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掉分所以先把上半部分发了一下嗯
第二章,537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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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
一时之间,我们所有人都懒得说话。除去开心地拿着从天上掉落的心形物品的Zyme之外,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地划着船。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会因为莫名其妙地和莫名其妙地什么东西发生战斗而开心?雪伦无聊地坐在那里,一边摇动船桨,一边看着前面有些荒芜的沼泽地。
在这之前,他们在这片幽暗的沼泽地找到了现在正在用的小船。认为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好调查的几人,坐上船向着湖中心划了过来……没有想到的是,湖上居然漂浮着一位他们从未见过的金发女人,低头寻找着什么。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幽灵一般的女人居然一口咬定他们就是盗走她寻找的物品的人,然后果断的发动了攻击。多亏了队里的弓箭手Yves和被很过分地扔了出去的猫妖精Zyme,几人总算把她击倒。正准备问个究竟,但她只是喃喃地说了什么,就掉入了湖水。
仿佛通关奖励一般,心形的道具从空中掉落下来。雪伦评价它“设计恶俗”,但大家还是好好的把它收了起来——交给Zyme保管。
把物品交给猫妖精保管没有问题吗?
“那么,接下来怎么做?”
雪伦先开口问道,唐吉诃德只是笑着撇了撇头,那意思似乎是“交给你决定”。猫妖精看上去还没有玩腻那个心形挂饰,并没有搭话,Yves更是像平时那样一言不发。
……好吧。
“既、既然如此,先回城堡接一下库勒也不错。”雪伦稍微有些尴尬,“正好在那里可以看看下一个地方怎么走。”
“没有意见。”
唐吉诃德轻松地回答,在船接触到岸边之后越过雪伦走了下去。既然剩下的两位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对的话,少女也只好一起上岸——
——离开无名之城,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
降临到这座庄园时,少女一时间没有想到该作何反应。花草树木上笼罩着淡淡的白光,蔓延到遥远的天边。尽管是一眼看去就知道有不对劲之处的环境,雪伦依然因此而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眯起眼睛。
接下来的展开不出意料,几人注意到了一座洛可可风格的城堡——在这种草木的海洋之中伫立着这样的建筑物,简直就是在说“请进来看看”一般。
实际上,除了它以外也无处可去……
少女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正在和队友们走在回城堡的路上,黑色的塔顶和蓝色的围墙慢慢地接近,四周也渐渐出现了几人之前活动的痕迹。
“喂——”
男人的喊声从前面传来,大家都不免露出苦笑。穿着破破烂烂的镶嵌皮甲的人从那边跑过来,随后和我们汇合。
——这家伙就是库勒。
读不懂空气,说话冒冒失失,做事莽撞,而且是个笨蛋……要用一句话形容的话就是呜哇好寒酸!看着对方那异常蠢的笑容,雪伦实在忍不住地重放了一遍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然后用右手捂住脸。唐吉诃德看上去很想笑。
“哎呀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一个人在城堡里逛了好久。”库勒特别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吊儿郎当地走到队伍的前面,“那位女仆小姐超级狠心,我在门外站了一个多钟头嘴巴都说干了也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那个在塔顶的吟游诗人可就更过分了,我追着他问啊问啊问啊,问了半天他就和我绕圈子,什么乱七八糟神神叨叨的玩意儿真是半个字都听不懂,还不如干脆不搭理我的那个女仆呢……”
他的话一直没停,除去看上去可能真的是饶有兴致的Zyme在听之外,剩下三人都只能苦笑了起来……啊,Yves依然像平时那样沉默不语,所以没能注意到什么。
在库勒的唠叨,以及和他开始搭话的Zyme的声音下,队伍向着下一个调查点前进了起来。雪伦百聊无赖地把双手搭在脑后,思考着来到这里后遇到的人和事。刚才库勒所说的女仆小姐和吟游诗人,是大家在偌大的城堡中遇到的唯二的人。女仆小姐的话简短精炼,仿佛连一个字都不肯多给——
而且,似乎是打扰到她看书的缘故,几人最终被下了“你们很吵”的逐客令。
至于吟游诗人,则是待在塔楼中的一位年轻男子。他说着仿佛知道我们来历的话,还告诉我们“只要见到庄园的主人,那么一切都会解决。”……不过,女仆小姐说城堡里“还有一个满嘴胡话的骗子”。
也许就是这位吟游诗人也说不定……
这之后,不知要做些什么的库勒留在了吟游诗人的房间里试图搭话。而其他几人先去调查了庄园外的异常——
现在,到了这里。
“从庄园看去,是这个方向没错吗?”
周围的景色依旧是一成不变的花草,雪伦有些在意的问了问身后的Yves。之前在庄园中探索的时候,正是他注意到了外面的花海有几片异常的区域。
森精灵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虽然Yves相当可靠,但是果然还是有种威压呢……
也许是身高的缘故?
雪伦漫无目的地想着。几人踏在发出沙沙声的泥土上,向着目标地点前进着。从庄园上方看见的深绿色渐渐展开,直到他们彻底站在那面前。
那是辽远到异常的,本不应该存在在这片庄园中的森林。松木和杉木交错生长,让人不禁觉得自己来到了极北之地。唐吉诃德深深叹了口气,看上去有关这里的搜查是不可能那么快结束了——
仿佛少女一般纤细的少年轻轻拍了拍Yves,询问他是否能够到树木上看到远处。森精灵没有说话,非常直接地在树木上找到借力点,然后毫不费力地爬了上去——一点也没有他给人的厚重感觉。猫妖精兴奋地离开还在唠叨的库勒,跟着Yves爬了上去。
姑且指挥了一下队伍的唐吉诃德看着爬上树的两人,看向自己的身边。不出所料,雪伦就那样站在那里,望着那片深绿的森林。
对于从小在地处沙漠的遗都长大的唐吉诃德来说,仿佛泼洒在世界这张画卷上的,广袤的苍翠色是相当壮观的景象。但是他也从自我介绍中听说过,身边的少女来自树木永远不会脱离视线的“绿林故都”菲薇艾诺。这样的景色,应该已经看腻了才对……
但是她依然那么专注地看着这片苍翠的森林,仿佛下一刻它就会消失一般。要怎么评价呢——唐吉诃德不禁苦笑起来,该说她太过浪漫还是感性过剩?
