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段写的仓促,答应的互动有些没有加入,之后的棋局中再添加吧。]
Part 05-重复
他从昏睡中醒来,一如从前那样。
夜空乍看下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他知道这抹云淡风轻并不完全陌生。
稍加思索,他就想起了自己是个幽灵,并且身处奇异都市的某栋办公楼天台的事实。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飘起来,左右看看,夜色异常浓重,气氛沉闷,似乎即将黎明。
虽然还没有缓过神来,不过他知道自己有必须要去的地方,于是他决定先朝着感觉探寻一番再说,只是刚落到狭窄的巷子里,白漆漆的一团顶着抹艳红就从通往大马路的方向拐进来,双方都停住了,接着对方似乎是对他打量的视线不爽之类,突然俯冲似的一头扎到他面前,作势要掐他脖子,他本能的后仰,转念一想,又歪过身子直接撞进不知什么地方的墙壁里,没想到对方也跟着穿透了墙紧追不放,他没办法只能从正门跑出去,却突然被迎面急响的铜铃声炸得差点失去意识。
“哎哎哎那边那个——麻利滚远点啊!”正前方有个人急匆匆的对着他喊,路灯下的那人的影子摇摇晃晃,手里摇铃吵得他简直不想多呆一秒钟。
“...哦。”
他侧身躲过袭击,眼瞅那个莫名其妙的同类径直去抓那个人类,铜铃猛地一阵乱响,直接把在场的两只灵体通通震到跪下,紧接着那人捞起腰间的锦囊一股脑的倒出不明成分的大堆粉末,撒了行凶者满脸,倏地燃起星星点点的古怪火焰,在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的短暂瞬间,伴随清晰的物体摩擦的嘎吱声,粉末散下的形状将他也圈在其中。
混乱的细微杂音中他听到了那个人类用得意的语调说了句“笨蛋——天亮啦!”之后,近在咫尺的恶鬼身形一顿,他揉着额角盘腿坐起来,只见用嘴咬着柄红布伞的、脖子呈现扭曲的白面女鬼的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细碎的光透过空荡的白衣,停止了所有动作。
已经破晓了。
“嘿嘿嘿~这玩意儿还挺好用啊!”莫约未成年的短发女孩举着不再乱响的铜质摇铃,一脸捡到宝的兴奋样子,而原本杀气腾腾的女鬼仿佛被控制住了情绪,居然就这样慢悠悠的飘进巷子的阴影深处消失不见了。
“咳咳...”确认危机解除,他闭上眼,灵体的设定本就对阳光并无好感,“麻烦你不要地图炮乱伤无辜好不好...”
“我可是好心帮你啊,你这家伙怎么这样!”
“那谢谢。”
“好没诚意——没意思。”女孩鼓起腮帮子摇了摇头,“要不是看在你带着灵光,我不但要抓你,还要看看你们同类之间是怎么打架的呢。”
[真是性格恶劣的小妮子。]
他低头,从眼帘的缝隙间看到了洒在地上反射光彩的微小晶体。
“主要都是盐哦,对那家伙有奇效!”女孩蹲在他身边,用手一点一点的将那些刚才燃烧中残存下来的粉末尽量扫回锦囊,“师傅也够抠门的,只给了我这么点,真是麻烦...哎哎哎你这就走啦!都不请救命恩人吃顿饭啊!”
“不了,谢谢。”
“不用不用...哎喂喂喂要不要跟我签个契约我带你装逼带你飞啊——”
“...没兴趣。”
Part 06-遗物
来自异国的青年人绑着宽松过腰的麻花辫子,正带着耳机坐在办公桌后盯着电脑屏幕目不转睛,神情显得有些严肃。
他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对方居然没有回应,他就直接走过去,“那个,濑户先生。”
“啊!”青年人挠挠脸,眉目变得柔和,“抱歉,过去的朋友有事相托,看得太出神了。”
“没关系。”
“喜欢足球吗?”
“...不太记得了。”
“哈哈,我只是随便问问,别在意,”濑户云开始在文件抽屉中翻找,“没想到你还会来呢,依照约定将这个交还给你了。”
“...谢谢。”
他接过濑户云搁在桌子上牛皮便签本,扑空了才想起自己不过是个灵体,只能集中精神让本子飘在面前凭空翻动,全是些鬼画符般的记录,最后在封底上他看到了一个签名,以及刚好盖住签名后半段的涂改痕迹。
“所以,现在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吗?”亲切的职员反手撑着脑袋看他,“现在想起来了吗?”
他盯着那个签名愣了很久,“也许只有两个字母。”
“总是需要一个名字的不是么?”
在这种时候通常都会突然冒出事故中断对话,于是不出预料的,半掩的门被敲响了,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
“抱歉打扰了——我是来提交实习表格的。”
“好的,同学请把表格给我吧。”
濑户云歪过脖子招了招手示意人过来,大学生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低着头走过来,并没有抬头打量旁边杵着的妖异,又从早已拿在手里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交给濑户云。
“唔,苏牧...”
“禛,争执的争同音。”
“哦哦哦好,真不好意思,中文还是不够熟悉呢。”
“没关系。”
“那么,苏牧禛同学,欢迎你加入我们,为芜夜市的建设添砖加瓦。”
“恩。”大学生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现在手续都完成了是吗?”
“是的,请在已经安排好的工作日来实习就好。”
“万分感谢。”
大学生退出办公室,甚至还轻轻掩上门。
“最近毕业生都开始找工作了呢,”濑户云扫了眼表格,手搁在键盘上,视线也回到了电脑屏幕上,“毕竟芜夜市的市民都须自力更生。”
“恩。”
“好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认识时间不短了,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VO。”
“VO,”濑户云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很好记的名字,别再忘记了。”
Part 07-春节
“我想看档案。”VO单刀直入。
此时的整个档案管理室只剩下了一个值班人,毕竟临近传统的春节,再如何的忙也是要调休放假的,而仅剩的年轻人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却依旧陷在沙发椅里,懒洋洋的回应,“有许可吗?”
“濑户云让我来找你。”
“哎呀——”年轻人不耐烦的嘟囔,“云这家伙,怎么老是多管闲事,那就是有申请了对吧?名字是?”
“VO。”
“哦——就是你啊!”年轻人抬眼打量拜访者,“云跟我说过你,也是个脑筋不好使的家伙,我开玩笑的啦,你好,我叫昆沌,是混沌转世哦。”
VO不太想与眼前这个一头不知道用多少发蜡凹出造型的玫红短毛的家伙多说什么额外的话,最好是连招呼都不要打,这种语气他真是异常的反感。
只是对方似乎不会看人脸色,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知道么,记忆也有出错的时候,上次啊就有一次,我碰到个比你还没心没肺的家伙要求调档,原因居然仅仅是把自己名字忘啦!齐全手续就花了大半个月,真是有够笨的——”昆沌高高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看起来快要滑下椅子,“资料这种东西啊,还是记在脑子里更为牢靠,你说是吧?”
VO没有回应他,只是稳稳的玄空坐着,盯着昆沌随手抽出的档案等待下文,他目前的位置只能看到档案袋的封面上印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以及贴在封腰上与他长相极为相似的人的证件照。
昆沌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突然又接着说,“也对啊,这话对你估计不管用咯!”
“……所以我的申请能不能通过呢?”
“我说了不算,你得去上头问。”昆沌晃了晃已经拽在手里很久的档案夹,漫不经心的回答。 “谢谢,再见。”
“哎哎哎你等等你等等,”昆沌还是懒洋洋的,“我说,你真的想看?”
