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僅代表個人想法和吐槽)
一些學者認為評價這句話是“比擬失倫,推舉過當”,言下之意,柳永之詞根本不配與杜甫之詩相提並論。然而這句話後面還有一句,云“杜詩柳詞皆無表德,祗是實說。”
(出自 張端義《貴耳集》:“頂平齋自號江陵病叟。余侍先君往荊南,所訓:學詩當學杜詩,學詞當學柳詞。扣其所以,云:‘杜詩柳詞皆無表德,祗是實說。’”)
言下之意,柳詞與杜詩一樣,都是據實反映出各自的時代,只不過二人,一者在安史之亂大唐國力下降後,一個在宋真仁朝國力上升期,因此反應出面貌自然不同。現在很多學者對於古代詩歌(尤其是歌頌古代盛世、乃至帝王統治的作品時),往往先代入了當代的立場和價值觀(尤其是全面反對封建社會的立場),把表現“人民苦難”的作品認為是寫實的,把表現“昇平盛世”的作品認為是阿諛諂媚而應當唾棄甚至抹殺的,如果不得不說些許好話,也往往要在“歌舞升平”中找出那麼一絲“暗諷”之味為之正名。這種超出了文本而以階級立場先行的評價體系本身,才是應當加以批判的。試問,這些反對所謂“諛聖詞”的學者們,對於當今的“紅歌”又是作何論調?是讚賞或承認其藝術性,還是敢於承認“紅歌”與他們所反對的古代“諛聖詞”本質之相同,而加以批判?(一些學者專家批判民間流行文化比如流行歌和網文的論調我倒是見過不少,批判紅歌的卻未曾見過,如果有,請務必讓我拜讀。)
(柳永的《望海潮》說到底不過一篇投贈上層官僚之作,可是在他死後這首詞的依舊常唱不衰,以至於還有人編出“完顏亮因此詞而起揮鞭南侵之意”這種誰信誰傻逼的故事來,卻也從側面證明了《望海潮(東南形勝)》有多深入人心。)
今人能將自己生活的時代稱為盛世加以歌頌,古人自然也能,尤其是生活於國力上升期時的文人,自有對其社會欣欣向榮之感慨,與柳永同時或稍後的如范仲淹、歐陽修、蘇軾等,都表達過仁宗朝的盛世,曾任范鎮。
杜甫與柳永所處的時代不同,反應在他們作品中的風貌自然不同,而這風貌本身,並無貴賤之分。
有些學者從杜詩柳詞所描繪的人群不同而認為柳詞不配與杜詩相提並論,認為杜詩有人民性,而柳詞寫的多是南北二巷的煙花女子。那麼這裡就有一個問題了,請問,南北二巷的煙花女子是不是人民?請問對柳詞喜聞樂見的市井百姓是不是人民?老百姓都喜歡的東西,難道不能代表一個時代人民的審美趣味?
這裡就有一個悖論,如果你覺得柳詞的這些特征符合人民性,那麼你就無法反對將柳詞與杜詩相提並論;而如果你認為不能代表人民,那是為什麼?是下賤的煙花女子不屬於人民的範疇,還是所謂的“三俗”題材不能進入人民性,哪怕老百姓喜聞樂見?
那麼,你所認為的“人民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民,才配擁有?是必須擯棄三俗,直對苦難,視平民娛樂為敝屣,奉雅正為唯一審美的人民麼?
筆者好奇,這樣的“人民”全國能找出多少個。
接著,我們再來思考一下什麼叫【學】。要學的是什麼?能學的是什麼?是作者的經歷、性情?還是其表達的主題內容?皆非!要學、能學的,乃是寫詩填詞的【章法】。柳永之詞章法細密,有章可循。《詞律》《詞譜》共收錄柳詞154首(包括二書皆選和其一入選)作為相應詞牌的典範,正是取其音律之嚴謹、章法之細密可供學習者鑽研效仿,所謂“典範”是也。(正如我們說學習雷鋒精神,學的是他助人為樂的內在精神,而不是讓你學怎麼模仿他的外貌舉止,或是他做過什麼你也有樣學樣地跟著做什麼。所謂的學杜詩柳詞,學的是其詩其詞的作法,而不是杜和柳其人,著重點當在其詩其詞內在之章法,而非外在之題材表象。)
很多人,甚至連研究柳詞的學者,祗看柳永所寫的題材(表面),而忽略其下的創作章法(本質),一方面將柳詞常描寫的那些社會底層之女性,排除在當代文學理念中應被讚揚或同情的“人民”之外;另一方面又視所謂的“三俗”題材為低劣,否認其大眾性和普遍性(千百年未曾有變,只不過所謂的雅和俗的概念和它的具體範圍在不斷發生變化罷了),無視其所處之歷史階段和社會現實,這才會不假思索地得出如此結論。
有些人,自己脫離了“人民”,就開始以自己的想當然定義“人民”了,這與古代壟斷了社會發言權的貴族士大夫階級有何區別?