“哟呼~”
Zyme开心地在树上和他们打招呼,雪伦这才眨了眨眼,笑着对她招手。片刻之后,Yves和Zyme从树上爬了下来。
“啊,爬树很有趣。”库勒忍不住挤出一句话,正当他准备继续说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的时候,唐吉诃德适时地插上了一句。
“Yves,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全……全是树。那边有……有山。”
Yves带着那副一成不变的表情,有些结巴地说道——他伸手指着几人的右前方。大家下意识地转过头,理所当然地只看到树林。
“……话说回来,我刚才就想问了。”雪伦突然开口,她和Yves对视了一眼。在绿林故都生活的两人都注意到了这片森林的某份违和感,但那违和感过于庞大,仿佛某座城市在一夜之间空无一人,却没有被注意到一般——反而,让两人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什么,“你们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吗?”
“是吗?我不是很清楚。”唐吉诃德知道自己的经验没有什么帮助,只好随口回答。Zyme跳到Yves的肩膀上,一时之间也没有刚才那样吵闹了。
“嗯?是因为唐在沙漠生活吗?”库勒似乎没有读出现在让几人都有些难以开口的气氛,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生活的那座城市可是海上的孤岛,虽然那间屋子经常漏风,不过要是早上出去的话,只要走上十几分钟就可以看到海,而且还能听到——”
“……库勒,先别说话。让他们两个好好想想。”也许是来到庄园后一直持续的诡异氛围的缘故,唐吉诃德终于有些烦躁,稍微抬起手阻止了他。
“——海鸟的叫声……那个,不好意思……”
库勒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但是他说的那句话却让雪伦睁大了眼睛,她再次和Yves对视,然后互相从对方的眼睛中确认了答案。
“这、座森林里,没有动物。”
Yves的话断了一下,然后结束。雪伦点了点头,望向了那片森林。
“没有声音。”雪伦说道,“鸟鸣声,虫鸣声,都没有。”
她看着那片死寂的苍翠森林,忽然间感到一阵寒意。Yves沉默着靠近了那里,在里面暂且搜索了一下。
“没有动、动物的痕迹。”他说。似乎在为自己刚才没注意到这些而吃惊。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Zyme趴在Yves的肩上,下意识地扒拉着森精灵的衣服。
“那个……”最后雪伦打破了沉默,“要搜索这片森林大概要花很久,我们先去其他地方检察一下吧?”
“哦——出发~”Zyme举起爪子,队里的气氛总算轻松了一些。向Yves确认过下一个“异常点”的方向后,大家稍作整理就出发了。
尽管如此,那片森林死寂的气息,依旧在身边萦绕不散。
这座庄园,一开始就满是异常。
除去每一片花瓣上都有着的淡淡白光外,这些花朵本身的种类也有着问题。据身为巡林客的Yves所说,这些本应生长在不同环境下花朵,却奇迹般地种在了一起。这就是说,即使不去看被白光笼罩的一切,这座庄园也是……
“不应该存在的庄园”。
雪伦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植物新鲜的触感从皮肤传来——那是刚来到这里时,从庄园的那片花田中折下的一枝花。这朵花的样子,和它还留在植物上的样子没有任何差别……
不如说,就是自己熟悉的花。正常到让人怀疑。
更加让人心生疑虑的是城堡。门口雕工细致的雕像,实际上是那位最为诡异而隐秘的神——拉玛的神像。而大厅内部的装饰高贵而华丽,仿佛正在举行一场舞会一般……一场没有一个人的舞会。
对于内部的搜索也让队伍越来越紧张。城堡盥洗室内的流水结构需要城堡外装有对应的装置,但之前的调查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厨房中甚至有刚刚做好,还冒着热气的精美饭菜,而在唐吉诃德小心翼翼地确认了那是正常的饭菜之后,雪伦却发现厨房的炉子中,炉灰好像好久没有被点燃过一般冰冷,锅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至于之后把所有菜都尝了一遍也没有发生什么糟糕的事的库勒,就不必再提了……
总而言之,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
城堡不对劲,女仆小姐不对劲,吟游诗人不对劲,这整座庄园都有异常之处。雪伦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一段时间之后,大家终于赶到了第二个异常点。从城堡的窗户看去,这片区域是粉红色的——也确实是粉红色没错。
许多粉红色的泡泡,正在向上漂浮。
Zyme好奇地跳过去,伸出爪子试图触碰泡泡——Yves眼疾手快地把她抓住。泡泡和Zyme的粉色头发还蛮相配的……正当雪伦在心底如此评价道的时候,库勒把自己的那把剑……那把破铁块从牛皮中拔出来,戳破了一个粉红色的泡泡。
一位正在歌唱的吟游诗人在他眼前出现。库勒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注视着——金发的女性走上前去与诗人拥抱。
这家伙长得还真像古堡里那位。库勒还在思索着,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扯住。
“库勒?”
他才注意到自己差点摔在地上。所幸唐吉诃德扶住了他。
“我猜我看到了记忆……那些粉红气泡是谁的记忆。”他推开唐吉诃德站直身子,“我看见了左塔的那个男人,还有一个金发的女人。”
“金发的女人?”
雪伦忍不住出声问道。刚刚在湖面上遭遇的,莫名其妙对大家发动攻击的女人也是金发……没等她问个究竟,库勒就又弄破了一个泡泡。唐吉诃德叹了口气,用手提住将要摔倒的库勒的后领。
金发女性的脸在库勒面前展现出来。
女人靠着诗人的肩膀熟睡。诗人轻轻拨着弦,似乎在弹奏催眠曲——脑袋发胀的勒猛地摇了摇头。
“怎样?”
