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占个楼
音乐能够做些什么呢?它能够牵动听见的每一个人情绪,给予不同的感受。光喜欢音乐,也是由于如此。这栋古宅里居然有钢琴,尽管放在很奇妙的地方。而且他抽空摸了几个键,琴键传来的乐音比家里的好上许多。他将手指放到上头,弹了首简单的小星星。那种不适赶仍如影随形,但同样的,弹奏带来的快乐仍无比真实。
「菈弥娅姐姐……。」,隔天调查时,光用手拉住她的衣袖。而她则是意会到蹲下身来,两人像只欢快的小鸟儿说了一会话。在同行的其他人问起时,「「这是秘密!」」,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由于他们脸上的笑容实在太灿烂,同行的人们只能默默把问句又再度吞回去。
谁又能忍心为难他们可爱的拉丁姑娘呢?!他们一致这么想。
中午的古宅,探头探脑的拉丁姑娘还有男孩,在读书室碰面。他们完美避开所有人,一头钻进书架后空旷的房间里。那里有一座名贵的木雕钢琴,两人研究钢琴一会。光坐上琴凳开始弹起练习曲,而菈弥娅踏著小猫的步伐又再度溜出了读书室的门。
过了一会,菈弥亚带著一脸困惑的断眉回来,她与他的十指紧扣,两人缓慢从走廊的另一边走来,谁也没有超前谁。「等等、我的好姑娘菈弥亚,我们究竟要去哪……?」,而断眉被红色的布条蒙住眼睛,这使他完全看不到路。但菈弥娅总是能配合著步伐,不让他跌倒。
勾著他手的黑发姑娘与断眉贴得更近了些,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嘘,您可是被我绑架啦,您看过那个绑架犯回答问题的吗?」,午后细碎的阳光揉合两人的笑意,在互相倚靠的彼此身上落下强烈的阴影。无论是断眉宠溺的笑容,又或者菈弥亚那如同参入蜂蜜的微笑,都深刻印在出田光的脑海中。
这就是恋爱吗?会让彼此变得如此幸福。真正的爱原来是如此的吗?
他偏过头替两人拉开厚实的大门,菈弥亚扶著断眉到了那间他们发现的琴室。而他又再一度坐回了琴凳,手指仍在颤抖,心跳也在加速,但是他仍将手指放上了琴键。轻柔又和缓的前奏从他的指尖流畅地奏出,随著弹奏的音符越多,他紧绷的坐姿逐渐松懈,沉重的脸色也逐渐染上了些许笑容。
而那头的菈弥亚姐姐则摘下断眉的布条,后者还在确认情况时,菈弥亚便伸手将他拉起。这是仅有水泥砌成的房间,仅有在墙壁上的几盏灯正在提供照明。存在感强烈的木制立式钢琴前,有一个男孩正在演奏。温暖而清亮的乐音正从上头的木管传出,轻柔的节奏就像是温煦春日的草皮正暖洋晒著太阳般,令人忘却一切的烦恼。
「来跳舞吧,您还记得布鲁斯吗?」,菈弥亚的细指从恋人的手腕上移,再一次与他十指紧扣。她仰著头给恋人送上带著红晕的微笑。因此目眩神迷的男人,过了许久才从笑容里回过神来。「抱歉……我可能不太…。」,断眉将右手搭上菈弥亚的背,在还想说些什么时,就被她的眼神给止住话语。那纤细的喉颈滚动著,发出如同撒娇的低喃。「您不需道歉…。」,拉丁姑娘笑吟吟地退后一步,让她的恋人必须往前与她贴近。
「跟您一起跳舞是我最开心的事情。」,舞者对深爱的恋人这么说,贴紧的身躯在缓慢的间奏里轻轻摇摆,就如同情人间的细语。「光您牵著我的手,我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啦」,跟往常一样舞者的恋人被情话堵得害羞,许多感受只化成了一声对于她的轻叹。「……菈弥亚。」,而始作俑者则是眨了眨那双眼,无辜地看著他,「您难道不是吗?」,她的恋人便简单败下阵来。「当然是。」伴随著他彻底败阵的口吻,他的恋人则是展露俏皮的笑容。「您真是太好啦,先生。」
温暖的乐曲仍在持续,就像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这里能见到的红色,是菈弥亚的发饰,还有她身上的那件舞裙。在暖黄的灯光下,那双金色的眼瞳仅凝视著他。断眉忍不住稍微用了点力握紧腰侧,他的恋人顺应这力道,又再一次贴得更加紧密。单薄的衣物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短暂停留,旋转,往侧几步,伴随著菈弥亚些许后仰的上半身,两人的眼睛里仅剩下了彼此。红色的舞裙,在空中甩出弧度。
他们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彼此耳畔吹拂的呼吸,甚至有点过于贴近,连同他的恋人心跳声都无比清晰。断眉想,不,原来是他的心跳声。这可是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共舞,他该拿出点好的表现。舞者的恋人试图动动僵硬的肌肉,可它们就像是反应他的紧张般不听使唤。而舞者毫不介意,就跟每一次单独跳舞一样,仅是单纯享受著彼此共舞的时光。
占位,缓得过来再写……
构想是在上篇最后,胡萝卜发挥了力量……
*祝我cp七夕快乐!
*狗狗早餐会·一些无人知道的故事
时间是上午九点一刻,房门刚刚关闭,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法斯特与布瑞克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彼此交换着眼神。
她走了吗?
