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烤鱼
评论需求:笑语/求知
有位杀手,杀人不用刀,亦不见血。
“我早知道你会来。自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联系,我就知道会有今天。”
“你一定有所准备。”
“那是自然。”
“不错,我也喜欢有挑战的工作。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出招吧。”
“姓名?”
“吴奇。”
“谁为你起的名字?有什么寓意?”
“我父亲,他希望我不必经历那些大风大浪,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
“你的父亲叫什么?他的名字是谁取的,寓意又是什么?”
“我的父亲叫做吴思贤,取自‘见贤思齐’,是我爷爷为他起的。”
“你爷爷的名字呢?”
“吴兴国,据说这是他自己改的名字,老一辈人总是以振兴国家为己任。他以前叫做什么我并不知道,他很早就去世了,也没告诉过我。”
“果真是有备而来。”
“在这方面你是打不倒我的。我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叔叔婶婶,表弟表妹,我所有的亲戚,你都可以随便提问。”
“真棘手啊,那我换个方向吧。你最好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有什么难忘的回忆?你们吵过架吗,为什么?你们有其他关系密切的朋友吗?你们几人的关系如何?谁和谁更亲密?你觉得你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名字的含义吗?你……”
“尽可能多地曾经教过你的老师的名字。”
“尽可能多地说出你同学的名字。”
“他们在你脑海里留下印象的理由是什么?”
“说出三个你记得的私人电话号码。这是谁的号码?你为什么记住了它?”
“……”
“已经可以了吧,杀手先生?”
“不得不承认,你的完整度相当高,想必是增补了不少内容。”
“为了活下去我可是做了许多努力。”
“到目前为止,还算是值得称赞,不过我还保留着杀手锏。”
“不要客套了,尽管使用吧。”
“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奇先生,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一名作家,推理小说作家。”
“收入如何?”
“啊,勉强够得上温饱吧。”
“我问的是具体数目。你的平均月收入是多少?年收入又是多少?”
“这个……这个……”
“你不知道自己的年收入是多少。”
“……大概,大概十万左右,毕竟写作就是这样,很不稳定……”
“嗯哼。你写过让你最满意的推理小说是什么?”
“是《蓝色预警》,它在那年举办的推理小说征文比赛里得了银奖。”
“你还记得,这篇小说讲了什么吗?你能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吗?”
“这,它讲了一个……一个男孩,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的故事,他……”
“凶手用了什么作案手法?怎样伪造不在场证明?这个故事里是如何巧妙地诱导读者,让他们明明看到了线索却被蒙在鼓里?为什么这篇小说能够得到银奖?它比起其他小说,有什么过人之处?是精巧的谜题设计,扣人心弦的剧情发展,还是隐藏着引人深思的社会问题?你还记得评委们给出了怎样的评价吗?你还记得当年得到金奖和铜奖的作品吗?如果不记得铜奖,至少也该看过金奖的作品吧!那篇作品的名字是什么?作者是谁?讲了怎样的故事,用了什么样的叙述方法,构造了怎样的谜题?你读过后的感想如何,觉得这篇故事的确值得金奖,还是认为评委有失公允?”
“……”
“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写推理小说。”
“胡说八道!我是一名推理小说家,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这些,书架上,电脑里,这些文件都是我的作品,你怎么能说我不会写推理小说?”
“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徒有标题的白纸,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内容。一切都结束了,吴奇先生,准备消失吧。”
“我拒绝!我受够你了,这根本就不合理!我是不是真的会写推理小说这件事真的重要吗?只要他们相信我是,不就可以了吗?我的堂弟和表弟,只有萍水相逢的同学和老师,这些故事里永远不会提起,比次要还次要的细枝末节,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我必须要事无巨细地拥有一个人类应当具有的所有经历,具备他所拥有的一切能力,才能被称作是一个合格的角色吗?你到底是什么人,除了我的创作者,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我消失!”
“哦,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我诞生于某人追求真实感的欲望,即便现在它已经扭曲变形,化作无情的,吹毛求疵的利刃,无差别地审判和清除每一个被他创造出的角色……你也不例外。”
“可是,这样的话,不就没有能够幸免于难的人了吗?他还能创造出让自己满意的东西吗?”
