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Mademoiselle
既然你看到这封信,想必已经作出了明智的决定,我期待明年在自由街25号见到你。
它本无需被见证,这是你的荣幸,也是我的。
██re
女人已经在面前的电影院门口站了二十分钟,除了怀里这封信之外,她的手里和脑子里全都空空荡荡,好像被抹去了一般。
自己是谁,被污渍覆盖下的人名是什么,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全是疑问,没有解答。
巨大的25 Liberté悬在墙侧,女人叹了口气,走向电影院紧闭的大门。
「L'œil nous est antinomique,Seul l'instant édifié peut atteindre l'éternité」
“那眼睛……与你我格格不入,唯有此刻带我们抵达永恒。”
颓败的电影院不知道已经停业多久,残破的座椅和落满灰尘寂静无声,只有崭新的横幅欢迎着唯一的客人,女人不明白,但是她继续朝前走去。
「这不是属于你的时间,但你可以将它收容」
她似乎曾被如此告知过,又或者有过同样的感慨,带着某种矛盾又忐忑的心情,女人拉开了一间放映厅的门,沙沙的放映机不知疲倦地运作着,屏幕上滚动着循环的影像。
一颗植物的种子翻滚,分裂,增殖,枝叶化为四肢然后退化为灰烬,被塑成面容模糊手持苹果的雕像,手中的苹果坠落变成种子,再次翻滚。
女人注视着屏幕中无限的轮回泪流满面,她伸手向屏幕,抓住了那颗苹果。
放映被关闭了。
咔嚓。
似乎有另一台放映机被打开了,女人循声而去,身后的荧幕完成了使命,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这不是属于你的地点,但你可以进来看看」
整个房间的六面都被漆成适合放映的质感,大门被推开,沉寂的星海在周身旋转闪烁,炸裂又聚拢,彗星尾部漂亮的光编织行星间的联络,新生的光绽放开,吞噬覆灭凝聚起的黑暗,一团团的晕影从脚底升起,仿佛星辰的絮语在万籁俱寂中通过影像呢喃给女人。
她注视着那些星河的史诗和宏大的呐喊,她不属于此处,她不属于任何一处,这庞杂的生与死是她陌生平淡的路过。
女人离开了,像是从来没有来过。留下一室星辉,不属于她的星辉。
「你不爱她,这真遗憾」
女人在门外没有听到放映机的声音,这让她有点无措,如果放映厅里没有影片,那会有什么呢?她推门而入,苍老的妇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看起来不算安详。
她是谁?是那个邀请自己来的人吗?她还活着吗?
女人有些畏惧地走了上去,想要试探对方的鼻息或脉搏。
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她。
“……帮我……”
老人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底不知道是否还能视物,只是一味发出渴求。
女人吓了一跳。
“……找到……宝藏……”
“……对不起……”
「这里是故事的起点」
女人逃出了房间,她不明白,她唯有继续走下去。
她终于看到电影了,这让她松了口气,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装饰复古的古堡里,身着精致燕尾服的男人拉开了厚重的帷幕,发现了地下的暗门,他循着暗道往下,越过厚厚的灰尘和漫长的漆黑,他在尽头看到了华丽的宝箱。
花体的图卢兹与古堡的装饰遥相呼应,揭示着这家人身份的尊贵,男人咽了一口口水,女人也咽了一口。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男人伸手向那个宝箱,咔嗒,他打开了……
影片在这里戛然而止,演职人员的弹幕开始滚出。
导演:我。编剧:我。服装:我。摄影:L'œil。主演:我&你。
“去寻找结局吧。”
片尾停在这样的一句话上,女人感到一些恼恨。
她起身愤愤离席,这家电影院好像一个有着无尽延展空间的迷宫,一个吞噬意识的怪兽,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了,她也忘了自己要找什么。
宝藏?结局?出口?
她看到那个男人在陌生的树林里奔走逃跑,却永远也逃不掉……他在逃离什么呢?