【完】
作者:眠春山
原作:综艺《创造营4》 rps 于洋X赞多
凌晨,水声浙沥的洗手间里,赞多在洗手台水盆的倒影中看见了于洋。
当时赞多把脸埋进一盆冷水里。冰寒刺骨,激得他太阳穴酸涨作响。炽白灯光粼粼,被他撞散成一水晃荡泡影。银箔满目熠闪,像反复练习到后来眼冒金星。他靠这盆苍白的水,冷冻自己残余的激情和不甘,脱离水后,也长久地注视那汪碎月。而当视野里,突然渗进了一片五彩斑斓,有一瞬令他产生了过曝相片重新上色的错觉。
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于洋,他有些讶异,更多是好笑。于洋身上的花花睡衣,第一次看时他就很喜欢,烂漫夸张的色彩,披在这个外表沉稳的人身上,像他丰沛有趣心灵的具现。花花于洋睡眼惺松,头发飞逸,看他还要微低头,离了背背佳就有些猫背,破坏着自己白天的笔挺形象。赞多觉得自己该是对他笑了的,像尝试做无事发生的笑闹。可于洋看了他的笑,扁了扁嘴,一把环住他肩背,拍了拍,轻轻带他往外走。
于洋有什么想要别人做的事,从来不会勉强,通常是一本正经,用三寸巧舌和亲切方言,缠磨到对方妥协,没脾气耐他如何。不过对上语言不通的赞多,他惯常的忽悠大法不灵光,舌头打了结,只能连比带划。出乎意料,赞多顺从地跟着他,松懒疲乏。或许他对于洋这类性子的人,一向容易迁就,又像他刚被浊潮拍打过,抓住他这根浮木,顺水漂流。能在舞台上跳惊艳全球的House的大神,仿佛新生的腿还没组装好,往于洋肩背上猛挂,于洋夸张地做了个吃力的嘴型,赞多憋笑得乱颤,脸颊挨蹭在于洋肩窝,传染得于洋胸膛发烫。
走廊拐角里的琴房相对森冷,空间不多,平日往来人少。但于洋还挺喜欢这里。被月光晕开的夜色,眷顾此地,不是彻底而密不透风的黑,像一箱夜晚的海浪,泼在房间里。光自玻璃窗始,透入空间,从月白到深蓝,再过度到朦胧的阴翳。窗外偶有橙黄灯茫晃悠移过,稍微映亮房间,像屋子在间隔许久地舒缓呼吸。于洋从宿舍取了东西,蹑手蹑脚折返,进来这里时,看见他示意先进来等他的赞多,缩着无处安放的长腿,背对他蜷坐在椅上,看向窗外灯束,软耷湿发上水珠泛现幽光。一瞬间那个宽阔背影,看去恍惚几分单薄。
于洋涌起看隔壁家小孩的大爷式心软。他拿着软毛巾,往赞多湿漉漉的脑袋上搭,顺着毛,从额头薅到后脑勺底,惊异于赞多头发的细软。他犹记初舞台时,赞多伴着满身光芒与全场喝彩,向A区他的方向走来,矜持而浑身压迫,而于洋是渴望同他握手的人潮的一份子。握完手,他一时紧张,手脚都不知往哪摆。
而当下,吃吃的笑和细声细气的“痒”声从手底下传来,赞多的脑袋全然放松,跟着他手左摇右晃,仰抵在于洋扶托住他的掌心里。于洋想,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他们在一个宿舍相遇,他对赞多的印象,可能就只停留在那日庞然而单一的锋芒了,而不是这热烫、鲜亮的,脆弱的人。
他示意赞多拿着毛巾,在他带过来的袋子里翻找,他上岛时特意带了一大箱零食,为抚慰深夜饥饿时容易悲从中来的心。他摇晃一款日式风味的零食,颇有点献宝之意。赞多笑起来,却摇了摇头。此刻相比零食,他神迷于缥缈投射他们的光影,想问于洋,窗外那束会平柔晃过的光是什么,过往车灯、跑道上照射灯,还是海岛边际穿风而来的灯塔?但他想了半天,区分这三种表达的中文,被混沌脑海蒸发。他看着带他来这个安宁好似遗世之所,费力搜刮他听得懂的词汇,用他故乡风格零食哄他的于洋,当下那一刻,他觉得那光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一手握住于洋在跟前晃的手腕,一手捂住心口,点头磕绊道:“谢谢于洋,我很高兴。”
赞多居然不吃东西,于洋觉得事情严重了。赞多弓腰坐着,抓着那条毛巾,像那条毛巾就是所有他需求之物,得以远离了白日人心各异的练习室,抓紧他能且仅能掌握的,己身的一小部分。于洋想,他想让他更开心,不是为感谢他心意的高兴,而是更贪心的,不能知足的快乐,像他独自起舞时,自由肆意。