VO讨厌与拐弯抹角的家伙打交道,“手续齐全,你刚才说的。”
“不不不,我就说实话吧,这里面的资料对你本身保密,”昆沌终于在快要滑到地毯上之前从椅子里站起来,“我们特异科尊重每一个妖异的意愿,虽然听起来很好笑,哈哈哈。”
[对我本人?]
V.O.在穿过墙壁离开之前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那个喋喋不休的管理员。
“所以手续齐全也没用。”昆沌笑容不减,“还有,这栋楼的墙你是穿不过去的,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Part 08-反动
收到匿名邮件后的没几天就是春节了。
今年的春节他将过的并不特别,比印象中的以往都没有什么不同。
大约是身边的同伴都不在了吧?VO浮在他醒来时所在的那个楼顶,天阴沉沉的,不见日光的清晨。
在看过生前档案的其中一卷后,他想起的绝大多数却是关于别人的事情。
另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他,应该是有一栋不算新建也存在很久的复式别墅,宽敞明亮到白天的客厅都不需要开灯,庄园中是整片高大的向日葵与零散种着的蔬菜果树,曾经也有很多人与他同住,讨人厌的小孩子、冷静寡言的同龄人,以及更大一点的青年人,也有时常拜访帮忙的邻居姐妹、鲜少露脸的和气小哥、东窜西跳的女冒险家,和更多他稍微努力就能想起长相与职业的过路人。
可都与他本身的东西无甚干系。
既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也没有说到自己的出生,连父母的哪怕一个眼神都未曾透露,说不定自己居然是个孤儿?大别墅其实只是一栋老旧的孤儿院?邻居室友只是同病相怜的倒霉蛋?
至于那封突如其来的,自称妖异自救委员会的邮件,VO不确定那样的内容是否对他的行动造成影响,反正他是看不惯那个管档案的家伙,去了好几次都被敷衍着赶了出去,真是恨不得把人打一顿。
所以他...
“哇,可算找到你了!”有人猛地冲上天台,正扶着墙大喘气。
他倒挂过来,又看到了那个特异科档案室里的家伙。
“X的,害得本大爷睡了一整天,果然不能对第三类太放纵啊?”
“……失眠治好了,好事。”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他还能让这个毛头小子再睡上两天。
“我跟你说我可被你害惨了啊,就不该同情你……”
“只是一个档案。”
“你这种家伙当然不用想太多了,知道么,”昆沌少见的皱眉,抬手呈枪状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算是知道了,你们妖异,连这里都需要管束。跟我走吧,送你去行政处喝茶。”
然而打工的店已经要关门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懵逼的(((
鸠羽的部分没有具体商量,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请亲妈务必戳我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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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突然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的,尚且带有一点未退尽的春雨温柔的痕迹,将行人的外衣沾湿,叫人感到有些苦恼。
有人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水。
水珠拍打在手掌上,顺着骨骼脉络好看的腕段,滑进了衬衣的袖口中。
虽然感觉不到那份该有的凉意,短发微卷的年轻人还是收紧了五指,抹了抹湿润的掌心,稍稍有些愣神。
他的视线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最终选定了其中的一家。
重新戴上黑色的短手袋,少年轻轻甩了甩被打湿的发梢,朝挂有和果子招牌的店家走去。
*
“……欢、欢迎光临。”
在凉茶以及大福饼被端来,放置在自己身边的案板上时,鹫塚鸠羽听到将托盘抱在胸前的服务生小声这样说。
作为待客的欢迎声,这未免有些太过羞赧也太过小心翼翼了。
他抬起头,视线不着痕迹的从退回货柜之后的女孩子身上一扫而过,借着端茶的动作又伏下了眼睑。
看上去满脸怯生生的女孩子,长发是淡淡的蓝色,穿着裙摆宽大的洋装,系着围裙,似乎并不是很习惯这样的装扮,时不时就会小小的拉扯一下袖口,或是不自在的扭一扭脚——鸠羽注意到女孩穿着一双小高跟的圆头皮鞋,走起路来有些僵硬,似乎随时都会崴到脚,然后哭唧唧摔扑在地上。
“……”
人造半妖甩了甩头,试图将太过真实的哭唧唧甩出脑海。
他放下茶杯,转而捏起一边的白色大福饼。软乎乎的饼身比他的拳头要小一些,沾着一层糖粉,张口咬一口,里头就露出磨得细软的豆沙馅料,以及两颗香糯的栗子来。
菜单上并没有标明口味,鸠羽注文时,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豆大福。
没有料到里头还藏着栗子。
不过栗大福,他也并不讨厌。
鸠羽又咬了一口大福,安静的咀嚼。
午后的店内除他之外没有其他客人,服务生似乎去了后堂,无人的前厅越发显得安静。店外,雨仍旧在下,雨水落在屋顶、房檐上,落在地面上,落在行人的衣肩上,发出有细微差别的声响,沙沙沙,混在一起的奇妙声响绵长和缓的持续着。
“叮铃”
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了一声脆响。
隔着店门前的布帘,有人将手中的雨伞收起,抖了抖上面的水珠后,投进了门口的小桶中。
掀起布帘走进来的是个穿着简单、戴着红色围巾的少年。
对方有一头看起来细细软软的白色头发,以及金色的双眸,周身的气氛与普通人稍有不同。大概和之前的那个有些凉意的女孩子一样,都是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半妖吧。
……当然,也有是妖异的可能。
鸠羽的身子一瞬间有些许僵硬,手指微动,向身后的方向探了探,似乎想要握紧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
就算对方是妖异,他也没有紧张的必要。毕竟对方的身上不带一丝恶意……
白发的少年在鸠羽斜侧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对方友好的朝他点了点头,笑眯眯的道了一声午安。
鸠羽也还一礼,他的嗓子不能出声,虽然无言,态度却不教人感到傲慢,显出一种内敛的沉稳来,偶尔还会让人觉得有些腼腆……不管怎么说,隔壁的客人看起来并不介意他的沉默。
“……诶?卯月君?”
钻进后堂的女孩端着托盘走了出来,没有料到店中来了一位熟客,她楞了一下,这才有些慌张的喊了一声欢迎光临,小步跑了几步,路过人造半妖时,略微迟疑的停下了步子。
“那个……”
女孩子的声音细细小小的,鸠羽有些疑惑的看向她,对方却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肩膀一跳,抖了一下退后了两步。
“……”
人造半妖有些忍不住想摸摸自己的脸。
……他长得有这么可怕吗?
“这、这个是夏季推出的新品,是栗子冰,现在还在试做期,所、所以免费送给客人品尝,请慢用……!”
像是兔子一样簌簌直抖,服务生语速飞快的念完了一长串台词,将刚做好冒着寒气的刨冰放到原本空出的碗碟旁,然后立刻双手抱着托盘,闷着头朝另一位客人的方向跑去。
‘小心——’
鸠羽在心中喊了一句。
从另一种意义上也算是话音未落,蓝发的小姑娘已经脚下一歪,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
所以他之前说什么来着?