雪伦问道,大家都围在库勒身边。他张了张嘴,然后描述起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但是最后几个字还没有出口,他的手就又扫到一个粉红色气泡。唐吉诃德笑呵呵地拦住雪伦伸出的手,让库勒倒在了地上。
静谧的图书馆,金发的女子坐在中间,翻动着古老的书页。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符文从那里浮现——
异样的痛苦钻进库勒的大脑,他猛地睁开眼睛。所有人都警惕地拿起了武器,对着身前。
“那个女人,我推测她是塔主……那么,女仆小姐的称呼就能肯定了。吟游诗人是骗子,爱情的骗子……”
库勒喃喃道,然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次除了他以外的人,也全部看见了面前的“幽灵”。
那位袭击过他们的金发女子,悬浮在面前。
“你们看到了啊……”
她轻声低语,Yves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箭矢紧紧地锁着女人的咽喉。几秒之后,金发的女子随着流动的微风消散,很快消失不见。粉红色的气泡仿佛也受到了影响一般,慢慢消失了。
僵硬了一会儿,大家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雪伦叹了口气,把双剑收回腰间。
“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唐吉诃德忍不住抱怨,雪伦疲累地挥了挥手,随口应了一句。
“她就是鬼啊。”
“……”少年愣了一下,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发出了噗嗤的笑声——因为忍耐的缘故,他少女般清秀的脸上涌起了一点点红色,“噗……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
这人的笑点好奇怪!
唐吉诃德还算严肃的形象一瞬间崩塌,就连库勒都被惊的说不出来。Zyme从Yves的肩膀跳下,捡起了刚刚从空中掉下的心形挂饰。
“呼呼呼。”
她得意地摇了摇战利品。
之后,几人向着城堡后方走了过去——在调查其他地方时,大家看到城堡后方有一片白色。不管怎样,先去调查一下吧……抱着这样的心态,大家在库勒和Zyme的唠叨声中往回走去。尽管很吵闹,但是总比在这样的环境下沉默下来好。
最后,他们越过了城堡。在那后方,那片白色……只是月霜花的花田罢了。
“……”
雪伦眯起眼,看着盛放着的月霜花。库勒已经蹲下身来寻找可能会有的物品,Yves在那里确认花朵的情况,而Zyme这次跟着唐吉诃德——后者把所有人都看了一眼之后,小心地采起了一束月霜花。
“在做什么?”
一段时间之后,雪伦走到唐吉诃德旁边。少年一边把花朵好好收集起来,一边回答。
“之前不是看到了墓碑吗?那个‘穆林•马库斯’的墓碑。”他轻巧地说,再次折下了一枝,“去祭奠一下也好吧。”
“这样啊……”
雪伦俯下身,在他旁边看着月霜花田。
她想起曾随口回答她“拯救世界是一时兴起”的唐吉诃德,在湖面上迎战金发幽灵时,偶然露出的火焰一般的眼神。她想起言行都仿佛笨蛋一般的库勒,却在不经意间说出仿佛直击正解的推测,用唠叨一般的话语给他们鸟鸣的提示。
人类、精灵、妖精,还有所有的、所有的会说话的生物……他们到底有多少故事没有说出口?有多少真物隐藏在眼睑之下?
雪伦第一次,对世界以外的东西燃起了那份感情。
Yves见过怎么样的人呢?Zyme实际上是个怎样的家伙呢?——他们现在的外貌下有着什么呢?
——就这么继续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知道吧。
他们最后离开了月霜花田。
【全文刚好一万字,开心吗星也……(邓摇)这个贵族的乱套事用了个装逼的文风,结果并不成功,写的时候感觉像写源氏物语之类的似的,能看下去不打我的话我就很开心了(跪)全都是瞎扯淡】
<序>
自隔扇中走出,放眼望去,庭院中已经尽是翠绿的颜色了。无论晚开或是早开的樱花,这时也已经全部凋零了,残落的花瓣落在池水中依稀能联想到曾经春之雪的模样。即便是被称为樱花瀑布的垂枝樱,或是开放的最早、不畏严寒的寒绯樱,也依旧有凋零的一天,转而代之的是于夏季将含苞待放的其他花枝。
恒也站在长廊下,凝视着不远处与医生相谈的妹妹,郁色渐渐布满面孔。他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是最清楚的,当见到医生摇头的那一刹那,他基本就已经知晓了这病是什么。咳血、低热、盗汗……“这是肺痨啊。”他清楚的见到那医生的唇形,以及下一刻妹妹惊异的神色。
他终于垂下手拉上了隔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坐回桌前。
当镜原雫与医生辞别后,沿着碎石小路来到了那间不足六叠的茶室。恒也正秉着一如既往坐如钟的姿态,听到隔扇拉开合上的声音才转过来,露出淡淡的笑容,“雫,怎么样?”
“不要紧的。”雫见到兄长的笑容,即便心如刀割也依旧将酸涩的感情咽了下去,“不过是体弱所致,医生说是年幼时留下的病根,静养便会好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
香炉中的熏香静静的燃烧着,幽香的气息缭绕在雫的周身,这是恒也常用的熏香,因此在这香味的包围下就仿佛像是被兄长拥在怀中一样。想到这里,雫不禁悄悄抬头注视着兄长的面孔,他们虽然是兄妹,但也仅有眉目间有几分相似,雫的容颜更偏向于少女的柔和温婉,恒也大概是由于生母的影响,加上一点泪痣,即便是男性也有种难以企及的艳色在其中。
只不过……
雫见到恒也苍白消瘦的面孔、已经显得空空荡荡的衣袖,心中便有一股酸涩的滋味弥漫开来。虽然刚刚的话是用来诓骗他的,但最终这病的原因还是要归根到年幼病根上来。
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孩童,是在一个寒冷、飘着雪的冬季,雫与恒也在外玩耍的时候遇到了一场大雪,风夹杂着鹅毛似的雪,拍打在脸上打得人生疼,与恒也起了争执的雫挣脱了哥哥的手,独自跑了出去。然而她躲藏在山洞里,本以为哥哥会知难而退,却没有想到他寻找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当他找到她的时候,风雪已经停了,他的衣物与发丝已经都被雪水打湿,握着她的手冷的像雪一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微微颤抖着。
当晚他就发起了高烧,虽然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自此之后却也体弱多病。
“雫。”恒也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轻声呼唤着少女。
“啊、啊,什么事?”
