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一个脆弱而纤细的皇帝,如同伶仃的玉雕
x朝是一个很短暂的朝代。疆域也小,向东走十里、西走十里、南走十里、北走十里就到头了。先帝在去世前的一段日子里,曾叫来史官(加上这位史官,他一共只有五名大臣),满怀期待地问道:“我的朝代能在书中拥有三行文字吗?"这位忠正刚直的史官诚实答道:“不会,陛下。我们的疆域太小了,恐怕除了在场的五个人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里。而您也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值得记录。"他审视先帝的神情,犹恐他当场咽气,自己落下一个弑君的名声。先帝听后,只是恹恹地躺回去叹气,整日茶饭不思,三分之二的身体跨入皇陵(十公里外的青丘),另外三分之一苟延残喘,企图多混几个字。许是被他这样顽强的精神感动了,远方的鹤衔一朵白花掷进先帝梦里。将花瓣喂进先后(她活着的时候是一位极美丽女人)的嘴唇。十日后得子。
十日后,小皇帝诞生,先帝下葬。
皇帝太多情并不是一件好事。多情并不是说他急色、好淫一类(如果他是这样,那大臣会放心得多),这位年轻的小皇帝,据说是用来延长国祚的,对周遭的人物抱有一种好似与生俱来的、天真的怜爱。小皇帝有一张温润如月的美丽容颜。曾有一位宫女夜夜对着月亮流泪,泪水沾湿了风。某天清晨,小皇帝发现自己的外袍比平时重上一些(他对重量格外敏感)。到了夜里,小皇帝顺着湿润的风找到宫女面前,他蹲在宫女身旁,仰头问:你为何而哭。宫女不回答,只是对着月亮流泪。许久,宫女道,我的眼泪是流不尽的,请您回去吧。几天后他听说宫女离开了。
小皇帝的身体过于孱弱,虽然终日调理,却也不堪繁复的冕服,像是一枝插在繁服里的白玉兰。他甚至被允许不带冕冠上朝,唯恐花枝被压折。
这像什么样子!一位老臣据理力争,他们已经容忍了皇帝的过分仁爱——任谁被一个小孩子用那样怜惜的目光注视都会受不了的。他反复确认了小皇帝没有恋老癖一类的爱好,发现他一贯如此,便更生气了——他不仅性格不像一位皇帝,现在,他连穿着都将不像一位皇帝了。第二天上朝,老臣就被扔去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沉重的冕冠压着小皇帝脆弱的脖颈,迫于重物,他不得不将身子前倾,微微垂着头。老臣在跪拜在朝堂之上,高呼礼不可废。老臣悄悄抬头,从他的角度,只见冕旒一晃一晃,长长的珠子像是要垂到地上来。当夜,老臣做了一个梦。他跪拜在朝堂上,等待小皇帝请他平身。左等右等,只听见冕旒叮叮当当散落在地上。梦里的人没有流血。滚远的冕冠、散乱的长发与零落的珠子间,一颗美丽的头颅——带着它生前惯有的笑容——请他平身。这件事后老臣大病一场,三个月后辞官还乡。再三个月,铁骑踏破皇宫,流亡中的老臣偶尔会想起那颗美丽的头颅,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距离王朝结束还有六个月,小皇帝对此一无所觉。现在,他只是舒服地坐在朝堂上,没有重物压迫,他甚至悄悄打起了盹。需要他做决策的事情不多,很多时候点头就好。他很少摇头。曾经有过那么一次,对方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问“陛下,您怎么看"。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小皇帝实在没有政治才干,他也不知道如何看。于是只好以一句“爱卿看着办"将人打发走。国破时小皇帝时正在用饭,此时身边没有大臣,他不知道该不该吐掉口中的食物。对方看上去没有史传里那样奇异(譬如脸上的麻子连起来是北斗七星),相反有些憔悴。对方也很惊讶,不知道是讶异皇帝居然这么小,还是这么小的地方居然也有皇帝,抑或是别的事情。小皇帝纠结了一会,选择吐脯以示敬意。
