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茸找到李翼蝉的时候,他正和一群孩子围成一圈踢毽子。
李翼蝉平时修炼轻功最为刻苦,区区踢毽子自然不在话下,不管从哪飞来的毽子都能轻轻松松接住。为了让大家都玩得开心,他还刻意调整角度,让下一个接到毽子的孩子更轻松一点。
“瞧我的!”一个孩子瞄准飞来的毽子奋力一踢,力气太大把鞋子都甩了出去,惹得其他孩子哈哈大笑起来。眼看毽子和鞋子就要落进一旁的河里,李翼蝉飞身而起,抬脚把毽子踢回圆圈正中,右手抓住鞋子,稳稳落地。孩子们围着李翼蝉又蹦又跳,把他当做英雄,大哥哥大哥哥地叫个不停。
戎茸这时才走上前去。
“该走了。”
“啊!好,我这就来!”
李翼蝉说着,又去跟几个孩子道别。孩子们自然不舍得他走,李翼蝉便跟他们挨个拉勾,约好回来时一定再一起玩,才转身跟戎茸一起离开。
他们在村口跟玄天宗的师兄弟们汇合,一同继续赶路。
门派大比意外中断,突然出现的毒人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玄天宗派出门下弟子,去各地消灭毒人救助百姓。
李翼蝉年纪尚小,本该留守山中,他却硬是悄悄跟着师兄们溜出了山门。他想看看毒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还想跟着大家一起救助百姓,在山里一刻也坐不住。结果他毫无疑问地被玄天宗的弟子们发现,差点就被打包送回山里。
几位师兄就李翼蝉的去留讨论了一番,觉得让他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一桩,便把李翼蝉留下同行。他们造访了几个附近的村庄,如果没有发现毒人的踪迹,便把解毒的药方交给村民,交待他们发现毒人该怎么处理,再匆匆赶去下一个村庄。
走了数日,他们才第一次发现了毒人。毒人的修为并不高,众人合力就把附近的毒人剿灭干净。附近的村子有人被毒人抓伤,于是玄天宗的众人决定留下几名弟子观察情况,以防受伤之人发生什么异变。
李翼蝉自然被留在了村子里。他也算是见识了毒人,虽然那东西长得令人作呕,让他有点吃不下饭,但他也不后悔自己走了这么一遭。现在留在村里,每天帮着村里的老郎中采药煎药,倒也觉得日子充实愉快。
戎茸也留在村里帮忙。为了避免麻烦,他收起了耳朵,隐藏自己妖族的身份。戎茸为人老实,干活又勤快,村人都很喜欢他,甚至有大婶前来说亲,说要把家里的女儿嫁给他。每到这时,戎茸便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师兄是修仙之人,一心问道,顾不得这些男欢女爱之事啦!”
李翼蝉用这套说辞打发走村民,转头对戎茸说:“下次要是再有人问你,你就这么跟他讲!”
戎茸点头,李翼蝉在心里偷笑。绒绒年纪都一大把了,可是还跟小孩儿一样!
几个病人的身体一天天好转,似乎没有什么变成毒人的可能了,几个弟子商量过后,决定几日后便离开这个村子。这天他们正收拾行李,一个村民却突然跑来,嘴里喊着:“几位少侠,好像出事了!”
李翼蝉也跟着师兄们急忙跑出门,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被村民们围在中间,好像有几分眼熟。他一见到玄天宗的弟子便大声叫嚷起来:“终于,终于找到你们了!求求你们救救我们村吧!”
李翼蝉这才想起,这人是之前造访过的村庄中的一个铁匠。
“你们走后,毒人就来了!村里人合伙把他们杀光了,死了好几个村民。我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谁知过了几天之后,那些人从坟里爬出来了!”铁匠说到这里,脸上滚下两行泪,“我的孩子,他才六岁啊……”
李翼蝉眼前浮现一个男孩的模样。那孩子长着一双大眼睛,笑起来脸上有酒窝。把鞋子跟毽子一起踢掉的时候,那孩子也跟着大家一起咯咯笑着。他握紧了拳头,不忍再听。
“不是说要你们把尸体都烧了吗!”一个师兄瞪大了眼睛,“不烧掉的话,毒人还会跑出来啊!”
