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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你这献残屋的大小姐,对这东西可有什么鉴赏意见要说?”在友人挑衅的问句里,伊织白皙的手指顺着那件东西的轮廓慢慢滑了一圈,又提起把手仔细观看了底部的结构和外观花纹,然后才做出结论:“是汉土的灯吧。”
宁宁率先鼓起掌来。
“不愧是鹤见小姐,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在想,这个灯好华丽啊,跟平常提的那类灯笼不一样呢。”她蓝色的眼睛一闪一闪,自己又好奇地凑上来,靠在伊织旁边一起细细地观察这盏灯。雪绪坐在一旁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看着她俩提着那灯来来回回地摸。
“请,请不要这样!”从桌子的另一旁传来有些害羞的抗议声。
三人一起朝那个方向看去。
百夜之后,以日光为准则的人类难免会逐渐陷入有些混乱的认知里,固定的生活时刻也会变得不同。因此,宁宁的百兽屋不再有固定的开业和打烊时间。此刻没有客人,三个人一起在店里打了个火锅吃——但目前吃的最多的却不是三人中的任何一位。
“那个……”说话的那位小姐头发异于常人,是黄色和绿色间杂的短发,头上的花朵发饰也格外新奇小巧,身上的服饰也同样是黄绿色的搭配,仔细看的就会发现,花纹配色与方才伊织拿在手里的那盏灯同出一源。更独特的是,靠近她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她正努力地把自己夹到碗里的萝卜吹凉,说话的同时还在锅里捞到一片肉吃,只是,她似乎对三个人同时看过来的目光有些难为情,声音又小了一分:“那个,虽然你们摸那个灯也没问题啦……但是毕竟是,是我,是我的……所以,感觉很不好意思……”
雪绪悄悄把那盏灯从伊织手上拿过来,露出反派一般的坏心眼笑容:“摸你的本体的话,你会有感觉么?”
像是能察觉到话里隐喻的意思,绿发少女激烈地摇起了头:“只是很奇怪而已!”
“而且,那盏灯不能离我太远……”因为还在忙着吃东西,她有些口齿不清。
雪绪提起那盏灯就跑出了门。
“等……等一下啊!”显然被欺负了的少女一脸欲哭无泪地朝雪绪伸出了手,随着雪绪的木屐声逐渐远去,她像被化开的砂糖一样渐渐隐没在了空气中。
“真的会消失啊。”
一副好奇宝宝样的雪绪提着灯回来,那名少女便恢复了原样,依旧坐在三人对面,嘴巴鼓了起来,像是要被欺负哭了。
“就说不可以离太远了啊。”这样小声抱怨了一句,她好像终于吃饱了,小心地把筷子搁到碗边,对雪绪行了个礼,“总之,多谢款待……”
雪绪笑眯眯地摸了摸少女的头:“乖,不客气不客气。”
旁观这一幕的伊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宁宁也思考起来自己当初主动找到雪绪会不会是个可怕的错误。
“不要擅自给我加上什么可怕啊狡猾啊这种形容词好么,我只是捡到一盏灯而已。”像是猜到另外两人心里在想什么,雪绪心情很好地自我辩解了一句。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甜酒,从锅里捞起了剩余的丸子。
这名少女自称叫雨花红,是这盏桂花灯化形的萤者。
两刻之前,雪绪去了一趟三河町,与那里的下级武士商量里贩卖纸糊伞的事宜,在回来的路上,刚走过一幢庭园,蓦地起了一阵狂风,这盏灯就正正好好落到她一步之远的地面上。
雪绪将这盏灯提到手上,灯芯忽而自行燃起,而这位小巧玲珑不似人类的女孩子就出现在她眼前。
“十年前的小说就不用这种桥段了。”伊织冷冰冰地点评道。
“毕竟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雪绪得了意外之“财”,将少女带回了百兽屋,才细细盘问了她的来历。她无论服饰还是面貌都不像江户人,反复问了好几遍,说只记得以前是中秋月明的一个月里会被挂起来与桂花同赏,其余时间的经历则一概模模糊糊,提到了似乎是被原本的主人带出了海,随后遭遇了海盗,几经辗转,最终到了江户。
伊织刚才也说看花纹工艺大抵是中国的产物,结合雨花红的说法一对,大抵不差。
“好有趣……我都没有可以拿着发光的本体。”宁宁的感怀与伊织雪绪都不同。她少见地思考起自己的本源,不过很快又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考虑到她本体是灯颊鲷,这点确实足以叫她鱼脑袋。
“我记得之前看过的书上说,萤者分为三类。宁宁属于蜉蝣,那么她就是灯九十九了。书里还提到灯九十九不能离开自己本体太远,目前看来也确实如此。”伊织斜觑着雪绪,“所以你又拐回一个萤者做双保险?”
