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就像是车轱辘一样,不停的转动。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的转动着。
不会有任何人会期待你去改变这个车轱辘的。
*
那是某个冬天的故事。
冬日的暖阳攀着冷色调的摩天大楼而上,一点点的,将这片曾经吞噬了谁的楼宇之森镀上一层薄金。钢化玻璃被特意做成了能够调节光线的材质,把昏暗隐藏得更深,却反射了对岸的光景,把空间的延长线拉得无穷远。
街道上的人流川流不息,或是没精打采的打着呵欠,或是精神抖擞却依旧畏惧于这清晨的瑟瑟寒风,少女们将雪白的脖颈埋藏在毛线织的围脖下,男人们搓着生有薄茧的双手,哈斯哈斯的呼着暖气。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小摊小贩翻炒着那些温热喷香的小吃,诱得饥肠辘辘的人停步驻首。淡薄的雾气缭绕着向上升腾,消散在冰凉却不算特别清新的空气中。
然而,虽然很熟悉,但今天世界也是不同的。
一切都融入了金黄之中,只剩下暗色的线条,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今天也用这金黄色的双目注视着,一切情绪都被隐藏在最深处。
少女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发着呆,用蕴含着这样色彩的双目扫过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今天的阳光很不错,透过空中稀薄的白雾产生丁达尔效应——几缕肉眼可见的浅金光路照射而出,映在身上逐渐的就暖和起来了,简直就是冬季可遇不可求的恩赐。少女捧着热饮,想得入了神,她不往前迈一步,全身心都泡在阴影里,阳光看不见她。
无聊的、寻常的,观察人类。
她不该逃学的。
虽然她以生病的理由请假了,不算作逃课,但她说了谎,没有去上学,就是那样。
昨日被冷水从头浇到脚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她心里,校服黏稠的贴着她的肌肤上,将整个冬日的冷与世界的恶意一起传递过来。鞋子里蓄水的感觉也十分糟糕,吸足水分的衣服沉甸甸的,拜托……这可是冬天,尽管学校里会开暖气,但这种事也有够糟心了。
特别是,当时她在室外好吗。
伊川清水呆了一瞬,然后抬头看上去,从自班教室里探出头的几位从外表上开起来就是不良少女的家伙,正十分放肆的冲着她笑,满是奚落与嘲讽,甚至说些不好听的话。
——是她们干的。
很快就理解到这一点,14岁的伊川清水作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子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冷静与坚强……好歹对方用的水挺干净的。其实自己也没有惹到对方吧?只不过属于差等生对优等生的戏弄而已……或着说欺负?
是了,最近她们有些变本加厉了。
在她课桌上涂鸦,偷走她的运动服然后弄坏,将她的教科书泡水……总之应有尽有,但没有一次是当着伊川清水的面干的,往往都是清水妹子最后一个人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惨象。想起来了,是因为上次学院祭舞台剧的事情吧,那之后自己就被这些人缠上了。
生气吗?
不,因为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生气也没办法挽回,所以不生气。
委屈吗?
不,不委屈,因为确实是自己抢了那个女生的角色,不过自己要演得更好吧。
难过吗?
不,为什么难过?东西坏了可以再买,受伤了伤口也会愈合,再不济可以和老师谈谈心,所以不难过。
再说,她本来就不会把过去了的事物放在心上。
因为有人对她说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Let it go。
既然都这么想了,也就没有必要逃课来散心了。少女喝光杯子里最后的一点热牛奶,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但是,过去的事情有时候真的沉重到,连伊川清水这样不在意过去的家伙都会徘徊。
徘徊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现在】。
爸爸死了。
这是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事情了,当伊川清水得知这一点之后,悲伤的感觉卡了壳一样转化成无穷的迷茫。
伊川清水的父亲,伊川海,一位CCG的工作人员……和喰种互殴的那种,喜欢使用鳞赫和甲赫制成的库因克。据说生前战功累累,但是为了不连累家人,工作上的事基本上不会和家人多讲,甚至很少回家,多在9区待着。
但是,即使他因为工作缘故很少与家人相聚,也是伊川清水心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因为他是父亲啊。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清水的体内有一半的血液是来自父亲伊川海的,她在这个世界上相当于他的半身。
谁家的爸爸在孩子儿时不是孩子心中的英雄、偶像?伊川海一直是伊川清水很敬重的人,哪怕他有点不正经、不修边际,甚至有点女儿控,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父亲。
更是伊川清水心中的英雄。
可是现在,心里空空的,那七磅重的烂肉突然丢了两磅一样。
正是有了英雄之名,所以死亡也变成了必然。
多少英雄不是在他死后才被称为英雄的?
伊川清水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她爸爸,他还是那么不靠谱,还是那么爱耍帅。
他告诉她,我死了,你和你妈妈也不要太伤心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在意了,放眼现在以及你们的未来。
这种事我知道啊。她说。
可是爸爸呀,你教我去找的那个梦想,我还没有找到呢,为什么你就离开了呢?为什么你就离开了你的朋友、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女儿了呢?
为什么以英雄自居的你,就真的如同一个英雄死去了呢?
父亲难得的放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说,没办法嘛,因为是英雄啊。
当真是生如夏花,死得绚烂啊你。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你想开给谁看啊,你再帅又有什么用。世界那么大,你离开得那么干脆,我要怎么找你呢?世界那么大,你离开了之后,我和妈妈会很寂寞的。
可是没办法啊,你那朵花已经凋零得一点都不剩了,花瓣被灰色的大风碾成粉末,然后卷到天上,纷纷扬扬的落下。
为什么不活下来呢?爸爸。
再见了,我的女儿。伊川海最后又冲她笑了。
“爸爸……?”