真的哭唧唧了。
*
按早幸本人的意愿来说的话,其实她是一点都不想这么丢脸的摔在地上,更加不想稍微磕破了一点皮就哭唧唧。
伸手胡乱将跌出来的两泡眼泪抹掉,雪女迅速爬起,故作镇定的拍了拍裙摆。
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没错,就是这样。
她首先回过头,抿着嘴唇睁大眼睛严肃的瞪视似乎本来是想伸手来扶她,表情看起来带着些许微妙的黑头发的客人。
这时候,她倒是将先前的畏惧忘到一边去了。
蓝眼睛的少年沉默了片刻,似乎从早幸的视线中读懂了什么,他无言的放下伸到一半的手,端起一边的栗子冰,用小圆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鸠羽移开视线,用行动来表示——
‘自己刚刚什么也没有看见。’
雪女满意的小小点了点头。
她转过头去看向店内的另一名客人,作为店长的友人、时常出入店内的白发少年卯月神色一如既往,上挑的双眼笑得弯起,他将跌落在一边的托盘拾起,笑眯眯的递给早幸。
“工作很认真嘛,小早幸。”
“……请不要取笑我啦,卯月君。”
不愧是对这样熟悉的人,没有办法强迫对方忘掉刚才的事……不如说正是因为卯月从她刚进入这家店时起就时常有接触,所以就算被目击这样丢脸的场合,也不会太过羞愤。
……毕竟最开始那会,因为不习惯服装而平地摔跤,以及被每天来往店内的人类(或许里面也有不少半妖和妖异)吓得缩在后堂拒绝出去什么的,已经不知道被这个人看到过多少次了。
现在再来羞恼,也实在是太迟了一些。
早幸抱紧托盘,猛然意识到随着自己心情的欺负,周身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冰冷了一些——她心虚的四下看了看,一边努力控制着溢出的些微妖力,一边询问白发少年:
“卯月君,今天要吃什么呢?”
“就请给我酱油团子吧。辛苦啦,小早幸。”
对方爽快的给出了回答。
说来有些奇怪。
在走出雪原之前,基本从未同异族有过接触,因而不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半妖,甚至是非同族的其他妖异,她都或多或少的有些畏惧。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害怕卯月的。
就连早幸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原因。或许是因为少年的气息非常柔和,也可能是因为对方身材看起来有些瘦小,脸也生得白嫩,和她站在一起时,两人都总被看作尚且年幼……
换句话说,就是都不怎么被当做成人看待。
明明自己的年龄就算是用妖异的标准来看,也已经踩到成年的标准线了……更不要说对比短寿的人类了。
然而就算是如此抗议强调,寄住那一家的家主人也只会拍拍她的头,在纸上写上大大的[是,是],敷衍的气息透过纸张都还能清晰的传达出来。
雪女私心里觉得,卯月可能和她算是同病相怜。
因为对方曾和她随口说过,“自己年龄其实挺大的了”。
白发少年对雪女的想法毫不知情,他吃完一串早幸端来的团子,又伸手去端附赠的栗子冰。既然是开发中的夏季新商品,自然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客人品尝并提出意见的机会。
早幸见他吃了两勺,有些紧张注视着他。
“味、味道如何……?”
卯月含着勺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很不错啊,这个冰,是非常柔和的口味呢。”
少年眨了眨眼睛,“不过啊,小早幸……虽然由我来告诉你这件事,感觉会有一点怪怪的……”
他看向有些茫然的雪女,晃了晃手中的圆勺。
“店主已经决定要离开帝都了。小早幸,大概已经没有推出夏季新品的必要啦……”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880/】
我抱著八尾送給我的貓玩偶回到家時已經快九點了。
我錯過了一班車,在車站裡等了一陣子,所幸並沒有等得太過煎熬便上了車。八尾在上車後給我發了簡訊。
“我也很愉快哦,淺井君!”
“週一見。”
等我到了家裡時,已經接近九點。母親似乎還沒有回來,我從冰箱裡拿了微波速食,自炊了一番後打開了電視,電視裡正演著不知所謂的電視劇,正好能放著聽聲音。我夾起一口米飯,細細品嚐起來,上面的雞排很好吃,只是米飯有些太軟了。
電視裡演到女主角被陷害時,我吃飽了。因為用的是微波食品自帶的飯盒,所以只是簡單地沖洗過筷子就再沒去管。吃完之後再去洗了個澡。我將毛巾搭在身上出浴室時,看向窗外。樓下的鞦韆在輕風中微微搖擺。
週六過完後,週日則在閒散的氣氛與適度的作業中地度過了。
週一的早上,整理好上學用的東西,我就背著書包去了學校。在電車上,八尾又給我發了貼圖。圖案是只從被窩裡爬出來的貓,上面的字則是“打起精神來!”看到這貼圖,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引得站在旁邊的上班族好奇地看來一眼。到站之後再慢慢悠悠地踩著點踏進校門,八尾則以百米衝刺跑的姿勢從後面追了上來,總算是沒有遲到。
夏日的學院生活也就此正式開始了。
F班的環境連普通的教室都比不上,不要說空調,連風扇都沒有。我因為察覺到氣溫的變化,把墊子替換成了竹席,毯子也拿回家了。不過空氣還是熱得要死,真是無法想象盛夏的時候該如何過活;教室的氛圍被老師講課乏味的腔調染上懈怠之氣,學生不是在睡覺就是在打牌,也只有那幾個到了F班還不死心的人在繼續做筆記吧。八尾趴在矮桌上,艱難地用鉛筆畫著烏龜,這時,夏季的第一聲蟬鳴響了。
“哇——我好想去捉蟬喵。”八尾從矮桌上支起身子,望向窗外已然郁郁蔥蔥的樹,“淺井君,離體育課還有多長時間啊喵?”
“還有兩節課吧……”也就是在最熱的中午時段,我思考起要怎樣裝病才能更為巧妙地躲過體育活動,八尾聽後洩氣皮球般趴了下去。老師無味的聲音比催眠曲要更有效,只是隨便聽聽就能讓人生出睏意,我於是睡了一覺,然後又被熱醒,醒來時,八尾已經完成了貓與烏龜賽跑的小故事。
“這個是什麼啊……”我問八尾,後者聞聲像漫畫裡受驚的貓一樣向後一退,隨後才抬起頭來看我的眼睛。
“是一直在畫的兔子媽媽和貓咪的故事,現在已經連載好久啦喵。”八尾說著撓了撓頭,我看了眼被他用彩筆涂得滿滿的課本,評價了句很可愛。得到這個回復,八尾似乎蠻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就不再將話題聚焦在他的課本塗鴉上了。
*
體育課結束後,全校的學生被叫到禮堂。人群在等待中發出嘈噪的不耐煩抱怨,向著遠處一看,A班的學生基本正襟危坐地等著有人上台來講話。剛剛跑完一千米的我和八尾癱軟在椅背上,直到校長上了講台,事情才有好轉。
——真熱啊,為什麼偏要在這種天氣裡把大家叫到同一個地方呢。正當我想著的時候,麥克風那頭的人大聲說道:“……所以,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內,大家就要在校外進行強化合宿了。”
……?我看向八尾,對方顯然也因為這個信息而感到詫異,至於是悲是喜就不清楚了。校長似乎對自己所講的話引發的效果而得意洋洋,毫不在意人群中的騷動,繼續說了下去:“宿舍的條件將根據格外的成績來決定,大家有沒有感覺到更有動力?”——才怪啊,突然之間在說什麼呢,現在可是學期進行中、甚至可以說是剛剛開學,現在搞什麼合宿不是會讓人軍心大亂嗎?我原本以為四周的人會稍稍有點反應,卻發現這件事似乎造不成什麼特別的影響,八尾倒是很興奮地樣子,說著:“能好好玩一下了!”不過,這份喜悅很快就被講台上的人澆滅。
“這次合宿是為了讓大家了解水平之間的差距,是次為了學習機會而舉辦的合宿,還望各位能認真對待,得到進步啊!”還沒等校長說完,講台底下的人潮便發出失望的聲音。八尾也完全失去了剛才興奮的表情,愁眉苦臉地看了我一眼。
“沒辦法好好玩了呢喵……好想釣魚喵。”
“合宿之後一起去吧。”我向他提議。
“好啊好啊!”八尾又來了精神,馬上恢復了活蹦亂跳的姿態。這傢伙還真好懂。過了一會兒,他因為糾結起來午飯要吃什麼而開始拋起硬幣。之後又因為校長講的事情太過無聊而繪製了人生遊戲棋盤。
仔細一看,棋盤上的全部都是好事。於是我就加了幾格“車禍”和“破產”,結果自己在玩時頻頻走向負面影響的事件。等到我第二次破產時,八尾已經是第三次人生,正在和一位不知道設定如何的小姐結婚。
*
合宿的地方離市中心很遠。
老實說,我真的不想在週六的時候背著行李這麼辛苦地參加合宿,要是能躺在阿拉丁的魔毯上飛過來就好了。可惜的是,世界上並沒有那麼便利的事情,非得靠著自己背著裝了幾公斤衣物的行李袋不可。我汗流浹背,在夏日的晴日下艱難地前行,眼前的景色都要因為熱度而模糊了。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在家樓下的遊樂場時玩的景象,隨後回憶一一浮現在腦海。
敬啟,天國的老爸,你兒子我馬上就要因為這夏天的溫度而飛上去和你在一起了,不用感到孤單。家裡的一切都很好,不需過多牽掛——我用襯衫的袖子擦拭著額頭,瞇起眼來看著被過於灼熱的陽光蒸烤的一切。前方是個面熟的女生,粉色的長髮鬆散地披在腦後,看起來就很熱。我背著行李,少有地向對方打了個招呼。
“啊……同學……?”對方看到我的臉後,似乎想不起來名字,於是在說名字的部分時刻意小聲糊弄了過去。其實不用這樣的,因為我也記不起來她的名字。
“我是同班的淺井良仁。你的名字是?”我問道。
“春日居系……”粉髮的女孩子撓了撓頭,“淺井同學……?你記得老師說了要帶什麼嗎?”