“保险当然是多多益善。”小声对伊织说完,雪绪将脸转向雨花红,“我们这里呢不收白吃饭的哦,住宿的话你可以跟宁宁一起,也可以跟我一起,也可以跟鹤见小姐一起,但是第一,平时我有事你要跟着我走,第二,我没有事的话你要来百兽屋帮忙,第三,有什么状况的话,优先保护鹤见小姐。”
伊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也许是对保护这词产生的应激反应。不过她也了解自己在很多场合确实比较麻烦,所以罕见地没有吭声。
雨花红看看雪绪又看看伊织,脸上写着不明所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欢迎来到江户城。”雪绪将那盏灯握在手上,点亮了它。
“我原本想着你们家好歹是献残屋起家,总该有一个两个萤者什么的……结果一个都没有啊。”雪绪小声地对着伊织抱怨,然后将老板递过来的那双雪馱拿给伊织看,“这双怎么样?路考茶色的系带,我很喜欢。”
伊织面无表情地抽出了另一双递给她。
“不行,买不起。”
让雨花红先在宁宁那里熟悉一下工作环境,雪绪拉着伊织终于来了很早以前就说要来的木屐店,除了买新鞋子以外,还顺便将木屐店的废木屑一并买了回去。木屐店是产生大量废木屑的地方,那些又麻烦又难以清理的木屑,用来做填放到关东煮火盆里的燃料是刚好合适的。她和老板谈妥价格之后,将百兽屋的地址写给木屐店的小工,然后美滋滋地直接穿着新雪馱和伊织一并走了出来。
“要有危机意识大小姐。影祸这个东西,听起来就很有问题,既然永暗说依赖萤者可以避免狂化,多认识几个又不是坏事。”雪绪和伊织之后的目的地是江户最繁华的通町。两个人各自挑了一盏灯笼,小心地避开不时与她们擦肩而过的商贩。
“就我所知,并没有人说只要与萤者在一起就一定可以避免危险。永暗那个说法只能作为参考而 已。”伊织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
今天的伊织打扮与平常截然不同,她换了一套更庶民配色的和服,材质上也特意选了没有那么高档的布料,把一看就价值高昂的发饰统统收了起来,和雪绪走在一起,就像是普通的町人。
“你那本不知道从哪个衰落的大名府里收购回来的书对于影祸是怎么说的?”
“以萤者为食,影响人类狂化,萤者应该比人类更害怕这种诡异的生活。”回想了一下天真无邪的宁宁和一无所知的雨,伊织无意识地挥了一下手,“忘掉它吧,谁知道呢。”
“有关于狂化的记录么?”
“很少的几句,大概说,性格会变得很怪异,身体上会出现黑色的瘢痕。”
雪绪在伊织眼前“啪”地拍了一下手。
“就是这个。”
江户城已经开始有人身体上出现黑色的印记了,尽管大多数人为了避免事端都不会将这种异状告诉别人,雪绪还是听到了客人谈论类似的事情。
“很多都是伪造的谣言,不过顺着细节比较具体的谣言去调查,可以发现确实有一些人家最近有异常,特别是他们都在最近去了永暗神社。永暗上次不是说,一旦发现无法处理的情况就要去参拜并上告祝女?我想这个流程是没问题的。哎呀——”
雪绪被一名十岁左右的儿童没头没脑地推了一把,向后踉跄了一步。那孩子在雪绪和伊织拐角的时候突然窜了出来,就像是没顾着抬头看,一不小心撞上了人。
那小鬼贼溜溜地抬起头,见是两位小姐,眼睛里立刻发起光来。雪绪看了看对方的行装,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她对这种油滑小鬼最熟悉不过,正是遍布江户町区的那种很会利用机会赚钱的小孩,在某些地方,其钻营精神说是雪绪的前辈也不为过。
他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向雪绪和伊织喋喋不休地推销起来:“小姐,小姐!要不要买份瓦板小报?有最近的萤者的情报和影祸的消息哦!消息源出自永暗神社,绝对可信!买一份包你不亏,百夜期间看看防身也好啊!这位小姐,没兴趣么?”
眼看这两位一个熟视无睹一个面无表情,这孩子不死心地从怀里另外掏出五六张看起来有点精致的票纸:“那这个么?二位看方向是要去通町吧,今天通町,可是有乌月馆承办的书豪笔斗会呢!这里有预约的普通进场票,只要十文钱,比直接去那里再买要便宜一半哦!”