“唔,事实上,我也有不少无法处理的目标,他们现在都在同一个世界里生存。那里天上飞着粉红的河马,地上跑着三米宽的收音机,仅剩的人类胡乱舞动四肢,口中发出没有任何人听得懂的声音,和路边走过的大马哈鱼一同看向挂在夜空里的甜甜圈。他们放弃了一切的规则,我就再也无法审判他们了。”
“可是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故事,还算得上是一个故事吗?”
“这是个好问题,不过,你已经不必再思考这个了。”
“……他妈的。原来,这就是消失的感觉……”
男人坐在电脑前,皱着眉头浏览一个文档。他犹豫再三,还是拿起鼠标,把那个“平平无奇推理家(初期设定).doc”扔进了回收站。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白色的,四四方方圈着规则的纹路,成分应该是硅酸钙,一抬头就占据了所有的视线;虽然是白天,窗外洒进来的光不够明亮,仍有不少阴影,因此打开了所有的灯,这下又变得过分刺眼;消毒水的味道在鼻腔里蔓延着,更在空气里飘荡,忽上忽下,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化为烟雾,缭绕在房间内。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只有一条河,河水是红色的,河流底下藏着许多绿色的草,叫不出名字,只看见这些植物。起先根本没有风,很宁静,像东南亚的某个夜晚,一场雨过后所有粘稠的湿热都消失,她想,这时候应该配有风,在这样的想法自脑海中诞生后,便当真有了风,那风把所有的东西缠绕在一起,翻滚着,红色的浪花溅到脚边……
42从梦里醒来。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地方,和梦里截然不同的场景,她疲惫地从床上坐起来,朝房间门口看了过去,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五十四”。方头方脑的机械狗应声从外面走了进来,它浑身破破烂烂,尾巴甚至断了一半,露出里面混乱的电线和主板,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冒烟爆炸。五十四走到床边,音乐从它的身体里钻出来,42这时候已经换好衣服,那些一闪而过的光景被抛诸脑后,她总是能在醒来后的两分钟内把梦里的事情全部忘记。
“不记得事情”在这里是常态,她的记忆比路边的野花还脆弱,用不着刮风下雨或者路人无意识踩上一脚,转瞬间就能消失。42不记得自己的本名,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就连自己现在为什么会称呼自己为42都记不清楚了。模糊的过去昭示她,名字应当是很重要的事情,缔结了过去与未来,给予了安定与信赖,但她把这些东西遗失了,于是变得惶惶不安,空洞而贫瘠,过去的记忆甩开她,把她丢在某一时间点,然后被埋在地底。对很多人来说,短暂的一瞬和漫长的一生都是沉重的折磨,可她的魂魄又太轻了,像夏日过于脆弱的泡沫,抬起手,一阵风,来得比任何的美梦还要短暂。Twist and Shout回荡在整个房间,四处乱撞,42闻声不耐烦地回头:“听烦了,换一首。”
于是音乐暂停了几秒,迅速切成波莱罗舞曲,42闭上眼睛,走到五十四的跟前,抓住它的尾巴,就这样拎着它走到基地的门口。机械狗的眼睛没有灵魂,攀上了铁锈,看起来更像是回光返照的一瞥,没有光泽的眼睛紧紧跟随着她,42蹲下来,它便也低下头,机械狗发出低低的呜咽,细细听来当真如求饶哭泣一般。
42挑眉质问:“你知道我很讨厌那首歌的吧?”