“洗漱用品,衣物,和學習用的東西……”
“嗚,好像忘掉了什麼,又好像沒有忘,早知道就把清單寫在麵包上吃掉了……”那又是什麼方法啊,“今天好熱哦……”春日居同學說著,將黏在後頸上的髮絲微微撩起,“好睏……”
被她這麼一講,我也被傳染了倦意,大概是被強烈的陽光曬得。到了目的地或許有睡覺的地方便成了前進的動力,我為自己發現的偉大願景而感到自豪,為了快點到達而加快腳步。望梅止渴不過如此。過了一會兒,被綠蔭環繞的純白色建築群展現在眼前,這裡大概就是合宿的地點了吧——春日居同學的臉上露出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懈怠表情,我想我臉上也是如此。另一面,站在建築群前方的,是熟悉的身影——八尾穿得好像雜誌上的男性模特一樣,正衝著我們倆招手。
如果我是女孩子,大概會有片刻對八尾這副打扮感到心動吧。八尾雖然很適合女孩子的衣服,但穿起來男裝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我對少女的品味知道得少之甚少,但還是覺得八尾的打扮很像我母親喜歡的電視劇裡的鄰家弟弟。
“淺井君!”八尾小跑著過來了,說起來,這傢伙都不會覺得熱嗎,“我們的宿舍被分得很近!”他說著指向幾乎淹沒在灌木叢裡的一塊白色告示牌,上面像考試成績的公告板似的排列著房間的房號。我在名單的最尾看到了我和八尾的名字。
“六號樓嗎……”我抬起頭來四處張望起建築群,最接近我們的建築看外觀而言,似乎是用作前廳一途,相對其他建築來說,要更為華麗,也更寬敞,卻比較矮;比鄰的白樓看起來雖然質素,卻明顯經過更好的設計,其建築外表利落大方,且裝了特殊玻璃,從外側看不到內部,大門則是視飄玻璃和金屬製成,玻璃在陽光下曳出七彩斑斕的光影。
“哇……那個是A班的宿舍吧?”八尾小聲問道,我讚同他的看法。再向四周一望,其他樓的外觀明顯要比那棟漂亮的白樓低一個檔次,並且循序越發普通,而在破舊的幾層公寓之後,則是看起來完全像是鬼屋一般的平房。
“……八尾……”那個該不會就是我們F班的宿舍吧。我將後半句話吞了下去,看向身邊的朋友,卻發現八尾完全興奮了起來。
“太好了!是可以探險的地方呢!淺井同學,我們有事情可做了!”八尾擺出印第安納瓊斯般的姿勢,一臉鬥志盎然地拉住我的手,拽著我快步前行。這個人真是無論什麼時候都能保持向上樂觀的姿態啊,真是不好對付,我最怕做什麼事情都鉚勁的傢伙了。
雖說如此,有幹勁的傢伙也並不惹人討厭。
走近一看,坐落在所有建築後方的平房果然很不得了,簡直是可以直接去拍鬼片的級別。無論是看起來已經沒有幾片的房瓦,還是殘破的窗戶,都像剛剛經歷過龍捲風,從外面依稀可見走廊上已經有不少學生,八尾的興奮度於是大減,不過還是小跑向平房的方向。我跟在他身後,拖著行李,等他打開宿舍的門。
走廊上四處是破爛的木頭碎片和不知道從哪裡掉出來的木欄,光是看著就讓人沒有走進去的慾望,建築本身露出的拒絕外人姿態完全是廢墟的樣子。八尾絲毫不受影響,反而更為高興了,并拿出手機來拍照——
“淺井君,來,笑一個。”我還未理解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聽到咔嚓一聲。八尾十分高興地將照片發上了推特。
“八尾。”
“嗯?”八尾回過頭來,碧綠色的雙眼注視著我的眼睛,“怎麼啦淺井君?”
“下次要拍照的話,和我說一下。我準備一下表情。”
八尾一愣,隨後哈哈笑了起來:“沒問題喵!”——真是敗給這傢伙了,我這麼想著,根據事前老師發的指示一般看向走廊的盡頭——一張與旅館殘破的四壁極為相稱的辦公桌後,坐著形如枯薧的老人,臉上的表情完全遮蔽在廢墟的陰影中,只能看到從眼眶處延伸而出的細密紋路,乾癟的身材看不出性別。
“老爺爺!”八尾小跑著走過去,“我和這個人住在相鄰的房間!啊——我看看,分別是三十五號和三十六號!”
