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难民就不能用别的办法吗?这破点子绝对是哪个上辈子饿死的狼人想出来的,血族成年都80了怎么可能还会做人饭,分明就是想看我们出丑。”看着堆放在一起的食材,厄尔庇斯冷白的脸皮看上去更白了些,转头向身后仆人们询问“你们会做吗?”
三人整齐地摇头,他们在外面吃的也都是家里厨子准备好的食物,自幼作为血族仆从教育的人类哪会去学怎么做人类饭。
“用少爷平时吃的食谱改一下也许可以做,但是……”看一眼就知道食材和调味料根本凑不齐。
“啧,算了,我自己来吧。真是给他们脸了,父亲都没吃过我亲手做的饭。”
但是血族不需要吃饭。三位仆人面面相觑,识相地没有说出来。
“就算不会做你们总能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吧?选哪个做比较好?”厄尔庇斯刚燃起的雄心壮志被处理好剁成尸块的肉浇了个透,明明生前形态各异,为什么死后会如此相似呢?
“这个是肥尾羊。”“对,这个也是,这是羊排,这是羊腿,这是尾巴。”
“这是雪鹑,这个是鱼,这个是……蛋黄派?应该是狼人拿来的吧?”
“还有草药猪,血族的大人们真慷慨啊。”
“还有这个,这个是什么?”“我看看,这个是头吧,看耳朵是年糕兔。”
“选羊?”“羊肉做不好有膻味,兔子也有腥膻味”“鱼……”“别想了鱼的腥味更大”“草药猪吧?”“不知道会不会有草药味就在上面”“那就只有雪鹑了啊”“素食呢,素食选什么?”“有土豆当然选土豆,怎么做都好吃”“你说得对”
正当三人凑一起叽叽咕咕一阵拿了相对安全的雪鹑和土豆准备回去复命时,看到了厄尔庇斯选的调料动作齐齐一顿。
诚然血族不需要排泄,庄园的人类也不会作死让主人脏了眼,但这种刻进灵魂里的形状是经过一百多年就能忘记的吗?
“……少爷?”
“这好像是花生酱,你们谁来尝一下?”
资历最浅的年轻仆人显然不比两位前辈经验老到,后退的脚慢了一拍被顶到最前面。
不过是花生酱罢了,又不是来真的,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努力面不改色地尝了一口。
与可怕的卖相相反,花生酱的味道其实还算不错,可能是做的时候水加多了才变成这幅软趴趴的鬼样子。
“确实是花生酱,但是做饭用花生酱……”
“花生酱是用花生做的吧?里面也加盐了,烤一烤也会有香味是不是?加多了最多也就吃的时候只能吃到花生酱的味道,不会不能吃是不是?”这不就是最完美的调味料嘛。
“原来如此,不愧是少爷!”三人心领神会地鼓起掌。
“那材料都决定好了,就开火吧!”点起符合心意的火焰,厄尔庇斯想了想感觉这样的火用来做人类的食物似乎有些勉强,又加了一些柴。
“少爷”“这火做烧烤”“似乎有些小”看着在夜风中哆哆嗦嗦的火苗尽职的仆人们在围成一团,将火苗包在中间并小声提醒着。
“……谁说我要做烧烤了,鹑肉和土豆不就是要用小火慢炖的吗?半夜凉飕飕的吃什么烧烤,热腾腾的炖鸡肉不是更好吗。这么一说这鬼天气,啧,我关节都要硬了。”厄尔庇斯说着将花生酱烤一烤会有香味的话抛之脑后随手抓住一个锅架在火上,飞快地将鹑肉和土豆丢进锅里。
“您说的对。”三人点点头利落地动了起来,一人给锅里添水,一人扶厄尔庇斯坐到自己身上,另一人用适中的力度为他按摩关节,饭能难吃少爷不能受罪,反正也不是他们吃。
做完一切四双眼睛盯着小火半死不活地舔着锅底,锅里连个泡都没冒出来想把鸡肉炖熟想来还得好一阵子。
“少爷第一次做饭辛苦了,要先休息一下吗?”
“嗯,好了记得叫我。”厄尔庇斯闭上眼睛开始冥想,虽然血族不需要睡眠,但在别人忙碌时的悠闲时光总是格外的香。
在加过三遍水,周围的人们逐渐都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向难民们分发食物时,锅里不知是否还能称为食物的糊状物体像岩浆般鼓起一个个粘稠的气泡,随着气泡的破裂属于土豆和花生的香味也随之逸散在空气中,魂飞天外的年轻血族恍惚回到了还是人类时缠着妈妈要要午间点心的时光,就连早已死去味蕾都短暂地复活了一瞬,复现出尝到美味带来的满足感。
“唔……这个气味饭做好了吗?”