机械狗毕竟不会说话,只是看着她,残缺的尾巴在空中讨好似的晃动着,42转而掐住它的脖颈,其实她没有用力,或许用握住来形容更为合适。五十四的脖颈是已经有些褪色的铁皮,古老又劣质,冰凉而粗糙,感受不到一点温度,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场又一场灾难的幸存者和见证者 。她突然又松开了五十四,对方却意外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接着偃旗息鼓一般趴在了地上。42的眉头皱在一起,这是五十四第三次出现意外,距离上一次过去了起码五个月,她的修理水平并不算高,但也没有办法,在准备迎难而上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别的人。
她清晰地听见了声音。
一个人一生要遇见多少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亲戚朋友萍水相逢,按道理说那些所谓数据都应该是骗人的,42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些玩意,因为,“相信”——她总觉得这个词会让人看上去像个憎恨一切满怀仇恨的家伙,撕着花瓣小心翼翼的算计明天爱人来不来世界上还有没有人真正爱过我,末了丢掉花瓣号啕大哭,枕巾被褥都湿透。和雨声、风声、鸟叫声不同,在遗忘过去以后,她获得了听见他人心声的能力。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诅咒,赐予她这个被困在这里不知今夕何夕的人,如同吊唁。42循声看去,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站着一名青年。
42第一次见到凯文,因为听见了他在心里准备问路的想法而提前发现了他,棕红色头发的青年摘下防风眼镜,露出一双即使在夜空下也格外璀璨的绿眼睛,像绿得快要滴落水珠的树叶,他的脸上扬起礼貌的微笑,询问她往前方走的路。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曾经出现在梦境的片段,摆放整齐的试管里的翠绿色溶液——它们看起来和他眼睛的颜色毫无二致。他说他名字是凯文(出于礼貌,42告知了他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42”)、意外被卷了进来(啊、新鲜出炉的倒霉蛋——42心里这么想着)、现在似乎找不到应该去的路(42想都没想抬起手指向南边——“你往那边走”)。礼貌温和、言行一致,这是42对他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是动手能力很强。
指了路,按理说大家该就此分道扬镳,她无意间瞧见凯文腰间的扳手,想也没想便问他:“先生,你会修东西吗?”
凯文修理东西时很认真,出乎42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个工程师,对待此类东西得心应手。拆下零件,检查,调整,再重新安装回去,每进行一步,他便会详细解释问题的出处和来源,声音听起来如同二月末三月初的柳絮。机械狗在他的手里重新站了起来,劫后余生,继续用它瞧不见一丝情绪和生机、死水一般的瞳孔看人。凯文问:“它有名字吗?”
“有,五十四。”
她提到它的名字的时候,机械狗在瞬间作出了反应,晃动着残缺的尾巴蹭着她的腿,凯文笑着也叫了一声“五十四”,五十四于是就像所有的、真实存在的狗那样,欢快地跑到他身边去。“是因为自己叫42,所以才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吗?”凯文又问。
“不。”42回答得很干脆,“它的名字是刻在肚皮上的,原本身上就有这个数字。”
聊天的时间很短暂,虽然42不怎么擅长聊天,但凯文是个健谈的人,话题聊开了以后又聊了回来,凯文和她道别,只身前往自己的目的地。42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没来由想起最初的自己,尽管模糊而朦胧,但想必她也是有这样的曾经,怀揣着热情与希望,只愿意看前方。在尝试寻找离开的办法无果后,42选择离开了人群,有时候她看得太清了,也正是因为把自己和未来看得太清楚了,才会越来越深陷其中。对于在经历了满怀信心、疲惫和失望之后,这一切都成了泥沼。
但……这一切是否真的是这样的?
临行前凯文停下脚步,42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一本叫《银河系漫游指南》的书?42说没有,凯文笑了笑,说,出去以后一定要看看,里面关于某个问题的答案我想你会喜欢。42眨眨眼,说,好。
答案——她很少再想到这个词。怎么才能找到答案?要到哪里去找答案?凯文走了之后,后来又经过了这里几次,尽管不算忙碌,但从来没在哪里停留,除了问路,42偶尔会提供一些补给,聊几句天,然后离开,42躺在基地沙发上,盯着已经看厌烦的天花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自以为是淡泊了一切,实际上是作茧自缚,42自己把自己困在这里,不出门,不问世事,并非是像她自我安慰的那样不想关心,而是害怕关心,她恐惧于从一个适应后的舒适圈中跳出,重新面对过去那一地鸡毛,她害怕失望,于是从过去那种故作姿态的骄傲中跳出,掘地三尺,重新为自己织了一套外壳,固步自封,还自以为是。
但是凯文不一样,她知道凯文为何而来,也知道凯文为何而走,他的路是一条坦荡荡的、看不见前方却也坚固笔直的道,这游戏没能困住他,寻不见线索也没能困不住他,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而前进。
可42不知道,她好像从未释怀。
凯文的出现给了她当头一棒,她如梦初醒。42回到房间,书桌上有张纸条写着一串数字,455048,她盯着这六个数字,没来由笑了起来,这个笑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意味,好像那一瞬间她丢掉了许多能把她的脊梁压弯压断的东西。
拿起手边的通讯设备,455048,她摁下按钮,成功拨打了出去。
阅读警告TAG:R18,精神分裂,微克,非人车……我还漏了什么吗?哦,对,祝费尔南迪·乔纳森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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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七年和其他年份有何不同?世界在此之前以及之后都不断的产生变化,历史大事接连发生,周围吵闹不休,但费尔南迪的一部分被冻结在此地。
一八八七年的冬季,他成了鳏夫,他的老婆给他留下了三个孩子之后撒手人寰。
而在那之后,他偶尔还是会收到请柬,来自他无礼的客户,要求他“携夫人一同前往”。
他想:这些该死的人是否故意耍弄他?难道他们没有见过公报上的讣告?没有参加过他老婆的葬礼?可怜的莉莉娅已经死了!被埋在地底下!而他们要他和她一同赴宴!