老人聽後指了指桌子上剩餘的鑰匙,桌子沒有清理乾淨,上面有黏糊糊的油漬,看著就讓人不舒服。八尾拿起其中兩把,扔過來了一把給我,并大聲謝過了坐在那裡的老管理員。隨後,我們在走廊上分別,進了各自的房間。
隨著門吱呀一聲打開,我聽到了小動物四散逃竄的聲音。我一邊想著“不至於吧”一邊將行李箱放在床旁邊——屋內的家具意外的是西式。簡單地整理過行李後,我大概明白過來兩點。
一是這地方有跳蚤或是虱子。
二是八尾無論穿什麼性別的裝束都很合適。
三是我大概中暑了。
思考清楚這兩點(?)後,我在床頭坐下。行李袋裡有防蟲液,但我真的懶得走過去打開,所幸倒在床上,在可愛小動物的陪伴下睡一覺。再一看,眼前的視線已經模糊得要命,根本不知道哪裡是天花板、哪裡是床頭。
“……好痛苦,總之先睡一覺吧。”我喃喃著,合上了眼,不知道隔著幾個房間,有人放起了江南style。
冒着被领导发现然后打死的风险写完了。
————
“闭嘴,不要说话。”斯林特尔疲倦的说道,“不然信不信我把琴拍碎在你脑袋上。”
陆仁哑然。他想说自己没说话,但那些话确实已经到了嘴边,就像是箭在弦上,却一下子被折断了。
他能看到女孩儿作为琴师应当干燥稳定的双手沾满了尘土和污秽,这双手抓住了已经损坏得相当厉害的斗篷边缘,一下子把兜帽拉上了。那些深色的布料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形态,这让斯林特尔看起来比以往更像是人形的乌鸦。
获得翼翅的鸟类不会在一处永远停留。
他看不到的是在那些布料的遮掩下,诗人的双手无处安放,正在不稳定的颤抖着。
沉默者们如他们的名讳一般沉默着。他们缀在人群的边缘,松松散散的聚在一处:萨米尔像捏着块油脂似的捏着他的花栗鼠,那不安的动物从他一只手的掌心不断滑到另一只里;里德反常的用匕首修着他的指甲,看起来还是极其紧张;吉泽尔嘟嘟囔囔的说着关于被碰坏了的指甲之类的话,备受打击的坐在一边。
在城市的中心,那巨大的冰柱里的东西都被大家很默契的忽略过去了,总觉得多看上几眼,就会蹦出什么污染精神的东西,由于他们无法获知的原因,这一过程让人觉得犹如在切掉巨大八爪鱼的每一只触手并且把它按在灼热的铁板上加入香料。
陆仁想要发表意见,却发现诗人的手已经握住了琴颈。他把所有想要说话的冲动化为抬手摸了摸鼻子的动作,心说明明杀戮(陆)意愿向来犹如一碗蛋奶甜羹的斯林特尔居然也能散发出这种气势。
“不。”她简单的说,“否则我会把你的骨头抽出来磨尖来杀死冰柱里的东西。”
没有诗人这个从心底里热爱篝火的人试图营造放松氛围的情况下,沉默者的聚集地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充满着与气温无关的寒冷。这种可怕的宁静持续的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当神柱震动天地色变的时候,他们都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无名之城向来能够令人心安的天空开始燃烧——说是燃烧并不恰当,像是从无尽的寒冰里投射出的扭曲光影像是魂灵般遍布城市的上空。压抑在冒险者们中间传播着,但显然所经历的一切给了他们冷静的权柄。那些狂乱的阴影与魔鬼并无什么不同,十秒钟那么长的未知恐惧如同利剑一样悬在众人的头顶。可怖的尖啸和形体扰乱了空气,紧接着那些仿若从时间之外到来的混沌化为了明确的形体:未知化作的利剑成为真正的利剑,堪称粗砺随意的巨大冰柱从天而降!
冰,冰,冰,冰,冰,冰,冰。
灾,灾,灾,灾,灾,灾,灾。
在流光般的瞬间后,那些巨大冰柱所投下的阴影已经放大到了不可接受的地步,带着一种古怪的宁静和熙熙攘攘的死寂,悄然的降临。
“斯林特尔!”陆仁尖叫,琴和骨头都被他抛却在了脑后。比话音更快的是他的行动:佣兵一下子抓住了诗人的衣领带走,甩离了阴影的范围。直到他脱手了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前在幻境中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弓手也是这样被另一个自己救下,然后在那无尽的沉默螺旋中⋯⋯
自己和斯林特尔也会成为那样的搭档吗?他的另外一部分疯狂的诅咒着,同时也很佩服自己能够在这种时候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冰柱就要砸上来了啊?他提醒自己。
佣兵的目光还残留在被他丢出去的女孩儿身上,她看起来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诗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愠怒和惊愕,鲜艳的颜色从她的口里溢出,在永远以黑白灰为主色的女孩儿身上娇艳得如同无限荒原上盛开出来的花朵。
听糖糖说过有一种在恋爱的人身上会出现的疾病,染病的人会从口中吐出花来⋯⋯陆仁的思维已经跳脱去了奇怪的地方,他的手尖叫着,却悬在刀上迟迟不动。时间在这一刻无限的拉长,像是烧融的玻璃坠下的细丝。
冰柱已经砸上来了。佣兵的脑对他说,我现在考虑从你蠢笨的头骨里跳出来爬走是不是太晚了?
冷却的玻璃细丝被扰动折断了,陆仁抓住风火连城。
————
诗人跌坐在地,在爬起来迅速躲开另外一片冰柱碎片的间隙里擦了下脸上的血。紧接着那些袭来的阴影越来越多,让她不得不连续的变换方向以躲开攻击。她花了半秒钟低头看了一眼显然是连到自己脖颈上的蓝色细线,结果不得不把累赘的衣物扯掉才得以脱逃。在冰柱开始落下的时候,一阵尖锐燃烧着的冰冷扯紧了她的咽喉,像是强行在身体的某个内部塞了块爆炸的冰,内脏都被推开了。
那些更大的,爆炸的冰如诸多墓碑一般矗立在土地上,在冰与冰的间隙之间,是废墟和冒险者们休憩的残迹,但是她没有看到大量的血,只有奄奄一息的零碎木头在燃烧着,推测它曾经是篝火的某部分。
诗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显然是被冰溅落时候的巨响砸到了脑袋。未明的愤怒填充了她,在冰柱之间,她依稀可以看到诸多冒险者的身影在不平整的冰面上扭曲的光景。
“白痴。”她骂道,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原本同伴的位置已不可考,多次的转向和翻滚已经搅乱了她的方向感,如今最为明确的线索只有一个——
诗人颈项上的细线像是某种法术造物,不被物理上的障碍所阻挡。它从冰柱里穿了过去,指向三点钟方向。她用手盖住自己的耳朵,感觉到那种可怕的嗡嗡声已经开始减弱了⋯⋯但同时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那么多年她所信赖的记忆力似乎在这时候打了个瞌睡。
■■呢?你把他给忘了吗?他怎么样了?■■不是救了你吗?
谁来着?你说的是谁啊?诗人询问着自己,她的脑一副茫然的样子。她的脚挪向细线所指的方向,自发的绕过那些障碍物。花了大概可怕的三五分钟,线的另一端连上了一名棕发的青年。
“你?”斯林特尔的声音问道。
“你。”他的颈上也缠着段蓝色的线,仔细一看,像是冬天里会凝结在光滑表面上的冰花,“遗都的阿伦德尔向你致意。”
说起来,遗都这个地方听起来有点耳熟。但在斯林特尔的家乡⋯⋯似乎并无这一地区的样子。说不定是在哪个路过的城市里听过这个地方吧,她的感性这样安慰着自己。
“德莫拉的斯林特尔。”女孩儿咕哝一声,“诗人?”
“正巧,诗人。”
斯林特尔决定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妙。虽然的确是曾经在无名之城里见过这面孔,但是鉴于之前发生的种种事件⋯⋯不,其实主要的原因是对方太高了,最近才又长高了丁点儿的女孩儿站在他身边,恐怕还是会显得很可(般)笑(配)。
闲谈还没有开始,某种不祥的声音就从他们身边的冰柱中传来。在千分之一秒内,冰柱的形态发生了变化——它们融化了,冰冷的融化、生长成了冰制的魔像,这一进度如此缓慢又迅速,以致无从应对,但又带来了充分的无法解释和恐惧。两名诗人最少用了十二种不同的语言痛骂了无名之城中心那个巨大的老冰棍儿,斯林特尔把外套甩在地上,细细的皮带交叉缠在她的身上,同时固定住了她的琴、小弩和沉重的双刃猎刀,和一些小小的储物皮囊。
她也不太记得这些是听了谁的建议做出的改进,这时候她十二万分的感谢那位少年的明智。诗人用惯用的左手反握着猎刃,木弩架在小臂上。
(这些是谁教的呢?)