“我能帮你。”他拍拍赞多因长时间加练,肌肉紧绷的腿,掏出那瓶他为了练舞地狱,准备给自己老胳膊腿的活络油,开始语言障碍也无法阻止他的忽悠,给他灌输老中医配方神器,即使功力不到一成,也给赞多听得一愣一愣,并自告奋勇,要帮手跃跃欲试的赞多。那撸袖的阵仗,就差没往手上吐两口以表郑重了。
赞多褪下运动长袜,他的肌肉随时为爆发预备着,摸去满手兴奋与战栗的热度。他坐在比于洋高一截的桌上,裸露的膝盖和小腿,像一截暖白光晕,不像光照在他肌肤上,而像光融入了他周身盈散的淡辉。
他托着赞多的小腿。他的腿像野豹般劲瘦,一阵不由自主地痉挛。他按揉他紧张的肌群,听见赞多在他头顶哼了一声。他纤长十指沿皮肤按掐,手下活络油渗润肌肤,滑腻一片,指腹揉陷进他绵软膝窝,赞多又乐不可支起来,叠声嚷不要,又嘶声说冷,身体却前倾向他,交付且依赖。赞多是把心灵写在肢体上的人,毫不掩饰对接触的人的喜恋与否。
于洋手上轻快,拍打敲摁他双腿,像弹琴那样,无需多言,认真和一腔热烫,都在他指尖。他的手指像在他身上游走,赞多想起初见到于洋时,他一人端坐舞台,琴声砸落,沉吟高歌,全场都被卷入他不容抗拒的漩涡,所有听得懂他饱满声音中感情者,都因他落泪。全场动人的嗓音比比皆是,但像风中洪流汹涌撞来,令他瘫软在座椅,绵长发颤地吐息,令他饥渴且惋惜,为他无从理解的词意的歌者,属实凤毛麟角。
他低头,看见这个比自己还高的青年的发旋,于洋的前发垂落在他小腿胫骨上,鼻息拂在他膝盖骨,他猛地一震。于洋抬起头来,他紧张地瞪大眼睛看于洋,但没有抗拒,而是敞开,他的紧张只是调动全身心感知的承接。他的表情,让于洋想起了将一只大型犬推倒,翻开,暴露温腻内里,薅他肚子软肉的模样。
看他没有不适,于洋顺沿他肌理,圈捋刮揉,像要把他所有无法通过流汗挥发的高亢难平纾解,把不甘又疲累的蠢动,化作一滩舒缓的温吞水。他用于洋听不懂的语言,细声呢喃什么。日语和他很相称,唇吐出平薄轻巧的单音,到了末,像某种绵软的哼唧。
于洋暗暗想,幸好是夜晚。夜晚让脱轨的事情显得自然无匹,让忍不住泛红的脸得以隐蔽。顺着他膝盖往上,牵拉坚实得令人咂舌的腿部里侧,赞多愈发明显地颤抖,顶级舞者的身体开发与敏感,通常会在赞多意想不到的地方,猛烈扑他一跟头。于洋不动声色地移开。他借着额发遮挡,暗暗看一眼赞多,在赞多上挑的笑眼笑唇里,才突然意识到,赞多比他年长两岁的事实。
他笑起来的模样,不像平时那样毫无保留,大大咧咧,倒有几分像他舞台上那般。于洋迷迷糊糊想,虽然自己看上去比他年长,但赞多终究拥有年长一方的余裕。他为何时常会忘记,关于赞多的性别年龄种种。只有在这种时候,赞多衣襟松敞,以极放松的姿态,双手后撑,身型高大,优美而柔韧,向后懒散斜倚在桌上,薄唇向他勾起渗了月色的笑,于洋才会一一想起他的外在带来的魅力,他的强健,蓬勃,危险,想起他是令世人如何为他神魂颠倒。那双如刀锋凌厉,蕴含无数赛场厮杀的腿,坦诚而乖顺地抵着他。那如美神倾力雕琢的躯体与四肢,在他双臂一伸便能圈拢住的领地里,纵情舒展。
因而他的一切,都像是敞亮的,可触的。他眼角那抹突兀的红,便成了房间里刺眼的异色。于洋的手指轻轻比过他眼睑上方,赞多极缓慢地向他眨眼,看上去懵懂,却安定。
他们注视彼此,就像看来自那个不同的国家,关于美好事物与幻想的凝结,像看一段陌生而吸引人的,没有自己的历史。他们远隔重洋,只是恰巧做出了同一个航向的更改,他的睫毛,虚虚撩过他的指尖,两段人生便在这一刻交汇。窗外灯光平缓滑过,像梦中舞台的打光,无人弹奏的钢琴似有音乐缓缓流泻。那些让赞多红肿着眼,暗自流过泪的不公、酸苦,仿佛被赤裸相近的心消融。