他甚至知道他老婆会说:哦,费尔南迪别生气,他们有可能不知道啊,那些无知的外国人根本没有看本地报纸的习惯,打起精神来,亲爱的你需要他们……需要他们的钱呢。
她说到这就会笑起来,红色的头发会随着笑声颤动,然后她会拍拍他安慰道:去吧,拿上你的帽子和手杖,等我去换一件裙子我们就出发,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但是,她错了,事情不会好起来了。
一八八七年冬天她就大错特错。
在那之前,他们不知道她已经重病,如今,他们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他想到,在他母亲死后,他的父亲总是不停打开家里房间的门查看,这个可怜的人,不管在做什么事,总是突然定住,微微偏头,他一定是听某些声音,随后他就跳起来去拉开门,喊道:快来啊费尔南迪!你妈妈在那呢,她真的在那呢。
他就得放下手上的工作,去把那些门一扇又一扇,一遍又一遍地关上。
在他父亲的想象里他的亡妻在门后生活如常,四下走动,整理床单,打毛线衣,读报纸。那他当然要去找她啊!
医生告诉费尔南迪这只是臆症,但情况越来越严重,有一次他父亲打开了家里所有的门仍然一无所获,于是他拉开大门茫然地走上街头,去找他死去的爱人。
而那时费尔南迪忙着和玻璃发明人扯皮,官司一场接着一场,手头拮据到请不起居家女佣,他试过劝说,上锁,请邻居或报童帮忙照看,但父亲仍然能找到办法逃走。到他第四次走失,好不容易找回之后,费尔南迪不得不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直到一八七七年,那时费尔南迪的事业逐步走上了正轨,不过他仍然忙着搂钱,顾不上把父亲接回来,那时他也还没有结婚,天哪,如果那时莉莉娅在就好了!
但——不可能了,因为莉莉娅是在一八七九年认识他的,而*那件事*发生在一八七七年的冬季,*坏消息总在冬天来*,他收到一个盒子与信件:尊敬的乔纳森先生,十分抱歉地通知您,您父亲病情日益严重,我们尝试加重剂量,但并没有好转。本月二十一日不知怎的他设法逃脱了病护的看管,躲开了守卫,然后步行了两英里,通过重重阻碍,打开了地下焚化炉的大门……您知晓他的病情,我们由衷地感到抱歉,并会退回您在本院缴纳的所有费用,请您务必节哀。
他拿着那个盒子,来回翻看,里面的东西沙沙作响。他心想,这下*事情不会好起来*了,不知怎的,他把耳朵贴上了盒子光滑的木质面,因为在外面放太久它通体冰凉,冻得他打了一个寒颤,但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他母亲搁下茶杯的声响,也没有他父亲开门招呼妻子的呼唤。那是臆症,他紧接着想,医生说的,那是臆症,不是精神病,而我是正常人,不可能听到什么。
他把父母合葬在教堂的坟地里,现在莉莉娅也在那里了,挨在他们旁边,墓碑极其简单,只刻着她的名字以及四个字:长眠于此。
他不需要那些华丽的致辞。
等到他死之后,他就躺进去,然后在那四个字之前加上一句,“携丈夫”。
莉莉娅携丈夫长眠于此。
……
一八九五年,费尔南迪已经习惯了寂寂无声的妻子。医生说,那只是在他心底的幻影,没有关系,每个人都会有经历悲伤的过程,人们会拒绝相信爱人已经离开。
费尔南迪点点头,他视线落在医生身后的窗户边,*莉莉娅*正在站在那里往窗外眺望,脸上带着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街上还有那么多马车。
医生对此毫无察觉,还在继续说:之后他们会愤怒,会埋怨为什么只有自己如此不走运,这些情感会持续很长时间,消耗大量精力,不过在我来看,最终人们会接受现实。
他身体往前靠,盯着费尔南迪:最近您有听到任何声音吗?