她瞥了一眼阿伦德尔,发现对方也取出了柄掌许的小刀。他们的背脊在这一刻都如同紧压到几乎崩溃的弹簧,焦急沸腾着⋯⋯两名诗人背靠着背,在绝望的前提下做着战斗的打算。
(你不适合战斗。)
魔像用虚假的眼窝注视着两人。明明是冰却浓墨似的荆棘从里面生长出来,将原本就不真实的人形变得更加不合逻辑。她们的手腕上链接着纤长的薄刃,此刻,那些黑色的荆棘正在观察着诗人们。
“如何?”
“没有。”
胜算是无限逼近无。两只偶人窸窸窣窣的绕着两人行走,仿佛在举行什么仪式。紧接着斯林特尔发了一声试探性的声音,她的耳中再次充斥了嗡嗡声,然后飞速的远去,化为了一片寂静;阿伦德尔却无法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应当紧握的刀上毫无反馈而来的触感,他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以确认——
魔像尖啸着将替代手臂的巨刃舒展开来,朝着两人攻了过来!阿伦短刀一迎,生生格住了对方的冰刃。但触感的消失让他不必要的浪费着力气去紧握短刀;斯林特尔自知力量不够对抗那冰制的傀儡,但阿伦就在她的身后,她不能躲开。女孩儿飞速的一抬小弩,准确的击中了对面兵刃的刃口,将它弹开。
(发挥你的长处。)
“散开吧!”她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语音是否准确,但青年显然是理解了她的意思。斯林特尔就地翻滚,和阿伦错开了站位,飞速的上了一支新的弩箭。她用弩箭将对方的进攻化解,但魔像的刀顺势一旋,以舞蹈似的姿势将刃口重新对着女孩儿斜斩而下!
她来不及重新上弩箭了,只得用猎刀去迎,沉重的力道压得她几乎要跪下了,只好转动手腕,在自己退开一点的同时将冰刃向下引导。即便如此,她的手腕还是一阵疼痛,差一点就将刀脱手了去——斯林特尔从没想过战斗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她已经开始喘不过气,肺叶像是着了火一样。魔像的冰刃陷进了地面,女孩儿丢掉了小弩,轻盈顺着刀侧滑过,用双手和全身的力道把猎刀砸向魔像刀与手臂交界处。
那总算是有了点儿成效。冰应当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断裂了开来,但那断裂的截面仍然是致命的。女孩儿匮乏的战斗经验令她忽略了这一点,而且她现在几乎用尽了力气,无法立刻躲闪。
她几乎要绝望了。但就在此刻,另一柄冰刃忽至,将魔像切成了团碎冰!阿伦靠着他的短刀和步法将另一只魔像的刀刃引来,斩却了它的同伴。没有时间松上口气,斯林特尔起身,伺机同阿伦并肩解决剩下的偶人。
两人合作毕竟是强上一些,同样是力量不足的诗人,都形成了轻盈灵巧的战斗方式,意外配合得不错。他们把魔像逼得步步后退,就等着找个机会将其毁坏。
斯林特尔体内身为德鲁伊的部分开始尖叫起来!她感觉到风在警告她⋯⋯女孩儿推了一把阿伦德尔,发现那已经被斩为碎冰的魔像重组成了两个较小的个体,那从眼窝里生长出来的荆棘一闪一闪的,仿佛在嘲笑他们两个。
紧接着斯林特尔感觉到了一阵强光。她眼中的冰的颜色迅速的扩散,变成了一整片致命的白色。
她看不见了。
阿伦德尔见女孩儿忽然就这么茫然的停下来了,不由得想要出声警告对方。他能感觉到气流从他的声带处流过,但并没有发出声音。时间不够他去细想些什么了,阿伦抓住女孩儿往侧面一带,紧接着他也看到了对方茫然的灰绿色眼睛。
他用第六十二种语言大骂,忘记了自己发不出声音。 斯林特尔被他捏的生疼,才算是回过神来。阿伦拉扯着女孩儿,勉强保证两人都不被由二化三的偶人击中。只是换了三五招,就已经累得不行。
这或许是斯林特尔出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大的恐慌和悲哀。她无法看见、也无法听见,除了阿伦不知轻重抓着她的手和魔像们凶狠的刀风,外面的世界已经静悄悄的与她隔绝开来了。
■■■■,你做了些什么,自己还记得吗?
在无限的寂静中,邪神对着她的脑低声絮言。
有风就够了。阿伦听到女孩儿变了形的耳语,紧接着他几乎抓不住斯林特尔:女孩儿猛然挣脱了他,某种不言不语的东西悄然升起——
“阿伦德尔!”她清晰的说,全然不像是个失去了听觉的人。阿伦飞快的闪开,从女孩儿的手心升起的,不再是那些无害的笔记碎片,而是那些真正轻薄银亮的凶器。
柳叶儿似的刀刃飞扬起来,琐屑的闪动着,几乎有某种星河的影子。斯林特尔把自己的眼镜扯了下来,她不需要这个,甚至不需要眼睛。陆仁说的没错,作为斯林特尔,她的杀戮倾向只值碗蛋奶甜羮,但是它的某一部分,寄居着狮鹫般凶暴的灵魂!
女孩儿无声的咆哮起来,风从她张开的手指间穿过,阿伦德尔呼吸的风,偶人冰刃旋动的风,穿过冰屑和土地穿行的风——斯林特尔的世界充满了寂静的风,犹如一个世界的缺口,所有的一切都向着这永恒的伤逝奔涌。
奇怪的絮语被风声所覆,在这乐曲中消失殆尽。
她又一次能够看见了。流动着的世界,燃烧殆尽的世界,无限空寂的世界。即便这眼睛只能作为两颗灰色的装饰,也就已经够了。这大概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阿伦德尔想,看着已经睁开双眼的人再次睁开双眼,用默罕雪妖风声般的语言对他说话。
“想点办法,阿伦德尔。”她如同歌唱般的声音说道。女孩儿身上多余的装备都已经丢弃了',只能寄希望于阿伦德尔有些什么机灵的点子。那些银亮的叶子正卡在冰傀儡的关节处,冰和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阿伦德尔用废墟里的木头围住那些魔像的时候,她没有说话,他点起火灼烧那些冰偶的时候,她还是沉默着,似乎在想什么比世界毁灭重要太多的事情。
“呼⋯⋯”阿伦德尔松了口气,魔像正融化着,那些黑色的荆棘尖叫似的扭动看的让人有点不舒服,他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可以正常发出声音。“那⋯⋯”
“你在点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吸入了这些水汽会怎么样?”女孩儿忽然打断他,“进入了我们的胸膛,然后重新凝结成冰?”
她轻松的笑着,似乎不是在谈论死亡的可能性。
阿伦德尔耸肩,慢悠悠的说道:“那我们就死了呗。”
两名诗人对这种情况都有谜样的从容认知,或许是靠着这一堆临时的篝火。火中的魔像无声的悲鸣着,渐渐融化失去的形状,那些黑色的荆棘消失殆尽,大部分的冰也蒸发了去。
“等一下。”阿伦德尔注视着火堆,“有个东西没有融化——”
——————
“斯林特尔!”陆仁忽然有种想把刀丢掉的冲动。那女孩儿和阿伦德尔站在一起,在一堆篝火前停留。土地被绞成了苹果派,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犁了个遍。他看着女孩儿被细皮带勾勒出的身形,忽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在沙漠里抓着他的袖子的诗人了,长大了,或者是某些地方发生了改变。
阿伦德尔正偏头看着女诗人在做什么,火光温和,女孩儿白色的衬衫显出某种透明的质感。她正托着一个比人类稍大,看不出是什么生物的头骨,仔细的敲掉边角,做出一个特意的形状。
陆仁忽然之间明白了她在雕琢什么⋯⋯是一个面具。这个半透明的物件没有给眼睛留出位置,而是将它空茫的眼窝朝着另一个方向,看上去和鹿有几分关系。女诗人回身看着他,抬手将那个面具戴上。在头骨交错的利齿下,陆仁最后看到了一眼她灰色的眼睛。
不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与一撮灰烬别无二致的眼睛。
“斯林特尔?”