雪绪从刚才就不断地勾起嘴角,待听到这句,终于笑出声来。
“十文钱?便宜一半?你啊,以为所有去的人都不知道门票价格么?直接去的话只用八文,买你这票反而亏了呢。”
那孩子也不着恼,连沮丧的表情都没有,轻松自然地耸了耸肩膀就想开溜,雪绪又勾着他后领把他拖回来,当着他的面从他袖子里摸出个钱包来。
“偷东西这种事情,要做得快而且巧,直接撞人这种把戏,下次再改进改进吧。”
把那小鬼放跑之后,雪绪自言自语道:“真是的,居然把主意算到我身上,我看起来像有钱人么?明显是偷旁边这位才比较划算嘛。”
伊织没有搭理她,只是把头扭向一边,装作无意地伸手去确认自己的钱包。雪绪看到了也不点破,自己偷偷笑了起来。
雪绪和伊织此行的目的正是通町乌月馆举办的书豪笔斗会。
江户人爱好虚荣,这个特点是全日本有名的。全年无论何时,都会有有钱商家为了宣扬财力物力,举办一些虽然烧钱却显得很气派的活动。比如说吉原赏夜樱,会将盛放的樱树悉数移植到吉原内,在夜晚挂上华丽的行灯供客人们观赏,待花期一过,又悉数移走另换他物,这种极尽排场的无意义行径,在江户比比皆是。
有钱的料亭会举办大食会,也就是大胃王比赛,邀请百姓们参加,酒厂也会举办豪酒王比赛,江户的酒鬼们会闻风前来喝个酩酊,当然,能击败所有人领取奖金的冠军只有一位。街头相扑这样的盛会现场更是人头攒动,不管参加不参加,一定要凑这个热闹。这次乌月馆的书豪笔斗会,跟上述的这些娱乐活动本质相同,只是店家彰显名声,参加者谋求奖金,而围观众看个乐子的聚会罢了。
乌月馆是江户数一数二的大出版商,有自家的刻版印厂和经销书店,与江户的几大书店关系也很稳固,旗下有几位作者销量惊人,有一位擅长借战国旧事背景书写乱世情仇的作者,全套销量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册,丹吹和夜这种四册合起来只卖到两万多本的小作者,与那类人气作家还是不能比的。
一周前,乌月馆筹划了这个活动,一开始内部说是“江户出版商谈会”,后来加了评选的项目,就卖弄地定名为“书豪笔斗会”,要经过评议后,颁奖给五类作品中的佼佼者,有“情爱小说”“严肃文学”“和歌俳句”“好色小说”及“其他杂项”。聚会当日,评选在乌月馆包下的料亭二楼进行,而那条街的全部商家围绕乌月馆的活动特意推出了各类优惠和表演,所以有面向无关人等的普通票也就不足为奇了。
“光是邀请作者和出版商人还有书店老板也就算了,我看邀请票连鹤见屋都有发,根本是趁机搞成商界人士的交流活动,挂羊头卖狗肉,而且分类也分得一塌糊涂。”伊织和雪绪排队等候进场的时候,伊织掏出门票仔细核对,有些不满地数落了主办。
“而且,丹吹和夜难道够不上被邀请的行列么?为什么我要靠唯人的赠票进去啊。”她最后补的这句恐怕才是真心话,看着好友愤愤的表情,雪绪忍不住笑了起来,引得门口检票的人员怀疑地看向她。
“这个事情嘛……我也觉得有些稀奇呢,两万多本虽然算不上非常了得,起码通知一声的情谊也该有的吧。”
丹吹和夜名义上是没有任何一家出版商负责发行“他”的小说的,全由雪绪一个人先行联系相熟的书店预约了数量,然后才找印厂印刷,到后期丹吹先生的名声略有上扬,这方面联络的重担才轻松了点。按道理说,如果乌月馆确实有心想要邀请丹吹和夜的话,雪绪是应该会收到消息才对。
过了门检,这条街的热闹程度让伊织吃了一惊,原本很宽敞的一整条长街,此刻每个店家都将得意的商品堆放在自家店门口,上面则插上“大优惠”“欲购从速”的牌子,而每个店门口都挤着若干人伸长了脖子询问有关事项。伊织以前从未出门,对江户人能凑热闹的程度没有认识,但是连雪绪都不由感叹了一声。
“真是阔绰。”她走到米店跟前,伸手抓了一把标着低价的白米嗅了嗅,脸上立刻换成商业的算钱表情:“稍微有点后悔带钱带少了,这次可以进不少有用的东西。”
伊织原本还愤愤于主办方将商业活动和书籍颁奖掺和到一起,现在却兴趣浓浓地逛起街,无论是吴服店还是扇子店,白米店还是柴炭店,她都要仔细看看对方的屋号和广告怎么布置,最后在豆皮寿司的摊位前徘徊了一会儿,被雪绪抓住胳膊拖回到乌月馆预定的那栋楼前。
“好了好了,先上去听一下评比结果什么的再说。”看伊织嘴巴耷下来,雪绪又哄她,“乌月馆这么有钱,二楼也会有很好吃的东西的。走啦。”
乌月馆的大当家与雪绪也有一面之缘,他原本站在楼梯前不断请重要的客人上楼,此刻一转眼见到雪绪和伊织朝这边走来,连忙过来打了声招呼。
“鹿又姑娘啊……哎呀这位是?”