费尔南迪摇摇头,他的妻子一向安静:我只是想,如果是莉莉娅恐怕会劝我对孩子们宽容一些。
医生:那很好啊,乔纳森先生,这只是您思念妻子的缘故。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不过,您看起来需要好好睡一觉,我给你开一些安神的药吧。
他拿起笔在本子上一通乱画:您或许应当养一只陪伴宠物,有充分的研究表明它们有利于缓解压力。
*莉莉娅*站在门边,等他为她开门,听见医生的建议她欣然点头,于是费尔南迪站起身道:也好,*她一向喜欢这些*……我是说,我想她也会建议我这么做的。
他摸到了门把手,为她拉开门,门开了一条缝,他屏住呼吸但什么也没听见。
门外,秘书正坐在办公桌后拿着小镜子涂口红,看到他出来,她“啪”地合上镜子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一边按下桌面呼叫器,通知候诊室下一位预约病人可以入内,一边递给他一份账单。
费尔南迪签支票时想,我需要他,我需要有人告诉我,这是正常的,老天,我只是思念过度。
人鱼馆。
*莉莉娅*停在那只人鱼前。
他发现那只人鱼简直和她一模一样,确切地说,是和一八七九年的少女莉莉娅一模一样。她们都有同样的红发,微笑,和白皙美丽的*奶子*。他和莉莉娅都很满意这只昂贵的陪伴动物。
它虽然有人类的容貌,但它毕竟是*动物*,费尔南迪很清楚地明白人鱼和人类的不同,虽然听过下流又古怪的传闻,它们惊人的美貌会让人忘记一切,但当它从他手上接过生鱼肉咀嚼,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动物的感觉就更为明显。
它是一只住在缸子里随心所欲过日子的鱼,潮湿,冰冷,带着咸味。
他完全能够区分两者的不同!
只是——
看哪,莉莉娅,你在一八七九年还多么青涩,像是夏季刚成熟的葡萄。看看它的脸,看看它隔着玻璃冲我笑呐,那让我想起咱们在炎热日光下度过的快活时光。
比起定格过去的黑白照片,它是多么鲜活生动,仿佛一切昨日重现?
他越来越频繁地打开那扇门,那扇通往人鱼房间的门,只要想到长着莉莉娅的脸的人鱼就在那里,*莉莉娅*就在那里,他就无法控制自己。
医生:您已经完全摆脱了失眠的困扰……您没有在我开的药之外再吃别的药吧?没有?那很好,看来陪伴动物起到了作用。
是的,我感觉好一些了。费尔南迪点头赞同,我的孩子们也很喜欢莉娅。
他们当然喜欢,他们见过莉莉娅的照片,那只鱼就是他们怀念母亲的情感寄托,他们分不清照片和活着的幻影的区别。
但我又何必告诉医生此事呢,他只以为我养了只狗,养只狗就会使人振作起来,事业蒸蒸日上,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再说或许养狗的确会对下一个病人有益,费尔南迪冷静地想。
他告辞时,医生与他握手:我从报纸上看到您连续收购了数家公司,足以证明您精力充沛,能胜任繁杂的工作了。事情会好起来的,会越来越好的,祝你走运,乔纳森先生。
他拉开门,门外还是那个秘书和一张支票。
一切如常,医生再一次给了他支撑下去的信心,*暂时地*,但他的人生已经岌岌可危,在他心底的某处隐隐知道,*事情不会好起来了*,事情永远不会好起来。
因为莉莉娅开始在门外叫他。
他听见一阵古怪的韵律,一种从没有听过的发音方式,既像是动物发出的嚎叫,又像是歌剧演员的歌声,从门后传来。
他打开那扇门,在黑暗之中,缸中之物散发着奇特的魅力。
*上去,亲爱的,你在这里可够不到它,*莉莉娅说。他听从她的吩咐爬了上去,那只鱼湿淋淋地从水中冒出头,一头红发紧紧贴在她脸的两侧,黑暗使他只能看到一个人类的轮廓。
他伸手把她拖出水面,搂进怀里,冰冷的水浇透了他的睡袍,两只白生生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她的奶子压在他滚烫的胸上,他皮肉下的心脏在疯狂跳动,而她在他手里逐渐发烫,*好了,今天,你应该搞一搞她下面,奶子我们已经玩够了*,莉莉娅的声音仿佛贴在他耳后发出来的,*她多美啊是不是*?