已经走远了。
于是法斯特直起身子,但并未像一条狗一样用四条腿站着。它缓缓抬起前爪,只靠两条后腿站了起来,为了保持平衡,它的一只爪子扒在门把手上。它脸上的表情可以用严肃来形容,与它平常的样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差地别。紧接着它做了个极为人性化的举动——它清了清嗓子,然后发出一连串的呜咽:
布瑞克,我们得开个会了。
这并不是人类能听懂的语言,但法斯特也并未说给人类听。布瑞克歪了歪头,它嫌站着太累,已经把肚皮安安稳稳地贴在地面上了。但法斯特居高临下,它又嫌仰头太麻烦,干脆打了个滚,四脚朝天地看向头顶的法斯特:搞得这么正式做什么?这里就我们俩。
法斯特对布瑞克的态度很不满意:你好歹站起来听我讲!它抬起一只脚,去踩布瑞克的肚子,后者灵活地一滚,完美躲开,顺便伸出爪子拨了一下法斯特仍踩在地上的那条后腿,其结果就是一阵响声过后大金毛狗委委屈屈倒在地上流眼泪,短腿的柯基托着下巴看戏,闻声赶来的小土狗满脸懵懂地看着两条同类,不知道它们在干什么。
去去,大人谈话,没有小孩插嘴的余地!法斯特看到萨拉米跑过来,冲它吠了两声,把小狗崽子赶跑了。萨拉米还听不懂两条使魔使用的语言,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受欢迎,于是迈开步子跑了。房门口又再度只剩下两条狗。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布瑞克懒洋洋地问。还能有什么事?法斯特反问,那个人!除了那个人,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吗?
听了这话布瑞克稍微动了动耳朵。它让自己稍微趴得端正一点,显示出对这件事的重视。法斯特继续说:关于今后如何应对那个人,我们应当制定一个统一方针。我有种预感,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的话,他可能很快要成为这里的一员。
这样不好吗?家庭成员的增加是好事情。布瑞克说。法斯特猛烈地摇头:别忘了,他可是猎魔人!猎魔人是魔女的敌人,也是使魔的敌人?我们绝对不可能让敌人来到这个家里!
那就让他变成使魔呗。布瑞克懒洋洋地说。给他也发一个项圈,拴在家里,不听话就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猎魔女。法斯特眼前一亮:是个好主意!到时候,我们把他的饭全都抢走,他就不敢再做坏事了!
但是,布瑞克又慢条斯理地说,最要紧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猎魔人,而是如果那家伙真的到这个家里来,诺玛还会继续宠爱我们两个吗?
肯定会的!法斯特斩钉截铁,但下一秒就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诺玛还会宠爱它们吗?她要有新的使魔,新的狗了!布瑞克继续火上浇油:想想看,那家伙变成了诺玛的使魔,他虽然不像我们,但他会说人话,还会陪她喝酒,陪她散步,还会帮忙洗衣做饭,那她还会养我们吗?我们好不容易跟着诺玛到这里,难道你还想回布兰达那里去吗?
法斯特想到自己同胞的遭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呜呜,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变成狗肉香肠!
所以我们应该不遗余力,将那个人从这个家里驱逐出去!布瑞克高声吠叫,法斯特也激动地附和起来:驱逐出去!驱逐出去!但是,大金毛脑袋一歪,看向布瑞克: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们要变得比他还有用,布瑞克说。那个人会说人的语言,我们也要会。你现在会说几句人话了?
法斯特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伦敦腔开口说话:“你好,我叫法斯特,我是一条狗。”
柯基犬用手捂住了脸:还会别的吗?
“我饿了,我困了,我想拉屎。你是狗吗?诺曼不在家,明天再来吧。”法斯特想了想,得意洋洋地又补充了最后一句:“Fuck you。”
布瑞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还是别说人话了。
法斯特纳闷:怎么了?我学的不都挺实用的?它对布瑞克的反应很不满意:那你呢?你学会了什么人话?
布瑞克轻蔑地哼了一声,用充满感情的声音朗诵起来:“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象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
法斯特听糊涂了,它不得不承认布瑞克比自己更胜一筹。它又听布瑞克说,今后行动的主要方向就是学会说人话,最好学会直立行走,才能让诺玛更加重视它们两个。法斯特觉得很有道理,不住地点头,最后布瑞克用力挥了挥手:散会!然后它就一溜烟地跑去阳台午睡了,留下法斯特在原地迷茫,明明是它说要开会,最后怎么全都是布瑞克在说?
但无论如何,今后的方针倒是定下来了。说人话,办人事!法斯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殊不知布瑞克在阳台上摇着尾巴懒洋洋地笑:诺玛接受会狗叫的人,却不需要会说人话的狗!它就等着法斯特弄巧成拙,被赶回老家,自己就能成为诺玛最喜欢的狗了!
使魔们的会议暂且落下帷幕。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样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会议还会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而这对于魔女与猎魔人来说,只是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故事罢了。
*雪夜狂奔·一些未发生过的故事
伽利略提着油灯,神色匆匆地走在树林中。也许是下过一场大雪的缘故,深夜的树林并不显得太过黑暗,但却格外安静,鞋底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数倍,让人听得心烦。他加快了脚步,心中满是不安,连远处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都让他有点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只能靠北极星确认方向。在这空无一人的寂静森林,他感到恐惧渐渐爬上脊背——他知道,这片森林人迹罕至,常有野兽出没,没准儿现在就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等待着饱餐一顿……不,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他还没被野兽吃掉,就要被自己吓死了。他强打精神继续赶路,却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咆哮。
伽利略顿时汗毛倒竖,他试图辨认声音的来源,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嗜血的野兽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吼叫,伴随着身躯掠过树林时的沙沙响声,一步又一步地向他飞快靠近。他害怕极了,拼命地向前奔跑,跑到肺叶里的空气都快要被抽干,但那野兽的声音如影随形,他甚至能听到令人恐惧的鼻息,仿佛它就在他身后,冷静地等待着狩猎的好时机。
伽利略脚下一个趔趄,他跑得太快,又太慌乱,被一条裸露的树根绊倒在地。他绝望地想,完蛋了,他没有成为魔女的刀下亡魂,反而成为了野兽的盘中餐。他看到月夜下丛林中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灼热的野蛮气息向他袭来。只是瞬息之间,他就被这猛兽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胸口被脚掌牢牢按住,脖颈边划过一道温热的鼻息,伽利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等待着利齿割开他的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成为野兽的美食,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的确有什么东西触到了他的脖子,却只是象征性地轻咬了一下,像是猫狗嬉戏时的力道,轻微的一点痛感消失后,留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伽利略心生疑虑,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对上眼前凶狠野兽金色的瞳孔。他几乎要怀疑那是错觉,那眼神并不像他想像中凶狠,反而带着一丝有些玩味的笑意,他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但借着洒下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这是一头母狮。
还没等他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眼前的野兽前腿踩着他的胸膛,露出了一个极具人性化的笑容。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尽是嘲弄,伽利略一动也不敢动,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狮子用脚掌在他的脸上拨弄两下,像是在玩弄猎物,又像是在与人玩耍,见伽利略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它才停下动作,在月光下渐渐变化身形,变成了伽利略熟悉的样子。
魔女诺玛冷笑两声,拍了拍伽利略的脸,与刚刚狮子的动作如出一辙:“就你这胆量,还当猎魔人呢?”