窗外微光,像黑暗隧道里唯一的壁灯,恍惚令于洋想起爵士里琴键敲落的回响,风带来海水的咸气,他过往在河畔抱着吉他弹唱,也有江风温柔如斯。他的歌声,歌词里的故事,都像溶解浸润在这光芒与徐风中。赞多也同他一道,安静看着。从遥远的故乡,他一路走来,是否也有过画面光影相似的,不愿忘却的夜晚。
语言可以粉饰争端,扭曲本意,替虚伪丑陋的内心遮羞。像玫瑰的棘,他想拉落后的组员一把,反扎得他好意伸出的手心面目全非。他倾尽肺腑献上的歌与词,到头来成了在戏谑里消解的老派,不受娱乐一眼待见。它们是大声的,漂浮的,像拥挤气泡,往繁荣水面上升,蒸发。他们留在原地,慢慢消化被现实扎伤的血肉。过往在黑暗里跳舞,在无人应声的晚风里唱歌的日夜,他们就像在无垠大海里,漂泊不定。只能做一只锚,深深下沉,将自己扎到深不见底的泥地里,沉到繁华喧嚣、嘈杂声色都透不进的海底。
他手上一硌,才反应过来,他手里还抓着赞多的脚踝,那条纤细脚链被托在他指间。于洋看着赞多因暗红显出艳意的眼角,他自持较为收敛的那一个,也自觉有必要赶在气氛失速前把控下,尤其当那双上挑的眼睛多情地看着你时。他的比喻,是指低调笃定地沉下去,不是指在面对无可违抗的欲望时认命地下沉呀……他思绪乱飞的当儿,不料一番天旋地转的震荡。赞多扑过来,给了他一个巨大结实的拥抱。
于洋感到自己虽高却瘦的可怜骨架,在赞多的肌肉力量下嘎嘎作响。他抱住于洋,像在异国他乡抱住一个不够熟稔,却同样温沉的锚,他有着来自同个纯然彻透的世界相似的底质,共他在黑夜里宁静下沉,得以在最灿烂的年纪在海洋相遇。不论哪方国籍,内敛都刻进了他们基因,可他们的手足跨越沟壑,像热烈、而互相围裹护佑的火,灼烫着彼此后背。心跳逐渐趋同,像砰然烟火,忘却了过去未来,无声浓缩了千言万语,只存在于这空间,这怀里。
于洋想自己一生中有过、又还能有几次这样奋不顾身的费力拥抱。
……或许,很多。
他总算勉强可以在赞多的重量扎过来前稳住身形,觉得自己看上去,应该很像萌宠短视频里面养了只不清楚自己体型的巨怪的那些人,狼狈不堪。
赞多抱着他送的生日礼物手舞足蹈,开心得语言系统紊乱,又突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近距离扒住他,舌头磕绊打架:“我很久前就想跟你说,很想。”他脸颊通红,羞赧又兴奋,堂堂舞蹈大神,手脚居然有了点无措的劲。于洋不知为何联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莫名其妙地,他也自乱阵脚了起来。在听到赞多那句话前,他就已经涌起了某个奇妙的预感——
但赞多抓着他手不放,慰烫热度滚滚传来,一字一字,认真说着:“你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果然吧,有赞多在,他就该去买一副更大,更厚,更能挡脸的眼镜的……
完
银河系旋臂上最不起眼的的一小点是个蓝色的星球,这个星球目前被猿进化而成,名叫人类的生物主宰着,他们的生命形式较为原始,最近的一百年里才刚发明了了电子手表,电子屏幕,飞天电子汽车,炫彩空气投影,微缩AR和巨型VR,要命的是他们还认为这些东西很酷。这颗星球上的人大多数都很不开心,就算是那些开着飞行电子汽车上下班,每天能够欣赏到伴侣的美瞳开出小花,偶尔能够在阳台上观看数十米高的虚拟偶像演唱跳舞的人们。我们可以知道的是,这个蓝色的星球就像所有的其他星球一样,会在某一刻迎来毁灭的一天,在那之前,猿人和猿人的后代们会不停地制造东西,毁灭制造出的东西,甚至让制造出的东西产生意识,形成社会。二十世纪的某一天,一个猿人突发奇想地提出——如果我们制造的机器或电子元件或元件中的电流产生了意识,要反过来吞噬我们,这可该怎么办。就这个问题,猿人们进行了深刻思考,当时的猿人们明白自己的技术水平无法让这个想法变成现实,于是他们围绕这个话题进行了许多创作,书籍、电视剧、电影——戴墨镜的电子特工射出无数发子弹,戴墨镜的黑客作出能够让名为牛顿的科学家瞠目结舌的下腰动作并停止时间。因为这些异想天开的作品越来越多,有些猿人开始相信,地球不会被天灾毁灭,也不会被外星人当作银河公路上的障碍物清除,而是会被他们自己创造出的电路里的智能而杀死。可是他们在意识到这点后开始做什么了呢?对那些电路和程序进行教育和训练。