是的,她很美,一八七九年底的盛夏,有一天中午,他们规规矩矩地会面,会客室只得他们两个,然而——莉莉娅翻身骑到他身上来,他硬得像是上了膛的手枪,她绷紧的大腿肌肉夹住他,抱紧他的头,那是一件裙摆极长又暴露胸部的裙子,她差点让他窒息。
他们度过了极其快乐的午休时间,当女仆推开门问他们是否需要下午茶,他坐在背对门的靠背椅上,莉莉娅听见脚步声,早已从他身上溜下来,站在他身侧,裙子落在地上完美地遮住了她赤裸的屁股和脚,即使精液正顺着她腿根往下淌,她也照样稳稳地回答她:不了,茜茜,我们正在讨论弥尔顿的小说,可顾不上喝茶呢费尔南迪你说是吗?
她弯腰作出询问的姿势,但手却按在他那个地方,他一把抓住她手腕咬牙道:是的,弥尔顿说得好呀,“与其在天堂里做奴隶,倒不如在地狱里称王”。
她低声窃笑:哦我的乔纳森是真的读过好些书。她又抬头对女仆道:去干你的活儿吧茜茜我们这儿不需要什么。
他听到女仆鞠躬、退出去并关上门的声音,然后莉莉娅摸到他的脖子上,她刚刚摸过他的性器,还带着一点潮湿的腥气,纤细的手指从他的脖子滑下胸膛,抬起他的下巴,弯腰亲吻他,拉起他的手去摸她翘起来的屁股,淫邪地道:乖乖,你应该搞一搞下边儿,看看我有多湿,奶子我们已经玩够了是不是。他感到全身血液往一个地方奔涌而去,他跳动的心脏只能发出一个喊声——
*莉莉娅!莉莉娅!莉莉娅!*
他顺从地伸手去摸她的下身——
他没有如预期般摸到那个带给他极乐的炙热、潮湿的深谷,而是一整片滑腻又坚硬的肌肉,覆盖着冰凉细密的鱼鳞!
那鳞片边缘无比锐利,像一把刀子猛地割开他的手!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猛地把那条鱼推下水,发出巨大的声响,那只鱼翻出水花,一头扎进水里去了!
炎热夏日如潮水般退去,他呼吸急促,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手上剧痛无比、血流如注,站在玻璃平台上不住发抖。
黑暗和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袭击了他,*怪物*!
那漆黑的水面再度荡开一层层的波纹,水面之下则更为幽深,*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水里的怪物*!
这个词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他手脚发软地抓着楼梯往下爬,他看见——
透过那些铁制的横栏,隔着玻璃,他看见那里面幽闭、漆黑的冰冷海水,一只从地狱里来的比海水更黑、更深的影子在里面飞快的游动!
它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到坚硬的透明墙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咚!
咚!
咚!
突然!它撞在他面前的玻璃上!她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是*莉莉娅*!
惨白的*莉莉娅*!
他吓得从梯子上摔了下去!他倒在地上,仰面看她,她皮肤白得吓人,红色头发张牙舞爪地飘散在水中!她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犬齿!
那分明是一个疯狂的狞笑!