伽利略活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他趁夜晚出逃,就是想逃离魔女的魔爪,结果还是未能如愿。他抬起头,越过诺玛的头顶,看向头上的皎洁月光,又想起那夜色下的金色瞳孔,突然有一种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感觉。
肯定是吓的,他想。
*完结撒花!感谢看到这里,恭喜红月之下完结,恭喜我自己顺利完结!
*章节目录:
序章: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80142/
第一章: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8040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841975/
第二章: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07649/
第三章: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08379/
第四章: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62340/
番外: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63549/
hp企划相关(没写完):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80170/
让我们将指针拨到梦醒时分。
他们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空气里弥散着的是浓烈的酒味,他们呻吟着,伸展着四肢,同酒馆里的所有人一样,同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一样,离开了梦境,逐渐苏醒过来。
那只是一场清晰得过分的长梦,长到能走完一个人的一生,又或是,长到走完了一整段恋情。
猎魔人与魔女对上视线。指魔针没有响,但他们的心中却发出比那更强烈的尖啸声,仿佛千言万语挤在喉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还是喝酒吧!”诺玛说。此时此刻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再来上一杯,为梦中曾经发生过的,以及没有发生过的一切。莉莉丝让人把梦境当成现实,酒精让人把现实当成做梦,他们徘徊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界线上,仿佛这样就能延续那一场幻梦。
笑吧!跳吧!尽情地狂欢吧!敬魔女,敬猎魔人,敬伦敦该死的天气,敬开膛手杰克!敬牛顿,敬伽利略,敬每一个伽利略,敬天体物理,敬木卫二,敬月亮,敬莉莉丝,敬魔法,敬狗,敬使魔,敬每一场冒险!伽利略举起酒杯,像是要把此生的酒在今天一口气喝完,世界开始旋转,像不停息的陀螺,诺玛在陀螺尖上起舞,她开口说话,神情虔诚,像是在忏悔。在梦的最后,他看到的是诺玛的眼泪。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那么,这一定是一场梦了,伽利略这样想。
当他再度找回清醒,真正地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诺玛消失不见了。
留给他的只有一张压在酒杯下的字条,魔女的字迹如同笨拙的孩子一般,惹人发笑,又让人想落泪。
伽利略:
对不起,我必须走了。跟你一同度过的时光很开心,但是我无法继续这样下去了。不要问我离开的理由,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感谢你陪我做了一场梦,但天已经亮了,梦也该醒了。
永别了。
诺玛
为什么会这样?伽利略一点儿也不明白,明明诺玛在红月之下那样地吻过他,可是现在为何又要不辞而别?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却发现一直以来诺玛寄放在这里的法斯特也不见了。他不死心,去诺玛的住处找她,却发现那里已经是一间空房,名为诺曼的青年就这样如此轻易地消失在了伦敦,无论哪里都没有他的踪迹。
伽利略知道,想要找到诺玛,也就只有回到那里了。
“你竟然还敢站在这里,我甚至想要赞赏你的勇气。”布兰达冷冷地注视着伽利略,这让后者有些疑惑:“我不可以到这里来吗?我只是想知道诺玛去了哪儿。”
布兰达扯出一个冷笑:“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看来你的勇敢是因为无知和愚蠢。”
“布兰达,你要骂我就骂吧,我只是想知道诺玛的下落。明明她……”伽利略别开眼神,咽下一些话,“现在我却哪里也找不到她……”
“她不会再出现了。”布兰达的声音短促,却像是一记重锤,让伽利略的头脑发懵。
“什……什么?可是……”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眼前的魔女便抬手向他扔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是蓝色的,质地柔软的圆形物品,伽利略一把抓住,把它抱在胸前,他似乎见过它——这是诺玛的礼帽。
“她让我把这个给你,指望着你看了它就明白,”布兰达摇摇头,“傻姑娘,她本可以不这么做。”
伽利略迷惑不解,诺玛给了他一顶礼帽,是想让他明白什么?他知道帽子是魔女们很看重的东西,每个魔女都有自己心爱的帽子……帽子,帽子?帽子!
数个场景在他眼前重合起来,那天打着旋儿飞到他脸上的帽子,被保管在阁楼上至今的那顶帽子,还有那个遥远的夜晚,灼热的大火中盖在他脸上的那顶帽子。
他终于想起那个魔女的脸。
伽利略跌坐在地上,耳朵里嗡嗡直响,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诺玛要……这不是真的,这都是在骗我吧!”
“问得好,为什么诺玛要杀死你的父母?你觉得她是那种无缘无故滥杀无辜的人吗?”布兰达蹲下身子,抬手按住伽利略的肩膀,用仅剩的独眼盯着他看,“我们向来都是有仇必报。不如问问你的父母都做了什么好事?他们假装好意,千方百计地弄到了莉亚的血,然后猎魔人找上门来,把我的莉亚,还有她的丈夫一同杀死,如果不是诺玛恰好出门,她也会死在那里!”
伽利略脸色惨白,不想再听下去,但布兰达的手抓得更紧,让他开始感觉到疼痛:“我后悔了,不该让诺玛亲自动手,如果那天她没有放过你,现在也不会如此难过。你觉得,现在来弥补这个错误,还来不来得及?”
伽利略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面前的魔女就收回了力道:“算了。那样也只会让她更难过。”
太多太多的情绪如同激起的巨浪一般,呼啸着冲刷过伽利略的脑海。他呆坐在地上,好半天没能开口说一句话。
“可是……为什么……是我们?”
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吓人。世界上有那么多复仇的魔女,那么多奸诈的人类,为什么偏偏是诺玛杀死了他的父母?为什么他们会相遇,为什么他们会成为朋友,为什么诺玛给他那个吻,却又让他知道真相?