她看到老妇人以各种年龄各种状态孤独地躺在床上,她总是为对方感到难过,尽管每一个老妇人的房间门口都写着大大的“你不爱她”。
我凭什么不爱她?女人对房间的提示越来越不满,女人猜想她可能是自己的母亲,或者是挚友,也许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也许是因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了,谁知道呢?但她觉得自己多半原谅对方了。
她看到那个男人疲惫地坐在一个山洞里,哭泣着说自己释放出了怪物。也许不是他的错,女人想,谁发现自己家里的暗道不会好奇去打开呢?更何况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宝箱。
「你被污染了」
房间的标语变了,所有的房间都是一样。
「我本来期待你是特殊的」
女人不再敢打开这些房间,她跑了起来,身体越来越沉重,脚步越来越阻滞,每一下前进都需要千钧的力气。
「邀请你是个错误」
「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错误」
「杀了我」
无数相同的房间构筑的走廊来到了尽头,一面镜子上写着硕大的“杀了我”。从字迹的缝隙里,女人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面容,她突然理解了一切。
结局、宝藏、出口,从来都是同一个。
自己也是真的不爱她。
女人看向自己漂亮的湖蓝色眼睛,她拿起镜子旁的匕首……
“哈……哈……哈……”男人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怎么回事?到时间了?”
“嗯,老师你感觉还好吗?你的表情好像一直很痛苦。”年轻的助手从旁边复杂的形似电脑的仪器前起身,帮他拔除身上复杂的仪器,“各项生命体征数值也都波动很大。”
“克莱尔……她是个天才,”被称为老师的男人大口喘息着,表情复杂,“很难想象在2025年她就做出了如此逼真的互动型VR体验……”
“正在解析您探索时的脑内画面,要公布吗?”助手看着已经呈现出的部分片段,有点犹豫地问,“您最后好像停在了她自杀前……”
“不,不能公布……”男人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有点迟疑地说,“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它埋回去……”
【午间快讯】
麦克韦尔教授团队日前对三百年前天才计算机科学家、航天工程科学家、作家、艺术评论家克莱尔·罗什菲尔女士生前留下的遗物获得巨大进展,在她的故居发现由她本人亲自设计的VR体验设备,团队截取了其中关于星空和密室逃脱的片段发布,取得巨大成功。现已开放线上付费购买,一睹天才的奇幻巧思,购买热线:8888888!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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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天使》
我们天使的生活非常简单,将生命组装后投放到人间,在生命消失后将可回收的部分回收再利用。
我们的生活简单,但简单不代表没有乐趣。
我们像抓阄一样从奖池里抓出生命的配件,我们的乐趣就是抓到健康、美丽、友爱、富裕、聪慧……给生命组装上,当然,我们也会抽到病弱、丑陋、孤独、贫穷、愚笨……但这都是命运,我们并不会因为抽到这些让生命更加艰难的配件而难受,我们只会给与祝福,希望那个生命能够得到一个圆满的旅程。
在奖池里,有一些配件是特别的,它们在十亿个配件里才会出现一次,不单是被组装上这些配件的生命将获得奇遇,就连我们这样的组装天使也会得到下凡到尘世的机会,成为奇遇的一环。
而我,因为抽中了那个名为“守护天使”的组件,被照亮天界彩云和圣光环绕,一下成为了名人。
我被天使长唤到了流水线的终点。那里有一扇发光的门,是生命降生到尘世的门。
天使长将我的手搭到了那个抽到了守护天使的生命上,嘱咐我要守护这个生命,无论用什么的方法,都要保护这个人直到他老死。
然后天使长指挥大家唱起了圣歌,在圣歌的祝福中,我被推入了那扇发光的门,和那个生命一起降临到了尘世。