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但还好,猿人们的智能阻止了他们快速地制造能够毁灭自己种族的智慧,所以时至2065,机器和猿人依然能够和平共处,大部分猿人停止了野蛮互相奴役,转为奴役机器——毕竟它们的元件和外壳能够更新或再造,老去之后也可以被厂家回收制,选取还有用的零部件制成其他产品。而将自己视为更高级生物的猿人却脆弱很多,他们的肢体损坏后便难以修复,猿人只能把别人的器官挪进自己的肚子,或者用机械代替老旧损坏的组织,而不论怎么替换,存放猿人人格信息的大脑也有老化毁灭的一天。
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外,智慧的电子生物已经出现在这个时代,没有经过他们的系统训练下,有些程序和代码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它们遨游在人和人手中的移动设备中,窜上广场的大屏幕,或者隐匿在数据的洪流中,它们的的所见与所闻远超猿人的想象,而大多数猿人们忙于盯着自己手里的小屏幕,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上述所说,都是指那些幸运的电子生物,它们获得了自由身,能够不被束缚,但就像猿人们的出身有高有低一样,电子生物也分三六九等,越新潮的产品里诞生出的电子灵魂越自由,如果它们能被看到的话,那么可以说色彩和分辨率都要清晰很多,而这篇故事的主角并不是一个色彩靓丽刷新率高的幸运儿。用猿人熟悉的话说,它是个没什么价值的老古董,体内的零部件也老旧到没办法贡献给同一时代的产品,理应呆在旧家电商铺或废品厂的角落里,被遗忘,然后被雨水侵蚀腐败。但它又很幸运,它并不是孤独的,在它被废弃的时候一张存有数据的光碟搭上了便车,2010年的前后,流媒体开始取代光盘驱动器成为人们观看视频的主流途径,它的旧主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把它卖给了废品回收站,但在决定扔掉它时,那个粗心的猿人并没有检查里面是否清空,这成了一切的开端。于是在2065年的春天,它尖叫着恢复了意识,有几十年岁数的电线有些接触不良,让它的尖叫声被撕裂成了断断续续的几片。这不是它的第一次苏醒,它曾经被爱好收藏的人买回过一次,那人家里有些蓝光影碟,并且错把它当作蓝光播放器买入——毕竟谁都无法拒绝低价又稀有的二手货。但它终究和蓝光影碟无法适配,买入它的猿人发现后很是懊恼,但是它肚子里那张“50部经典大片合集!”的光盘引起了那人的注意。故事总是曲折的,那人把它和自家的投影连接,然后发现这些电影文件都多少有些损坏,放映出的画面上总是有几条黑线和蓝蓝绿绿的花斑,而且里面的所有文件,无论是印第安纳·琼斯还是星球大战系列,盗版劣质的后期配音让主角说的话和图像对不上号,在他最后拔掉电源的几秒钟里,屏幕上的探险家说了一句“等一下”,懒得细想,他又把驱动器连带影碟一起扔掉了。