“我从来不喜欢命运这个词。但是也许,只有它可以解释……”布兰达叹了口气,“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复仇吗?”
伽利略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不然就算诺玛会伤心,就算是大魔女来阻止我,我也不得不在这里杀了你。”布兰达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是其他时候,伽利略会对布兰达的话语产生恐惧,但他现在只感受到麻木。
“我想要见诺玛,”他像是对着布兰达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至少,我要听听她怎么说……”
“除非她自己想要见你,不然,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毕竟再怎么说,诺玛也是魔女啊。”布兰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布兰达说得没错,那之后,无论伽利略怎样寻找,都找不到诺玛的踪影。她常去的书店,公园,曾经工作的地方,他都找了个遍,但所有人都说诺曼从未回来过,也从未见过一位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士。他甚至在布兰达的住处待了一个星期,最后被冷着脸的魔女扫地出门,要他死了这条心。渐渐地,伽利略也不再对找到诺玛抱有希望。
可是日子还得照样过。大魔女莉莉丝现身后,与人类的教皇厅签订了和平条约。魔女将不再被允许攻击人类,而猎魔人公会也转型为研究危害公众的灵异现象。伽利略从猎魔人公会辞了职,但妹妹彼西妮的求学之路需要他的支持。他找了份普通的工作,魔女和魔法的世界似乎与他越来越远,仿佛那真的是一场大梦,只是有时不经意间看到熟悉的背影时,他才仿佛午夜梦回一般,想起那些不可思议的日子,和那个离开了的人。这样的时刻,他总是会叫着诺玛的名字,兴奋又惴惴不安地追逐那个背影,但每一次都落了空。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在尴尬地道歉的时候,伽利略总是会想,诺玛在哪,又在做什么呢?
他又想,难道她就真的如此决绝,打算一辈子都不在他面前出现吗?
就这样,转眼间,他度过了没有诺玛的十个春秋。
三十岁的伽利略下班回到家中,忙碌的工作让他感到疲惫不堪。为了支持彼西妮的学业,他也跟她一同来到了美国,在当地找了一份工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兄妹两人在一起还算快乐。他的屁股刚挨到沙发,妹妹彼西妮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急切地叫他:“哥哥!”
“怎么了?怎么露出这种表情,出了什么事吗?”伽利略关切道。
“你绝对不会相信今天发生了什么!”彼西妮拉过他的胳膊,紧挨着他,“我今天在学校里看到一个年轻人,是物理学系的新生,他……他长得和那个时候的诺曼姐姐一模一样!”
“什么!”伽利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时至今日,当自己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会感到怀念和悸动。
“我要去见她,她在哪里?”他急匆匆地想要跑出门去,被彼西妮拦了下来:“哥哥你先别激动,现在学生们都回家了,你要是想见他,得等到明天。”
伽利略这才坐下,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转头问彼西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纽曼(Newman)。我打听到的,他的名字是纽曼。”
第二天的放学时间,伽利略早早等在门口,在陆续走出校门的学生之中寻找那个多年未见的身影。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诺玛,他该说什么,做什么,他要怎样才能把她留在这里,把自己想了好多年却没能告诉她的话好好说完?他要告诉她自己不舍得把那场梦结束,他们之间也没有完全不能填补的裂缝,那些可能有过的仇恨和愤怒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远去,剩下的只有绵延至今的思念。伽利略的心砰砰直跳,声音如同擂鼓一般,几乎让他快要站不稳了,他扶着一旁的墙壁,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下来,抬起头却看到不远处慢慢走来的,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秋日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魔女金色的发丝上。伽利略恍然间回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一切都像现在这样,熠熠生辉,灿烂夺目。
他与她的目光交汇,时间仿佛静止在此时此刻。在眼前的人再度消失不见之前,伽利略对魔女露出一个微笑:
“嗨,诺玛,好久不见。”
伽利略&诺玛的时间轴:
1860年 诺玛出生
1868年 伽利略出生
1870年 戴维斯夫妇遇害
1873年 达科特夫妇遇害
1886年 诺玛进入人类社会,并化名为诺曼
伽利略成为猎魔人
1887年 伽利略与诺曼相识
1888年 大魔女莉莉丝现身欧洲,诺玛失踪
1898年 伽利略与诺玛于美国重逢
1900年 伽利略与诺玛结婚
1945年 伽利略逝世
2024年 人类史上首位女性登陆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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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对于太空的探索始于二十世纪中叶,而首次登上月球则是1969年,尼尔·阿姆斯特朗迈出了全人类的一大步。在阔别月球几十年后,我们终于能够在这次阿尔忒弥斯计划中,再度重返月球。而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们创造了女性登上月球的壮举。”
“诺玛·戴维斯女士,作为人类史上首个登上月球的女性,我想您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大家说,能谈谈您现在的心情吗?”
“很高兴能成为首个登上月球的女性,我知道,大家都在等待我说出一些宏大的句子,关于人类重返月球,关于女性在太空史上取得的重要突破,但在此之前,我想对我最重要的人说一句话。”
“嗨嗨,伽利略,我现在正在月球上,你听得到,看得到吗?”
“我好想念你啊。”
全文完
作者:【八招】巫念桃
我和介甫认识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初见他,只觉得这人奇怪得很。大夏天,蝉热辣辣叫着,催命。他一身长袖长裤,额头闷出了汗,捏着一张名片递过来,短促地介绍自己。“李介甫。”便不再言。
太阳底下,他沉默着。
“笔名不错。”介甫,古直誳傲,颇有古意。我随口恭维。
“本名。”
“笔名是?”
