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31【水底】如常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本篇又名:《一切如往常一样》,讲述的是司九陆柒的故事,但是并不全然如此,建议配合前篇《【午睡】仲夏雨》食用。
————
司柳正在处理一场车祸,暴雨、远光、超速,诸多要素的叠加让车辆如同绝望的冰壶相碰,留下一地碎片。现在时间凌晨3:04,也许是惨烈的场景刺激了肾上腺素,他没多少困意,面对被雨冲淡的血迹也不如往常般平静。
快要结束了,但救护车的蓝灯好像还映在他的眼中久久不去。
司柳努力想要摆脱这种凝滞的眩晕感,但是直到下班了,他也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救护车蓝色的灯一直在闪,他的灵魂好像还站在原地,看着倾盆的雨流淌在地上沾染血红。
以至于站到家门前,司柳才有一种自己还活着——或者说从水底的窒息中生还,的感觉。
屋里隐隐有着说话的声音,在打开门之后那声音都更明显了。
陆医生的语调永远那么不急不缓的,“今天是我们确定关系3周年纪念日。”
他的双胞胎弟弟,司九,回答得还是那么冷淡,“嗯,我知道了。”但是熟悉的人却能感知到,他上扬的声音里面藏着多少愉悦。
“什么叫知道了,我问你准备了什么哪?”陆柒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
“一点都没准备……嗯,对的。”司九的目光瞟向一侧,尽管他已经忍不住笑意,却还是掩耳盗铃似的遮住了脸。
“都没准备?”
“嗯,所以别一直怼着我拍了。”
“哈哈,你是笑了吗?让我看看。”
“没有……你别靠过来了!别啊——眼镜,眼镜小心你的眼镜……”
一阵摇晃之后,两个人都跌出了视频画面,电视屏幕上面只留下了客厅亮着灯时的模样。暖色的光芒变幻着照在司九的脸上,几乎掩盖了他浓重的黑眼圈。昏暗的光线下,司柳看见了一棵还没有来得及倒下的枯木,还立着,但是已经死去。
但是他只能无视这种错觉,皱着眉看着他面前塞满的烟灰缸,打开灯。室内亮起来,驱散了那股死气沉沉的氛围,但那也只是让司九稍微眯起了眼,而非多看一眼司柳。
“今天又抽了多少。”司柳几乎要被烟雾呛的说不出话来。
司九按掉嘴里快要抽完的烟,起身把窗户打开,但是雨丝立刻随着狂风挤进来,冰冷的触感逼得他不得不狼狈地合上窗。
司柳咳了两声,疲惫地招手,“别管那个了,你还是去睡吧。”
司九没有回答,他继续坐回沙发上,电视还在播放着光盘刻录的每一寸画面,那里面的陆柒和司九打闹了一会,就把相机换了个位置,开始慢慢地讲述第三年中他们的经历和情感变化,比如大家一起去了青海旅游,司九以为自己能行,结果被高原反应整的差点走不动路——这一段是陆柒在说。接下来都是司九在零零碎碎地讲,陆柒只是微笑着,时不时帮忙一起回忆。遇到两个人都记不清了,就大喊一声司柳/哥哥帮忙。
于是司柳的声音也进入了视频中,但是他的话总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样讲不完,两人不得不阻止哥哥过于发散的联想,把主题拉回来。
但这一切只是让司柳呼吸困难。
他几乎是靠意志,才把眼前茶几上那个盒子移开。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一副眼镜、一件白大褂、一个奖章——以及一张死亡证明。