“请让我的臣民先离开。您可以去大殿等我。"小皇帝拖着繁复的服饰,找到他仅有的四位大臣。他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一会,道了声谢谢。觉得不够,又说:“对方看起来很和善讲理,你们也可以留下来辅佐他。他会是一位合格的皇帝。"三位老臣被气走了,老史官选择留下来。
回到大殿前,小皇帝尝试带上冕冠,保持一位皇帝应有的仪容,但他既束不好发,也无法抬起沉重的冠冕。他进入大殿,见对方已经坐在龙椅上,便微微颔首:“我是来道别的。"
对方开口:“您能留下您的头颅吗?"他还在北方时,常常为哭声所扰。他被那来自南方的安静的眼泪折磨地厉害,长久的失眠迫使他不得不去寻找哭声的来源。路途中,他看见一具白骨(生前是一位宫女),白骨旁是一条潺潺的溪流。他顺着溪流一路南下,溪流尽了,他便往水汽重的地方走,最终找到了这里。
“这样美丽的头颅存放在这样孱弱的身体里实在让人难以心安。”他说道。
小皇帝对此表示理解。老史官站在一旁记录,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段对话太像xx小报为了吸引人眼球而刊载的猎奇野史。清誉不保,要不还是把书烧了吧,他破罐子破摔地想。
多年后,人们在一具棺椁里发现了小皇帝保存完好的头颅。啊,实在是太美了,就好像被露水浸润的月亮!当时在场地人无一不由衷赞叹。他们开始考据这个头颅的归属,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当初史官企图焚烧的史书。先帝的愿望拐了个弯还是实现了,可喜可贺。
“为了欢迎大家初次来到柯利奇,缪瑞尔们旅行团秘密邀请了金砂山的宝可梦们,为大家精心准备了空中表演节目,请留意窗外!”
飞机播报的活泼女声俏皮地引导着乘客们的视线,机舱内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里,缪瑞尔循着一串小箭雀振翅般的快门声转头。舷窗外,波克基斯们用光润的白色皮毛与璀璨的阳光编织着有华丽光效的飞行秀,而那个坐在对面窗边座的少女,整个人仿佛浸在浅琥珀色的光线魔法里。
阳光穿透弧形玻璃,报童帽内衬的电电虫绒毛在空调气流中轻轻颤动,像一团随时要飘走的蒲公英。跟主人一起辛劳工作的电电虫正伏在她膝头,使用吐丝周密地从三脚架的金属关节到脚架地加固支架。少女托着长焦镜头的手稳得像沙漠里的仙人掌扎根岩层。
"要来了!"她突然用虎牙咬住下唇,婴儿肥的脸颊鼓起可爱的弧度。波克基斯群正以绚丽的阵型俯冲,她却将镜头转向空无一物的晴空。就在领队宝可梦的【空气斩】划破云层的刹那,斑斓的彩虹就沿着着飞翔的尾迹诞生——就这样精确地预判按下快门!透过蜜糖金色少女的相机后视屏,即使是不了解摄影知识点缪瑞尔也知道,这是一张绝佳的抓拍照片:难得一见的吉兆宝可梦与奇迹般的美景定格在相机下。
直到波克基斯在舷窗框内不断放大…飞机一个猛子绕开了波克基斯们,缪瑞尔下意识将双手紧紧握在了安全带上,在狂野的颠簸中同众人一起叫出声来。
打断一下,这是客机而不是别的什么吧!!!!如果也是演出的一部分…柯利奇的机长们实在是艺高人胆大,许久没被游乐场的过山车设施点燃热情的缪瑞尔兴奋地“Wuhoooo——”大叫起来。
等到舱门打开,艰难地和行李架上的巨大防水包搏斗之际,缪瑞尔的余光瞥见报童帽少女的绒布裙摆随着她旋风般的转身扬起,急急忙忙地冲出了机舱,似乎又是捉到了不容。错过的画面
柯利奇金红色的沙砾带着日照的温度,反上来的热气熏着人晕晕的…视野劲头似乎是一条橙红色的溪流,河曲随着热度下波动的空气一起蜿蜒变化…
……不对!短路的思维后知后觉,缪瑞尔脱下外套用袖管把衣服扎在腰间,精灵球打开的光芒一闪,绒绒从球中蹿了出来,滚滚蝙蝠短短的翅膀扑腾着,在耳际带来阵阵凉风。
“谢谢你,绒绒——”缪瑞尔戳了戳滚滚蝙蝠湿润的笔尖,朝着橙红小河的方向赶去。随着距离的拉进,“河流”生出了圆圆的颗粒脑袋和黑豆似的眼睛,洛托姆中的图鉴适时地响起来:
“大颚蚁,蚁狮宝可梦。 栖息在干燥的沙漠里。会待在捣蒜钵状的巢穴中,一动不动地持续等着猎物出现。 ”
这么大规模的群体出现…是在迁徙中吗。若有所思地听着图鉴的讲解,脚下柔软的沙砾突然猛地凹陷下去,“……欸!!”