天使和生命不一样,天使即使到了尘世,也不用从头开始。我仍可以使用天使的法术,可以隐身,也可以变成生命的样子混入生命之中。
我现在就扮作了一个叫医生的生命,在一个交通事故现场,协助那个名为母亲的用肚子包裹住了我要守护的生命的生命分娩,这是我要守护的生命的第一道坎。
“孩子和大人,恐怕只能保一个了。”我对我要守护的生命的父亲说,这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只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那父亲说了好几遍“先保大人”,他跪坐在那个流血到昏迷的母亲的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点都不在乎我要保护的生命。
我无言以对。我拥有人类的医学伦理知识,知道这种情况下医生应当优先保障母亲的生命安全,所以我必须在救护车到达前完成我的任务——我装作在急救的样子,用法术破开了母亲的肚子,让我要守护的生命安全降生。
我要守护的生命非常可怜。
以往我们组装生命,会随机抽选七八个部件给它装上,而这个生命,因为我摸到的第一个部件就是守护天使,所以它没有健硕的身体、美丽的外貌、聪明的头脑、富裕的家境、坚定的意志、真挚的感情……和生命一起降生的部件只有一个守护天使。
它除了我一无所有。
别的生命在降生时就被铺好了道路挂好了路灯,而它的未来一片漆黑。我作为它的守护天使,本可以为它铺路,可以为它挂灯,还可以为它指引方向、拆除障碍、阻挡危险……但我来到尘世的第一天,就给它添了不少麻烦。
它那场靠法力冲破母亲肚子的降生,让它变成了一个恐怖的怪谈。它降生时没了母亲,父亲和周遭的生命把它当成怪物,不曾给予它爱。加上我一开始尝试用医学让它正常降生,浪费了不少时间,它的大脑因缺氧丧失了些智慧,面相也因此变得呆滞,它相当于被我手动挂上了怪异、可憎、愚钝、独身的部件。
好在,它并不是真的被挂上了部件,部件是不可逆的,但我可以改变它的未来。我化为一个成年的人类生命,将它带到了一个没人认识它的城镇,我亲自做它的监护人、老师、朋友,让它少受了很多歧视和欺凌。
其实我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因为我的任务只是让它老死,也就是避免死亡级别的伤害和灾祸,理论上我只要在它即将被杀时拉它一把,在它即将被饿死的时候给它食物就能完成任务,但一想到它遭遇的许多不幸是因为我,我还是得给它点补偿。
它在我的守护下长大了。因为我给了它充足的养料,它长得高高壮壮;因为我给了它无私的爱,它变得自信刚强;我在它发育的时候用法术给它做了整容手术,让它因为“长开”变得美丽;我还用法术变出了很多钱,它因此拥有了很多朋友……
它与我在一起的时间变短了,但没关系,它已经拥有了美丽、富裕、健壮、坚强的部件,即使和其他生命在一起也不会受到伤害,我的过错也补救了。接下去,只需要像以前那样隐身或变成鸟类之类的东西,为它清除威胁生命的障碍就可以了。
我帮它击退了拿着刀要砍死他的人类生命,我帮它击飞了差点将它撞死的车辆,我帮它击毁了所有瞄准它的枪口,因为它的敌人源源不断,我只能在清除了所有威胁它生死的生命后故技重施,将它带去了一个没人认识它的地方。
它觉得没必要,因为它相信我有能力保护它——其实它并不知道我是守护天使,它的原话是它知道有一股力量在助它为所欲为。
它没有为失去朋友产生悲伤或者愧疚这种可能导致自杀的感情,这很好,但新的问题让我更加头疼。
我们在新的城市重新生活。它结交了新的朋友,又开始像上一个城市那样置身于危险之中。
可能又是我的问题,我要守护的生命不那么像生命了。生命本应有生存的本能,但这个生命变得乐于寻死,它不但不惧怕危险,安全的时候还会主动跑到高楼上,一次次向下跳。
我每次都用法术把它捞起来。没捞几次我就发现我错了,它还是一个生命,而且是一个精明的生命,它不是乐于寻死,而是乐于见到法术。它知道每次跳楼我都会把它捞起后,就在自己头上装了摄像头,它漫步在屋顶和高塔间,给手机另一头的生命展示平衡和法术,它因此赚了不少钱,我在无意之中又给它点亮了一盏手电筒,而它也用这盏手电筒照亮的财宝给我买了台手机做礼物。
我知道为什么有的生命明明没有法术,却会像守护天使一样竭尽所能地守护另一个生命了。