暴雨还在下,就在几天前的这么一场暴雨的凌晨。有个一心只想救人的医生被突然洪流卷进了水底,暗流汹涌,他徒劳地挣扎,却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司柳又想起来了那场车祸,被撞的一方车里坐着三口之家,后座的妈妈一边用身体为孩子支起屏障,一边抓着失去意识的丈夫的手。
她说,“你不要死——”
可是陆柒就在司九和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水流卷走了。因为多人目击了这次落水,他甚至得不到一张失踪证明。
死亡证明送上门的时候,司柳正好不在。于是他也无从得知司九是怎么一人处理这巨大的冲击。他只知道他回来后,司九表现的好像一切正常。
可是半夜司柳怎么也睡不安稳,梦中的光怪陆离压在他身上。终于他一身冷汗地惊醒,看见司九正在外面看那个视频,静音的——然后,司柳终于看见了死亡证明。
司柳是在他们交往三个月时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开始的三个月,他几乎完全见证了这3年又11个月的漫长陪伴。他也知道每个周年纪念日他们都会录制这么一个视频,比年终总结还慎重记录下每一刻的时光。陆柒经常打趣到,在他们俩的葬礼上,这个录像合集会一直播放到宾客从感动万分变成这两个家伙怎么还没完啊最后哈欠连天。
司九回答说,那自己要变成鬼魂,谁不认真看就往谁脖子背后吹冷风。
陆柒啧啧称奇道这多损人啊亏你还是警察。
哈哈,我又在东想西想什么呢?司柳终止了回忆。总结已经快到了尾声,视频里的司九早就紧紧抱着陆柒不肯抬头了。
“别害羞嘛。笑一下,别躲啦。”陆柒的声音又响起,司柳确信那一刻司九的眼中闪过了一点亮光。但是视频就这么结束了,是那时候的司九捞过相机关闭了录制。
现在的司九也准备按下停止播放,但是屏幕闪了一下,跳回了开头。
“今天是我们确定关系三周年纪念日。”
视频关掉了,黑色的屏幕映着司九的脸,他拿出DVD小心地放回盒子里,跪坐在地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司柳坐到他边上,身上还带着暴雨的湿冷。
可是该说什么?陆柒是他弟弟的爱人,也是他重要的家人,就连司柳自己都不愿相信他的死亡。
他有什么可以劝解的呢——如果不是陆柒,司九甚至不会与司柳和好。
也许是看出来他的为难,司九率先打破了寂静。
“你不用劝我。”司九低头看着装DVD的小盒子,“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司柳眼前又闪过蓝色的灯光和暴雨,眩晕和窒息感如潮涌来,“可是……”
“别当回事,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司九打断他,“你别说了,我现在什么都听不清,也没去这个精力去想了。”
你要说司九是个什么人,他开弓没有回头箭,是一个很难建立感情,断开却轻而易举的人。比起恍惚时还会想着陆柒什么时候回家的司柳,司九的生活好像一切如常,就像是早早就接受了陆柒的死讯,又像是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他唯一的不同就是在半夜一遍又一遍地,观看他和陆柒留下的那些DVD。
于是司柳明白,他怎么可能不在意那个几乎改变他一生的人。
“其实你可以……不用压抑着情绪的。”司柳斟酌着用词,“我只是担心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是不对的。”
这根本不是平静啊!是被击碎了心灵支柱之后应激的自我封闭,司柳不敢想象这一切被压抑到极致之后的样子,他已经不想再看见电扇上的吊绳和另一个绝望之人了。