伊织从见第一面就对这位老板表现出不待见的样子,她简洁地低了下头。
“我叫丹吹早久夜,是怪谈小说家丹吹和夜的妹妹。”
方才见乌月馆当家朝她们走来的样子就有些别扭,伊织做介绍的时候雪绪特意观察了乌月馆当家的脸,一听到丹吹两个字他眉毛就开始往下坍。虽然他客气地恭维一番,说什么“丹吹先生的作品也很不错,但是几次想取得经手权都未遂,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但是表情却有些扭曲不安。
乌月馆对丹吹和夜有做什么不对劲的事么……雪绪笑着推说“丹吹先生性格比较怪异,不喜欢被人打扰,几次拒绝贵社的好意实属无奈,还望海涵”,心里却逐渐思量起来。
“丹吹早久夜……你不觉得一个人同时有两个化名会很麻烦么?”跟乌月馆当家寒暄完毕,两人上楼的时候,雪绪这样调侃道。
“相信我,江户城用两个以上的化名出小说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两个。”
她们顺着木制台阶登到二楼,能看到有专门的女侍整理放好上楼客人的鞋履,两人踩上二楼的地面,就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榻榻米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棉毯,触感十分舒适。
靠近阳台打开的推门外面可以直接看到漂亮的江户夜景——现在当然只有夜景可看,不过坐在窗前吹风也别有一番心旷神怡。有笑容亲切的女侍在不同的小桌前添茶倒水,二楼的另一侧则摆了一整条长桌的点心食物,还配了瓷碟供人自行取用。
“真,是,阔,绰。”同样的一句感慨,这次的程度更重一些。
雪绪四下观望了一圈,见到有一处推门是关闭的,悄悄走上前,隐约能听到里面漏出的一句两句对话。
“……这本我不同意!……不过是仗着书写怪力乱神没有评价标准的取巧之作罢了!”
“非也非也……不觉得这本用心很特别么?”
“像景吾朗那样的作品我已经看腻了……”
“偶尔打破旧思想是没有坏处的。”
听起来,这包厢就是本次评委所在的包厢了,里面似乎有几组评委都在激烈地争论,甚至偶尔还能听到有人砸了什么东西的动静。
“真是的……明明都知道只是随便评一评……用得着这么热血么。”伊织不爽地抱起了手臂。
“他们有提到丹吹和夜哦。”雪绪故意逗了逗她,立刻就见到伊织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但是下一个瞬间她就意识到雪绪在骗她,恶狠狠地瞪了雪绪一眼。
她们两人身后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抱歉。并不是在嘲笑二位。”意识到了两位小姐的目光,那名男子立刻彬彬有礼地表示歉意,“这位小姐很关心丹吹和夜先生的作品么?”
对方是一位身穿羽织的蓝发公子,刚才也有意无意地站在这个包厢附近侧耳倾听的样子,却被两位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吸引了目光。
伊织冷淡地回答:“嗯,我还蛮好奇别人对丹吹先生的作品评价的。”
对方的和服看起来质地颇优,举手投足也并非寻常人家的样子,虽然语气温和,表情却严肃而认真。雪绪总觉得那张脸在哪里见过,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终于寻找到匹配的答案。
“话说,你是回船问屋的宫阙公子吧。”
宫阙八角,也就是正在与她们对话的这位公子,用折扇轻轻敲了敲下巴,倒也没有惊讶被人认出,只是反过来询问了雪绪:“请问你是?”
“我是东町的针屋,曾经与贵店谈过生意,您父亲大概还记得我。”对商家人士报了这个名字,对方思考了一会儿,也终于露出有听过的表情,“在下对自家商务所涉不多,让姑娘见笑了。”
三人走到靠近阳台的那一侧,吹着舒服的江上凉风继续聊天。
“乌月馆这次活动虽然声势浩大,仓促倒确实仓促,而且听说广受邀请的大半是大商人,反而像是不伦不类的活动了。”
听对方讲了和自己感受相同的话,伊织轻轻勾起嘴角。
“不过,评委们好像还是很重视,所以已经过了很久还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宫阙先生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虽然外表非常淡定,眼神里倒是有些许期待和热切。
“不知道两位小姐对这次评选的意见?”
“我可没有意见。这次连通知都没有通知我……我哥哥。”
“我看书很少,这方面就更讲不出个所以然了。不过,就我所知,宫阙家一向对书籍生意没有兴趣,怎么会特意来参加这次书豪笔斗会?”就算是考虑到将这次活动作为社交场所,派与商事所涉不多的少爷过来参加也有点奇怪。难道说宫阙家老爷这次终于下定决心好好培养继承人了?