女孩笑了笑,没有对这个名字做出反应。
啊呀爆睡之后就得上班,挤出一堆苏物,先发了再说。
“发生了什么?”
斯林特尔在喉间询问了自己。二十分钟前才从那有龙的世界回来,拖着满身的疲惫和风尘,忽然之间回到无名之城,竟然生出种无以言表的错觉——这个自己应当已经熟悉的城市变得如此陌生,而且寂静得吓人。第十六分钟的时候沉默者们失散在无人的街道上,像极了又一次被自己的队友们遗忘,那种孤寂的局限感化为雾气笼罩着世界。
诗人敦促总也懒在肩上的夜鸦起身,那懒惰的鸟类不情不愿的展开双翼,探查起周围的情况来。于此同时,她几乎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就在肩上一轻,飞离了自己的躯壳。诗人退至最近的垂直面,把自己隐藏在周围民居的阴影里。夜鸦在半空中滑出轻灵的八字形,那个类似无限、代表着无异状的符号在原地缠绕着,鸦类的翅间飞掠过浓厚的雾气。
斯林特尔不敢深深吸气,总觉得着雾中有些什么不妥当的东西。灰蒙蒙的斗篷笼罩着她的气息,雾气也同样隐藏着些什么。女孩儿可以听闻那不可见的领域中有蹄类细微的足音,像是绞索上的线绳绞住了她的呼吸——
这可称不上没有异常,相反的,异常在此刻满溢出来,古怪的缠绕住了诗人。
在雾气中显出那白色的鹿角。如同狂风枝桠似的的雪色鹿角缓慢的转动着,好像那被隐藏起来的生物正在游移不定。雾气像是流云一般被切开,顺着那枝桠流淌,缠绕以及装饰。
碦哒,碦哒。那鹿又在雾气中徘徊了几步。
诗人诅咒不出来,只好压低了声音尖叫。她退了半步,被黑石绊了个踉跄——那黑色的石头上生长着乳白色的花纹,上面置着一攥白色的浆果和野花攒成的胸花。斯林特尔认得这一切,她现在所站的地方是阿母疯了之后永远徘徊的地方,那胸花是阿母对她最后一丝的爱。
女孩儿,站在此处,望着那林中的白鹿。
那白色的鹿角大半都显露出了形状,它并非根植于巨鹿的骨上,而是从另一个女孩儿乱蓬蓬的黑发中生长出来。
“好久不见。”阿梓说道,她慢慢转过头来,仿佛被那沉重的鹿角所困,“想过我吗?”
那魂灵的细节飞速的按照诗人的记忆完善着:微笑起来唇线的角度,手上淡白色的伤疤,迅速明艳起来的褐色眼瞳,胸口与发色呼应的浓黑。女孩儿的样子介于小渔村里的幼童和那提耶尔的少女,那些细节在变动的时候如同色彩的漩涡,一眨一眨的闪动着。诗人手中的猎刀低垂着,刃尖向着土地颤抖。
“想过,每个失去梦境的夜晚。”诗人这样回答道。她的脑子在头骨里痛苦的尖叫,仿佛被每一场见过的烈火同时灼烧着,而她的灵魂咆哮着要将斯林特尔本人开除出去。女孩儿无声的翕动嘴唇,其中的一部分打定主意要把夜鸦的脑袋拧下来,这叫他妈的没有异状?
而她剩余的部分不赞同也不反对,他们已经疯了。
“想过?”阿梓身上白色的短绒皮毛迅速的褪去,她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好似婴儿方才脱离母体。那流云似的雾气越发的浓厚,扼住了诗人的呼吸,令她只能茫然的眨眼。
“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黑发女孩儿堪称明艳的笑着,她的鹿角以不合常理的方式折叠着生长,如同斯林特尔此刻无限滋长的恐惧。她的手里拈着朵黑色的花,引得诗人低头去疑惑自己黑色的胸花去了哪里。
那儿只有一丛白色的野花和浆果,正在洞穿她的心口,被汹涌而出的血色染成一种难看的暗色。
诗人在尖叫和崩溃这两种选项之间无法做出抉择。
做了什么?她想。我怎么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
在这种极度的混乱好恐惧之中,诗人的手反而先行稳定了下来。斯林特尔不再在乎那从自己心脏里穿过去的植物,不知道为何,此时脑中想起的反而是很多年前所见的一句诗歌。
-我们从林间苏醒,不知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我们战斗,只为取悦时间之外的混沌邪物。
-血祭吾神!颅献吾主!
向那无限混沌许愿,我想要离开这里。诗人漫不经心的想。
黑发的女孩儿站在原地,仿佛在思索什么。她花了一点时间去靠近斯林特尔——这当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因为诗人似乎被吓呆了。那白色的鹿角显露出如同海风般纠缠的形状,末端尖利得如同被磨尖的骨头。
诗人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用视觉去查看,才发现那鹿角生长着洞穿了她的胸口,把她钉死在了墙上。斯林特尔的左手动了动,几乎负担不住那沉重的猎刀,好像身体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损坏了,而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我做了什么。”她眨了一下眼睛,“做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之后的无数次。”
诗人抬手,用几乎要令身体损坏的方式使用猎刀攻击眼前的形体。阿梓的褐色的眼瞳渐渐浓黑起来,占满了整个眼眸,她以一种经过训练的精准空手格住了诗人毫无章法的一击,并且挫伤了斯林特尔的手腕。这一下真的很痛,痛得诗人几乎要哭了出来。
紧接着那鹿角又分出一枝,洞穿了诗人的掌心,把她像某种珍惜的昆虫似的保藏起来;很快是第三枝,这次把内脏绞作了一团。这可怖的场景几乎使诗人着迷般的分了心,结果那猎刀被夺飞了出去,旋着斜插进林间的土地里。
“啊……”诗人发出了像是被卡住了的声音,生长的鹿角洞穿了她的头颅,她可以感觉到流淌下来的东西遮住了一些视线。
这很奇怪,不是吗?我居然还在想事情。
她看不清还有什么地方被鹿角穿过了,只能看着阿梓和她在一起时候露出的那种不变又温暖的微笑,在自己眼前这个女孩儿的脸上高保真的还原着。斯林特尔几乎忍无可忍,她稍一移动就能感觉到那些异物在身体里撕扯着肉,那种异常的感觉此刻在她的脑袋里搅动着。
诗人的手心被轻轻的碰了一下,有点像犬类冰凉的鼻子触碰的感觉。她认为自己在动用那些长在她颅脑里的鹿角思考,它们似乎也同时在替代骨骼和其他的部分。
我。里德。
那在她手心里的指尖轻轻的说道,代表着里德这个名字的手势在诗人的掌中稍瞬即逝,但能感觉到短短的指甲的坚硬感觉。
看到。乌鸦。
诗人的手指抽搐似的收了一下,紧接着是个她认不出的词语,但她还能记得在银龙祭热闹的夜晚,沉默者的同伴们在手心里传递的字字句句。
啊,那是个无限的符号,首尾相接,是诗人花了半盒子亮晶晶事物的代价才教会夜鸦的飞行轨迹。
可是阿梓穿过那鹿角的牢笼看着她,笑的那么真切又温柔。从诗人自己心头生出的花朵沉甸甸的低垂着,沉默的哭泣声从那些颤抖的植物里传来。如果有怪物能让她看到这些,为什么不能也让她感觉到那些呢?
