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会做很多错误的决定,会面对很多挫败,像是选择的队伍前进速度缓慢,像是犹豫再三买下的实体书没有想象中有趣,像是抓周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放在了乒乓球拍上。
于是你等着,花费自己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十分钟站在原地,花费三个小时四十分钟读完了那本书然后束之高阁,花费每个周末的一个下午和父亲打乒乓球。
等着等着,直到有一个声音。
“好吧,来让我们修好它。”安好挥舞着扳手。
很快的,又将扳手放了下来:“呃,应该从哪里开始?”
马何戎找来一个锯子:“先把这块蛀了的锯掉。”
又突然想到前两天晚上盛虹宇跟他提的建议:既然对方喜欢男性,就应该展现出男性的魅力。于是并无必要地将脚架在桌子上借力,以展现自己豪迈的一面。
安好吐了吐舌头,摸着桌布退到了长桌的另一边。桌布是白色棉麻材质,和木制的桌子相得益彰。边缘是手织蕾丝,花纹向中间渐隐直至融为一体。单从装饰的角度来说温馨而沉稳,但在一众繁复的婚庆装饰中却并不打眼。
在每个人都充满个性的时代,接受自己的平凡并不容易。安好宽慰似地顺了顺桌布,感受它细腻的纹理。
以及它微弱的脉动。
嗯?
安好反复确认刚刚的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因为马何戎锯木头的振动让桌子有了生物般的触感。
在马何戎放下锯子准备拿起打磨工具的瞬间,桌布的脉动变得越来越强烈,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缠在他的脚上,把他往桌子底下拖拽。
马何戎始料未及,来不及做任何防御动作,身体就失去了平衡。地板先是撞在撑起的左手上有了缓冲,然后是侧肋骨,再是胯骨。并不是很疼,马何戎空出来的右手抓在桌脚上,不让自己再往下移动。
瞬息之间,安好伸出的手出现在了面前。
马何戎第一反应也伸出左手抓了上去,还未握紧又松了力度。
去叫人,或者去拿一个锋利的工具来,这才是符合逻辑的做法。
马何戎刚要收回手解释,安好的手立刻反握了上来。力道并不大,没有什么用,是不符合逻辑的选择。
但是却让人心脏一震。
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安好也被拖了进来,然后阳光刷地被遮蔽,两人被困于黑暗之中。
回过神来,马何戎试图抬起上半身,却很快碰到了桌板下方,只能又重新侧卧下来。虽然是长桌,却也容不下两个成年人的身长。两个人方向相反各自屈膝侧卧,面面相觑。
桌布边缘镂空的部分隐约露出只一点光来,并不足以让人看清楚对面人的表情,却照在两个人依然紧握着的左手上。
意识到这点的马何戎,立刻把手抽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是桌布!”安好言之凿凿。
“嗯?”虽然见过会说话的头纱,马何戎还是不敢相信桌布有这种力道。但是也不敢反驳,因为安好的鼻息正打在自己的下巴上,痒得很。
马何戎弯曲手肘,试图突破桌布的防线。桌布却像露营帐篷一样死死地钉在地上。又想起常看的影评视频博主发的生存挑战系列,决定用脚踹出一条生路。
“爱。”安好突然开口。
马何戎感觉自己呼吸停滞了一下。
“我记得罗曼说过,需要更多爱意。”安好又说。
爱意,爱意这种东西,要怎么给出来才好?马何戎死死地绷住自己的脸。
“我!安好!”
马何戎被面前的人气势压倒,往后退了一厘米。
“很爱漂亮的衣服啊!”
唉?
“我其实很爱不同布料的触感还有那种搭配在一起很和谐的感觉而且觉得闪亮精致的配饰非常的不错啊啊啊啊啊!”
马何戎感觉自己心脏又重新向四肢输送血液了,又突然想起也许是盛虹宙的那个,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人,反驳了盛虹宇的提议:不对,应该展现的是女性般柔软的一面。
“我!马何戎!”
安好收了声音,听他的宣言。
“其实很爱毛绒公仔啊!”
真的可以说吗?心中有一点这样疑问,但是马上被压了过去。
“以前给前女友选礼物经常买公仔但是其实是我自己很喜欢啊为什么分手了不把礼物还给我我自己还可以收藏啊啊啊啊啊啊!”