“这个嘛……一方面是家父命我前来见见世面。”特意用了见见世面这种谦逊的说辞,宫阙少爷微微笑了起来,“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很喜欢读书,所以有些好奇。”
“那么,下次如果针屋与贵店有什么交易往来,还请宫阙少爷考虑给个优惠呀。”雪绪客气地结束了与宫阙少爷的对话,然后笑盈盈地留意到对方不多时又站到了包厢附近。
“嗯……嗯……”回过身,雪绪意味深长地对着伊织点了点头,“我现在确实相信江户城用化名写作的人不止一位两位了。”
伊织扭过脸不想理她。
雪绪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往下看,瞥到一个眼熟的人。
蓝色的上装,黑色的下装,细长的烟管和有些突兀的药箱。那个人挑着灯笼,逆着人群的流向,不紧不慢地穿过了街道,消失在雪绪的视线里。
而就在此时,乌月馆的当家走到了二楼的中央,喜气洋洋地环视了大部分来宾,郑重宣布:“本次乌月馆举办的书豪笔斗会,结果即将揭晓。”
-tbc-
关于路考茶色:是指掺有红色的暗黄褐色。
关于江户人爱虚荣,是真的。
乌月馆是杜撰的。
这一章感觉有点平淡?没关系,接下来还是会很平淡的【等等
书豪笔斗会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糊人啊wwww
虽然只在最后提了一下佐伯桑,还是厚着脸皮加上了关联【土下座
雨花红小姐被我招募啦~下次想让她做看板娘看看【
另外也感谢八角桑出场~希望写的还算满意w
这周不想画画
「我下不来了。」叶明秋说。
在前一天崴伤了脚,只是稍作休息就开始为了生存的物资而战斗,奔跑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又强忍着爬到树上。先前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渐渐褪去功效,疼痛便像疯狗一样追上来剧烈地撕咬。还未恢复反而加重的伤处如同用刀拨开了皮肉,直接在骨骼上反复地来回刮动,直到一层一层刮开骨质层后挑出骨髓。
叶明秋觉得自己能忍住不叫出来也是蛮diao。
现在这条腿在剧烈地颤抖,根本控制不住地颤抖。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估计今天要在树上过夜了。只是底下的队友要解释起来可能有点麻烦。
叶明秋满面笑容地看着6。
6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明秋。
「估计他是嫌弃我了啊啊啊啊……」叶明秋想着。「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拖后腿的人嘛。」
6只是不发一言,思考了一下慢慢走到了树下站着。
……他在干嘛?面壁?
「踩着我的肩你就能下来了。」
卧槽?!!
6都这么说了叶明秋也懒得客气,心里想着「队友长的高就是好」试着把自己挂下来。
然而她的脚离6的肩还有一段距离……
「跳下来好了…… 」叶明秋自暴自弃地想,然而她跳到6肩上时明显感到他颤了一下……
「诶诶我很重吗我跟你说你知足吧我的体重在同龄的男孩子里应该算是轻的了balabala……」
「……」6不说话。
叶明秋是有意隐瞒自己性别的。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被识破,毕竟她可是常常被人认错性别的人……她并不想让6知道自己是女孩子。毕竟——
女孩子很弱小,女孩子很麻烦。
最起码,她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叶明秋踩在4上,不动了。6像是知道了叶明秋很难把腿弯下来,于是自己慢慢蹲下,好让叶明秋下来。
「天使!!!」叶明秋兴奋地扑到6身上大喊大叫,6挣扎了一下,就微微别扭着随着她胡闹了。
「……?」6的脸有点红,是错觉吗?
「难道他知道我是女孩子?」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她否决了,「那么——」
「难道他是个基佬?!」
「佬——」
「佬—」
叶明秋石化了。
篝火在幽静的密林里噼啪跳动着,把斑驳错乱的影子投在树梢和林间。已经是后半夜了,叶明秋裹着外套蜷缩在树下。今天轮到6守前半夜,现在他已经去睡了,叶明秋一个人看着火焰的变换,回想着刚才梦中的脸。
那是被血模糊了的,几个小时前还鲜活的女人的脸。
恶心感再一次泛上来,她只能闭紧双眼,用双手紧紧捂住面部。像这样带着强烈的杀人意识并在自己的主观意识下实施,这是第二次了吗?
在巨大的黄昏里,她用沾了血的刀割开她手中握住的的因大量失血而变得格外苍白的纤细手腕。
「……」
大脑里一片混乱,似有千万蜜蜂在嗡鸣。混沌和黑暗昏昏沉沉地压下来,眼睑之下是一片旋转的天地。呕吐感,眩晕感,窒息感都如伏骨之蛆般在她的脑髓里挥之不去。
不想了,不管是人还是蜥蜴都不想再剥夺其他生物的生命了,不想再有这种感觉了。罪恶感挥动着翅膀盘旋在她的上空,投下浓重的阴影。
「……」
短暂的沉默后,叶明秋猛然抬起头,用力将自己的头发揉乱再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已经变得沉静犀利。
不想再杀人了,况且,
她捂上自己扭伤的脚踝。
叶明秋是那种不愿意拖累别人的人,现在自己的伤势虽然有所恢复,但最多也只能勉强快步行走,再遇到战斗必然是无能为力的。这样的状态无疑会成为负累,而这种事情恰恰是她最讨厌的。
「……抱歉。」叶明秋低低地说了一声。
离开吧,在黎明到来之前。
往火堆里稍稍添了些柴火后,叶明秋便离开了。她拿走了几根火柴,毕竟她又不是6那种可以钻木取火的人。叶明秋还想过要不要把外套留给6,但也只是想了想而已……
随后转身,向6的反方向离开了。
离开了火堆后冷的要命,叶明秋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庆幸自己没有用生命去装那个13。
风呜呜地刮着,叶明秋没有目的地到处乱走。现在是几点了?来到这里多久了?自己还能回去吗?