“我忽然想到,再过一段时间,院子里的花应该都开放了。”
“是啊。”雫笑着回应,“时间流逝的真是快,仿佛昨天我们还在伴着月色赏樱,今天却都已经凋零了。”
一旦到了夏季,即便是开放的最晚的樱花也已经凋零了,在枝头转而替之的是青葱的枝叶,证明樱花曾经繁茂过的也仅剩下人们记忆中她们曾经悠然绽放的时刻了。
“这样说起来不免让人难过,万物终究有终结的一天。”
听到兄长叹息似的话语,雫难过的错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装作欣赏窗边的景色似的。
当夜
恒也坐在回廊下,端着茶杯静静的凝视着天空中的一轮上弦月。白天时嘈杂的蝉鸣只剩下零星,在寂静的夜中与风吹拂过枝叶的沙沙声相合,简直堪比竹筒与石墩相击时的惊鹿了。
“哥哥。”
恒也回过头去,雫正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和服,略带讶异的站在隔扇前。恒也向她招了招手,雫就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双手拂过和服下摆,端庄的坐到兄长身侧。
“转眼间雫已经到了十五岁了。”恒也将茶杯放下,盈着笑意的眼眸注视着妹妹有些嫣红的脸庞,“再一星期,就是你正式的十五岁生辰了。”
“是啊。”
“正巧,我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恒也把一直摆放在身侧的方形物品拿了起来,递给雫。雫规规矩矩的双手接过,见到那东西的时候还是轻轻的“呀”了一声。那是个做工精巧的寄木细工,几片红木在正中围成一只红色的蝴蝶,漂亮的很。
“这个秘密匣我本来想在家宴中送给你,不过我想大概在父亲大人面前还是送些更正式的东西要好,这个就私下给你好了。”恒也微笑着拿过盒子,“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匣,是因为它其中有些技巧。”
雫好奇的探过头去,见到恒也灵巧的拆卸下木片,本来繁琐的步骤在他的双手下变得有如行云流水一般,而那盒子的内里也终于露了出来。
“记住刚刚的步骤,这就是你独一无二存放秘密的东西了,就连父母和我都不会知道的秘密。”
“真是神奇。”
雫露出清丽的笑容,在幽微的月光下,她那美丽的模样就宛如从古典画卷中走下来的辉月姬似的。
“你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雫爱惜的抚摸那寄木细工,连连赞叹,甚至就连端庄的姿态也忘了保持,穿着木屐的双腿轻轻晃动着。“真漂亮,我非常喜欢。”
“啊,雫,你看。”
恒也忽然发出了轻轻的感叹声,雫连忙顺着哥哥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草丛中浮起点点荧光,从远处看来仿佛夜空中的繁星落下来了似的。
“萤火虫……!”在这一刻,雫完全褪去了贵族女子身上被教条束缚着的矜持,展露出活泼的模样来,挽着哥哥的手臂兴奋的盯着草丛中的点点荧光。“真美。”
“是啊。”恒也轻轻的环住了妹妹的肩,令她依靠在自己的怀中。在童年时期,他们常常这样依偎着坐在长廊下,看着每晚月亮的阴晴圆缺。
在那令人熟悉的怀抱之中雫近乎要落下泪来,兄长身上令人怀念的暗香,常夏月夜中泥土草木清新微潮的味道,一切都如同昔日一般……她不禁闭上双眼,在心中祈求神明,让这样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持续下去。
<一>
一周后的家宴很快的开始了,恒也与雫的父亲坐在主位上,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雫与恒也与其他人一样在庭园中,恒也一身绘着鹤的群青色和服,外面披着素色的羽织,眉眼中微微的笑意令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柔和。雫则穿了一件八重樱振袖和服,素织腰带上挂着绣着红椿花的香囊,远远看去,这对兄妹就好似古卷中的仙人似的。
天色已经渐渐转暗,青黛与朱红在天空中交织着,雫盯着渐渐没入地平线的灼红色,不禁扯了扯哥哥的衣角。
“怎么了,雫?”
“啊啊……这样的夕阳虽然美丽的很,但是总令我有种不详之兆,”雫纤小的手掌按着胸口,蹙着眉的模样十分娇柔,“那燃烧生命似的决绝的红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恒也握住了妹妹的另一只手,温柔的安抚她,“等到夕阳的余韵下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常夏月的十六夜月可是最美的,传说中能见到辉月姬的影子,你不想看一看吗?”