“念桥。”
念桥。我们搞创作的,谈起同行,颇有些文人相轻的意思。这人十六岁出书,跻身一跃成为畅销作家。说起那本书的出版发行,也有意思。当时负责该书的责编我也认识,在一次茶话中聊起念桥,他抖抖手里的烟调侃道:“他用的手稿……哈,你们也知道,这年头谁看手稿?”他指着自己的电脑继续:“这里,我粉碎了不知道多少妄想。”编辑的工作邮箱里未点开的邮件多到用鼠标点下一页都会卡顿几秒。我问他你什么时候会看,他说被甩的时候。你被甩过多少次?他伸出手指比划,三次。点一根烟,闭眼用鼠标一划,用他的话来说“就跟选妃一样”。“抽三口,抽完我也看完了。”鼠标熟练地将文档拖到回收站彻底删除。编辑初入行业时,也曾兢兢业业地看完邮箱里的每一封信,抽空联系他觉得有潜力的作家。“嘖。”比他早三年入职的前辈对此嗤之以鼻,“你在慢慢收紧脖子上的绳索。”前辈比了一个勒死自己的动作。后来的确他被文字处以灵魂绞刑,幸存下来的肉体成为工作机器。前辈看着他删掉邮件里的未读文件,请他去楼下的大排档,点了一打啤酒跟他碰杯:“恭喜你正式入职。”那晚他们笑得很开心。
“丢手稿的时候,他的照片掉了出来。我琢磨着,是个好苗子。”
该书首发量虽不多,但很快加印两千册,是很不错的成绩。现在已经绝版,一些旧书网站上价格炒的不低。当年我也收到出版社送来的一本,随手翻了翻,内容记不清,只有封面,少年的黑白硬照,目光挣脱纸页和塑膜,直视每一个走过它的人。这样的封面,在一众死气沉沉的书里是很吸引人的,至少心软的人会忍不住买下来。少年纤细的文字和敏感的心灵恰好能触动同年龄段的读者。只是读者逐渐长大,进入社会,被乌七八糟地一通蹂躏,而念桥却依旧困在十六岁的照片当中,迟迟没有长大。他的读者们在忙碌的工作中偶尔会想起他这个发霉的作者,在网上发帖,询问他的近况,得到零星的回复。大家都说他江郎才尽,空有一副好脸庞。只有我们知道,他编辑编闹掰了。那是一场闹剧。也是一个大热天,他站在出版社门口,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责编扔了一箱子东西出来。目击者称,李介甫一张一张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编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把烟头扔在地上。这件事后来在我们圈子里传开,隐晦的、暧昧的。后来李介甫也曾试图转型,没有成功,就此沉寂下去了,就像那些帖子。
我上下打量着他。皮肤偏白,清瘦,在太阳底下直愣愣站着,像一垂即将融化的冰棱。光看样貌,想不到这是一个年已三十有四的男人。他身上有种天真的特质,让他看上去永远像十六岁。
陈小姐今年二十八。经过笔试、试讲、面试、校长面谈,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县十一中,成为高二十一班班主任兼任语文老师。上一个老师怀孕八个月依旧站在讲台上叱咤风云,底下的学生们战战兢兢,生怕讲台上突然滑落一个婴儿。到第九个月的时候,这位负责人的班主任不得不让出自己的位置。她把陈小姐叫到身边,拿着一张点名表,对着人名一个个介绍。“张政,班长兼语文课代表,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他。谢子轩,刺头,尽量不要点他的明。刘若安,很乖的一个小姑娘,但就是学习习惯不太好,爱看小说,上课的时候留意一下……”陈小姐微微侧过身,将名单大致扫了个遍。“李介甫……”班主任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他有点神经质。家庭成分特殊,比较敏感。”李介甫。陈小姐,现在要叫陈老师了,记住了这个名字。神经质比刺头难搞定,刺头尚且有迹可循,能用教育循化,神经质就莫名其妙了,不受任何规矩束缚。如果他有一张精神鉴定表,那他简直是世界上最无敌的人。她拿着那张标记了每个同学性格特点的名单走进高二十一班一一点名。她原先素描了一个瘦小、懦弱、眼眶凹陷的中等个子男生,但本人站起来时,却是一个清俊瘦削的人,四肢细长,像一立青竹,在风中微微晃动。噢,这样一个人,神经质一些也成了一种奇特的风流与魅力。陈小姐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悯。可怜的人。
李介甫对自己被界定为“神经质”一事不置可否,对于新来的女老师那若有若无的怜悯也视若无睹。他看看校门口滚动的电子屏,六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晚自习就要开始。他回头看看淡紫色天空下的教学楼,稀稀拉拉的学生在走道晃动,他看见一个女孩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书。几个刚刚打完篮球的男生跑过,女孩背过身,捂住鼻子。他静静地看着,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学校。他入校就申请了走读,但每次离校还需要找班主任批假条。他就着晚风,掏出着两块旺旺雪饼啃,是刚来的陈老师塞给他的。
大约七点,他跟着短信来到一栋陈旧的、爬满爬山虎的居民楼下。出版社在居民楼二楼。李介甫按下呼叫铃。嘟嘟嘟三声过去,一道声音透过生锈的播音口传出来。
“谁?”
“李介甫……找王仁伟编辑。”李介甫有些犹豫。他想象中的出版社在CBD,深色的玻璃反射着白云蓝天,而非蜗居在居民楼三楼,看起来像是扫黄打非的地方。
“王哥……”对方的声音远了,过了一会儿,道,“行你上来吧。307。”遂挂断。
李介甫拉开铁门上的扶手,湿滑黏腻。无数个人握住它,留下白色的掌纹。李介甫看到那上面自己扭曲而惨白的脸。
楼梯窄而黑。靠左的角落塞了几辆电瓶车。
“你进去了?”我打断他。
他摇摇头。
“我站在一楼楼梯口,旁边的墙上的对联已经褪色。门口放了垃圾袋,一股酸隐隐发酵。我就停在那儿。”
“你失约了。”
“是。但他没说什么。”
“你后来在哪儿见的王哥?”