不,
必须要回去!
那一尊墓碑又隐隐约约浮现在她眼前,不行啊,如果她不在了,还有谁会拿白花去羞辱那个自以为是的傻逼呢?
她不在了,还有谁会去看他呢?
要活下去,必须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这个晶片……似乎要集齐8片才能离岛。」她摸了摸包里那枚似乎还沾着他人体温的晶片。「如果这样的话,那……」
岛上一定还有其他死去的人……在这种地方,不管谁死掉都不会奇怪。那么就去收集那些人的晶片吧。
这样,就不用伤害别人了吧……
……不管谁死掉都不会奇怪……吗?
想到这里,叶明秋不小心被绊了个踉跄。被打断思绪的叶明秋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里……是哪里……?」
总字数2033
✫唯向星空所言之事(一)——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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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提早绽放了呢……"
逐渐变暗下来的天空之下,紫藤缠绕在竹架上,紫色的花垂垂下。
声音的主人站在垂满花朵的竹架下,随意披在自己身上的羽织随着温度逐渐降低的风翻舞着,慢慢隐没在逐渐变暗的庭院之中。
有几朵紫藤花被吹下,擦着秋臣墨色的发丝落在了地面石子的缝隙中。
夜晚的江户开始热闹起来,人们点上烛火灯笼,或橘红或橙黄的火光绵延着连接成一片的荧光,最后将整个江户城范围的建筑都包围在一层橙黄的色泽中。
不远处的房间内传来竹板相击的声响,不时还会传出自己同辈教导新人的朦胧话语声。
只是这声音即使是只隔着一层隔扇,也无法透彻地传达到秋臣的耳朵里。
不论是房间里发出什么样的声响,在到达站在庭院中的秋臣耳中之前,就已经被街道上传来的嘈杂声响融合,变成了细碎市井中的一部分。
就如同用墨一点点渲染开的画布,夜色一点点吞噬掉如血的残阳,仿佛比平常的日落都要快,紫藤原本因血红的色彩变得诡异却也在夜幕降临时被黑暗褪去其余色彩变成原本的样子。
今天晚上观月座少见地关上了大门闭演了。
“借着这段时间好好让新人掌握传授的知识。”
观月座的主人,也是自己的父亲这样吩咐。
秋臣知道父亲一定不是因为如此简单的原因关闭好几天观月座的大门的。
原因恐怕只有——
紫藤花藤的缝隙间是已经完全变成沉下来的天色,墨蓝和深紫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柔和。
明明是晚春甚至应该初夏绽放的花朵啊,却在这时候开放了。
秋臣伸手用手背挡了一下几乎能够碰到他头顶的花垂,即使是不合时节开放的花,他也舍不得因为自己毁掉一片花瓣。
没了花架的遮挡,庭院之上的夜空便尽数展现在秋臣眼前。
今夜的夜空似乎比平时要暗了许多,早就在街头听到一些人心惶惶的传闻,无非是什么影祸降临时所有人都会被黑暗吞噬;再或者妖怪会出现食人之类。最终真的到了此刻影祸降临长夜开始之时,江户城就如同迎接平常夜晚一般接受了它的到来。
不过是……比平日多了一些烦躁不安感罢了。
手指在折扇的扇骨上轻轻抚摸过,秋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覆盖着这座庭院,同时也覆盖着整个江户城的夜幕。除了江户街道建筑中发出的光芒,点亮这夜晚的,便是月亮与繁星。
相比起月亮,秋臣更愿意去仔细观察每一颗在空中闪烁的星星。
视线不断在常人看来别无二致的漫天星群中流转,秋臣就这样保持着仰视的姿势很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开始向下压。秋臣眼中的夜空似乎一瞬间被染成了纯黑,月亮甚至都从视野里消失不见,只剩漫天繁星的光越来越耀眼。
是因为影祸?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秋臣向后退了一步,鞋底和庭院地面上的石子摩擦出咔哒的声响,却无法把他的视线唤回来。
总觉得,自己就要被吞噬了……
“这个动作怎么又不合拍子!”原本清脆的竹板敲击声在闹中取静的庭院里反而变得格外刺耳,伴随着房间内同辈恼怒的声音,听起来比起平时多了烦躁的语调,之后就是几声慌张的道歉声。想必是粗心的新人又忘记了动作的节拍,被责罚了。由于影祸降临的原因,就算是天资再好的新人也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学会一段动作或唱段,更别说其他人。同时负责指导的同辈也受到影祸的影响,一改平常耐心的语气,出错后严厉的斥责也是少不了的。
秋臣这才从猛烈的压迫感中回过神,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手指触碰上眉角,转头看向被晃动的人影映照得有些花的门纸。
显然是没有从刚才的失神幻觉中缓过来,秋臣闭上眼晃动着头,想要尽可能地驱赶些不适感。
或许只是自己抬头看了太久星空吧。
看来同辈是在教导上出现了困难的样子。听着同辈被隔绝在室内的声音越来越无奈,秋臣露出了同样有些无可奈何的笑容。