明白兄长的安慰,雫回握住他的手掌,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然而她却依旧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夜一定会发生什么似的。
待到人到齐了,坐在主位上的镜原光彦却依旧没有开口,饶是恒也也不禁微微皱眉,父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不久,他就明白了父亲所等待的人。
那是他所熟识的贵族,白川氏与他的儿子忠次郎。
这时恒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只见父亲的目光在雫与青年间流连,而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真是许久不见,令爱越来越标致了。”白川家主感叹的同时,恒也见到雫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瞬。这时,恒也明白了一切。已经病入膏肓的他支撑不起庞大而古老的家族,父亲清楚的明白这一点,于是他选择了强盛的贵族,要以联姻的方式维持家族的延续,哪怕将要以莬丝子一般的延续下去。倘若为了雫有了子嗣,如果是两个儿子,恐怕就要过继一位于镜原。
这是何等荒唐却无可奈何的教育,恒也握紧了拳,他知道他阻止不了,也无力去阻止。若是比起其他见也未见过的贵族,或许一起长大的大哥忠次郎能够给予雫更多关照。
“十六夜的月果然是最美的。”
他听到不知谁的感叹,接下来,又听到了父亲所宣布的消息。
恒也抬起头看向雫,她那副不可置信却又将一切掩盖下去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但是,于他、于父亲、于雫……这大概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思来想去,却心烦意乱,最终趁着众人欢畅时悄悄离席。
路边细碎的白色花朵宛如细雪似的,恒也沿着青石铺砌成的道路向前走。夜风吹来宴席上清酒的气息,树影斑驳,他走到了池塘边。池塘上架着的红木桥上正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望向月亮,显得十分凄清。
“雫……”他开口呼唤妹妹的名字,雫就转过来,在月光的映衬下,她如玉雕般的面颊上带着道道泪痕。
“哥哥……”她不顾高跟木屐,跌跌撞撞的冲到兄长的怀里。虽然她未曾再哭泣,然而那颤抖的身躯诚实的表达了她的心情。
恒也无言的拥抱着妹妹,直到雫挣开他的怀抱,“未见君容但闻名,寒菊入夜白露生。
终宵彷徨昼复念,魂断相思露也轻……哥哥,这首和歌中,那对男女仅仅是匆匆一瞥,不等看清对方的容颜,便已心生眷恋,那么自幼朝夕相处,又会生出怎样的情愫来呢。”
“……那大概是爱情与亲情相交杂着的吧。”恒也斟酌着词句回答,“雫,你……”
“哥哥一直很聪明。”雫露出了宛如落樱似的凄惨的笑容,“到了这种事上,究竟是迟钝,还是刻意的忽略呢。”
“雫,你在说什么……”恒也强硬的打断了雫的话,他有预感,雫一旦开口,接下来的就将是捅开他一直回避的东西的时刻了。
雫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闭上了嘴,双唇紧紧的抿着,甚至失去了血色,只有淡淡的一层粉色。“是我失态了……忘记刚刚我所说的吧,哥哥。”
恒也站在原地,注视着仓惶离去的妹妹的背影。
十六夜月依旧圆满,挂在空中撒下皎白的幽光,似乎依稀能听到有人在月下吟唱着歌谣。
“我心之所恋,未知往何方,此途无穷尽,惟知逢时终。我恋将何往,前途不可知,思君终不已,定有相逢时。”
<二>
文月时,雨水总是频繁,常常刚刚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雷声轰鸣了。时雨前云层低的很,与闷热潮湿的空气一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一滴雨水击打在叶片上,啪嗒一声,紧接着,雨就倾盆的下了起来。
于道场中的忠次郎随着一声惊雷,手中的木刀被击飞了出去。
镜原恒也喘息着,在胜利的同时放下了武器,规规矩矩的行礼。
“何必这样拘谨,”忠次郎发出豪爽的笑声,恒也却依旧低着头,不敢将自己此时此刻的骇人神态暴露在他人的眼中。但是仅仅是一刹那,他就恢复了常态,并抬起了头,“忠次郎大哥的剑道比起往日精进了许多。”
“哪里比得上你。”忠次郎夸张的叹气,恒也不置可否,而后露出略微无奈的神色。
“啊,说起来,今天你是和雫一起过来的?”
“是这样……舍妹正在茶室中练习花道。”
“那就一起去见见她吧,这些年她一改以往的活泼脾气,倒是真的当起了深闺小姐,我都快忘了她的模样。”
白川家典制的枯山水庭院中布着一条曲折回廊,不仅能见到庭园中的景色,这种时雨之时也能见到水滴沿着屋檐流淌而下的样子。
拉开隔扇,雫正正坐在茶室中添置着立花式的插花,见到两人,她微微倾身,“辛苦了。两位还是快些进来,不要因为淋湿了衣衫而被雨女缠上才是。”
规规矩矩的礼仪,温婉贤淑的问候,这近乎与静御前一般的姿态并没有令恒也感到舒服,相反,他联想到了刚刚忠次郎的话,“这些年她一改以往的活泼脾气,倒是真的当起了深闺小姐”。他不记得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然而,幼年的雫确实非常活泼,古灵精怪的模样非常惹人喜欢,而不是现在这样挑不出错的完美,如同府都的瓷人偶似的。
大概,自她及笄那晚上的家宴,她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令他们生分了起来,或者说,是他的逃避令这一切改变了。
“雫真是变了许多,我好险认不出来。”忠次郎打破了与闷湿气息相似的尴尬气氛,拿起了桌前的御番茶一饮而尽。
“时间流逝,沧海亦能化为桑田,又更何况人呢。”雫微微一笑,恒也却观察到,在忠次郎的目光流连在她的面孔上时,她单薄身体的微微颤抖。“忠次郎大人,我有件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我想与兄长大人谈些私事,能否请忠次郎大人……”
“啊,这样啊。”忠次郎了然般的点头应许,拉开隔扇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雫与恒也两人。
“雫……”
“兄长大人。”她忽然双手附在地上,鞠身行礼。恒也注视着她跪伏的模样,一时失去了言语。
“我想,已经是时候明说了——兄长大人逃避至今的事情。”雫的声音含着鼻音,面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我爱慕着兄长大人,并非亲情,而是身为一个女子对于男人的爱。”雫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口中说的是何等有悖人伦的事情,“及笄之前,无论是花道香道或是书法礼仪的先生,都曾与我讲过成婚之事,我也自然曾经臆想过自己与丈夫于父母见证下共结连理。然而……兄长大人,我曾想过的丈夫的面孔会是谁呢?”
雫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是你啊,兄长大人。”
“……雫。”
“我会梦到你亲吻我的嘴唇,梦到你对我倾诉爱语……兄长大人,你还记得我们年幼时的那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争执吗?”
