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维娅,在家乡的语言中,这个词意味着自由。
幼年起安卡伦·希维娅就号称要探索遍世界各地,获取无上珍贵的宝藏,她不断溜进哥哥姐姐的储物间,母亲的衣橱,父亲的工具间,偷偷的翻找着“宝藏”,每当她身上挂满各种杂物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总会引得家人哄堂大笑,而她自己也总是发现,自己始终找不到无上的珍宝,自己视为珍宝的东西总会在一段时间过后被更好的替换掉。
于是长大一些的希维娅去询问自己的哥哥姐姐,无上的宝藏是什么?哥哥姐姐总会列举各种珠宝,法术卷轴,亦或者是美食。
得不到答案的希维娅又去询问自己的父母,无上的宝藏是什么。父母互相对视一眼,笑着说。
“是你手中那牢牢抓紧不想放开的东西”
年幼的希维娅自然听不懂这些,但父母那含情脉脉对视的一眼,传达的足以融化山峰百年积雪的温情似乎早已给出了答案。
魔兽在咆哮,四处而起的惨叫声充斥在这不大不小的空地上。希维娅迷茫的盯着挡在身前那小小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莫芒缓缓转过头,与第一次相遇时那慌乱恐惧的眼神不同,此时莫芒的眼神中充斥着坚毅的神情,而当莫芒与希维娅四目相对时,温情如同山泉水缓缓流淌一般,绵延柔长,滋润了世间万物。
“爸爸妈妈,我好像找到了,找到了属于我的无上珍宝”
光芒从莫芒身前不断传来,她张了张嘴,似乎对希维娅说了什么。一个温柔的微笑,是留给希维娅最后的礼物。
“不!不要!”
伸出的手抓在了虚无之上,从心底咆哮的绝望嘶吼被光芒吞噬,那一瞬间。。希维娅闭上了双眼。
“我的珍宝。。从指缝溜走了啊。。。”
再次睁眼,迎接她的只有,那躺在地上直直盯着自己的小小身体,而她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已经略微折断的淡青色羽毛。
外面的天空是如此澄澈,雨后的空气清香而又潮湿,几只小鸟欢唱着飞过洞口。早秋的清凉空气涌入洞口,吹拂着颤抖的羽尖。世界好似什么变化也没有,一如往常,但却永远不会和往常一样了。
希维娅是那么平静,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平静感到恐惧,她忽视了一切声音走出洞口,遥望米拉克那越过树梢高耸的尖塔,一个箭步便无声的冲了过去。
火焰,既可以温暖寒冬中的旅人,也可以翻腾着吞噬一切。
希维娅不知道的是,她那琥珀色温暖如同火焰的双眼,此时正翻腾着复仇的烈焰,蒙蔽了她所看到的一切,她的心极速跳着,血液如同岩浆泵入临界点的火山一样几近喷发。
剑刃不断卷曲甚至断裂,那就捡起地上亡者的武器,武器蹦碎了那就用木棍,用石头,如果可以她甚至可以用双手撕碎那些憎恶之物。
此时她已经被自己的鲜血和黑色的污血所覆盖,疼痛?无疑是这复仇之火最好的柴薪。
“希维娅。。去看看莫芒吧”
这句话如同有魔力一般,原本砸击着如同烂泥一样的魔兽的身体僵硬了,她回过头看着那具小小的身体就静静躺在唯一一块不被污血浸染的空地上。
希维娅想要站起身,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爬着,她急促的呼吸着,一下,两下。。。
那具躯体越来越近,在触摸到的那一瞬间,她将她揽入怀中,无言的暖流熄灭了眼中的烈焰,带走了脸颊上的污血。。。
旅途不会结束,但热闹的旅途已经永远的变得冷清的许多,如同每个旅人都会梦到的噩梦一般。。。
“晚安,冬青果”
“假如你明天就会死去,你会在今天做些什么?”
