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的非常傻的日常故事。
国王大人对不起(抱头
邻居家天天能上房揭瓦的小屁孩是皮里斯和苏珊娜,市场上橘子卖得最新鲜的阿姨,小儿子叫做皮埃尔。这两周有旅行商人从东边过来,带着家里的千金一起,那孩子长着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颜色好像琥珀里盛着蜜糖,绝对的美人胚子。
托勒一睁开眼,琥珀糖近在脸前。
这算什么情况?
还没等他清理干净脑子,伴随着一声“托勒——!”的大喊,小屁孩苏珊娜跳上床“刷”地把被子甩开。和着苏珊娜持续不断的姓名轰炸,床发出了吱吱嘎嘎的悲鸣。
“托勒!托勒——喂我说托勒!太阳晒屁股了——”
为表赞同之情,里埃尔配合地拉开了窗帘。
外面一片漆黑,黑得就像里埃尔的黑眼睛。
最后,长着乱糟糟的红发和一鼻子雀斑的皮里斯又将琥珀糖往前一推,锻造师连忙跳了起来,顺便在心中大力赞赏着昨晚穿着衣服就睡着了的自己。
“这是我们的好朋友玛修萝拉!”
“不要说得好像这样就解决了所有疑问似的,”托勒打了个哈欠。“你好玛修萝拉,苏珊娜皮里斯里埃尔,解释一下一大早把我踩醒的理由。”
苏珊娜和皮里斯对视了一眼。
“你起得才不早。”
“爸爸说要是所有锻造师都像你这么懒,埃吉狄乌斯明天就会亡国。”
托勒又看了一眼窗外,里埃尔立刻把窗帘拉上了。
“现在九点了。”他说。
保守估计也不到四点。托勒躺下了。
“相信我,苏珊娜,不管其他时候怎么样,连鸡都不会在今天这个点醒过来。让我睡觉。”
“等等!托勒先生!”
玛修萝拉再次凑了过来,女孩子的声音也像盛着蜜糖。
“这么早打扰您很抱歉,但、但是我今天就要和爸爸一起离开了,听说您会雕小木人、苏珊娜他们想秘密策划送我一件礼物……才在……才在这个时候带着我偷偷跑出来找您……您会生气吗……?”
“不不不是,我不在生气。”
托勒重新坐起身来,没有人能拒绝这孩子的请求的,没有人。
只是现在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你是说,他们带着你来找我要给你的秘密礼物。”
里埃尔挺胸抬头:“对!”苏珊娜打了他肩膀一下:“对什么对!”
皮里斯则转过脸问:“萝拉,你可以装不知道,对吧?”
玛修萝拉的脸慢慢地红了,一双眼睛又闪闪发亮地移回到托勒的脸上。
“嗯!我什么都不知道哦!所以可以吗?锻造师先生?”
锻造师先生被凌晨过高的糖分打败了。
“好吧……好吧,”他点亮了灯,下了床翻找起工具和剩下的木头,“你们想要什么?”
答案致命性地不统一。
“要公主!女孩子都喜欢公主。”
这是笃定的皮里斯。
“你笨哪!国王大人最帅了!最好再拿上剑——”
苏珊娜挥舞双手,红色的辫子一跳一跳。
里埃尔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我觉得只要有裙子就行。”
玛修萝拉坐在床沿上,嘴里还在一直嘟囔“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穿着可爱鞋子的脚在空中前后晃荡着。托勒在她旁边把工具摆好,一边打哈欠,一边把乱糟糟的金发束到脑后。
“你们最好赶紧决定,我还不想背上拐卖小孩的骂名。”
“国王大人确实很帅啊!剑,还有,但是——但是公主——”
“那雕国王大人!大家都喜欢国王大人。”
“国王大人就没有裙子了!”
苏珊娜抱住头发出“呜呜呜”的怪声。
“太难啦!你全都雕了吧!”
“我就剩一块木头了。”托勒耸了耸肩,“你们再不想好,我连这一块都来不及弄。”
“唔……算了!”
皮里斯大喊一声。
“萝拉!你现在知道了!”
“诶?”
“你想要什么?公主、国王大人、还是裙子?公主最好吧?”
“闭嘴啦!”苏珊娜也打了他的肩膀一下。
玛修萝拉停下了晃晃悠悠的脚,看看面前两簇红红的头发,又看看黑黑眼睛的里埃尔,眼角就和面前的头发一样红了。
“我觉得都很好啦……”
“你把她弄哭了。”皮里斯推了推苏珊娜。
“明明是你弄的!”