“应该是可以吃了,少爷。”
看着锅里的糊糊厄尔庇斯翘着小指捏起勺子沾了点放在舌尖,意料之中的寡淡无味“难吃,你们过来尝尝这个能不能吃。”
“土豆和鸡肉都很酥烂”“口感非常细腻顺滑”“香味十分浓郁”
“果然少爷不管做什么都非常好呢。”
面对异口同声的赞美,又确认过三人脸上没有任何勉强之色他才点点头露出一如既往的得意神色“拿去给难民分了吧。”说完又皱起眉头撇了撇嘴“第一次做饭自己还不能吃,亏死了。”
听闻哭声,似无家可归的泣语。
又见哀怨,如命比纸薄的悲戚。
终为空洞,源见惯逝去的虚无。
天像是被捅破了一样,大雨倾泻而下,淹没了田地,淹没了房屋,也淹没了人心。昏暗的天色甚至不及人的脸色难看,那枯黄虚弱空洞的面容俨然是在这天灾下对活着无望了。
流民里有一人,和那三两聚集在一起的同乡不同,他独自一人支着那锈迹斑斑的锄头拖着并不宽阔已经瘦骨嶙峋的身体缓慢走着,好似跟着蚁群的蝼蚁一般漫无目的不知疲倦。
衣衫浸了雨水半干半湿黏腻地挂在身上,又不知何时在翻山越岭时被刮破了,草鞋也在路途里磨的破破烂烂,露出的脚趾指甲缝里全是黑褐色的泥。
“活下去……活下去……”即使他饿得眯着眼睛皱着眉,那张脸颊凹陷的脸上看着也仿佛有一丝笑意挂着,正是这丝看起来和善的笑意让他跟着流民迁移时不至于被赶走。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把草根,这是翻山时靠着锄头从泥地里挖出来的唯一一点点食物,小心翼翼在手掌心里点了点这把不足十根的草根,选了一根最短的放进嘴里,先是含着,含到那股草泥腥味变淡了之后再用舌头顶到腮边,牙齿咬下一小节一点一点磨碎抿着草汁又行了几百米。
到下一个府就能找到赈灾的草棚,有个避雨驱寒的地方能歇会,说不定还有富贵人家在城门口搭粥棚,去的早的话那碗粥水里米还能多上不少,男人这么想着握着锄头的手好像有力气了一般,不会读书识字的农民不懂什么叫望梅止渴,但是他听着同行的流民们说的白水粥又高兴了不少。
“能活着……能活着……”
那前方是扬州府,蜿蜒的行人比断线还难看,在这土地上行走着,靠着劳累来填补内心的空缺。
男人跟着流民们走到扬州府时,他衣服里的草根已经只剩下一根了,渴了喝点雨水,饿了抿抿草根,这天色也无法分辨到底过了多少天,他只知道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自己看着自己的手已经从还摸得到一点点皮肉变成了皮包骨,他抱着锄头左手拈右手的皮,轻飘飘就能扯长那松垮的皮肤,薄薄的一层好像晾着的床单一样,但是他现在连衣服都没了,别说床单了。
当他们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到草棚的时候已经聚了很多人了,这些人像是尸体一样僵硬地转过头无法聚焦地望着他们,手中紧紧抓着或好或破的一只瓷碗,那是延续生命使人苟活的碗。
“你们……要是等施粥……”人群里稍微领头的中年男人慢慢说着,“里面的大人说,雩郡王府每天辰时和未时会派人来施粥,这还才过了晌午,要等。”
草棚里挤着臭烘烘的人,布料的沤臭味和腐败的气息汇聚在一起,没有一个人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反而是这人碰人人贴人才能让他们在这连绵阴雨里得到一丝温度,至少能多活一会儿。
等了不知道多久,城门被打开了,雨棚板车推着盖着麻布的大缸出来了,身着统一的府内侍卫开始在粥棚做准备维持秩序。草棚里先前和死人差不多的流民此刻都像是活了过来,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在长枪利剑的威胁下排成了歪歪扭扭的蛇行队伍。
“老实点,一人一碗,抢了的话都没有了!”
“是天子皇恩浩荡,我们县主心善这才每天有两顿,不然一顿都没有!”
