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如利刃般划过少年们的脸颊,逃亡的三人顾不得蔽目的风雪,一味的狂奔。
一蓝一白庞大的身影发出狂暴的怒吼,一边纠缠着争斗着一边如雪崩般紧追不舍,二者相争的巨力不断冲击着周围本就脆弱的冰崖,最终,一块松动的山石终是承受不住崩落了下来,阻挡住了队伍最后端少年的退路。
“杜——快逃啊!!!”背着少女疾行的伽蓝一边回头嘶吼道。
“别管我了!!!你们快走——我试着,我试着拦住——”
轰——
少年的身形和话语被巨大的冲击声掩埋,两只巨兽以惊世的巨力将阻挡前路的巨石撞开,继续向着余下的人扑来。
“呃啊——”无法言喻的悲伤梗在喉头,伽蓝想要哭喊却怎么的发不出声来,他只是本能的跑着,跑着,即使满天的风雪和脸上的鲜血已经迷了眼,茫了心,但他仍是不肯放弃的继续狂奔。
“伽蓝……”背上的少女轻轻说着,“放下我吧,这样你逃不出去的。”
“不、我可以,我可以带你逃出去的,伊莱文,别放弃……”
“放下我吧,已经……来不及了。”少女原本紧搂着伽蓝的双臂骤然松开,伽蓝想要用手努力撑住她的身躯,但一阵湿滑的触感之后,背上的躯体却滑落下去。
直到这时伽蓝才注意到,少女腹部的伤口早已开裂,殷红的鲜血浸湿的他的后背,也在这苍白的雪上染出了一片猩红血路。
“伊莱……文……”伽蓝的大脑一片空白,后方的巨兽仍然穷追不舍,他麻木的转过身去,机械的摆动身体,继续向前方跑去,跑去,直到终于看清眼前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裂谷,直到他纵身一跃隐没入无穷的黑暗里。
——+该醒了+——
伽蓝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扶着剧痛的额头清醒了过来。
伽蓝走到镜前端详着自己,脸上的伤疤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殷红,隐隐作痛。
“为什么……会梦到那时的情景……”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吱呀——
图图茶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
“呀!老爹你醒啦!”图图茶三步并两步噔噔噔的跑了过来。“你今天睡得好沉哦我都叫不醒你,所以我就自己出去玩啦!”
伽蓝听闻此言扭头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沉。
“诶呀……抱歉图图茶,可能是这段时间总是熬夜练习狩猎笛,身体太累了。”
图图茶摆了摆手:“没事啦没事啦,图图茶也喜欢睡懒觉哇!”
“嘿咻!”图图茶踮起脚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老爹快来看图图茶给你准备了什么!”
伽蓝伸手扒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的是一张面具,还有一大一小两套色彩艳丽,款式十分清凉的夏装。
“怎么样!这是参加村子里洄游祭典才能拿到的套装!图图茶玩了一整天才搞到的哦!”
“哦——真不错啊。”伽蓝拿着衣服前后比了比,“不过……会不会不太适合我?”
图图茶拍了拍伽蓝的膝盖:“不会啦不会啦,老爹不是经常说自己男人二八正当年嘛,穿上去肯定好看,试试嘛!”
盛情难却,伽蓝只好去衣帽间更衣,意外的,衣服十分合身,皮肤与衣服面料相处自然的生出一丝清凉的感觉,整体明媚的配色和休闲的款式也让平时穿着厚重巨兽装备的伽蓝焕发出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甚至气质上都显得年轻了不少。【确信】
“还有这个!”图图茶从袋子里掏出面具来递给伽蓝,“这是瓦尔戈哥哥给你做的面具哦!”