该进去看一看了,自己一直站在这里也是闲来无事而已。
于是他转过头……
也就是在那一瞬。
秋臣原本想要转过身的动作在进行到一半时停住了。
入眼的起先是一片银白,飞舞着,旋转着,仿佛带起周围的空气也开始旋舞一样,把秋臣的发丝轻轻地挑起又松开放下。
该说是月光么?或许并不是。
它闪烁着,就如同是谁在呼吸一样,并不及月光耀眼,却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那更像是……
“星光。”随着思绪,秋臣的黑色的瞳孔中反射出这银白的光。
光芒就如同有了意识一样,慢慢从无规则的飞舞变成了一丝丝线一般的样子,缠绕着,仿佛在编织着什么。
它慢慢地成型,就如同是最灵巧的手艺人正在制作一件巧夺天工的工艺品一般。
一切都变得慢了下来,慢得,似乎就连花朵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然后,当飞舞着的光芒慢慢变成微弱却又在黑暗中令人瞩目的荧光时——
“——”
一个少女模样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秋臣一瞬间愣住了。少女慢慢睁开双眼,用充满疑惑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双手,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前不远处就站着另一个人。
他看着这个少女张了张嘴,却什么音节都没有发出来,注视着她的样子,他竟然不想上前打扰她。
少女的身体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使她看起来如同照亮黑暗的光源一般。
就如同书上看到的叙述一样。
这个人……是新诞生的萤者啊……
当秋臣终于在心中得到答案时,少女也抬起头,对上了他正在向她望过去的视线。
他一怔,感觉少女缺少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你是谁……?”抿紧嘴唇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秋臣先开口,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害怕吓到少女,只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少女歪头用和银白色的头发差不多色彩的瞳孔看着他,她不说话,秋臣也默默等待着,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就这样在两个人之间流转着,终于在秋臣以为她根本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时候……
“啊……”少女终于在开口时说出了第一个音节,仿佛她发出这个音节十分不容易,也让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眼神看向自己的脚尖,双手的手指明显是下意识地抚上了喉咙。
秋臣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
不得不说少女的声音很好听。
应该是确认了自己能够发出完整的声音,少女这才将视线再次看向秋臣。
“我也……并不知晓……”
被星光笼罩的观月座庭院中,少女的声音传出,又消逝在空气里。
这便是,名为千澄的夜明神少女,和秋臣的,初次相遇。
npc和npc的小圣代。
……对不起我最后还是写出来了,虽然是npc也,希望没有OOC得太多……_(:з)∠)_
【相关组织和人物:
黑旗门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202/
魏樊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268/】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歌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好听是决计谈不上,呕哑嘲哳,简直可以算得上难听。然而这粗放而不羁的节奏,与铺着薄薄白雪的安静街巷形成了微妙的反差,竟仿佛从这甜梦中安适的城厢里,生出一种分外苍凉而凄切的美感来。
唱歌的人兀然地收了声,举着一个硕大的酒坛,仰头便痛饮起来。那酒坛看着没有五十斤也有三十斤,寻常男子双手抱起来尚且有些吃力,可他却只单手把了坛口,轻轻松松就整个儿提将起来凑到唇边。酒液淅淅沥沥顺着他的下颌和脖颈淌进前襟里,他也浑不在意,只顾畅快淋漓地猛灌了好几口才缓下来,喉结滚动咽下口中的酒水,率性地用衣袖抹了抹下巴,随后毫无征兆地,将那个还剩下大半的酒坛重重掼在了路中央。
酱色的碎片在雪地里飞溅开来,一汪清冽的酒水迅速浇融了地面上的薄雪,洗出底下铺路石板青灰的颜色,又缓缓朝着更大的范围洇濡开去。