收到手机的那一刻,我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生命,参与进了生命的循环,二十年来的守护不再是流水线上的机械工作,而是我的耕耘,可以结出幸福果实的耕耘。
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家人一样,以一个生命的身份陪伴起了我的生命。我仍是它的守护天使,还是它的家人、朋友、爱人……
它教我使用手机,教我注册直播网站,作为全知全能的天使,这些知识我都完美地掌握着,但我仍装成懵懂无知的样子,在它手把手的教导下一步步注册好网站,在它的频道上点了“关注”。
它说我是它的第一百万个粉丝,虽然我知道我不是,但还是装成了我就是的样子给予了赞美。
我成了它的合作伙伴。白天我和它一起出门直播,晚上我们一起挑选精彩的片段做成切片上传,供其他生命随时观赏。我每天都会在直播网站上搜索它的名字。它点击量高的视频都是坠楼后被我捞起的视频,它在视频上写了“我有我的守护神”,我区区一个组装生命的天使,一下子变成了神。
很快,它的名字变成了城市极限运动的代名词,直播网站上搜它的名字不但会搜出它的名字,还会搜出很多名字很像它的人。这些人也学它的样子在高楼间行走,但都没有它那样放得开,毕竟它有守护天使,可以迈最大的步子跳最远的楼。
但很快,这样的日子结束了,因为有一天一个模仿者的播放量超过了它。
我点开那个模仿者的视频,那个模仿者没有守护天使,却也迈出了它一样大的步子,它在屋顶的边缘打滑,从二十楼的屋顶摔到了地面。它当然死了,它的死引发了轩然大波,它的视频一下子冲到了人气榜榜首,冲进了社会新闻,它模仿的对象也被波及了。
我们经营的百万粉丝频道被永久封禁了,不止如此,我们家还被警察找上了门。
它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通缉犯,在知道警察上门的那一瞬,熟练地从窗口跳了下去。我用法术让它平稳落地,然后变成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将它拉进了我的车里。
它非常兴奋,在车里大呼小叫,用双臂环抱住我,在我的脸上亲吻。
我们又回到了被人追杀的时候,但不同的是这次我不再是个漂浮在空中施法的守护天使,而是一个置身事内的共犯生命。我用法术把我的车变成了一艘火箭,用它身体可以承受的最高速度,在道路间穿梭;我用法术把我的车头变得坚硬无比,顶着枪林弹雨撞飞了一排排路障;我用法术修补好我们被地刺扎破的轮胎,让它不但可以在路上奔跑,还可以在水上冲浪;我们冲上铁轨,穿过迎面而来的列车,我理解了为什么生命会在地球饶太阳公转一周的时候为鞭炮的爆炸声欢呼雀跃。
我懊悔不已。我抽中了十亿分之一的概率成为了守护天使,却在我要守护的生命身边虚度了二十年的光阴。人类生命的寿命不过百年,我却白白浪费了五分之一。我不能改变守护天使在守护的生命死亡后就要回到天上的规则,只能珍惜剩下的时间。
我让汽车起飞,像飞机一样在天空中飞行,我看着在副驾上沉沉睡去的生命,意识到我正与它同生共死。
我拿出手机,用法术给它连上了网。我们的频道虽然被封禁了,但每个频道都在讲我们的事。抛至半空翻转四百五十度的汽车、墙洞连成一条隧道摇摇欲裂的高楼、桥墩碎出钢筋水泥断裂倒塌的大桥、与我们对撞最后被轰成一段段铁皮的列车……相比而言,被击飞碾压的生命都都不够看了,只有特别靠近可以看到头部或伤口的特写,才能挤进大场面的信息流中。
一架真正的飞机撞上了我们的汽车,它当然撞不过我们,轰然坠地了。我守护的生命被这冲击震醒,它见我在看视频,便凑过来和我一起看。
我们一连看了三个小时——毕竟网上的视频是无限的——我们白天的杰作后,是刚刚发生的空难,期间同样的空难发生了七八起,我们似乎已经飞出了它降生的国家,现在播放的视频是一个外国人用另一种语言强烈谴责恐怖空袭的新闻发布会。
“不要脸。”我要守护的生命骂了一句,开门跳下了车。
我连忙用法术击碎了它正下方的玻璃大楼,让它安全平稳地落了地。我跟着它到了地面,空中的汽车失去驾驶和动力,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
它抢了另一辆车,坐进了正驾,我跟着坐了进去。
它打开车载导航,我用导航的系统语言输入了它报出的地址。
这是举行刚才那个新闻发布会的地方。
“你要干什么?”我问。
“保家卫国!”它坚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