“原来是给我的吗。”伽蓝拿起面具细细端详,整个面具呈现出一种似龙又似骏羚的感觉,双角的弧度优雅利落,装饰的须发也经历过精心打理,伽蓝打开系带,将面具斜戴在了头上。
“噢!好帅喔!”图图茶很合时宜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真、真的吗。”伽蓝老脸一红。
图图茶抓起自己的那套衣服三两下穿了上去(毕竟这小子平时就不穿衣服)
“锵锵!怎么样老爹好看吗!”
“哦!也不错嘛!”
“好耶!”
图图茶开心的蹦蹦跳跳,在镜子旁扭来扭去颇是欣赏了一番自己伟岸(wuduan)的身姿。
“老爹!穆希勒姐姐说晚上还有放河灯的活动哦,我们也去玩吧!”
伽蓝无奈的摇摇头,这小子只有在玩乐的方面才这么有干劲儿。不过经过图图茶这一番折腾,伽蓝已经从刚才的梦中缓过些许劲儿来,为了改换心情,伽蓝打算今天给自己放个假。
“好,那我们走吧。”
等到师徒二人来到活动现场,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护村河上已经有零星的河灯交映闪烁,昏黄温暖的灯光映照在人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回响。
“啊,伽蓝先生你们来啦!”穆希勒抱着两只河灯走了过来,“给,这是给你们准备好的。”
“哇,谢谢姐姐!”图图茶开心的挑走了那只洄鱼龙造型的河灯,伽蓝则接过了余下那只印着杜尔萨拉标志的方正河灯。
“这个灯叫做溯流灯哦,相传把灯放出去的时候祈愿,洄游的洄鱼龙就会把好运带给你哦。”穆希勒笑着讲解到。
图图茶眼冒精光:“哇……这么厉害吗!”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是,如果放灯的时候心怀对已故之人的思念的话,逝去之人的灵魂就会乘着洄鱼龙们回来看看哦。”
听闻此言伽蓝心下忽然一紧,握着溯流灯的力道重了三分。
“老爹我们去放灯吧!”
“好。”
行礼谢过穆希勒之后,伽蓝和图图茶将自己的溯流灯点亮,轻轻放进了护村河之上。
“老爹。”图图茶盯着逐渐远去的橙黄的灯光。“去世的人看到灯之后真的会骑着洄鱼龙回来看我们吗。”
伽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得图图茶继续说道:“我有点想爸爸和妈妈了。”
伽蓝闻言,将要出口的话压了下去,他盘腿坐下,一只手抚摸着图图茶的头顶:“一定会的,杜尔萨拉的大家从来不骗人的。”
会吗,他不知道。
如果真的会的话,杜和伊莱文是否也会乘着洄鱼龙回来看看他呢。
伽蓝脑中浮现起画面,突然觉得那样的场面还蛮好笑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在享受过洄鱼龙刺身船之后,伽蓝和图图茶回到宿舍,两人互道晚安之后沉沉睡去。
——+——
一抹微光浮现在伽蓝面前。
他睁开眼睛,是那盏溯流灯。
伽蓝坐在那盏灯前,心中似乎抱着一丝期待,在一眨眼,两道身影坐在他面前。
三人就这样对坐着,相顾无言,像是害怕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打破此刻美好的宁静一般。
他们还是小时候,杜紫色的眸子映着溯流灯的点点灯光,伊莱文琥珀色的头发也被灯光映照得微微发亮,自己倒是长大了不少,还留起了胡子。
杜和伊莱文伸手摸了摸伽蓝的胡子,还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看到他们的笑颜,伽蓝不知怎么的也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灯光在三人的开怀的笑声中摇曳,闪烁。
直到最终熄灭。
————④<“夺还一壁”>————
【加拉哈德】(*惊惧):“——绿川御茶子!!”