“……”
“那是因为我说了想要做兄长大人的妻子,陪伴兄长大人一生,而兄长大人却斥责了我。”说着,雫的泪水犹如时雨似的留下,打在榻榻米上留下一小片圆形的水渍。
恒也注视着雫,终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破镜难圆,雫……自从你说过这番话之前,我是一直拿你当作我的妹妹来疼爱的。”他注视着雫犹如被雨水打湿的八重樱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硬着心肠说了下去,“即便是你说了这番话,我也依旧对你心无杂念,你是我重要的亲人,我最珍爱的妹妹,而绝并不是能令我倾诉爱语的女人。”
“可是……我爱您啊,无论是寂静的夜,还是枯燥乏味的礼仪,我都是因为心中思念着兄长大人的姿态才得以支撑的下去。”
“那就要将内心封闭,倘若怀抱着真挚的爱意,那就将它封存在内心……不要做出如藤壶宫夫人与光源氏之愚行。”
“……我明白了。”雫沉吟良久,最终,缓缓的吐气,“自此之后……那些话,我绝不会再提。”
恒也的心中却并不能感觉到解脱,他注视着妹妹含着绝望的眼,咬着牙离开了房间。
见到兄长离去,雫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原本优雅的仪态一瞬间溃不成军,她掩着面,泣不成声。
“你原来是因为这个一直在躲避我。”这时,本应该回避的忠次郎却出现在了茶室门前,雫惊惧的抬起头,对方本熟悉的面孔在闪电刺目的光中变得陌生起来。
“忠次郎大人……”
“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厢情愿,不过是笑话而已。”他上前两步,抓紧了她的手腕,用力之大令她仿佛觉得自己听到了关节破碎的声音,“难道我要将你束缚一辈子,你才会心甘情愿的跟随我吗?”
“放开我!”她惊叫着,宛如受伤的鸟儿。
“那我不如,就将这一切的假面都剥开吧。”
疯狂的爱语,被撕裂的身体,散开的发髻,雫在泪眼朦胧中见到衣物中那绣着红山茶的香囊,那是恒也曾经送与她的,这样想着,她低低的鸣泣起来,然而这声音,早被隔扇与雨幕隔绝,再也传达不出去了。
“兄长大人……”
恒也站在回廊之中,见到一朵开放的正艳的红椿自枝头一瞬就落到了地上,那模样宛如武士斩首似的,突生不详与凄凉,他忽然想到了那句俳句。
“红山茶,随着白山茶,落下来。”
<三>
当庭园中的枫叶边角泛红时,长月就正式来到了,而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夜晚也渐渐长了起来。而最近几日的夜晚更是阴雨连绵,急促的雨水仿佛要将一切都冲洗似的下个不停。
即便时光飞逝,一个月过去,恒也的脑中依旧总是反复的回想起那一日,在茶室中抽噎的胞妹的面孔,以及那朵生命戛然而止的红椿。
忠次郎与雫自然早已经完婚,身着白无垢的雫与丈夫于两族亲人与神明的见证下交臂共饮一杯清酒。而她那份背德的感情,大概已经随着与丈夫的相处而消散了吧。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恒也的病情日益严重,甚至达到了低烧不退的情况,在他咳嗽的时候,往往也会掺杂些血丝。
又有时,他会在低热中昏睡不醒。今日便是如此,被病痛所折磨的身体不堪重负,令他沉沉的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谁的手拂过他的脸颊,自额头滑到鼻梁,再到嘴唇,那手指上的凉意似是一股清泉,却莫名的有种哀伤而熟悉的感觉传达了过来,就如同夏夜的雨水那样。
耳旁朦胧的响起了三味线的声音,似乎那乐师并不想弹上什么曲子,只是轻轻的试弦。然而就仅仅是那几下轻如羽毛拂过的试弦,也令恒也放在榻榻米上的手动了动。
他睁开眼睛时,面前的一切就像是笼上了一层纱,看不真切。而他的身体更是软绵绵的,连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难以达到。
“雫……”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他有些分不清了。
那个弹奏三味线的身影微微停滞了,而后静静的放下了乐器,倾身行礼,“您醒过来了,兄长大人。”
如今已经被称为白川夫人的雫端坐在那里,长发已经挽做了已经婚嫁女子标致的发髻,而那副轻弹三味线的模样也已经有了成熟女子的妩媚韵味。
“喝些水吧。”她走过来,将手中的瓷碗送到恒也唇边,温热的水润湿了他干裂的唇。
“谢谢你,雫……”
恒也抬起双眼与胞妹对视,她温婉的一笑,将瓷碗放下了。“兄长大人对我毫无戒心啊。”
“……雫?”
“倘若我这碗中所装的,是与给予父亲大人一般的东西,兄长大人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听了这句话,恒也立即惊诧的望向了雫,雫对此投以微微一笑,“兄长大人……今夜就是一切的终结。父亲再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也再不会强迫我去做什么了。”
那个笑容掺杂着许多复杂的东西,而恒也在其中仅仅看到了解脱的笑意笑容。
“雫,你究竟做了什么……?!”
“啊啊……待到明日清晨,一切真相明了,我们就再也不会有束缚了,兄长大人。”雫温柔的抚摸他的脸颊,却有泪水缓缓滑落,“自我离去之后,患有绝症的兄长大人应当也不会让我一人寂寞太久吧。”
“雫……!”
雫说完,跪伏下来,俯下身,深深的行了一礼。
“再见了,兄长大人。”
恒也在想要将她扶起来,可是他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喊叫着她的名字,而后杜鹃啼血似的咳出鲜红的血。
“兄长大人……那日你送于我的寄木细工,我放在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要去,雫!”
然而,隔扇依旧在他眼前缓缓的闭上了。
清晨来临之时,恒也首先嗅到了一缕熏香的气息。
是什么呢……似乎他曾经嗅到过这种味道。
……啊,母亲去世的时候,似乎也用过这种熏香。
恒也睁开了双眼,最终又像逃避什么似的闭上了那双眼睛,轻声呜咽了起来。
<四>
父亲与雫的像放置于木台之上,穿着素衣的恒也有些茫然的注视着前方。从青炉中缓缓升起的熏香的气息,宛若令人迷失了心智似的。忠次郎将一朵白菊放在雫的像前,鞠了一躬,然后回到恒也身边落座。
“令尊病逝,雫……自尽了。”
“啊……是这样吗,辛苦您了。”
这个人冷漠到这种程度吗?即便是自己的生父与胞妹去世,也毫无感觉的吗?