“啊!”
里埃尔忽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
他蹭蹭蹭跑到了苏珊娜和皮里斯的中间,“你们看,公主和国王大人的区别就在于公主会穿裙子,但只要国王大人穿上裙子,国王大人就也是公主了!”
不是那样的,锻造师在心里说,一般来说,他们至少还有男性和女性的区别。
然而苏珊娜和皮里斯也同时恍然大悟了。
“对哦!国王大人那么厉害,一定也能做公主吧!”
他不能。锻造师继续在心里回答。然而还没等他试图中止这发展逐渐失去理性的思路,三个小孩已经一字排开,齐声:“托勒!给我们雕穿裙子的公主国王大人吧!”
“……那是啥啊。”
“要是公主!穿花裙子!”
“国王大人的脸!”
“有力的臂膀!”
“剑!”
“你会雕荷叶边吗托勒?我觉得有荷叶边的裙子好看!”
锻造师往旁边看去。
“你会雕吗,托勒先生?”
玛修萝拉似乎也相当兴致勃勃,就那么凑近他,带着那双美丽的、甜蜜的大眼睛。
“你会给我们做的,对吧?”
锻造师投降了。
“呃,木头只有木头的颜色。裙子你们可以自己涂颜料。”
四双眼睛瞬间两两相对,八只手高举爆发出欢呼。
“好诶!”
“托勒万岁!”
“我要红色!红红裙子!”
“荷叶边!荷叶边!”
“国王大人要拿剑!”
“还有……”
……
……
……
这一天,锻造师的晨祷内容是“请上天宽恕我对西奥多尔大人的无礼,接受我的忏悔”。
【番外】
“我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好,但、其实……”
玛修萝拉的眼角又红了。
“其实,比起穿裙子的公主国王大人,我更喜欢稍微、稍微让人有一点毛毛的东西……”
“诶?早说嘛!”
“真是的玛修萝拉,是送你的东西当然要是你喜欢的啦!”
“是什么是什么?”
托勒停下了刚开始雕刻的刀。不管是什么,一定都比穿裙子的国王大人更不令人发毛。毕竟,这可是这么可爱的一位千金喜欢的——
“就是,那个……”
玛修萝拉开始描述了。
玛修萝拉停止了诉说。
皮里斯、苏珊娜和里埃尔一同缩在角落里颤抖。
“呃,萝拉?你也不希望送你礼物的朋友被自己的礼物吓到吧?”
托勒认命了。
“我还是给你雕穿裙子的国王大人吧……”
“还有‘公主’!”玛修萝拉的眼睛依旧宛如闪闪发亮的琥珀色蜜糖。
*总之,最后好好把孩子们送回家了。皮里斯和苏珊娜被罚和鸡一起睡,里埃尔不知为何逃过一劫。
*玛修萝拉的父亲最后也没能搞懂女儿收到的礼物是什么,但因为感觉那是收藏中最可爱的一件,心中涌现了一丝欣慰。
这是来自一位渺小的胆怯者,最初和最后的妄念。
明明有人在自己面前以如此凄惨的方式死去,梅宫赤绘更恐惧的依然是与人打交道这种好似稀松平常的事情。
真是奇怪,他能茫然地穿过满是血迹的可疑房间,却依然没有办法与他人正常的沟通,就算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与某人搭话,也没有什么办法将这份勇气持续下去。
九天的福音镇被困事件给他留下的只有挥之不去的空虚,即使侥幸在事件中得以生还,那种因为和花海的交流而逐渐缓解的孤独感还是卷土重来般地囫囵攫住了他。
回到那个牢笼般的家里之后,总感觉有什么之前无法察觉到的事情改变了。
比如他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做的饭并不好吃。
第一次感觉到烧制瓷器也稍微有些无聊。
第一次感觉屏幕里的番剧也毫无吸引力。
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可悲。
曾经的好友花海也有更重要的事,也有更重要的人,虽然被告知可以随时去找他们玩,但是……
他没有办法踏出迈向那里的重要一步。
够了吧,已经够了吧,再盲目靠近的话,会被讨厌的。
不知分寸的家伙无论在哪种场合下都十分不讨人喜欢。
那说的正是自己。
他记得那个叫做三日月十六夜的孩子挺喜欢撞门,明明受了伤却还要坚持着不影响同伴的探索。之后他也撞了一次门,麻木的钝痛有种几乎令人着迷的危险魅力,使他这样的人也能产生一点点可悲的,被需要的错觉。
“哪怕有那么一刻,我有帮得上大家的忙就好了。”
那个时候,那个孩子也是这么想的吗?