说不定那些和同伴们一同行走的日子也只是怪物给予的幻象,她现在其实在家乡污黑的泥水中渐渐腐烂死去,眼珠子被翅膀上有着空洞的不祥挖出并且带走了。
女孩儿如同狂犬一般张开口,露出牙齿去攻击眼前的敌人。每一个被牢笼穿过的地方都因为这剧烈的动作撕裂了,她的臂骨裸露了出来,肌肉断裂,皮肤破烂。
可那犬齿还是互相交错,一击而空的疼痛沿着头骨飞快的传递着。
她的身体更加崩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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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的掌中握着女孩儿纤细的脖颈,他的手指精确的压着血管,直到诗人疯狂又悲伤的眼神渐渐熄灭。
就算他眼中的世界已经恢复了正常,但盗贼还是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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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林特尔那随着夜鸦飞走的魂灵似乎正偷偷摸摸的回归。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发生的这一切都没有伴随着应当而来的疼痛,只有那格开猎刀的一击,是里德出手造成的伤痛,有东西蒙蔽了她的感官,却能被真正的疼痛穿透。
“你还好吗?”里德说,“怎么哭了?”
然后诗人发现自己靠坐在墙边,刚刚醒来。盗贼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像看着一头帕马尔蜥蜴突然开始用后肢站了起来并且开始跳舞。
向那无限的混沌许愿,我想要逃离这里。
“没事。”她尽量保持平稳,显然是失败了。诗人只平静了三五秒,就又不得不把脸埋进手心。夜鸦又占领了她的头顶,半张着翅膀,倒是如同安慰的拥抱一般遮着她的侧脸。“谢谢。”
斯林特尔的声音还在颤抖,她疑心再这么下去自己只能开创一个新的音乐流派了。盗贼没有继续询问下去,以诗人好不容易分出来的注意力来看,他突然对地上的一个小石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
诗人发觉到在下雪,是好几分钟之后的事情了。那些灰烬似的东西好像不会融化,在女孩儿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在里德的发间积起来了。
“好像……有点冷。”他语带犹豫,望着无人的街道。没有之前可怕的雾气,穷尽目力也只能看到石子和沙土的路径一个劲儿的延展到天边。
“走吧。”诗人最后用衣袖抹了一下脸,留下道灰乎乎的痕迹。她的唇角凝固成一种近乎冷硬的角度,像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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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自己不断的回到同一个地方大概已经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诗人和盗贼分牵线的两头,直到那随便摸来的绳子忽而一松,连查看的努力都可以免了去。
斯林特尔没有费心把绳子收回来,那截已经断了的绳索一端系在她的手腕上,一端毫无疑问的一直拖到那无限重复的混沌里去。反正那边没人,她冷硬的想,也不会有人踩到它。
诗人拖着那断掉的牵绊朝前走着,越走越远。直到她被那第三十二次出现的凹坑绊了一下,才发觉双腿已经不太听使唤,正抽筋似的疼痛着。女孩儿不得不靠着边上民居的墙边,粗粝的墙面蹭着她的脸颊,但还是抑制不住诗人想要就此倒下的冲动。
“无聊。”她大声说。
向那无限的混沌许愿,我想要杀死这里。
然后习惯了独自一人整整好几年的诗人花了半个小时给自己燃了堆火,在那火堆里的,无疑是什么意外奢侈的雕刻或者名贵的木材,这是她对现状最后一点反抗。在搜刮了几处房屋之后,除了那些贵的要死的木头之外,收获的只有一堆看上去还算新鲜的食材。
当然,还有一口锅。诗人席地而坐,看着在火上熏得发黑的金属块和那咕嘟咕嘟的汤汁,仿佛回到了每一个在田野间或是亚麻田里独自度过的夜晚,她又一次取出自己的鲁特琴,那老旧的乐器发出仿若散架的吱呀声,琴面在跳动的火焰前微微发热。
其实自从归入沉默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写过新的诗篇。但在此时此刻,她想要唱点什么的心绪无限放大。
就算是梦境,就算是幻影,都有了记录下来的价值。诗人的手指自发的在琴上拨出一段回旋的小调,却迟迟无法开口。在这孤寂的单调旋律之中,夜鸦忽而朝着前方嘶叫了一声。
“嘘,有人的话你就会吓到他了。”
“大姐姐吃那么多的话,会胖喔。”
“如果胖了,就把身上的肉割下来,放回汤里去煮。”诗人抬眼看着那无邪的幼童,听了那么恶心的假设,她倒是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斯林特尔停下了手里的旋律,那老旧的琴被她放下,在脚边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回响。
“那我会推荐大姐姐喝一罐调料,自己跳进汤里去。”那女孩儿整了整在这种气温下太过单薄的衣裙,在火堆侧面坐了下来,“用文火。”
“那在我被煮熟之前,就会被调料咸到掉光了头发而死的。”
诗人心说这世界肯定有什么地方已经坏掉了,说不定是作者坏掉了。她取下胸口别着的那朵黑色的伪物,等了几秒之后把它别在那女孩儿鬓角,又把手腕上系着的绳索收了点儿回来,从中抽出一绺,结成回环,在手指上撑出复杂的绳结。
“来玩吗?”斯林特尔向着是敌人无疑的人伸出手。
/
陆仁的长刀上燃起的火焰几乎要被围攻而来的人影压灭了。无疑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非常接近最后的核心。炽烈的刀光一下子斩断了数个粘稠的黑影,但那些东西就和云一样茫然的飘忽起来,花了三五秒钟,又弥合在了一起。
不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在那六十一次沉默的轮回之中,不是一次一次做着更无望的努力吗?
少年人的眼神总会比他的刀光更加锋锐。
那些黑影变形着抓住他的手脚,但陆仁只是发出更加嘶哑的咆哮,把束缚住他的东西扯断!毁灭!风火连城的刀光一道叠着一道,一道紧似一道,明明燃着的是火焰,却像暴风一样愿把一切绞碎。
不像龙,不像兽。
在混战的上空,一对黑色的鸦类翼尖相对,盘旋飞行着。陆仁分不清楚哪个是那贪婪的不祥,哪个是变形后的斯林特尔,他只是在自己身上的负担加重到无法挣脱之前,努力创出一片最大的空隙,直通向那幼童的黑影。
陆仁想喊,但他的声音嘶哑到了发不出完整的词句。他从胸臆之中发出一声混沌的嘶吼,扯断了抓着他右手的黑影,把风火连城向着空中掷去!
黑影们啃食着他的身体,但也拦不住他的这番动作,那长刀以一种精准的角度被掷向天空,紧接着素白纤细的手接住了那刀。
风火连城上永燃不息的火光消失了,如同在寒冷的冰雪中注定熄灭的篝火。斯林特尔身上鸦羽飞快的褪去,但剩下的那些,就像是一章黑色的舞曲。
少女携着长刀,押上自己的体重和满腔的哀伤。
让你听了那么多,真是抱歉。
很多事情做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之后的无数次。她露出此生最为张狂又飞扬的笑容,最后一次。
那是血肉和骨所发出的苦闷声响,都沉闷的破碎着,女孩儿污黑的衣袂翻飞,在她的身下血和冰顺着长刀的刀刃分开并且绽放。
我向时间之外的无限混沌许愿,毁灭那至高至圣的一切。
/
“陆仁,求求你。”她在还给陆仁长刀的时候轻声说道,“我不想死。”
“嗯?不会的。”那少年满身的疲倦和血污,但依旧目光灼灼。
“你不懂,但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