“该烧,该烧啊!可谁又忍心自己的亲人死后还要受火刑之罪?”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铁匠的啜泣声不住地响起。
几名玄天宗的弟子立刻赶往铁匠所在的村庄处理毒人。据铁匠所说,村子外面已经到处是毒人,还起了瘴气。村民们纷纷病倒,靠着玄天宗留下的药材勉强支撑。几个尚未染病的青壮年跑出村外去其他村庄求救,他就是其中之一。一路上弟子们皆神色凝重,他们实在不愿看到自己曾经造访过的村庄变成了如此模样。
越往前走,瘴气越重。修仙之人不易受瘴气影响,但几人还是放慢了脚步,提防着毒人的出现。
“拿好你的剑。”戎茸出声提醒李翼蝉。
李翼蝉握住剑柄,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很快,毒人便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没等那个怪物做出什么反应,戎茸便挥剑斩下了它的头。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李翼蝉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但他从那颗已经扭曲变形的头颅里看到了某个人的脸。那是住在村东的厨子亮哥,他做的饭很好吃。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涌,拔剑出鞘。
也许是听到了这里的声音,更多的毒人朝着这里来了。
身材高大的毒人步履蹒跚地走来,他曾经让李翼蝉去摸他家的牛。李翼蝉一剑斩断他的手臂,又刺中他的胸口。
厨子家隔壁的老奶奶六十多岁,耳朵有点背,但总是笑眯眯的。李翼蝉砍断了她的腿,又斩下了她的头。他想大哭一场,最后却只能把牙关咬得更紧。
必须把毒人杀光,烧光,才能结束眼前的噩梦。李翼蝉让自己不再去想,只是不断地挥剑,不管面前的那人曾经是谁,他都必须将其斩杀——直到他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浓雾中清晰起来。
“哥,”李翼蝉的声音里满是无助,“哥……”
听到声音,戎茸转过头来。他也杀了不少毒人,以他的修为来说,斩杀毒人就像吃饭喝水一般容易,但他想着李翼蝉需要接受历练,便放任他上阵杀敌,同时也暗中留心那边的状况。听见李翼蝉叫他,他便看向李翼蝉手指的方向。
即便全身已经溃烂,他们还是看得出那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它慢慢朝两人走来,李翼蝉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伸手去捡,却发现手颤抖地握不住剑柄。
“到我身后去。别看。”戎茸说。
李翼蝉摇头。
“我必须看。”
他颤抖着捡起剑,抬起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进土地里。戎茸并未再多言语,手中剑光一闪,头颅滚落在地。李翼蝉只觉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远处那颗小小的头颅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那个孩子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杀光毒人并不是结束。毒人的尸体如果不处理干净,围绕在村子里的瘴气也不会消失。几个弟子把尸体堆在一起,用烈火付之一炬。
李翼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戎茸站在他旁边,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这让李翼蝉感到些许安慰。
“这样的事,是不是还有很多?”他问。
戎茸沉默地点了点头。
“都说得道成仙便能普度苍生,可我们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李翼蝉大喊,“那我们求道修仙,就算活上个一百年一千年,又有什么用呢!”
他流着眼泪去看戎茸,期盼着戎茸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戎茸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妖兽,见过很多这样残酷的事,我的家人都死了,只有我因为修仙活了下来,”他摸了摸李翼蝉的头,“就算修仙救不了人,总是可以自保。如果你觉得修仙救不了人,就让我来帮你。我们两个一起,应该能救下更多人。”
“是吗……”李翼蝉轻轻地说。他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不知为何,有种自己也在其中被炙烤的错觉。
村庄里的瘴气终于散去,但许多村民仍旧卧病在床。因此玄天宗的弟子们打算在村庄多留几日,帮助村民照顾病人。
李翼蝉也病倒了,不是中了瘴气之毒,只是因为这几日经历太多,吃不好睡不着,后来竟然发起高烧来。他昏昏沉沉睡了好几日,依稀知道师兄们轮流来照顾他,戎茸待的最久,晚上也睡在这里。他断断续续地做许多梦,梦见人的哭喊声和大火,梦见死去的人的脸,最终他清醒过来,窗外雷声阵阵,一场大雨洗刷着天地间所有的不净。
戎茸见他醒了,十分高兴,端来水和汤药要他喝,喝完又给他一块糖解苦。李翼蝉含着糖,嘴里又苦又甜,他看向窗外的倾盆大雨,转头对戎茸说:
“我想清楚了。救不了他们,是因为我们没有力量。我若强上一分,就能多救一人,倘若他日我得道升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地万物皆由我来主宰,就能让这世上人人幸福平安……”
轰隆!