但是现在想起那些事情早已毫无意义,从福音镇逃出后,三日月十六夜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无论他如何寻找都不见一点踪迹。
应该是人格魅力几乎为零的自己再次被讨厌了的缘故吧,梅宫赤绘思索了半天,最后茫然之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所以他还是不能再靠近任何人了,最后的最后,他大概都会是那个被抛下的存在。
因此,面对花海的邀请,他第一次选择了拒绝。
“我需要一点时间调养一下。”当时用的是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他的确也该调养一下,好好休整,仔细反思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人际关系的无常,即使是现在,他依然总也没办法窥见端倪。
但是,除了那刚刚有所起色就全部倒退回去的人际关系,还有更恐怖的事情在等待着这个名为梅宫赤绘的青年。
虽然同他一起历经噩梦的人一个也看不到了,但是噩梦的碎片却紧紧依附在记忆里,散布于生活的各个角落。
就像他拿起锅铲,眼前便会闪过那个哪里都找不到了的孩子对着他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料理给出好评的样子。
他打开厕所的门,伴着特殊气味的十六连打冲水键的响声就会立即充斥脑海。
拆开手臂上绷带的时候是最痛苦的,看到那个与周围多数割伤不同的,撞门时留下的擦伤,就会想起为他温柔地包扎痛处的人已经成为一滩无法辨认的残破碎块,那个促使他产生撞门想法的人已消失无踪。
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再度抽痛起来,各种各样的事物都在以某种令人绝望的方式逼迫他回想起那个地狱般的九天。
虽然这种情况下找朋友倾诉是最好的缓解方法,但是这方法显然并不适用于身为话题杀手的社交恐惧青年。
于是赤绘侧着身子蜷在地上板强迫自己放空思想,既然无法将那段记忆选择性遗忘,那就干脆什么也不想了吧。
可是真的什么也不想又谈何容易,刚刚闭上眼睛,幕后黑手凄惨的死状和七彩的假发就成了新的噩梦。
这段浑浑噩噩时光的终结者是梅宫赤绘的妹妹依麻里。
在知晓自己的哥哥已经连续几天只靠冰箱里少得可怜的水果生活之后,依麻里毫不犹豫地翘了课,以一种侵略性十足的姿态把赤绘从地上拉起来按到餐桌边,气势汹汹地拿起勺子……
“你总是这样,依麻里可是很担心的!”
超市便当的味道立刻深入咽喉。
在咳嗽着吃完一份廉价便当并平静下来之后,赤绘开始磕磕绊绊地讲述自己的遭遇。
“我稍微……也交到了朋友,虽然后来找不到了。”
“我被困在那个地方……有人死掉,有人失踪……”
“那你找不到的那个家伙,说不定已经死了哦……”
依麻里没想到的是,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能激起赤绘如此大的反应。
“没有,我逃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她……之后就找不到了。”
“没有。”
“她没有死。”
“只是因为我太讨厌,所以离开了。”
“……才不是……”
那张总是写满茫然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依麻里惊讶地看见那双本以为不会再流露出其他复杂神色的空洞眼睛里将要满溢而出的泪水。
“……我只是被讨厌了而已。”
承认自己是因为不讨喜而被讨厌,比承认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忽然死亡,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简单的多。
依麻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什么嘛,果然是你,到这种时候还要逃避……”
梅宫赤绘没有回答他的妹妹,自顾自地深呼吸着,等待情绪平复。
梅宫依麻里摇摇头,感叹了一声“又是这样”就出了门。
赤绘躺在地板上,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一个叫做依麻里的妹妹。
他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明天还要工作,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万幸发达的互联网能帮他像个普通人那样获取订单。
现在的他看不见任何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他们都是没必要接触的,都是不存在的。
已经不会再祈求获得到什么了,已经不会再希望拥有什么了,现在的梅宫赤绘不能回想过去,也无法承受现在,不敢得到也不想失去,只是个迷失在层层恐惧中的胆怯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