这恐怖的一幕很快隐去了,她咯咯笑着在水里翻了个倒仰,迅速弹开!后退!然后又是咚地一声!她再次撞到玻璃上!
他翻身连滚带爬逃回了卧室,把那怪物关在了门后。他跪在地上,血浸透了地毯,颤抖地轻声问:莉莉娅,你在吗?你在这里吗莉莉娅?
没人回答他,不知道何时,那萦绕四周的歌声已经停止了,只剩下连绵不绝的撞击声沉闷地穿透木板,钻进他耳朵和脑子里,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如同报丧人在夜里疯狂地砸门:开门!乔纳森!开门!
他不敢再去看医生,因为他知道医生会有什么建议:乔纳森先生,恐怕这次您只有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了。
他还有三个孩子!假如他去了,那么有一天——这一天不会太远,或许就在这个冬天——三个可怜的孩子会收到那只盒子。杰弗里还没有接触过经营上的事,他的学业甚至还没有结束。永不省心的布雷迪嚷嚷着要给俄亥俄的莱特兄弟投钱造幻想中的钢铁飞鸟。他最小的女儿克里斯蒂娜,她还只有十岁,她都分不清*妈妈*和人鱼!
他试过把那只人鱼送走,他向协会写了退回申请,保证就算没有到租赁期限,他也不会要他们退钱,只要他们愿意把这东西接走,他就万分感谢。
但他等了又等,协会没有任何回复,他终于忍不住去询问协会,协会工作人员找出了他的档案袋:是的,我们收到过,可是您当天晚上就给我们发了撤回申请的通知。工作人员疑惑地把两份手写文书递给这个古怪的客人。
撤回通知上的确是他的笔迹,他的印章和他常用的信纸。*她不肯走,她要留在他家里*,他无话可说。
他们终于发展到最后一步,莉娅把他按在玻璃平台上,她爬到他的身上,用带蹼的手握住他的下身,撸动,满是咸味的嘴亲吻他,他们在黑暗里互相爱抚,她让他坚硬的地方插进了她的泄殖腔,那个畸形的穴口隐藏在她柔软的腹下,被坚固锐利的鳞片掩盖,如果他想硬来,恐怕那玩意儿会被割成碎片。
她的腔体收缩是那么有力,可怕的想象伴随着极度的快感,他低声喊叫着扭动胯部,她不让他后退,她按住他的胸,摆动尾部,他疯狂跳动的心脏就在她的蹼下,撞击她的掌心,这只有美丽人脸的鱼学会了很多事,包括如何折磨一个男人,更多的血液涌向他硬挺的阴茎,他含混地求她,她又一次俯身咬住他的下唇,她的奶子顶在他身上揉搓,奶头硬邦邦的,他猛地握住她的腰,*滑腻但劲瘦*,水生生物的力量超乎常人,她在水里也常常如此摆动腰肢,他猛地下压!
阴茎像刀子一样刺入她深处,锐利的快感使他们同时发出喘息,莉娅癫狂地骑他,他灼热的棒状物使得那个湿冷的巢穴升温,性欲如带电的鞭子抽打他的神经,一阵阵从脊柱钻进他脑子深处,他沉闷地哼出声,与她疯狂交媾,她体内涌出微凉的粘液,从两人的连接处被挤出来,她满面潮红,掐他的脖子,鹦鹉学舌般喊他:费、费尔南迪。
她不住吸气,只会叫这个名字。
他拉低她亲吻,堵住了她的嘴,但即使她不说话,他也清楚,她不是莉莉娅,不是人类,她只是一条人鱼。她不但吃他的身体,也吃他的回忆,他是用自己在填满这个怪物的胃口,*尽管他乐在其中*。
只要他和她做爱,歌声就消失了,莉莉娅的声音也消失了,他就可以重获宁静。
不过他心里有数,不管他是不是有商务要谈,有合同要签,不管他的孩子是否长大成人,不管他们有多需要他。
歌声和莉莉娅都在呼唤他,她们会在门后叫他过去,声音不会停止,而他无法抗拒,如今他在门前徘徊,但总有一天他会打开门走出去。因为他知道,穿过那扇门,它就在尽头。
他闭上眼,在强烈的窒息感中射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