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al story
唐奈的人生在十几年前的末日那天才真正开始。看着父母和哥哥在酸雨中融化并被怪物吞噬,一丝渣浑都流进了下水口的时候——
“人也就是肉汤肉泥一样的东西啊。”
躲在废墟里说着这句话的唐奈,眼里是从没有过的透彻。
“想要看看,这样的‘人类’,在这个末日下存活的幸福的样子。”
怪物已经涌进了废墟大楼的一楼。唐奈在破烂的地板下看见了它们,“那么首先我要先活着才行?大概是这样。”
雨衣下,瘦小的少女,跃下废墟,在怪物横行的街道疾走着。弱小的孩子无力去打败任何一个漆黑的怪物,她只能在废墟里奔跑,靠着捡到的破烂食物苟延残喘。
两年后,她终于来到了安全区。
这不过是一场梦?确实如此,毕竟那段灰色的记忆对唐奈而言已经陌生。原本渗透口腔的水泥味和死老鼠味她也想不太起来了。现在的她饿了有饭吃,累了有床趴,对她而言也是简短的幸福——只不过人生无常。
唐奈没有后悔过。反正情报组大家一帮文弱书生也阻止不了组长,不如把后悔的时候拿来努力侦查好总部和安全区里的怪物们。
不过唐奈还是有点愧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她没帮到太刀川他们。现在在临时病房里的大家大概就是印证了自己的错误。
“克苏鲁的强大远超想象,遵从组长的指导我本想立刻提醒南方组全员撤离……非常的抱歉。
“这次的行动虽然保证了南方组没有丧失过多战力,但是nameless全体的死伤无法避免,十分的抱歉。”
就像是日常报告一样没有感情的语调,唐奈对着屏幕的荧光低头念完了脑海里的内容,“然后,晚安,组长。”
她关上了荧幕。
在来到临时基地前,还在总部的时候,唐奈看到了玛欣玲——
不,那个尸体什么也不是,不是谁,也没有意义。
怪物已经开始渗透进总部,一刻都不得浪费。“辛苦了。”唐奈说着,认为至少带走尸体才行。毕竟自杀后又被怪物吃掉也太不尊重原本的她了。医务室里还有个拖车,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但是至少想要一试。唐奈抱起这个和自己相比庞大的尸体,一把丢在拖车上,“玛姐肯定要骂我不尊重她了。”
尸体在拖车上剧烈的弹起,在走廊上疾驰。唐奈在“哐当”的车声和外部撤退的人群中准确的听清了怪物冲进总部内部的声音,快速的挑了一个小道进入了紧急出口,最终逃出了大楼。“平常前辈们也是走这里出去偷懒的吗,好厉害啊。”唐奈转头看向大楼。或许在窗边的怪物注意到了她,几目相对着——
“以前也是这样的啊。”
唐奈想起来以前还在安全区外的时候,在废墟里见到了个饿死的小孩子的尸体的时候。那时她努力背着尸体爬离废墟,在阴云下埋葬了孩子。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站起身来,自己早已被怪物围攻。它们仿佛在质问着自己。
“明明你已经看清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要对肉泥展现怜悯呢?”
穿梭在怪物群中,挥动铁棒而逃亡,跑在废墟和酸积水间,雨衣下少女开了口。
——因为这样的“物体”创造了世界啊。
对人类抱有尊敬之意。
唐奈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人类,长的有些相似,但是内核并不同。
安律焦急的使用着定位的能力,他很明确唐奈正在和怪物在街道区周旋,“唐奈没事吧……”他喃喃着,不安的蹭着凳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也就过了一会,唐奈闪现在了临时基地的入口。大家或许看到了她,又或许没有。这时候安律才感叹到这位后辈虽然弱小但是跑的也是真的快。
又过了好久,唐奈回来了。她冲着安律打了声招呼,还没等安律回过神来,她又溜出了这窄小的办公室。
现在人手极其的不足,情报组为此焦头烂额,大家也在这焦躁的静寂中对很多事情包有不满之情。在医务室的明宗看到唐奈跑过来,说了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又离开了,和这糟糕的情况格格不入。
“接下来也要加油,也请不继续牺牲下去了。”
最后的最后,唐奈还是打心底里相信着希望——大家。
“欢迎回来,唐奈,”安律看到自从搬来临时基地后就没有人坐过的座位上总算坐上了人,“你到底做什么去?马上魔物们就要总攻击——”
唐奈把手里的东西摆在桌上,“嗯,现在情报搜集很重要,我明白。”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进军,像是一如既往的日常一般。
一切过于日常了。
除了少女身后少了个人。
“……玛姐……她……”安律拿起了被唐奈丢在一旁的平板,那是他和唐奈都很熟悉的款式。
“已经埋葬好了,”沾着泥土还有些红肿的手指依旧在奏着不成曲调的音调,平常被谁打理的很好的头发也和泥草一起胡乱散开,“不能再出现玛姐那样痛苦的人了。”
唐奈感觉自己头昏昏的。键盘间她又想起了先前的梦,与克苏鲁对视的梦那种混沌和绝望几乎要压垮自己的时候,自己二十年的旅途中见过的所有的尸体仿佛在推动着自己。无论死相多么恶心残忍,无论生前是如何,唐奈只能看到人类内心里的光芒。人拥有着混沌恶心的体表——
但是其深核的希望,正是唐奈追求之物。
自己没有这种东西,所以她甘为他人付出——
“去追求希望吧,去追求人最基础的生存欲望吧——去摧毁这绝望吧。”
对着黑压压的魔物群,唐奈开口。
2047
——
兰尼德尔警惕地看着会说话的狗。
这么说并不礼貌,但他敲了敲脑袋,住在里面的人并没有应答。你要知道,他并不擅长真正的交流——是指除了动刀子和挥拳头之外的交流。
他不是第一次见弗洛丝缇(大概是叫这个名字),最早的时候,是这个让人弄不清有多少耳朵的生物把他带到了离未来镇极近的地方。最终没有进镇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至少这份天真的好意他是领会到了。