忠次郎看向了端坐在那里的恒也,却见到他紧紧抓着和服的下摆,甚至到了骨节发白的程度,即便面孔是微笑着的,颤抖的身体却将他的悲伤毫无保留的展露了出来。
忠次郎注视着他,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产生了一种令人战栗的愉快。
在忠次郎走后,恒也又因低烧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之中。
他见到了悬在横梁上的雫,但他心中反而一丝惊惧也无,只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的身躯随着风摇摇晃晃。鼻腔间充溢着菊花清苦的香,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茶室,回到了童年的时刻。
“哥哥一直都知道的对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他轻声询问面前的恶鬼,以人的姿态存在的幽魂向他笑了笑,探过身来亲吻他的嘴唇,“我爱慕恒也的事情,父亲的交易的事情,忠次郎侵犯我的事情,哥哥全部都心知肚明。”
“或许是如此。”
“哥哥……快点来陪我就好了。”少女纤柔的手掌捧起了他的脸庞,含着柔情蜜意的眼眸注视着他。
她已经不是他所熟识的雫了,甚至已经不是生者,但是还与往日没什么区别,依旧穿着未成婚少女精致的八重樱小振袖,面容也依旧精巧可人,只是胸前多了一条已经支离破碎的铁索。
“我好饿啊,哥哥。”她散发的模样像是灼红的垂枝樱,妖娆艳丽。
而后,他听到清脆的一声响,胸前的锁链完全碎裂开来,那幽魂连少女的姿态都无法维持了,在他面前化作了般若似的恶鬼模样。
“吃下我,会让你饱腹吗?”
恶鬼是无法回应人类的话语的,只能发出难以入耳的嘶吼,恒也注视着这个曾经是他妹妹的恶鬼良久,了然般的闭上了双眼。
但是他未等到曾经是雫的恶鬼下口,一名穿着黑衣的男性就将它斩杀了,那男子的目光甚至都没有望向他,就转身离去了。而那恶鬼也渐渐的消散了,一切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恒也呆呆的坐在那里,望着台上那张笑靥良久,突然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五>
“自那之后已经近两月了,你的病情与情绪都渐渐稳定下来,这很好。”
“多谢忠次郎大人的关心。”恒也轻咳两声,“不过近日偶感风寒,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无妨,啊……话说回来今天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这……还是有关舍妹的。”
“哦……”忠次郎皱眉,“也是,该直面这件事了。”
“我幼年时曾见过一只雀儿,心生喜欢,就将它捉来养在笼中,然而那雀儿却十分暴躁,自我将它捉回来后就绝食,甚至滴水不沾,不过几日,它就死了。”恒也垂着头,语气轻而缓,“您说……这样的喜爱,是不是不应该存在的呢。”
他将一直摆放在木架上的武士刀拿了起来,爱惜的来回抚摸着,“您于雫,是否就是这样的感情呢……在下非常好奇。”
“令妹于我是如同槿姬那样的女子,我又怎么会用那样的手段……”
“哈。”镜原笑了起来,“你我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在这里就不要再掩饰了。”
“……那么已经知晓的你,如今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大概是将你我的罪业都一同算清吧。”他轻声道,“拔出刀来,忠次郎。”
恒也的剑术一直较他要优秀,但总是规规矩矩的,与他本人一般。如果在生死关头呢?他依旧会这样平静的使出他规矩的剑道吗?
但,并不相似。
他的招式比起往日鲜活了许多,不再一板一眼的,而是每招每式间都充溢着杀气,反之,他的动作也粗暴了起来,那舍弃一切的气势令忠次郎有些惊异,被恒也的平砍逼的连连后退。忠次郎有些难以理解,为何那句纤弱的身体会忽然爆发出这样的力度来。
“在与敌手以命相搏之时分神,”就连他的音量也拔高了些,听起来有些尖锐,“忠次郎大哥认为我在病中就会弱不禁风吗!”
短兵相接之声,忠次郎背靠着墙壁,抵住了横砍向他双眼的刀,两人僵持着。就这样保持下去,忠次郎想着,恒也已经在微微喘息,他的体力绝对抵不过他。
果不其然,恒也握住刀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就是现在,忠次郎有些激动的如同真正的武士那般喊叫了起来,他的刀锋压向了那边的少年。随后,即便是恒也立即躲开了,对方的刀锋却依旧割破了他的肩膀。
但此时此刻,恒也的内心却十分的欣喜。那是来自灵魂的呐喊,那份愉悦甚至令他禁不住笑了出来。没错,这正是他想要的,隐忍了多年,被束缚在贵族与这令人憎恶的病弱身体中多年,他找到了能令自己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东西。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比剑时总是低垂着头,将自己的实力一压再压。
看着忠次郎有些惊恐的神情,他现在的模样、现在的笑容与姿态,大概与恶鬼相似极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上前几步再次横砍向忠次郎的双眼,对方堪堪躲过,神情狼狈的注视着他。
恒也却笑了起来,“忠次郎大哥认为我受伤就放松了警惕吗,大意。”他又握紧了刀,喘息着说道,“虽然有些疼……不过我要感谢忠次郎大哥,能让我这番姿态完完全全的展露出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番愉悦。”
话落,他再一次上前,忠次郎好似完全放弃了抵抗,或者是被恒也疯狂的模样吓到,只一味的躲避。
“不要只躲着,向我攻过来啊!”恒也一边喊着,一边砍向了忠次郎的腹部,“取悦我啊!”
忠次郎慌张的躲避着,向后探的手臂撞到了油灯上,将它打翻。
火很快的烧了起来。
“恒也!停下吧!先将火……!”
恒也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依旧继续着他的动作,那能人置于死地的一招一式令忠次郎暴躁的抬起了刀,他无法理解这人的想法,只能用武力制服,从而他遗忘了他这番动作的破绽,脑中只想着反击、反击。
但,忠次郎似乎并等不到反击的时刻了。
恒也注视着那被他的刀穿刺过去的部位,又缓缓抬起头来,忠次郎痛苦却无奈的流下了泪水。“对不起……”
“……你应该对雫说。”恒也直起身子,将刀拔了出来。“我大抵刺中了你的脏器,需要我为你介错吗。”
“麻烦了……”
忠次郎跪坐在那里,火势已经渐渐的蔓延起来,屋内也充溢着木材燃烧的气味,黑烟已经渐渐浓郁起来。
恒也将腰间的肋差拔了出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们这对兄妹真是相似啊,就连那仇恨我的眼光都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呢?”