那人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水痕慢慢渗透地面,拽了一下身上披着的破烂黑袍,裹住一身风尘仆仆的红衣铜甲。他的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前额贯穿到颊边,深而且狰狞,带着轻微的弧度,合着他此刻微微勾起的唇角,显得那笑容里也带着些张狂嘲讽的意思。
一只静静栖在旁边一株老梅枝头的黑鸦挪了挪脚爪,似乎是被他抛掷酒坛的声音惊动的样子,低沉嘶哑地啊了一声。扑簌簌碰落枝上的一点雪,悄没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沈芊仪悄悄从侧门出来的时候,天光都还没怎么亮,蒙蒙地刚能借着积雪的反光看清楚路面。她原和姊姊萃音约好了今日去家里瞧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挂着心的缘故,还不到五更天便醒了,翻来覆去地怎么也再睡不着。起身慢腾腾穿好衣服,院子里只一个粗使丫头打着呵欠缩手跺脚地做着洒扫的活计,连仆役们都还没有什么大动静。
昨日破五,揖财神爷,是商贾行当里颇为看重的一个日子,兄长沈苑自然免不了些应酬周旋,吃多了酒,返家的时候已是深夜,此刻恐正甜浓好睡。虽先一天已说好要送她过去,芊仪也不愿这么早就唤他起来。左右她姊妹感情甚好,平素时常走动,路是熟识的,不带从人也不是一两回,干脆自拿了备好的礼篮,和已经起来了的仆从交代一声,请她兄长晌午前再来接,便一人先出了门。
沈萃音的夫家住在城北,和沈家的老宅子离得不近,与他供职的大理寺却是不远的。虽说是有官身,不过是做些誊写抄录杂务的小吏,薪俸微薄,比她在家时的殷足是有些差距了。为这缘故,沈家或明或暗的总归会悄悄接济些许,年礼包得也比别人家常例的厚几分,年前一早就使人抬去了姑爷家里。芊仪今天提来的无非是些她少女时爱的精细吃食,蜜姜豉、酥蚫螺,与她解解馋罢了。
还在正月节序里,临安城醒得是比素日要晚的。敲打铁牌报晓的行僧暂歇了苦工,赶趁早市卖点心的铺席摊子亦只有零星几家勤勉的刚刚开张,然而行人寥寥,瞧着也没什么生意。芊仪走在路上已经有些时候了,天色仍然阴阴地晦着,晚些时候指不定还要下一场雪。江南的冬天,原本并不怎么经常落雪的,今年却从除夜起便纷纷扬扬下了好大一场,过了这么些天也没全化尽。她脚上穿的是年前新做的小羊皮靴子,踏着道沿残雪,微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因为街巷安静,都能听得分明。
实在是因为四下里太安静了,显得那声陶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几乎有些惊心动魄的意思。芊仪吃了一惊,抬起头见路口有人掷碎了酒坛,只道是个通宵饮酒的醉汉,恐怕他闹酒疯,便想远远绕过去,却不想还未错身就被叫住了。
“这位小娘子。”
开口的声音里倒完全听不出醉意。嗓音是低的,却并不是粗粝的那一种,沉而且警醒,怎么听都不像是个醉汉的腔调。然而芊仪仍不大愿意和陌生男子搭腔,只佯作没有听见,半低了头想快步走开,那人却又叫了一声。
“这位穿鹅黄披风的小娘子,且慢一慢。”
她听见有脚步朝自己过来,晓得躲不过,没奈何只好停下,抬了眼去看来人。原先离得远,瞧得不甚分明,靠得近了便明显见那人脸上好长一条蜿蜒狰狞的伤疤,散着头发,身形又分外魁梧,看着有些怕人。芊仪心里惴惴,忍不住便稍退了小半步。
那人见她如此,笑了笑,便在四五步之外停了下来,像觉得这是什么可乐的事似的,连话里似乎都带着点笑音。
“我脸上的疤,吓到小娘子了?”
芊仪微摇了摇头,却赶忙垂下眼睛不敢多看。她的心跳得厉害,拿眼角悄悄四下瞥了瞥,没见人影。右手边的路她倒是认得的,通往贡院去,今年是科年,正月里就有省试,那里该会有留守的人。正这么想着,却听那人又开了口。
“罢,只是想问问小娘子……”
他仍笑着,倘不看脸的话,语气倒算得上是温和有礼的。
“可知道龙翔客栈,往何处去?”
原来只是问路。芊仪便定了定神,略想了一想,偏过身去给他指路。
“郎君且往此路去。过了观桥,沿御街朝南行,约莫半刻钟左右,至众安桥附近便可见龙翔客栈的店幡子。倘没见着,问问路人,也俱识得的。”
她仍不大敢直视对方的脸,只垂着眉眼,话倒说得颇为条理清晰。对方似乎觉得有些超出预期地轻声笑了笑,有衣衫摩擦的声音,夹着些奇怪的金铁轻击,像是稍致了一礼。
“小娘子说得仔细。多谢。”
她听得脚步声逐渐远去,悄悄松口气,正准备继续朝招贤坊的方向走,忽然从身侧伸过来一枝什么东西,刚好递到手边,她下意识地接过来,才发现是一枝犹带些霜棱的红梅花。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只见一袭黑袍的背影,遥遥朝她扬了一下手。
“与小娘子博鬓。”
【注】
·题目叫做山鬼谣但是抬头诗引的其实是《国殇》。大概因为惊鸿一瞥的魏叔叔简直有山鬼那么苏。【喂!
……总之用楚辞是因为黑旗门的地址(?)填的是襄樊,感觉荆楚古歌还,蛮合适的……?
·故事发生在绍兴十二年正月初六。这一天,是岳飞将军的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