姐姐莫琳这么问过她很多次。
小时候,莫芒回答“我会吃一整天的奶酪蛋糕,再好好睡一觉。”长大一些之后,她的答案变成了“我会努力走得更远一些,尽力看到更多东西。”而待她远离家乡,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便会觉得,这最后一日理应拿来书写遗言、回味短暂的一生。
虽然自从父母死后,莫琳就经常与她谈起生命与死亡,但是莫琳从没告诉过她:死亡在登门拜访时并不会提前告知。只有足够幸运,或足够敏锐的人才能在死前一天得知自己将离开人世。莫芒显然不在二者之中——当死亡的脚步被预感捕捉到时,它已然近在咫尺。无论是奶酪蛋糕也好、细细回味也罢,命运都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魔兽嘶吼着,让莫芒无暇顾及其它。她依靠自己小巧的体型,在利爪与尖牙中躲闪。
本来马上就能离开的,行李已经打包完毕,路线也已规划完善,本来,现在她应该已经离开了米拉克,跟随希薇娅与雪莉踏上新的旅途。但是魔兽...为什么?魔兽偏偏在旅途即将启程之时大举进攻,不光切断了她们的计划路线,还把三人团团围住,好像只是命运开了个玩笑。
真是个致命的玩笑。
魔兽的数量越来越多,希薇娅和雪莉再无冲破包围的可能。“别管我们了!快跑!”莫芒回首望去,兽群像是猎人的陷阱,她们被困其中,只有无望的挣扎。跑?她轻啧一声,再次闪回了包围圈内。
她已经跑了太久了,她的一生都疲于奔命。她自诩自己在探险,在斗争;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丢下一切,狼狈逃窜。而此时此刻,面对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她决定不再独自逃跑了。
“莫芒?你?”
念动咒语。
“你为什么?”
牵起手心。
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莫芒带着两人一起发动了传送术。
她知道这样做的代价,她本以为这一天会晚点到来,她本以为自己不必如此匆忙果断,她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
魔兽的嘶吼消失了,光线暗了下来,三人跌坐在山洞口潮湿的土地中。
寒意顺着脊梁攀爬而上,耳鸣、眩晕,莫芒感觉自己像是挨了一记重拳,又像是被花盆砸了脑袋。希薇娅和雪莉的呼叫传进她的耳中,变成了尖锐的蜂鸣。
她想爬起来,但手脚又麻又软,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快得吓人的同时却轻飘如羽毛,很快,对自身重量的感知也悄悄流尽了。
感知,感知正在一点点远离。
当她感觉到自己被拖拽着,阳光再一次把视线变成一片温暖的明黄色时,她很清楚,旅途要在这里结束了。
曾几何时,莫芒幻想过自己的死亡。她觉得可能会像悲情小说里写的一样,死在一个雨夜里,死在挚爱的怀中,死在阴冷的泥土与炽热的血液间。
但今天是个晴天。
湛蓝的天空悠远明亮,白云在早秋阳光下显得愈发柔软。昨天雨水曾洗刷大地,鲜艳的草本植物在泥土中肆意生长,散发着清香。米拉克的塔尖在不远处的树叶间屹立如初,与她第一次见时别无二致。
阳光如此温暖,如此闪耀。
但是一切在莫芒的眼中,都在渐渐模糊。蓝天白云混作一团,富含生命的绿意在视野边缘摇曳,然后被黑与白的噪点缓缓吞噬。细密的噪点犹如冬日的雪花,它们遮蔽树影、漫过塔尖,细细咀嚼品尝着莫芒视野中的一切 :娇翠的青绿、温暖的洁白、澄澈的湛蓝、还有那个不知是雪莉还是希薇娅的影子。
她用尽力气偏过脑袋,看到另一道影子起身离去。
很快,纷飞的雪花就遮住了她的视野。
莫芒突然间感到了温暖与满足,像是新鲜出炉的奶酪蛋糕,又像是那片熟悉的草甸。她不再担心之后该怎么办,也不再回忆曾经走过了多少路:她不再思考,她不再感受。
记忆如同一颗蒲公英种子,在风中越来越轻,越飞越远,无声消失在明媚天幕中。
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朵野花无声凋谢,一片树叶随风而落。但她最后也没闭上眼睛:在她失焦的红色眼瞳中,蓝天依然澄净、白云信步闲庭。
死亡远比她想到要迅速,要猛烈:直到最后,她也没能说出自己的遗言,往日时光中,莫芒总觉得时日尚早,那封夹在手记中的遗书,自始至终只写了遗书二字。
明日的阳光还会温暖,明日的草地将翠绿依然。
但明天的故事中不再有她的身影。
而她忘了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