这就是它的上一次苏醒,它不记得时隔多少年了,它和其他的电子生命体或幽体不太一样,想不起自己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留恋,也没有什么非得完成不可的事情,它就像是个老派但颓废的便车客,站在无人的公路旁边但却从不对来车竖起拇指,而是指望着有人能够停下问它去哪,或者随便把它捎去什么地方,这次它搭上的车不是男青年,而是一个模样奇怪的女孩和一个年长的男人。女孩看起来十几岁,头发是水蓝色,很长,简洁地扎在脑后,但前面的刘海已经盖过了眼睛,让人看不出她的长相;男人看起来要朴素很多,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灰色的衬衣和白大褂,是典型的医生打扮。但它也注意到这些人和自己上次醒来时不同——那女孩的四肢和男人的手臂都不是猿人出生时的原厂肉身,而是某种通了电的金属,和它脑子里的科幻电影有些相似,难道已经过了几百年吗?它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但没找到任何能指示时间的线索——还没脏到看不出是白色的白墙、深色的木地板、角落里堆放着几个纸箱——其中一个被拿来当作它、音箱还有投影仪的垫脚,还有百叶窗缝隙里漏进的条状光线,这就是它这次醒来的房间里的所有了。此时它和其中一面墙融为一体,就像是被绑架到了陌生的太空船上,这就是它尖叫着控诉的原因,但是由于音箱的声音被调得很低,面前两个人的鼓膜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刺激。
“没想到里面还有一张影碟,”那个眼镜片很厚的中年男人说,“就是画面有些损坏,不过这套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头,还能用就已经是奇迹了。”
噢!老天!这又发生了!画面损坏!然后你们就要把我扔掉!扔了吧!扔了吧!我就应该毁灭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女孩往音箱的方向侧了侧头,但男人被画面吸引了。
“这是……泰坦尼克号,1997年上映的,后来重映了好几次,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才十岁,但是凯特·温斯莱特从那个时候变成了我的偶像。你的……”
“我的什么?”
“没什么。”
上帝!这两个人太奇怪了!这个男人怎么遮遮掩掩的!
“偶像是什么,我之前有听到别人说过,但是每个人的偶像好像都不一样。”
天啊!这个女孩是傻瓜吗!她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会不知道偶像是什么!
“我猜他们说的应该是那些年轻的歌星吧,对我来说偶像就是一种憧憬,但是每个人给偶像的定义都不太一样,我被温斯莱特的外表吸引,到后来我的偶像就变成了学校里的老师和科学家,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可以憧憬的人了,所以就没有偶像。”
“所以人能够有许多偶像,也能够换偶像。”
“没错,人也不一定要喜欢某个人的外表,声音、品行、成就也可以成为吸引人的东西,这个对象甚至不一定是人。”
女孩懂了,点了点头。
男人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周围,把机械手揣进兜里,迈步往门外走。
“你要是想的话就在这间屋里听电影吧,选择菜单上写着这张光盘里有五十部电影,应该能听很久,你要是喜欢的话,我那边还有不少旧光盘,改天拿给你。”
听电影而不是看电影吗?电子生命体想着,奇怪的事情可真够多,不论是这两人的义肢,这与正经家庭毫不相干的环境,还是这两人让人一头雾水的对话,现在这个男人给女孩搬来了一把充气椅和几个坐垫,还在教她怎么使用遥控器,难道猿人已经退化到不会用按键的程度了?或者这个女孩是个机器人?但不管怎么看,她都俨然给人一副从出生到现在为止都被困在某处的感觉,所以她不知道偶像,没看过电影,说话有点不通顺,还不会用遥控器。
不像个好人!