意料之外的跌落,单手握持的洛托姆在半空中脱手了,缺少洛托姆的浮空缓冲,就这样结结实实在巨大的沙坑里躺摔了。
绒绒焦急地在坑顶盘绕着飞行。研钵一样的沙坑,没有攀附的着力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依靠自己爬上去啊…缪瑞尔有些焦虑地咬着指甲盖,突然灵光一现地取出一颗精灵球,竭尽全力向坑外掷去:“——银梭!”
沙地与艳阳略略减慢了小球飞鱼的滑翔速度,银梭腾起了一阵沙雾,落到缪瑞尔身边,示意她爬上脊背。待缪瑞尔握稳触角,银梭预热般拍动了两下翅膀,一鼓作气地冲出了沙坑。
“帮大忙了——”缪瑞尔从包中翻出一罐蜜渍桃桃果,将一颗果脯喂给银梭作为奖励。小球飞鱼抖落了身上的沙砾,亲昵地用滚远的脸贴上缪瑞尔的脸颊,在一阵光芒闪烁后回到了滚落在不远处的精灵球内。
“咔擦~”
不只是精灵球的光芒,缪瑞尔有所感地偏过头看向相机灯光亮起来的方向,意外地发现先前关注到的少女正举着相机,带着笑意眨了眨眼,“下一毫秒间的羁绊由我来守护!”
“我是跟着这孩子一起过来的,这里大概是它的巢穴喔!”少女指了指在坑边走来走去的大颚蚁,在检查一圈确认确实已经没有猎物了之后,黑色豆豆眼眨了眨,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缪瑞尔拍了拍身上的沙砾,靴子里不慎渗入的沙子有些硌脚…但是之后在处理好了!这样想着,有些别扭地站了起来。“…啊!你是飞机上的,拍照很漂亮的大姐姐!”
突然,似乎是嗅到了什么气味,大颚蚁凑上了缪瑞尔背包的侧袋,张开了锯齿状的颚。意识到什么的缪瑞尔匆忙跳开,将侧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咦?是旅行团发的石丸子,因为太硬了…一开始说是干粮,我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呢。”蜜柑有些意外地看向似乎对石丸子分外感兴趣的大颚蚁,又兴致盎然地举起了相机调整焦距。
缪瑞尔有些手忙脚乱地面对突然架起的镜头,终于解开袋子的束口绳后,试探着取出一颗投喂。简直就像热刀切开黄油一样丝滑,石丸子在大颚蚁的齿间轻易地碎裂开。似乎是分外满意食物的味道,大颚蚁的四条小腿急切地来回倒腾,试图获得更多。
“…就是啊!!简直长得像是生满水藻的浮标,哪里像可以吃的东西了…!!”这样回应着,缪瑞尔取出更多的石丸子,一遍投喂,一边引导着大颚蚁会到迁徙的大部队中去。
“太好啦,没有被咬,没有人受伤。沙地危机就这样圆满地结束!”缪瑞尔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将空空如也的包装袋团成一团塞进背包里。
最后一颗石丸子,缪瑞尔将其投向了蚁群附近的位置,落单的大颚蚁匆匆忙忙地追赶了上去。橘色的大脑袋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最后像水滴融入河漏一般,和同伴不分你我地一起往迁徙的方向走去。
似乎是被缪瑞尔对石丸子的比喻逗笑了,蜜柑用持着相机的姿势遮住嘴,闷闷地笑了出来。
“我是蜜柑,是旅行宝可梦摄影师喔!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等今天的照片导出来之后用洛托姆传给你!”蜜柑操作了一下相机按钮,取景框上出现了银梭与缪瑞尔的合照,光线和构图都无可挑剔的漂亮!
缪瑞尔惊喜地亮了眼睛,正要开口,不适时的咕噜声打断了交谈的氛围。“…呃。”尴尬的燥红爬上耳朵,缪瑞尔半晌后答道:“我是缪瑞尔,不论如何请务必相信我是一名海洋古董收藏家噢!当然…在和你分享我的藏品之前……”
缪瑞尔颠了颠肩沉重的防水包。
“当务之急是去镇里整点薯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