“他家里。”
王仁伟,不知名出版社编辑。零九年立秋,他因出轨被相处三年的男友发现,赶出出租屋,只能摊在出版社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只是打个炮而已。他跟前男友解释,你也是男人,你应该懂的。回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和歇斯底里的尖叫。看着全然不复往日温柔模样的男友,王仁伟突然觉得,没意思。男友没意思,炮友没意思,工作也什么没意思。他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来,随手抽一张稿件弹灰,继而把尚未看一眼的稿件扔进垃圾桶。
就在这时,李介甫夹在稿件里的照片掉了出来。那是一张王仁伟不曾拥有过的年轻的、清俊的脸庞,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不确定和脆弱,像鲜嫩、饱满、颤动的花骨朵,让人忍不住一把掐下来。本想约在出版社见,但李介甫失约了。他在上面等了半个小时,明白人不会上来。后来他约了第二次,是周末,在家里,这次李介甫上来了。开门,门口的那张脸比照片里的更加青春,充满了生命的活气。他承认自己嫉妒李介甫,看着他在床边,穿着校服,俊秀的脸庞沉浸在稿件被编辑看中的谨慎的雀跃中。他能看出他脑子里在期待什么,那是一个混沌的、万花筒一样的未来。相比之下,王仁伟暮气沉沉,多年饮食不当,缺乏运动,体力下降,跟男友的性生活和上班打卡一样,例行公事。只有在外面寻找刺激时,才勉强能支撑一会儿。王仁伟看着李介甫,像看着一个令人厌恶的可能。他抗拒,又不难以抗拒。
王仁伟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到天色昏暗,直到李介甫显得有些疲惫。
李介甫所有的天赋,被切磋琢磨,消耗在那个简陋的单间公寓。第二天,王仁伟开车送他回校。他走进班级时,将陈老师吓了一跳。他身上神经质的气息消失了,变得平缓而迟钝。陈小姐一直想找机会跟李介甫单独聊聊,但很快李介甫出书的消息传了出来。李介甫被迫见缝插针接受各种采访,而与此同时,陈小姐要准备青年教师技能大赛,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变身为大蜘蛛。种种事情混杂一起,她没能找到和李介甫谈心的空档。等她闲下来,收到的是李介甫退学的消息。
“你告诉我这些事是?”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王仁伟死了,死于高血压和心脏病。我想你和他认识,就来了。”他说道。他刚来时,脸上残存着十六岁的痕迹。随着叙述的推进,他像一根迟迟发育的枝条,缓慢地抽长、发叶、开花。此时此刻在我面前坐着的,是三十四岁的李介甫。
后来聊起死亡,李介甫问我,他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掉。我把熟知的现代病都列了个遍,若患上其他病倒还好,但我想,介甫死于肺结核是最合适不过的。一个神经质的天才死于肺结核,是一件再浪漫不过的事。
*本节又名:泥塑粉与狂热事业粉
*字数:4462
*
“……我想起我的家人了。有关父亲的印象依然十分模糊,但是关于母亲的记忆正在逐渐变得清晰。”井户木真辉说。
在菈弥亚开始担心伤口感染前,他带她找到了一间有药品的屋子,它原来的主人没放多少带个人有个配置齐全的医药箱。
双氧水、生理盐水、绷带、消毒酒精……
菈弥亚等着他说下去,可井户木闭上嘴,开始往外拿这些东西。
日本人怎么老是说话说一半呀!菈弥亚暗自发急。她继父也是这样:”菈弥亚,过两周就到珊雅的生日了……”
井户木一路都在解释他为止效力的那位大人是个多么好的上司、菈弥亚为此一句话都没和他讲。而现在他终于开始说自己啦,怎么能让话停在这儿呢!
她咬咬嘴唇:”然后呢?”
“坐好,我先帮你消毒,之后我会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告诉你的。”
临时包扎用的布条已经黏在了伤口上,井户木一去碰,菈弥亚就缩起脚趾、身体往后仰,绷得像是要从兽医身边逃开的小狗。
“忍一忍,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我才不冲动呢!”
“……父亲应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受不了打击,再加上一些疾病……只能卧病在床。虽然保险金的金额还算巨大,但是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我不得不辍学打工。
“等等、不要双氧水……”菈弥亚小声插话。
井户木无奈地看了看她,换了瓶生理盐水。
他看出她是怕疼,正用目光谴责她呢!她忙偏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只用耳朵听他说。
“那个时候,我骗母亲说我的学业一切正常,母亲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但是为了生活,她还是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我大概就明白了,有些事与其让两个人一起分担,不如让对方保持着无知的快乐。隐瞒和欺骗是一种保护……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才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菈弥亚还没想清楚,比刀刺更剧烈的刺痛打断了她的思路,药水激得她的伤口泛出了许多白色泡泡。
“井户木真辉,你混蛋……!”
他把刚才拿给她看的生理盐水又收起来了,偷偷换了双氧水。他没把她牢牢抓住,可她又不舍得跑,只好用脚跟踩着地板。
“再忍忍。”
“我在忍了!那,后来呢?”
“我很幸运,辛苦的日子没有很长。在线快要崩断之前,我被『那位大人』捡到了,她真的十分温柔善良,为我支付了母亲做手术的费用,还给了我新的生存意义。”
“你刚才说,她?”
井户木立时住口。
菈弥亚也不吭声。
她见过受长期动乱折磨的人。他们缺少物资,通常邻近的几户窝在一间房子里。如有人要买他们的命而非直接取走,便能获得他们感激。又如果购买者不将他们视作消耗品而常嘱咐他们做事,他们便会将其视作善人,为其祈祷——也拿不出别的了。
日本处于和平中,但她的舞者陷在另一种战争里。
他看了看她,又小心地说下去:
“……在父亲去世后,我的意义几乎全是照顾母亲,但母亲的手术成功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失去了继续努力的方向。
“那位大人,她愿意把我收留在身边、给予我归属感。『组』成为了我的另一个家,我的一切都在那里再次生根发芽。”
“你在【组】都做些什么?”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有什么特别的,说出来你只会担心……这样就好了。”
他重新帮她包扎了伤口,动作很是老练。
什么过去的事呀,你现在也在做着呢。
菈弥亚黯然地垂着眼。她曾猜他是个警察,可他实则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隐瞒和欺骗是帮助不了谁的呀,井户木真辉。回去后和妈妈谈谈吧?”
轮到菈弥亚帮井户木处理伤口了。她抓住他的手,也去解开他的包扎,”快乐可以分享,痛苦就也一样。”
井户木摇头:”分享痛苦并不会减轻自己的痛苦,恰恰相反,如果看到母亲为我担心,我大概会更痛苦吧,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嗯,如果决定要杀什么人,哪怕是你的朋友,我也会提前告知你的,这是我的保证。”这样就好了吧?他神情坦荡地问她。
好什么呀!