两个人鬼吼鬼叫地闹腾了好一会儿,桌布还是没有松开的迹象。
“真奇怪,这不算爱吗?”安好推了推依然紧绷着的桌布,开始复盘。
“我猜想,至少得是人类间的爱吧。”马何戎把逻辑思考重新安装,清了清嗓子,“我爱我弟弟。”
“原来学长有弟弟。”安好哦地轻轻点头,似乎在赞同他身上的兄长气质。
“虽然平时不怎么表达,但是我其实很爱他。我弟弟比我小三岁,叫马何戈,但是因为拗口,朋友们都喜欢叫他何哥。”
“啊!”安好想到了什么似地拍手。
“哈哈哈对,明明是弟弟但是叫哥,大家都会这么说……”
马何戎讲了好一会儿兄弟的故事,还有不少弟弟听到一定会尴尬地想和他断绝关系的糗事。两个人倒像是在午夜的沙滩上闲聊的朋友,莫名想讲一些心底里不轻易说出来的,对家人的感激。
“我们被困了多久了?”马何戎突然问。
“不知道,但是有些饿了,是不是已经该吃午饭了?”安好估计着回答。
马何戎笑着看着因为适应了黑暗,而变得逐渐清晰的面前的脸,又想起那个晚上,钟意像是最后一个给睡美人送上祝福的仙子,总结陈词道:如果你确认喜欢对方,就从朋友做起慢慢追吧。
嗯,还是朋友般的感觉比较安心。马何戎轻轻地往后靠,却没找到支撑点。
午后的阳光倾泻进来,眼前的安好眯起了眼睛,然后笑了起来:“好像修好了。”
马何戎不敢多看,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合适,于是翻身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走到了另一边,对正在爬起来的安好伸出了手。
安好笑眯眯地借力起身,慢慢地视线和马何戎平视。
鬼使神差地,马何戎侧过头,在安好脸颊上亲了一口。
啵。
声音不大,但是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错误的选择,这一定不是他最好的最合理的一个。
但是谁知道呢,来修好它吧。
“耶,我们逃出来了。”马何戎比了个剪刀手,笑得就像在恶作剧的最好的朋友。
我是说,以后再慢慢修好它吧。
挨个迫害,下期迫害温太医和茵因特格林老师
这是发生在雪山行动前夕的某事。
默利不知道为什么他从禁书库借回来的书里会混入一本《大空魔法》。他不记得自己借过这本书,它也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有关龙化佣兵禁忌研究的成果。然而现实是,现在它就这样执拗地停留在了研究禁书至半夜的默利眼前,插在一堆禁书中间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油墨味,似乎是打算让他准备摄取下一本古老知识前让他抽空休息休息。
事实上,它已经拖住他的脚步将近十五分钟了。十五分钟前,默利摸了一下它,摸着鼻子和下巴思考片刻,打算明天把它随便找个书架放着。然而十五分钟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来盯着这本书以外的东西。
那种感受很奇怪。他不用翻开它就能得到满足,但究竟满足了什么,默利自己也不得而知。
多年前默利曾读过一次这本书。当时它还没有那么诱人,只是恰巧出现在基础学科的书架上,他便随手翻阅了一会儿。书的内容大多是魔法的一些日常用处,比如如何用火魔法制作可以吃的食物、用水魔法清洗衣物,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用法,比如如何长白头发、即刻缓解腰痛的魔法、三秒炸虾魔法等等。默利已经忘记了大多数内容,但它奇妙的排版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它没有导言和目录,书页时不时乱序,完全就是本装订失败的废品。要说真的有哪里奇怪,就是它异常地轻。
彼时的默利只觉得是因为这书比较薄,不过现在的他可不这么想。年轻的魔法师撑着头,沉迷地看着这本不速之客,思想开始不由自主地狂奔。他的心脏因为多日的疲惫狂跳,神经就像被人踩了一脚一样开始疯狂过敏。
自己是因为紧张下意识地从禁书库里顺了一本用来放松的书?
不,不对,这应该是谁塞进去的。首先禁书库里绝不会有那种东西。
那么……难道是路上的谁?有谁看见他进书库了?