“我死在这里已经无所谓了,罪人自应有天罚,可是你呢?”
“母亲也是葬身于这样的烈火之中,”镜原持着的刀放在了对方的脖颈上,“母亲的死亡,直到那日雫对父亲动手时我才明白大概其中有什么隐情,或许在这里死去,我能早早的赎罪,与那两人团聚也说不定。”
“哈,哈哈哈哈哈,”忠次郎忽然笑了起来,“真是疯子……动手吧。”
手起、刀落,那下动作很快的完成了,脖颈中的血喷射了出去,球状的物体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等到这动作结束,恒也这才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跪坐在了地上,并难以遏制的剧烈咳嗽了起来,伴随着红椿似的血溅落在被烧灼发黑的榻榻米上。
当一切都完成时,他心中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浮现出来了。究竟是什么令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仅仅是婚姻,更是许许多多的束缚。
或许就如同那朵红色的山茶,在外表最为光鲜艳丽的时刻宛若人头落地似的凋落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四肢并用的爬行过去,从不远处的柜中翻出了一件精巧的寄木细工,他缓慢的用曾经交给雫的方法打开那个秘密匣,其中放着一束头发,黑色的与栗色的相间,那应该是他与雫的。
“对不起,雫。”
镜原最终也只能吐出这样一句话,在已经被焚烧的摇摇欲坠屋子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当雪见月来到的时候,就像这月份的名字一样常常下雪。如鹅毛似的雪轻而缓的自灰白色的天空中降下来,在地上留下薄薄一层白色,连远处的山峰也笼罩了一层白色,如同山水画似的,想必到了明天,拉开纸隔扇时,初雪过后的清新空气会与仿佛另一个世界似的银装素裹一同映入眼帘吧。
雪如同要将一切都掩盖似的,渐渐大了起来。
差一点就要变成狮院的叛徒了……
依旧借用了一点朋友家的孩子,ooc了的话请务必敲打我(。
奥提斯并不写日记,当然这是在五月之前的事情。一切的成习都能在美食的诱惑前改变,奥提斯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当金发的大姐姐端着一盘起司鲜奶骨饼,笑着拜托他看看不靠谱的学长再记记日记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于是,七月之后,日记经由莎伦•肯特之手交给了柯莉斯特尔•威尔逊。
她翻开第一页。
上面只有一些骨饼碎屑。
第二页,依旧是骨饼的碎屑,其中还夹杂着干透了的紫红色葡萄汁。
第三页,奥提斯浑圆的字迹终于出现在纸上,留下的信息却只有“5月5日,晴,今天唐学长也不知所踪。”
柯莉斯特尔继续向下翻着。
5月14日,多云,今天午饭的时候见到唐学长,他跑去跟拉尼学长还有罗宾说话,然后一转眼就飞了出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5月20日,阴,今天唐学长抢走了我的棒棒手指饼,我只好趁他不注意咬了咬他的魔杖。魔杖不好吃。
5月26日,晴,今天唐学长在魁地奇训练的时候跟拉尼学长撞到了一起。虽然唐学长坚持是拉尼学长的错,但我可以保证他们两个人相撞的时候都没有看路。
5月27日,小雨,突然想起来,昨天唐学长和拉尼学长相撞的时候,训练场边观看的人有柯莉斯特尔学姐和罗宾。今天没有见到唐学长,但是我听到高年级魔药课的教室里好像有唐学长的惨叫。
5月29日,晴,刚刚经过唐学长的宿舍,听到他在里头很大声地说“啊,我怎么如此罪恶,又让一个好女孩儿爱上了我。”,然后我就看到他被其他学长赶了出来。他抱着我哭了一会儿,好像还有点眼泪蹭在我围巾上了,因为它尝起来比平常咸。
5月31日,多云,今天我去问唐学长,爸爸说过穿裤子的都是男生那为什么罗宾是女孩子,唐学长给了我一块罗密亚西饼之后就把我赶回了宿舍。
“呃,或许我们不应该拜托这孩子……?”莎伦•肯特在一旁看完之后不禁苦笑。
柯莉斯特尔眨眨她的绿眼睛,没有说话,接着又翻开了下一页。
6月1日,阴,唐学长说今天是我的节日,送了我一盒花生杏仁小圆饼。我就顺带问了他大家一直说的女朋友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女朋友不能吃,为什么有人喜欢呢。唐学长说女朋友就是像小圆饼这样的东西,我想我也喜欢上女朋友了。
6月3日,唐学长说话不算数!说好了去霍格莫德玩之后会给我带蜂蜜公爵的糖的!我很生气,只好咬了咬他的围巾。我觉得还是赫奇帕奇的围巾更好吃一点。
6月10日,多云,我原谅唐学长了,他跟我说没买糖果是因为要陪他的小女朋友,我想了想,小圆饼的确很容易让人忘记事。当然,今天他送给我的鱿鱼圈也一样容易让人忘事。
6月15日,晴,唐学长今天趴在草坪上的石椅子后面一直在看着什么。我走过去的时候他还吓了一大跳。他说他在看他的小女朋友,可是四年级里头没有人长得像小圆饼。
6月23日,大雨,我好像有点明白唐学长说的小女朋友是谁了,可是柯莉斯特尔学姐跟小圆饼究竟有什么关系?
6月30日,阴,唐学长今天来找我,问我他摆出哪个姿势会更帅一点。我如实说了“给我咸味玉米培根麦芬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很生气。
再往下便是今日还未来得及写上的日记,莎伦•肯特看着柯莉斯特尔变红的脸,意味深长地闭上眼睛。
看来一盘起司鲜奶骨饼并不亏。她这样想着,不禁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