耀眼的白光闪过,将整间屋子突兀地照得惨白。一声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响,吞没了李翼蝉的声音。雨似乎变得更大了。
李翼蝉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戎茸,想从他那得到一些回应。
“那就好好修炼吧,”戎茸点了点头,“我们一起。等到你真的得道成仙那天,可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不会忘的,”李翼蝉眼神坚定,“绝对不会忘。”
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似的,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回音。
要说对渡鸟绚濑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矢吹正月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对渡鸟他甚至还停留在称呼姓氏的程度,即使是有些不耐烦的天明寺这么久的时间他也改口叫做领了。
或许就是这种别扭的心态让这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有些特殊,不像是朋友也不想发展成恋人,她就存在在那里,在走路有些累的时候会想想她会不会骑摩托。
人的复杂性就体现在这里吧,说不清道不明,朦朦胧胧地覆在心头,像毛细血管般纤细的触手瘙痒着心脏。
渡鸟刚刚抬手捂住了耳朵,矢吹正月便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她会意地回答:“有些耳鸣。”
如果是以往,正月会多两句嘴,注意休息,压力不要太大,但自从弘明死后他就没有了这个耐性。不可否认,他感觉累了,什么时候累到连起床都不想他就去杀人然后被杀,他身为杀手这本来就是一个很适合他的规则,只是之前一直不愿承认不想这样做罢了——好在现在拨开云雾见青天,所有事情都显露出结束的趋势,除了放心不下他的小领导人重伤的脖子,他可以漫无目的地等到齿轮喀吱作响到最后停止运作。
去除开朗的糖衣,他的本质就是这样平庸,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他有时候也会想被喜欢是必须的吗,好像只要被喜欢的人喜欢就好了,可是他依然包装着自己,想让自己能够融入社会默认的法则。
他看着渡鸟蹲下来,在尸体面前,又伸出手去抚摸尸体湿冷的皮肤。
矢吹正月觉得她大概像在摸什么瓷质的文物,都是死掉的东西。但随即这个女人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捂着嘴笑了。
狭窄的空间只能给人压抑的感受,她的笑声震荡在墙壁和他的耳膜之间。矢吹正月没有想去了解过渡鸟,也不曾去对她感同身受,此时他更是懒得遮掩自己的想法:“你很不爽?”
他也蹲下来,直视着渡鸟紫色的眼睛。渡鸟不像他印象中的女人,或者说他对女人一直都有个人的妄想,渡鸟则是和这种想象背道而驰。但渡鸟依然是女人,他是知道的。
“……我以为你会误会这是愉悦的声音。”渡鸟松开手,耸耸肩膀,“……看来我得换个感情表现的方式了,怎么就被你猜到了。”
“你不开心的时候会笑,开心的时候我也看不懂。”矢吹正月移开目光,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这东西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工厂?”正月看向的是缠在尸体上的锁链,渡鸟轻巧地掂起它,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别破坏了吧,估计还有人要搜查。”渡鸟稍微抬手阻断了正月的动作。
矢吹正月只能把刀滑回刀鞘,划掉了脑子里确认材质的想法。“我没想到你还挺爱护他。”他随口调侃道。
“说反话也看下气氛吧。”渡鸟眯起眼睛,有点像猫。她站起身环视破损的电梯,“……从感情的角度来说,我不认为让灰原死是个好主意。”
正月愣了愣。
“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可能只是因为被他怜悯了非常不爽而已,所以想用外界的规则制裁他。”
片刻以后她补充道,“但确实不能否认学级裁判是与黑幕正面对抗的最好方法。”
说实在话,矢吹正月一直没有搞懂这些聪明人是想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跟随他们就好了,不仅因为他很有自己是个傻子的自知之明,也因为领头的人是栖加。而渡鸟更是栖加的亲信。
“也是。”
脑容量不足以负荷他讨论这个观点,于是正月点点头意味不明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