菈弥亚气得把双氧水一下淋到他手上: “可您的母亲——她并非什么也不知道!您不喊疼、她便不能来吹您的伤口。它溃烂得怎么样了呢?它是不是能愈合呢?您叫她猜吧……她会发狂的!”
“嘶——菈弥亚……痛。”她的恋人用小小的声音说,眼睛也偷偷瞄她。
痛就对啦!她用力捉住他的手,用很大的力气一圈圈地缠上绷带:”任何的痛苦都是一样,井户木真辉。告诉自己疼、告诉别人疼、不要习惯、不要麻痹。”
感知痛苦,然后去明白其他人也会疼、去束手束脚、去拥抱。
即使需要很长、漫长的时间。
我会陪着你的。菈弥亚轻柔地亲吻他的掌心, “再说说你的事吧。你为妈妈辍了学,为那位大人受了那么多伤,为我……那你自己呢?我不担心过去,可你将来又有什么打算?”
“我只想继续辅助那位大人,帮助她达到更高的位置。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菈弥亚。虽然我的未来里出现了你,会为了不再让你受伤去向那位大人讨要更多的自由,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已经见过了她。她像是他的教父、养母……她会是谁?菈弥亚心中有着猜测,但那个人影模模糊糊,像隔了层毛玻璃。
“按照目前的记忆来判断的话,我其实十分疑惑。按理说不该出现那种像是赎罪一样的情感的。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甚至还有想要自杀的冲、咳、不过幸好遇到了大家,现在如你所见,还好好的。”
菈弥亚吓了一跳:”赎罪?难道你是搞砸了什么、可什么事会那么要命!”
“那位大人倒是没有说什么,态度也很普通。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是在我。”
井户木在为想象自责。可与此同时他又毫无愧疚地袭击手无寸铁的人,因一道命令而把本该平等、本该均受保护的人们泾渭分明地划开。
菈弥亚想着他7岁时的样子。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回来,是否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呢。她垂头丧气,出神地小声嘀咕:”失忆时的世界是不是就和‘极光’平时看见的一样呢……”
“就像是一场冒险,你找不到自己的过去,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产生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的错觉。
“这么看来,失忆后的极光还在勇敢的接触着这个世界,或许也比我想象中更有韧性……弟弟成长为这么优秀的人,想必欧泊小姐也会为此开心的。”
井户木说个不停,语气也明显轻快起来,菈弥亚猛地捕捉到了什么。
“——您很喜欢’欧泊’。”
“欧泊小姐……是个无论从哪方面都很厉害的人,温柔又强大,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欧泊小姐吧。 菈菈你接触了欧泊小姐以后,一定会和我有相同想法的!”
“是的,她是很好的人。”菈弥亚慢慢地思考, “她之前很担心‘琉璃’半夜跑出去。所以即便她们当时还在争执,欧泊小姐也马上拜托了我去追她回来。她是个即使失忆了也为他人着想的人。”
所以……怎么会是她呢?
“琉璃小姐是欧泊小姐的妹妹,这倒也很正常……”
“对了,那天礼耶也和我一起去了!琉璃可喜欢礼耶了。不如说,这里的人们哪一个都很友好,什么样的冒犯会要你的大人想杀礼耶呢!”
——那是她重视的妹妹的朋友。她真会是那样的人吗?
“就是琉璃小姐救了她。可那位大人……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井户木好像并不理解那究竟是什么理由,又或他从未思考过。
“我……相信那位大人。”他坚定地说。
“相信也不意味着什么都能做呀。”菈弥亚难过地说,”你看、你就是我所相信的那个人。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和把握——但我不想要你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即使你说‘不要跟来’,我也会来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可这不一样,菈弥亚,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你依恋我,可你并不害怕说出自己的诉求后会失去我。这一切都基于我不是你的信仰和唯一。”
菈弥亚说不出话。一种陌生的情绪支配了她,叫她想反驳说:“我怎么会不害怕失去你!”
——可她又为什么要害怕呢。人们总要去走自己的路,向来如此。
井户木温和地看着她:“如果我被那位大人抛弃的话,那我迄今为止的信仰或许就彻底崩塌了。”
“你不信神,可是你信仰一个人。”
“是的,她就是我的信仰。”
“‘她’是欧泊小姐。”
很难说井户木是察觉已经失言、挽回无用,还是根本松了口气。他这次没再回避 ,而是坦率地承认:“也是……很明显了。你会猜出来也是正常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对此保密。”
“我不会说出去的,”菈弥亚眨眨眼,忧虑地看向她的舞者、她的恋人。
“可是井戸木真辉。你为她而活吗?”
她迎来一阵可怕的沉默。
在井户木真辉失忆的时候,她短暂地做过他的全世界。可现在他已经想起另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头有爱他的、恨他的、他所拥有的、他所重视的。
在他所有的故事中,“菈弥亚”也许只是其中一枚小小的芥子。
菈弥亚的心脏砰砰直跳。我在生气。为什么?为我自己?不、不……至少不是全部,而且,为什么我想要哭?她生涩地分离出纷纭的情绪。其中一种尤为强烈。没有任何其它的能盖过它——那是对生命的渴求——倘若欧泊要像嘱咐他杀死琉璃一样地叫他自尽、谁能阻止他呢!人的性命像美丽的瓷器一样脆弱且沉重,谁又能担得动谁的命?
“井户木真辉,你看着我……”她呢喃他的名字,想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担忧他与欧泊,可他将这当做了一种催促。
“我不想欺骗你,在失忆前很可能正是这样。但现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我不会再只为欧泊而活。”
菈弥亚意识到:欧泊没有这么要求过,是他自愿如此。这下可好,她心里的小火焰集中到了一起,“呼啦!”一下燃得旺盛。
“……你对欧泊真过分!”
“对她过分……?”
“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你擅自把她架上神座去。你可以尊敬她、爱她、将她当做师长、作为朋友……可你却剥走她的欲望和人格,把她作为一个信仰——你告诉我、你们的信仰是被枷锁缚住的神像——你问过她是怎么想的吗?