司九下意识地又想拿出烟,但烟盒已经空了,他随手捏扁了丢进垃圾桶,“没有,我明白你害怕什么。我真的不难过,真的。我只是……没有心情难过。”
他停下来,苦笑一声,“现在你又要感觉我在发疯了,但是我真的没有。司柳,谢谢你,我不好,不过会没事的。”
一切只是需要时间,时间可以让他反复去咀嚼感情直到疼痛的血肉伤痕变成寡淡无味该被吐掉的口香糖。就像那些他有过的浅薄联系一样,只是和陆柒的,他会需要更久,仅此而已。
而今天本该是陆柒结束援助回来的日子,一周后他们约定了去动物园看新出生的小熊猫,一个月后是他们本来的四周年纪念日,还有两个月,三个月,半年乃至无穷无尽的他们曾经一起畅想的或准备中或不切实际的未来——司九只需要独自面对而已。
夜里司柳躺在床上。急救的蓝灯和鸣笛还在脑中萦绕,他想不到陆柒在水底的时候是什么个情况,只觉得自己也像在水底般难以呼吸。
三年前,他几乎快要放弃和司九修复关系了,亏欠感快要被拒绝磨灭,可是他又如此不甘,不愿意相信弟弟就这么冷静地选择断开这一切。但陆医生也许真的有什么魔法,能让这个从不给别人第二次机会的孤僻孩子破例。他好像用着一种温和又无形的温度,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司九一直以来与现实世界的隔阂。
虽然陆柒比他们俩大了一岁,他还是一直坚持着辈分,称呼司柳为哥哥,明明司九都堂而皇之地直呼其名。司柳又突兀地想到,可是这么一个好人,一个心软且爱一切人,尤其偏爱司九的奇迹,已经没入无光的水底,从他俩的未来中消失了。
他还能听见微弱但不绝于耳的救护车笛声,并且在这耳鸣之中昏昏沉沉地陷入不安的睡眠。
第二天两人都不是早班,司九和他差不多时候睡的,此刻却已经买好早饭放到桌上了。司柳被他叫醒,梦游似的飘到餐桌上,机械地塞着油条。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心两用,一边舀着豆花一边还不断打字的司九一眼,“这么早是谁找你,有案件?”
司九摇头,把手机放到了一遍,“没人找我,是我在发短信。”
“什么急事吗?”
“没有急事。我和陆柒发。”
司柳哦了一声,下一秒就剧烈咳嗽起来,司九嫌弃似的把早饭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把。
“谁?”他有点不敢想。
“陆柒。”司九回答,他的黑眼圈还是很重,里面没什么情绪,显得如常般平静,“我没疯,我知道他死了,死人又没有鬼魂。”
这下司柳真的噎着了,嗓子眼被无数想说的话堵着,什么都咽不下去。
“我只是在给他发短信。”司九解释道,“我不想找别人聊这些,也不是什么需要去墓碑前解释的大事。只是我想说给他听,短信而已。而且我会把电话卡转到我自己名下的,这样它就不会被注销了。我不会再熬夜了——不想在解释为什么晚睡的时候想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
司柳无奈地发现,比起自己忧虑的一切,也许只是给死者发短信,反倒安全的多。
可惜一想到在浅薄的世俗眼里,自己看起来甚至比司九还深情,司柳就只想不合时宜地苦笑。
他的弟弟没有,也懒得去揣测哥哥复杂的内心。司九只是又打开手机,继续一手吃饭一手打字的高难度动作。
就如每个平常的早餐时间,一模一样。
——end——
司九殉职时间在一年半后,在此期间他没有一天停过短信。后来他和陆柒合葬在一起,可惜两人都是衣冠冢。
(此本中道人名號皆墨,惟留一玉字,不知為何故也)
天地有仙者,為月仙,廣寒仙子也,為風仙,虛真人也。時月初一,仙子新妝,宴真人於宮中,置玉盞,弄玉琴,真人還斟金釀,吹金簫,宴罷而去。初九日,仙子感腹中有氣團漸漲,至十五腹滿,遂命侍蟾童子以松骨雪心製丸,含以化氣,呼之出,而腹漸消。