一切就发生在几秒之内。一头毕月龙突然出现,袭击了因为鬼人乱舞而耗尽体力的御茶子所站立的岩体,令其跌落。在她坠落之中,她被烟尘之中已经恢复行动能力的火龙的吐息命中了。女猎人在空中翻转燃烧如另一个火球,砸落在峭壁上。他的勾爪立刻出手,抓住了另一边的山谷,将他整个人荡了过去,他在空中抱住了被点燃的御茶子,落回了这一侧的峭壁。他的落点很糟糕,要不是梅露辛同时接住了他们两人,他恐怕会摔得很惨。
【加拉哈德】(*不断用布料拍打灭火):“御茶子!不…不……她——”
【梅露辛】(*检查脖子):“还有脉搏,呼吸很微弱,休克了。把她的头盔摘了!”
他立刻伸手将她的头盔摘下,金属的材料都因为高温而变形了一部分,他必须移除它们以避免二次烧伤。头盔热得难以置信,他只是接触几秒钟就觉得手套下的皮肤一定烫出泡了,伴随着手指的剧痛,他看到了她的伤势。左脸几乎整个烧烂了,皮肤烧伤溶解后皮下组织水肿并起泡,和头盔贴的很近的部分已经产生了热溃烂,眼皮眉毛和睫毛都糊在一起,还有深邃的焰状爆炸伤,血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液和烂皮的粉红色混合在一起令人产生恐惧的呕吐本能。
【布莱文】(*架起大剑):“小心!”
又一发火球呼啸而来,轰龙大剑无法阻拦正面的爆炸,整块地皮和布莱文脚下的乱石像炮弹一样爆炸了,剧烈的冲击直接把她从正面掀翻,火焰迸发的杀伤性冲击波把为了掩护御茶子而半跪着的加拉哈德也击倒,正如上一次对上毕月龙吐息的情况一样,布莱文再一次被全身点燃,珍视的波凯村服装的确无法承受火焰三番五次的洗礼,她勉强站起,但明眼人都知道她的装备多处损烧开裂,如果再承受任何一击,她就要加入不省人事的重伤员行列了。
【加拉哈德】(*勉强抱起御茶子):“萨图雷特掩护,我们现在必须撤退!布莱文!后退!立刻后退!叫回特雷克斯、赤风和勒忒,我们要回村!”
占据了优势位置的火龙绝不会饶恕袭击者,密集的火球不断袭来,挡在他们身后的梅露辛的盾斧很快也抵达了极限,武器上的重甲虫甲片也几乎在在连绵不绝的吐息攻击里熔化变形,他们所在的乱石滩瞬息之内就变成了到处燃烧火坑的微型炼狱,骏羚们一边躲避飞来的火球,一边尝试在火海中找到接近伙伴的路径,三人满耳都只剩下了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火球爆炸的刺耳震声、火龙暴怒的还击咆哮声、惊骇的骏羚蹄声、呼喊声。
他已经不记得具体是怎么脱险的了,等他从御茶子脸上恐怖的伤痕上抬起视线的时候,身边就已经是那条回杜尔萨拉吊桥的小路了。雨中的夜色在他们身后疾驰略过,随着杜尔萨拉的灯火不断接近,被雨水打湿而降低的体温好像也开始升高。他们回村就开始呼救,许多村民打着伞从屋里出来。御茶子在村民和同僚猎人中相当知名,得知她负伤回来的消息,不少人急切地赶来提出要帮忙。他们找来了担架,没有帮忙扛着她的村民也会为她打着伞。
人群簇拥着他们向医生的住所而去,他的意识却依然还留在那片山崖中。村里的急救人员接手了御茶子,并带着布莱文去了另一栋屋子。不少人留在门口等待,他和梅露辛坐在一起,他感觉时间变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煎熬。被毕月龙抓入空中时想象到的一切成为了有害的毒药,渗透进思维的每一处,只是坐在这里不动都变成了一种会呼吸的折磨。
最后,他无法忍受下去了。
【加拉哈德】(*抬起眼睛):“御茶子和布莱文就交给你了。特别是布莱文,确保她痊愈前不要乱动。”
【梅露辛】(*抓住他的手臂):“不要做傻事,你知道她们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加拉哈德】(*也握住他的手):“我坐不住,我想我恐怕不会允许自己就这样坐在这里。”
【梅露辛】(*手握得更紧):“——我想也是。”
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十多秒,杜尔萨拉的灯火在雨夜里摇曳。