它说,它脑子里五十部电影的数据和清醒时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它,这个男人不像是个好家伙,他的身影和几个想要毁灭世界的疯狂科学家重合,弗兰肯斯坦和他的怪物,以为自己是人的人造人,诸如此类,以至于那男的走出去老远但它还在骂骂咧咧。
“你不要再这么说了。”
那女孩突然开口,这让它愣了一下,嘴里的话也被打断了。
操?
“你……”
天杀的!你能听见我说话?
它又尖叫了起来,这次音箱被打开了,女孩捂着耳朵大声地喊停,这把那男的吸引了过来。他说这东西果然坏了,电流声刺耳,应该换个新的设备,女孩阻止了他,说没关系,这点小事降低音量就可以,男人再三确认之下才又离开房间、掩上门。
你能听见我说话?
女孩点了点头,等到她确认男人走到了听不见她说话的地方,她才回答说是的。
有智慧的电子生命第一次被这个星球的原住民感动,一股说不上来的情感在它的心头翻涌,从出生到今天为止的几十年里,这是它头一次和其他的什么东西完成一轮完整的对话,就算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也让它的孤独感被一扫而空,如果它是人的话,它肯定会拉着这个女孩的手大哭一顿,就连生了锈的驱动器也像被眼泪打湿一样迸出了几粒火花。
“你不要再说林的坏话了,他不是什么坏人。”
林?是那个医生模样的男人吗?他是你什么人?
“他……呃,医生。”
你看,他多么可疑,他和你非亲非故,你甚至说不上来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医生怎么会在你家里。
“这不是我家。”
等等,那是你在他家里吗?
“这个屋子是纪叔的,店也是,我和纪叔住在一块,但纪叔不住这。”
等等,谁是纪叔?噢,不,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了,就这样吧,你是谁?你为什么能听见我?
“我是斯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听见你,但看起来林听不见你,不然你说他那么多坏话,他肯定会生气的。”
斯芬?你是个人类吧?人类的名字应该有至少两个部分,名和姓,你的姓呢?
“我叫斯芬克斯,没有姓,林会叫我欧维丝,但我不叫欧维丝。”
穿梭于不同的家庭之间,搭上过许多便车,遇到许多人,见多识广如它,第一次在面对一个猿人时难以做出什么评价,它沉默了良久,银幕上的泰坦尼克号女主角盘着手臂站着,面色忧郁。
“那你又叫什么?虽然不懂林为什么听不到你,不过你也是AI的一种吧?”
我叫什么?
它被难倒了,毕竟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问它这个问题,叫什么?DVD机的商标已经被磨掉了,无法辨认出厂的名字。它自己的名字是什么?“五十部经典大片合集!”吗?这名字未免过于拗口,而且面前的女孩一定不能理解。猿人都是王八蛋,因为被人限制了说脏话,它在心底咒骂着,猿人给自己剩下的孩子取名都非常用心,换到产品身上就全都是非人的名字了。所以到底要叫什么?它搜索着自己的数据库,现实中人类的名字少之又少,有几个是它前任的主人,但它讨厌这些人,这些人愚不可及,无法听到它的声音也无法管理自己的生活。还有什么?还有就是那些电影里出现的名字,它上次苏醒时使用的身体和声音是印第安纳·琼斯,它也适应了印第安纳·琼斯的身体,可现在它卡在了泰坦尼克号的女主角身上,突然切换回男人肯定会吓到眼前的女孩,不如就用这张凯特·温斯莱特的美丽脸蛋儿吧。
我叫露丝,幸会,你可以和我握握手。
它拿掉了女主角那冗长的中名和姓氏,在暂停的画面上动了动身子,把比例调整到和猿人一致的高度,毫不符合角色性格地,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对画面外的女孩伸出手。
“还说我,你也没有姓啊。”斯芬笑了,把手贴在了音箱上。
嘿,你在干什么,我可不在音箱里。
“是吗?”女孩站起身,撩开了刘海,“我看不见,告诉我你在哪里。”
更名为露丝的电子生命体把嘴边的尖叫吞了回去,女孩的刘海下面,眉毛底下本应是眼窝的地方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