此仙氣方出廣寒,即落凡塵,入一民婦腹,得生子,白淨如無暇玉,以為乳名。玉於繈褓中即愛音律,聞樂則或靜聽、或喜笑,無樂則啼哭不止,父母無奈,收得舊琵琶,使其時時撫弄,方無事。及六歲,拜入某先生門下,習文修心,一月即能歌詩,三月作得小詞,半歲已遍識塾中樂章詞譜。至十二歲,詩詞歌賦、雜劇傳奇盡可信手拈來,人皆稱奇,惟不愛習孔孟遺篇,程朱衍學,見即棄之。先生歎曰,此子將來可作逸世之偏才,難為濟世之能臣,需時時持心修德,方不成那混世浪子,狼狽酸丁。
時歲十三之秋,玉郎夜侍父母簷下飯月,見清吹明輪,遙遙難及,竟生思鄉情緒,始悟道心,即拜父母曰:兒乃風月二仙含情所化,原非人子,今既知來處,自當歸去。語罷乘風將行,父母急哭欲留,奈何道心堅然,祗得含淚送別。玉又道:雖非人子,得此人身,實乃父母生養之恩,今請賜號,他年若遭不幸,即喚此號,兒自當來報。母道:不求報恩,惟求月圓時得團聚。玉郎諾,受道號■■。
■■遊世間,習就醫心之術。時某地有一妓恙,鴇惡其久,活埋之,即走,■■行至,聞有異,喚一壯夫來,掘土開棺,見一息存,診之,無可救。妓尚有識,目以為神,欲求,然喑啞不可語,遂使枕己膝,撫其首,誦經慰之,至夜乃安。壯夫不解,道:妓穢,道士何污己身。■■曰:何污之有?壯夫道:此乃淫病,妓自招也,故穢,道士何憫之。■■曰:汝可作嫖客。壯夫道:有心求道,不敢作此行徑。■■曰:既無淫心,何視伊以淫耶?壯夫遂執弟子禮。
又十年,行至某山深處,見一破觀無人,遂灑掃度日。是夜月明風習,向祝禱,曰:修行數年,四方遊歷,無覓歸天之道,莫非天命不在彼處,卻在何處,愿得明示。然風月無言,正欲起,忽聞後院聲響,往探之,原是一白衣女鬼,問其為何流連此處,未往投胎,可有冤仇未報,答曰無仇,本是風流原中專司持香引路之掌事。便問此地掌故,答曰是前朝某仙人羽化之時,遺魂一縷所化之地,生前於教坊梨園中受苦之人,死後得入,可免身後苦海。再問,答曰原中有司命官一職,掌魂魄入籍原中之大事,奈何前任仙去已久,繼任遲遲未至,使許多怨魂不得而入,教鬼差捉去,沉浸苦海,不得超脫,原中諸魂日夜祝禱,方得遊仙指點,特遣持香掌事來此,恭迎新官赴任。■■聞言,始知己身天命緣來,遂同入原。
初到任,即點未辦名錄,查生前苦難者,往引入原中,免下地獄,生前作惡者,雖梨園教坊子,仍命入地獄受刑洗罪。時京都梨園有名某某者,本工小旦,後自立堂號,所收徒中有一性頗高潔者,某命其侑酒,屢喚不應,命其留客,摔門即出,某甚惡之。又有一紈绔,久圖此子而不得,與某暗議,攜其往府,留之即去,得三百銀,此子不得出,知必污,遂自盡而死。某死後懼往受懲,欲入原中,■■查其惡行,怒斥其罪,逐之原外,任鬼使拿去。
積案斷畢,又查前人舊案,列本朝男子名號,竟逾千之數,道:本朝既廢樂籍,優伶從良另擇業者多見,為何這許多人不往地府輪迴,反入原中。掌事答曰:吾原初立,尚無規矩,得尋此處者,不過寥寥,尚有些生前作惡者,懼地府刑罰,亦來藏匿,故設下司命之官,使冤者皆來,惡者皆去。奈何此官非仙非神,終有壽數,可擔此任者偏又難尋,先官既去,新官未至,使吾原又復舊態。再問為何繼任難尋,掌事又答:留心風月者,趨淫貪歡者多,眼明心正者少,司命官雖關風月,亦是風月之判官,此大印自非人人掌得,算來官家亦不過第三任而已。■■垂歎,即正色,道:前朝入樂籍者,活脫身者百中無一,男女皆同,而今這般男子既可擇業自去,便不得生搬舊例容之,此斷無身還自由,而死又入此以避五殿倫常之理。旋又道:餘已入籍之鬼魂,生前查無大惡孽者,且隨它去。由是風流原為之一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