相比起那时,狗妖精的精神好像没有以前那样明亮了。但寄居在她小臂上的复读机歪着头,用其中一只眼珠紧紧盯着自己,仿佛等待着任何话语从自己口中吐出,好让它进行复读。
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责任向对方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事实上,在之前那段食腐生物般的日子里面他还有些其他收获,手上的弹弓算是其中一部分。自然,人有了弹弓就会想着要打些食物,更不必说前段时间食物的收益并不算高,在可以想见的一段日子里,必须保持着半饥饿的状态。
你可以把这种行为叫做改善伙食。但兰尼德尔看着弗洛丝缇,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绝对承认自己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对方的出肉率和耳朵的口感之类的想法,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得产生什么愧疚感或者心虚之类无所谓的情绪。
“一起?”他僵硬得声音都哑了。
“一起。”
“一起!”这是复读机。
复读机的存在使这场对话产生了某种热热闹闹的错觉,兰尼德尔心中有一点希望那只鹩哥可以自己发明一些话来复读,这样的话他们都不需要费心填充这可怕而陌生的沉默。也许对方比自己更清楚这小林子里的情况,狗妖精对于自己的存在极其陌生而警惕,但对前方的林子却无那样明显的生疏感——也许他们之前经常出入此处,还获得过不少的食物。
兰尼德尔不知何时已经决定跟着对方,并且努力为此说服自己这样会有更多的收益。他们都没有费心继续说话,只有鹩哥的喙偶尔咔嗒咔嗒地响着,狗妖精听见了,就会抬抬手,示意它闭嘴。
他不理性但也许很准确的直觉立马得到了证实,显然其他未来镇的住民经常出入此处,而且设下了不少陷阱——他又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杀狗越货,顺便牵走捉到的小鹿的可行性。
“……这成果不错嘛。”
狗妖精显然没有听进去,她看着被陷阱绊住的幼鹿,不知道在想什么。对方的身形让他没有办法判断真正的年龄,而阻止自己的动作只能按在自己腰上这个事实,让他在心中无限地把对方也划进动物幼崽之中。
该不会是在可怜另一种动物的幼崽吧。
说实话,兰尼德尔也并不倾向于杀掉幼鹿。不仅仅因为宰杀幼崽是多么奢侈的行为,也因为他非常希望有可以载重的动物——即使必须与其他人共享也可以——来携带大量补给,就能走去更远的地方,或是把自己在河边的据点建得更好一些。但同行之人似乎沉溺于某种思虑,既让他不愿放弃这份资源,也不能直接接收幼鹿,除非他想与现存已知的幸存者们发生直接的冲突。
——
直到兰尼德尔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白给别人当了一回苦力。不过说实话,他并不是特别喜爱思考这项精密运动,所以在狗妖精的规划之下挖新的陷阱也算是可以接受。他唯一考虑过的是成年鹿蹬踹的力量和最近连绵阴雨导致的土地潮湿松软,所以用简单的工具把作为陷阱的沟渠压实,用泥水抹得有些光滑。
狗妖精默不作声,将一些楔子似的东西钉进土地,并且在其间缠上绳索,做出了类似绊马似的东西。兰尼德尔所做的只是饶有兴致地跟在她背后,用力把楔子更深地踩进地里——他对于会说话的狗能有多少力气抱有怀疑。
他自己不会做这么麻烦且精细的陷阱,从他的角度来说,这太过怜悯了。兰尼德尔会自己备上一点食物,手握烘烤过的长矛,在附近整天整天的等待会在乎亲情的幼稚生物给他送肉。不过这次出来他也只不过是不抱希望的闲逛,出于某种没有道理的担忧,更不愿意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取出弹弓。
“很难理解吧?”她说,出现在狗妖精的背后,兴趣盎然地端详着她……的耳朵。“她在折磨自己呢。”
“为什么?”
“就像太阳要升起,雨水要落下,一切活着都需要吞食其他一切,在社会里吞食别人的价值,只不过在现在,这种吞食更加原始,而且直白。”弗洛丝缇或者别的谁,因为兰尼德尔的疑问句而抬起头,显然没有听见另一个兰尼德尔对这件事的回答。
兰尼德尔摇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说。帮助对方完成陷阱,兰尼德尔滚得满身都是烂泥,甚至在看着对方(相对而言)比较干净的时候心中升起某种鸡毛蒜皮的不满——这种心思相当不健康。
“从来不会想那么多?”她托着脸颊,坐在一个不存在的椅子上,“简单也是一种生存策略。”
兰尼德尔紧紧闭着嘴,他什么都不想说,以免从这口里出去的话还要经一道复读,最终传到一个不那么相熟的人耳中。狗妖精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也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投身于手上的事情,好让自己忘掉更多的事情。
最终工作告一段落,兰尼德尔并没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所以婉拒——你可以称之为婉拒,事实上对方根本没有提出邀请——弗洛丝缇对于一起回去无声的邀请,选择往树林深处收集自己当天的食物。
现在的弗洛丝缇和一直以来的兰尼德尔,没有一个擅长于交际。虽然他很容易地把现在的狗妖精与记忆中的、疲惫但鉴定的狗妖精相对比,但提出问题却无法解除问题是可耻的。
除了那复读机一如既往地聒噪,也许鸟类的脑子无法读懂几乎每个人在它复读的时候杀其吃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