“这是曲水商会的粥棚,都给我记住了!”
唯唯诺诺的流民一个接一个端着碗走了,曲水给的量足,商会收来的陈米煮开之后也没什么霉旧的气息,热乎乎的汤水下沉着几口发涨的米,已经足够了,流民们吃着念着祷告着,乌泱泱的低语已经分不清再说什么,只能看见一张张蜡黄的脸在咽下了粥米之后有着泛红的眼眶,那是已经没有水分再流泪的动容。
漫长的队伍换了几缸粥水了,终于轮到了如枯骨行尸一样的那个男人,有仆人问他:“你的碗呢?去去,找个能盛粥的东西来,没碗还吃什么。”
他只有褴褛的衣衫、生锈的锄头,远行这么久哪里还有一只能用来果腹的碗?他低头看了看杵在地上的锄头,尖细锄头虽然有弧度但是根本没办法装点什么,于是他搓搓手,又往胸口稍微干净一些的麻布上擦擦手,最后双手捧在一起弯成一个窝。
他陪着笑说:“大人,我、我刚来,还没找着碗,您看,您行行好,给我装点在手里吧。”
“这哪行!这是热的!你想皮肉都被烫破是吗!”
“小的皮糙肉厚,不碍事的,一点、就一口,一口就行!”
他捧着的双手又伸近了些,笑意在干瘪的脸上显得诡异又难看,那仆人退了半步压着火说:“警告你别闹事,等下给你打断腿!”
“大人,小的就是想吃上一口,一口就好。”枯骨一样的手还端在脸前,他已经模糊的视线看的不知是粥水还是那仆人,就这么倔着性子讨这一口吃食。
“给他。”
悦耳的女声从侧边响起,高瘦的侍卫撑着绯红的油纸伞挡在贵气的女人头上为她遮着细雨,她看着施粥的仆役又说了一遍:“给他吃。”
曲水商会的主事人都发话了,仆役只能听令照做。木勺舀了半勺粥水朝着难以闭拢的双手倒去,那男人斜着双手一边盯着白粥流到自己手上,一边顺着掌根吮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粮食,等到半勺粥倒完的时候,掌心里只剩下一小滩饱满白嫩的米了。
他像狗一样舔完这点米,一颗一颗在嘴里数,感受米粒被碾碎的那点香气,又舔着手掌,在指缝里把剩下那点汁水都吃掉最后跪在了贵人的裙摆前。
“贵人收留小的吧,小的什么都能干,只要给口吃食,一天能吃饱一次就好了。”
“哦?”她的声音清亮中又带点傲慢,扬起的尾音给他带来少许恐慌,生怕再也吃不到下一顿,她问,“你能做什么?”
“小的什么都能做,小的在老家是种地的,以前力气还很大,只要贵人您施舍几口饭,小的干什么都行!”
他跪在地上,双手摊开在泥地里,蜡黄的手心被烫的通红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那头颅低埋着只敢瞟几眼贵人的裙边,他想:真不愧是县主啊,这么大的雨这么脏的地那条蓝色裙子上还没看到泥,真好看啊。
“你叫什么名字?”
衣裙带着点香风靠近了男人,他仰着头看着像菩萨一样的贵人,小心避开了身边那个侍卫凶狠的眼神又把头埋进地里,声音闷闷地说:“小的不识字,村里也没个童生老爷秀才老爷,大家都喊贱名,小的就叫狗子。”
“你胆子很大,晚点粥棚收了跟着那边的仆役去商会,先看看能不能不浪费我的粮食活下来,再让你做点事回报我吧。”侍卫护着贵人离开了,走之前最后的话飘在空中落在男人的耳朵里,“狗子这字不好,但是是你的贱名,你就姓苟吧,苟活的苟,以后学学怎么写。”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李颖,花花走吧。”陆筱带着穿着蒙袍的两女踏上马车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侧门边担着箱子回来的苟,出声喊住了他,“小苟子。”
被叫到的男人已经不复当年瘦骨嶙峋的样子,现在面颊饱满头发油亮,穿着干净结实的短装担着两担货物都健步如飞,他停在马车的窗前笑着回陆筱的话:“诶!小的在,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来曲水两年了吧?”
“是的,还得谢谢主子两年前捡了小的,现在每天都能吃饱,真好!”
“呵呵,那行,吃得好过得好对吗?晚上我找掌柜的查一下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干活,干不好的话罚你去北地种地,每天吃的都减少一些。”
“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