殡。然次日陈白尸身踪迹皆无,只得一只浮蝶儿扑于榻上,奇大无比。众皆认为是陈白,不愿其离去,但也不敢与其接触,恐其飞走遂闭门锁窗,日间着清水、净花入内供其取食。
过了一旬,那浮蝶儿不再动弹,似是故去。家中欲以其代陈白葬之,但升棺之时,闻听棺内有扣扣扣异响,只得再次打开,视之有一虫叩首,一指来长,浑身莹白透亮,质若白玉,好食晨露。至入秋,虫亡矣,现一狸奴,雪里拖枪,硕鼠避之不及。因此事奇异,遍传乡野,远近有好事人来家中打探。而至亲本就不舍陈白离去,其又数次死而复生,且转生之物命数皆短,不若人之长寿,盼望终有一日陈白能得人身与之团聚,于是将陈白化物养于家中。
后来晋灭,南北并立,又至隋唐亦亡,世事变迁,陈白与家人仍共度春秋,但原先的至亲早已仙去,后代均称之为老祖。
到陈生这代,老祖已化鹿多年,日渐衰竭。
吾等均认为此乃陈生戏言,但数日后,不见陈生,问其师才知陈生乃请假奔丧,待其回转后与吾等见面,陈生叹道,老祖去矣。
方又解释,此次老祖竟化为异仙,人首鱼身,貌若青年,体态健硕,尾有一丈,能通人言,是族谱从未记载过的情形,遂焚香祭祖,禀告陈白归来,前人夙愿已了。
后陈白着人送其入海,陈家子弟数次询问是否伺候不周,才要离开。
陈白答道,非也,我活了五百多岁,转世不知凡几,这才知晓,做人有做人的情趣,可是不做人也有不做人的快乐,和人住在一起已经不符合我的本性了,只是我此前没有机会告诉你们,但这次我终于可以去做鱼了哩,我很欢喜。
于是陈家自泉州送陈白入海,此后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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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
有一生名为皮良,肚中有文章千余,一日夜间听到有人在窗外细声细气道,先生,我白日里听书,甚为好奇,可否到你处一观。
皮良不及拒绝,遂感到有人穿堂入室,携手而游。初始如入混沌境,除身边伴游外空无一物,后过崎岖山路,唯头顶有光,然一过狭口,星河山川撞入眼前,万物奇诡壮丽,与常世无一相同。尚未待他细看,蓦然间日月同天,龙凤齐鸣,飞虹落霞转瞬即逝,又现城郭楼宇,熙熙攘攘,朝代更迭,时空流转,一夕之间窥见千年。
皮良乃是凡人,如何能抵挡此等洪流,只觉得头晕眼花险些闭过气去。游伴牵引其游玩一夜,赞不绝口,归家后仍是在窗外道谢,今次对不住先生哩。但先生肚中景色确实宏伟,见地非凡,凡人无缘得见甚是可惜,不如我赠一日,先生可给世人观之。
次日皮良洗漱完毕,遇好友至,遂将夜游一事告知。
述至一半,只听外间惊呼不已,人声鼎沸不绝于耳,与友人外出,只见街头巷尾人潮涌动,对着空中指指点点,抬头一看,只见半空云雾之中异像频频闪现,有亭台楼阁才子佳人私会述情,又有千军万马两军对峙取敌寇首级,还有那神鬼妖狐精怪伴着天庭众仙巡游,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令人目不暇接,全是皮良所讲过的传奇异闻。
友人细看之下,发现在如此热闹的碧空边缘,云层之后有一鱼仙左顾右盼牵着一摇摇欲坠的人影走过,那人看来就和他身旁的皮良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