空荡荡的客厅里,没有人回应她。
等到母亲回来后,一直以来以“女强人”来诠释自我的母亲,真的像一个斯里歇底的女人哭了起来。伊川清水却很镇定,一滴泪水都没流,理智告诉她一般人好好生活而且会尽可能的帮父亲报仇,但隐隐约约又有别的声音在她身体里小声的啜泣着,嘟囔着什么,可惜母亲哭喊的声音盖了过去。
真的不难过吗?
嘛,毕竟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因为已经发生了,所以难过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啊。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任何不实际的想法而真的改变,也不会有任何人对你在这种事上抱有期待的。
这个世界呀,不会因为任何人死去就停止转动,它总是会咕噜咕噜的,咕噜咕噜的转动着,而惨痛依旧惨痛,死人也不可能复活。
这又是在感慨什么?
只是作为上亿人中的一个普通人,最不甘的无力而已。太过于无力,所以什么都不会变。
你的世界不会因为你的软弱而有任何好的改变。
悼丧的几天过去后,伊川清水又回到日复一日的课程中。
以及几位同班同学的欺负和攻击。
但是不出几天,就没有再闹任何事了,清水身边显得安静了很多。
无他,只是她一脸漠然的把一位正在剪她作业本的女生,抓着头发一直拖到女厕所里后,按着对方的头给对方洗了洗妆——用马桶里的水。谁都没拦住她,其中有一位比较壮实的女生想帮她的朋友,结果被伊川清水扭伤了胳膊。那妹子差点就溺死在马桶里了,还被伊川清水扒光了衣服锁在厕所隔间里,至于衣服,全部丢进学校垃圾处理场的火炉子里了。
总之伊川清水她生气了,对于【现在正在对她造成损害】的事情,会让她脾气突然暴躁起来。
怪力设定+肾上激素让她势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恶鬼。
据说后来还把别人女生剪成光头了。
据说后来把一个骚扰女生的变态男生揍哭了。
然后直到她初中毕业,都没有什么屁事来烦她了,格外清静。
软弱是不能让你的世界得以改变的。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历史啊……”
“……也没什么。”
“然后呢?”
“?”
“你高中之后怎样了?”
“高中?”
“是啊,为什么会成为杀人凶手呢?难道你不痛恨我们喰种吗?不是喰种杀了你父亲吗?”
“嗯,但是,不一样……”
被整整20个气球拽着飞上天空实在不是阿尔的本意——它本来真的只是好奇的收集起了绑在每户人家门口的气球而已,空空如也的大脑袋也并不理解什么量变引起质变的道理,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为时过晚——
现在的阿尔正非自愿的翱翔在碧蓝的天空之中,享受着足够把它吹傻的大风,一路东去。
城市慢慢变小,道路也成了细绳子,阿尔看着这些细绳子渐渐合成了一股,然后又分开很多支,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它觉得自己要下去,重新接触接触那令人感动又无比亲切的地面——也许再唱一支赞美诗——总之它已经不愿意再这样飘在半空中了,这种完全的新奇体验带给它的只有脑内无限滚动的四个字:放我下去!
但是正如前面所说,阿尔的脑袋空空如也(也许还有长期不使用积累的一堆灰尘),这导致它并不明白要怎么做才能下到地面。无谓的焦虑和紧张带来的只有疲惫,很快的,它体力不支了。
这些圆圆的东西是病毒吗?阿尔近乎翻着白眼才能勉强看到上方的气球。这堆色彩斑斓的病毒被系在了阿尔灵活的长尾巴上,缓慢却毫不迟疑的向发白到刺眼的上空飞去。
“早知道是病毒的话……我才不会收集呢……”阿尔沮丧的想着,“也许我早该发现了,拿的数量多起来的时候就感觉身体好轻好轻,慢慢的就飘起来了……”
就在这时,它少有的灵光一闪:如果是把之前的做法逆转呢?难得用一次脑袋的阿尔兴奋起来,把气球再一个一个解开不就可以了吗……?
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没头脑·少根筋·不考虑过后果·亚里亚思,开始辛苦的尝试用嘴巴咬断绳子。
阿尔的牙齿并不锋利这一点,救了它的命。好不容易咬断一根绳子之后,阿尔发现自己突然就开始下降了。兴奋之余,他开始咬第二根,正咬的起劲的时候,它看到下方的“绳子”(公路)已经比刚才粗了不少。但是愚蠢的阿尔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它把这认为是对自己的肯定),坚定又自信的咬断第二根,感觉自己全身都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还没闪够,突如其来的下坠感又一次让它当机了。
风开始向上刮了。
路标突然长高了。
摔到地上好痛。
阿尔发呆的时间过长,直到摔到长了很多黄绿杂草的松软土地上才反应过来。它歪歪斜斜的倒向一边,差点滚了起来,眼泪喷射——是的已经可以称之为喷射了——出来,尾巴抽筋一般的一甩一甩,带着气球也晃来晃去。
大概过了几分钟,阿尔终于不哭了。它眨着被泪水糊住视线的眼睛,呜咽的看着刚刚被它的眼泪滋润过的泥土,用尾巴拍了拍,然后突然看到气球还拴在尾巴上。它像发泄一样啃断了几乎所有的气球,在最后却还是留下了一个。
很快它的注意力又被软软的泥土吸引了。这种东西很黏很松软,里面含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还有着一股微妙的气味。
于是阿尔开始玩起了泥巴。
毕竟它也只是个刚出生五天的小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