自己从禁书库偷的东西绝非善类,里面不可能混入一本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像魔法师发癫才会写下的东西。
烛火的火舌透过青年的眼睑烙在虹膜上。默利的视野被烧得通红,他皱起眉头,想要闭上眼睛寻找那份人类休憩时本应环抱眼睛的黑暗。然而就算他闭上了也没有效果,黑暗就像是拒绝他似的迟迟不肯现身。这让他越发地烦躁。
黑暗。啊,对了,黑暗。
《大空魔法》是特里维亚所出身家系所著的书籍。这位老师的父亲曾因反对战争遭到钟塔的迫害,而她决定令所有看过这本遗作的人品尝那份失去光明的痛苦。虽然……好吧,迄今为止她没伤害过任何一个看了那本书的人,除了希德尔。她曾经恶作剧般地逼迫希德尔阅读此书,以至于对方后来每每回想起此事都会以泪洗面发出感慨:“何以惩戒生命?让他们浪费时间学几把的习而不是去与恋人在月下约会。”
这么想着,默利稍稍安稳了下来。他的心情正在逐渐变好,甚至笑出了声。希德尔总是会给人带来安心的感觉,尤其是那天手舞足蹈的时候。那感觉真是棒透了。
好吧,这本书或许只是那位恩师对于自己随随便便摸进禁书库的小小警告。
毕竟上一个这么肆无忌惮从书库里顺走东西的就在不久之前,一个龙化佣兵趁骑士团忙着枫华庆典时大摇大摆地走进无尽书库,当着贤者的面把一片书架刮得一片狼藉,然后在懵逼的老人家缓缓打出的问号中拿着《大空魔法》扬长而去。据说事后贤者日日沮丧得像一只委屈的波斯猫,不仅在庭院里忧郁地和著名的“无畏猫”因特格林老师讨论关于威严和白头发爆发性增长的事情,甚至给了路过称赞他头发越发浓密的骑士团团长一击爆裂猫猫拳——四阶魔法的一种,以当事人念完咒语后会不受控制地发出“铁咩——”的声音闻名。
魔法师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因为这本不速之客越发混乱了,然而他就是没办法移开视线。它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总是把与它所有相关的东西包装得轻松而愉快,会让人忘记原本的目的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忘了温德米尔。记忆中他最珍贵的弟弟化作一道金色的光弧划过,他离他而去,没有任何留恋。一个声音他应该放手,毕竟……这样对双方而言都比较轻松不是吗?
温德米尔,对了……我还要……
这像一阵剧痛一样惊醒了默利。他本能地拿起那本书,想要把它挪到另一边去,不管是哪儿,反正是一个看不见的角落。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不能就此停下。
就在拿起书刹那,沉甸甸的手感混合着疑似粉末的诡异触感令默利的手腕停在了半空。
这本书极其地轻。它为什么这么轻?
难以抑止的困惑与紧张逼迫魔法师又将古怪的书拿到眼前端详。它比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厚多了,仿佛是随着四季增长年岁。褪色的封面上封面上烫金的标题染着点点棕褐色的污迹,右下角甚至完全被染黑了。
默利警觉地眯起眼睛。这本东西一定有问题,他注意到封面上写着的并不是《大空魔法》 ,而是《天空魔法》。遮住“天”字的污渍默利再熟悉不过了,他曾在床单上、桌子上、房子里,他噩梦里的每个角落都看见过。
这是陈年的血迹。
他抖了两下书,一些白色的粉尘轻飘飘钻入默利的鼻子。下一秒,黑发的魔法师就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般瞪大眼睛,立刻把书扔了出去,用袖子捂住鼻子,一口气也不敢出。
古老的禁书重重砸在地上,原本就脆弱的书脊被大理石地面折断。纸张一路飞散,一些干花混合着粉末飘扬而出,它们长着倒三角形的花冠,远远看去好像有个沉睡的亡魂自其中出窍了似的。
默利把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茶叶混合着更怪异的苦味冲进鼻腔,他猛烈地咳嗽着,试图把吸进去的粉末全部咳出来。现在他完全明白这东西莫名的吸引力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些是曼陀罗的粉末和干花,温德米尔曾用它治疗癫痫的病人和安神,而他的姐姐则用它进行麻醉和毒杀。不管是物理的还是精神的,它都是一剂对自我的剧毒,就像一个癫狂的精神病人礼貌地询问你为什么不肯走上他的道路时吐出的诱惑性词句。
默利绝对不想靠近这种东西。
就这样咳了至少五分钟后,他才敢缓缓靠近散落一地的纸张。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凉的寒气从口鼻中涌出,冷静与理智也逐渐回归。
看来这东西估计真的是特里维亚送来警告自己的。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你小子敢拿禁书库里的东西干坏事我就让你永远忘了你的好弟弟”的态度已然呼之欲出。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陈旧泛黄的纸上没有写任何文字。默利拿起其中一张,上面只有密密麻麻、疑似用笔扎出的孔洞,墨水混合着指印和指甲的划痕抓拉得到处都是,就像默利曾经见过的、那些因为剧痛会抓住任何东西的龙化佣兵留下的痕迹。
特里维亚只是将它送来以示警告,却并没有写下任何文字。
黑色的魔法师皱起眉头。书页上没有页码,修复起来恐怕相当困难。他再次捡起封皮端详,它的内侧有一个形似眼睛的花纹,正与他三目相对。
默利抚上那只眼睛,发现它的周围也有类似书页上被扎出的孔洞。不同于书页上那般混乱,它们大小不一,被扎得规律又小心翼翼,就像是小小的星星们在闪烁,显然是刻意的。
“这是……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