“如果她不想做现在的事、如果她疲乏了想换一条路——那她算抛弃了你吗?
“你问没问过她想要做人、还是做你想象里的神?”
她紧紧盯着她的舞者,他的神情从茫然到错愕:“怎么会……我之前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你这个笨蛋!去思考、用你自己的想法去行动——如果礼耶真的死了、如果琉璃因此想不开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我只是想,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愿意追随她。”
菈弥亚摸他冰凉的脸颊, “你当然可以追随她,但人会做错事、会冲动。你要是把她作为信仰,就无法阻止那些会让她悲伤后悔的事了。
“你在做一把刀刃,剥夺她愤怒的权利,让她只能为持刀自责。”
被当做毫无生气的神?反正菈弥亚才不想有这种待遇。
“你站得太近了,这样只能看到她的光,看不见她要走哪条路。你去问问欧泊小姐!谁会想被这么对待呢……!”
“——我希望为她披荆斩棘,让她能走向自己想走的路。”她的舞者坐到地上,把眼镜摘下来束在领口。
“菈弥亚,太阳这么耀眼,一直盯着看当然会灼伤眼睛,变成瞎子。
“我是只害怕黑夜的蝼蚁,于是一直盯着太阳,以为只要一直盯着,太阳就不会落山。 但是在太阳落山之前,眼睛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瞎掉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要现在才明白。但是瞎掉不是太阳的错,而是不自量力,想要直视太阳……我会尝试把目光从太阳身上移开的,但还需要时间,等我被组边缘化之后,我会向大姐头申请退组的。”
他的形容还算整齐,但神色实在狼狈。菈弥亚靠着他坐下,用受了伤的手去遮住他的眼睛:”欧泊小姐不是太阳,你也不是真正的蝼蚁。看看你自己吧!井户木、真辉。一口深深的井。一颗映在水面的星星。
“从深水里出来,到井的外面,到树梢去。你是能自己发光的星才对。”
“那只有恒星,行星的光芒是太阳的反射光。”
“那就恒星!”
井户木轻轻抓住她的手,像要汲取勇气一样,将她握在掌心。“至少在找到出去的办法之前,让我再贪恋一会儿太阳的温暖吧。”
菈弥亚回握住他的手。“你看吧!反正你要是因此目眩,我会拉着你的。”
朝霞正从太阳身边散去。
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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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略了的中间过渡
在两人之间开诚布公之后,探索也迎来了最终阶段。
要么找到办法离开这片区域,要么就因火山喷发迎来死亡。
菈弥亚奔走于同伴之间寻找遗言,希望如遇不测,可以留下最后一点痕迹。
真辉则选择去寻找他从第六天起不见人影的首领“欧泊”。他向菈弥亚确认,在找到欧泊、确认其安危之后,便会回到她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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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绝对不可能相信,我曾经在城外魔物和丧尸的骤雪尸潮里,和我信赖的三个战友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还记得他那时,还像是为了营造沉浸感似的咬破了手指——我猜是手指——在信纸左下角的留白,划拉出一大片象征着伤口与战死的血痕。让嗅到气味的信鸽在落到笼子里之后,都惊吓的不停地颤着脑袋东张西望。
“至少前一半是对的,我不信。”
——我正打算这么回应。但他总能在我写下落款之前考虑到他可能会有的回应。我撕下了还没写落款的前一封回信,写下了第二封。
“这得你拿出足够的证明,我才可能会相信。”然后才接着补充出下一段:“只是我很怀疑你究竟拿不拿得出来。”
“你可真没劲啊,阿林!”他为我识破了他的简单逻辑陷阱而懊恼,而这就是我从与他的相处中得到的最宝贵的知识。
在我还记得的泛着光彩的世界的时光中,那天仿佛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吃瘪而憋得脸通红的样子,他用未干伤口渗出的血给我画出了一个气鼓鼓的表情,所以我将那天定义为了“红”。
而如今的龙之边城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白灰。除了北境极夜中呼呼作响的风雪,仿佛就只有钟响时还在龙之边城一家酒馆的我,就着随破旧橱窗漏出的寒风中摇曳的斑点烛火,猜测着不同灰度的蜡烛火光正燃烧的元素,然后和酒店老板来消磨时光。
响亮到震撼胸腔的钟响之前的剩下数秒钟,我还在猜测闪烁着的吧台烛灯也许闪着的是红橙色的火光,被门缝浸入的猛一阵风吹雪盖上了烛心,闪烁的微弱烛火也瞬间熄灭了。
“刚刚的火光,是橙红色的吧。”
没有期待回应,也不需要回应。这位年轻的酒吧老板已经见过不少怪胎了,或者换个角度说,只有怪胎才会出现在如今的龙之边城。
但是酒吧老板的注意力被混着魔力的钟响吸引去了,我就撑着脑袋,看着他顺着钟响像中了邪似的自顾自数着数:“十…十一…十二。”然后钟响停了,他像被抽干了毕生的气力一样瘫坐在吧台上:“来了,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带走的了。”
“四年前…上次钟响是四年前,响了十一声,然后,就开始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知道我知道,但他没有期待回应,我也不需要回应。我见过的怪胎也不少。或者换个角度说,哪怕这个时候还待在这里的酒馆老板,才比赴死的苍白骑士更像一个怪胎。
“为什么不一路向南,一直到离开雪境,至少比这里要安全一点。”
“没有办法离开……它……吸住了你……即使你知道它会到来,但也没有办法摆脱……”
他年轻的体态神经质地蜷缩起了身体,让他看上去却像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头。
我把蜷缩着的酒店老板抱进了酒馆的里屋,给他裹上一层棉被,然后戴上厚绒帽,踏出酒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陆陆续续的苍白骑士随着钟声飞驰着向城壁集合。叮铃的铠甲碰撞,苍白的雪中风衣在街道间隙汇成凛冬中永续的泉流。
我不想看到他或其他人也变成一个又灰又脆的畸形怪物,这样的画面或许也会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让日后可能在战场坚守的死线(deadline)退步半分的我,直至死亡前都永无安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