【梅露辛】(*松动手的力道):“别让我后悔。活着回来。”
【加拉哈德】(*点头松开他的手):“我保证。”
他在雨中奔行,飞也似的冲向他们的帐篷,都拉克女士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一个一人多长,用规整的木材制作的木箱子放在帐篷门口,他的订单正在最需要的时候完成了。他带着满手的水珠掀开箱盖,看到了那把寄宿着毕月龙的骄傲、气魄、仇恨、孤独的武器陈列其中,如夺命镰刀般的锋锐和羽状的装饰勾勒出了极具杀伤力的外形,同时也兼具这头黑白飞龙的轻盈和平衡,一把堪称完美的武具。他举起兵器,嗡嗡作响的振翅从帐篷外飞来,落在这把新武器上。阿尔忒弥斯还在尝试着寻找着最佳的落脚点,它也对这件新装备非常满意。
他掀起帐篷的帘布,向着村外继续进发。他现在没有帮助,没有后援,正因如此他对这一切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之前的狩猎他都是乘坐着御茶子的赤风在旷野中前行,现在他没有办法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使役那匹俊俏的骏羚。想到这里他就会记起许久之前第一次与她见面那个怕生的表情,再联想到洄游祭上她咬着嘴告诉他们她已经有所成长,还有她刚穿上雌火龙防具时兴奋的笑容,在赤风的鞍具上意气风发的姿态,那些朝夕相处的画面和手指上的伤痛一起在血液里脉动。最后的一切全部都会被突然闯入的恐怖景象撕裂:御茶子脸上狰狞的烧伤,那些熔化的滚烫皮肤、混合鲜血的粘稠组织液、她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思维开始脱缰漂移,他开始能看见站立在火海之中的布莱文和萨图雷特,他们是被困在装备中的、燃烧着的尸骨,两具骷髅伸出森森白爪拽住他的喉咙,质问他为什么什么也不做。
为什么放任他们负伤,为什么放任他们死去?
他走到了村子的门口,在雨中伫立着。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他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瓢泼的倾盆大雨和雷鸣尽情地开始合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尔忒弥斯安静地和导虫笼中的导虫们保持着待命状态,雨点在毕月龙操虫棍上打出它生前羽鳞会发出的轻盈鸣震。他知道,他必须在这里等待,选择是双向的,你选择了它,它也必须选择你。他会等待,直到他所说的宿命时刻来临。毕月龙是他的时刻,火龙亦是他的时刻。在所有的宿命叠加起来的瞬间,他将会见证他曾经向绿川保证过的时刻,得到选择的时刻。
苗条而矫健的影子缓缓在村口吊桥外的树林中现身,它坚定地向着他一步步靠近,每一声脚步都会在雨夜里踏出清脆的蹄响。那头黑色的骏羚如约——不如说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约定,一种无声的指引令他们在巢穴中相遇,又在这里重逢。它那日留下的伤势已愈合,长途疾奔后的肌肉在表皮上蒸发着雨水,活力的热气在月光下转变为白烟,它如活着的塑像一样毫不动摇地等待在那里。
加拉哈德向它走去,它向他转身,邀请他乘骑上去。宿命时刻已至,他被注定的同伴选择了。
【加拉哈德】(*轻声):“[它必将夺回一壁]。出发吧,忒勒玛科斯。”
他不清楚黑色的骏羚叫什么名字,但他会这样称呼它。沉默的坐骑没有异议,与他一同奔入雨夜。本能是驱动自然中万物一切的燃料,万灵之长也许自诩超脱本能,可愤怒和仇恨依然会让人归于自然,释放最原初的本能。
因为猎人和猎物本就是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