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溶洞内由魔术构成的人造光源模拟着月光般柔和的光芒,穿过樊尚大教堂精致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天气回暖,夜间没了关窗的必要,海风带着水汽吹拂进来,轻轻掀起桌面上的一张书页。
黑发英灵斜倚在窗边,目光追着水路里偶尔出现的船只,不知在想些什么。半透明的使魔绕着一段丝线,飞来飞去为主人整理礼装,难得好脾气的英灵就这么被当成了绕线架。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让浮游生物的轮廓更加模糊,像是随时就要飘散在空气中一般。
忽然,英灵转过头,朝套间里侧望过去,并未张口,他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还没好?”
下一刻,里间的房门打开,苏兹·克劳福德的回答同时从耳畔和脑海中传来:“稍微有点儿耐心嘛!”
时间已经不早了,放在往常,苏兹大概已经换上睡衣赖在了床上。可是现在,她抬手披上一件海蓝色格子斗篷,又对着镜子正了正贝雷帽,怎么看都是一副将要出门的样子。
“就算是黑saber先邀请的你,这样下去跟放鸽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帕王离开窗边,将阿芮寇妮递给苏兹,皱眉道。
苏兹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却对手里整齐的礼装大感惊奇:“这么有心?”
“你的荣幸。”帕王双手交叠,仰着下巴故作傲慢。
摊开双手,阿芮寇妮十字形的线轴卷曲起来,坚韧的金属已不可思议地姿态将丝线拢在中心。苏兹将它塞进手包,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外,笑道:“如果你能为我驾车,帕王陛下,那才是我的荣幸。”
*** ***
苏兹·克劳福德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半小时前,当她七拐八拐,走进圣马洛东南方这家毫不起眼的酒吧,希瑟·阿本德罗德已经坐到了卡座里,还带着那位金发的青年。她手边放着一杯梅红色的饮料,看起来已经动过。
正是这杯酒……苏兹觉得太阳穴上有根青筋在跳,Aunt Roberta,红色的果汁,白色的奶油,再加上蓝莓作为点缀,看起来像极了一杯无害的饮料。然而据说Aunt Roberta是19世纪末阿拉巴马一个奴隶主的女儿,后来做起了自制gin的生意。她的客人大多都是流浪汉,有传言说两年内她的34位流浪汉客人都在买了她的酒以后死了。
“姐姐~苏兹姐姐~你的家族是怎么样的呀!”眼前的小姑娘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
一杯酒,希瑟·热爱酿酒·一杯倒·阿本德罗德,喝醉了。
苏兹有些紧张,右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手包。“呃……就是一般的老宅子,古堡……”
“古堡!!”希瑟突然兴奋地尖叫了一声,“我们家的庄园早在爷爷那一代就没有了……”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喝醉了。
黑saber的御主情况看起来不妙,苏兹决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不过也只剩下一个外观了,内部也都是现代的设计,电梯啊,空调啊,无线局域网……总不能过得像原始人一样吧?”
“电器……”哪知,希瑟立刻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玻璃酒杯砸在桌面上哐哐作响,“电器是病原体,工业革命就是一帮疯子在散播病毒!竟然还有魔术师跟他们一起发疯……什么现代魔术学科……”
苏兹强忍着膝盖中箭的错觉,只得改口道:“我们也保留了一些传统的魔术设施,像是陷阱,魔兽,魔偶什么的……”
“魔偶???!!!”又是一声尖叫,希瑟看起来兴奋极了,“我的礼装也是魔偶,我拿给你看!”
对于今天的会面,苏兹做过很多设想,无论是互相装逼以示友好还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她都准备了应对的方法。
但这绝对不包括眼前的情况。
面前年轻的魔术师将酒杯划到一边,在桌上打开随身的木箱。她已经醉的连坐都坐不稳,一双手却出奇地稳定精准,正在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将木箱中的零件拼成魔偶,一边拼还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这是‘二十八人的怪物’,小时候我经常讲故事给它们听,从那时起,它们就一直陪着我……”
不同的人醉酒后会有不同的反应,有人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睡倒在角落里,也有人会异常亢奋,产生一种天上地下为我独尊的气概。醉酒对于希瑟·阿本德罗德来说,大概就是返璞归真,全然变为小孩子的心态。
随着希瑟将越来越多的魔偶摆在桌面上,苏兹内心的不安也越来越加重。她甚至开始怀疑希瑟是在装醉:酒吧是希瑟挑的,喝的酒也是希瑟挑的,如果她不介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开杀戒,那么她现在的行为无异于拿枪指着苏兹的头!
想到这,苏兹的神色一凛,阿芮寇妮骤然展开,无色的丝线腾空而起,警戒在苏兹四周。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黑组saber早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便不见了踪影,似乎不太喜欢现代酒吧的氛围;帕王倒是颇为乐在其中,只是他斜倚在不远处的吧台前,看起来完全没有从窘境中解放苏兹的意思。
当希瑟一把抓住苏兹的丝线,央求着陪她一起来玩翻花绳时,苏兹终于相信黑组saber的御主这回是醉了个彻底。苏兹忽然意识到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和一个心机深沉的敌人可以玩玩套路,和冲动无畏者也不过是痛快一战,但是要如何面对一个心理上彻彻底底的小孩子呢?熊孩子的行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啊?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苏兹从醉醺醺的希瑟手里拿回礼装,站起身问道,“你家在哪里?”
既然已经萌生了退意,至少趁着敌方御主神志不清,问出黑组据点的位置吧?
希瑟偏过头,皱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我不想回去……这里没有我的家……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苏兹无奈,转身正要招呼帕王离开,突然感到被人抓住了衣摆。
身后,希瑟一双水汪汪的眼里写满了期待:“不如我们去苏兹姐姐家吧!带我去嘛~!”
我家住在红组本阵啊我的小姑娘!!!!!红saber的御主目瞪口呆,无意识地开口拒绝:“不行。”
“为什么?”意识幼女化的希瑟疑惑地问。
“没什么……我家太乱……咳……太乱。”苏兹信马由缰,满嘴胡说八道。
希瑟突然愣住了,她的眼里渐渐泛起了水雾,眉头又皱在一起,看起来委屈极了。她盯着苏兹,愤怒地道:“你说谎!”
苏兹表情僵硬。
桌面上,二十八个魔偶齐齐朝苏兹转过头。
“我都把‘二十八人的怪物’给你看了,你都不愿意带我去你家看看……”希瑟越说越激动,“你太小气了!”
话音刚落,二十八个魔偶皆从桌面上跃起,凶狠地扑向苏兹。满心戒备的苏兹抬手一扯,刹那间,难以计数的无色丝线如浪潮般朝魔偶们席卷而去。
下一刻,酒吧的火灾警报骤然轰响。
*** ***
苏兹紧靠在暗巷的墙壁上,双手扶膝,尽力平稳呼吸。酒吧尖锐的火警警报朦朦胧胧地飘荡在远方,听不真切,他们看起来已经跑得足够远了。帕王在她对面显出身形,一双野兽般的金眸充满了戏谑的笑意。
“真狼狈啊……”英灵在念话里嘲讽道。
苏兹横了他一眼,反呛回去:“别以为你就能比我更会哄孩子。”
帕王还想说点儿什么,念话却被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打断。希瑟的皮鞋底敲击着石板路,踉踉跄跄,不甚平稳。她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脚步声沉重有力,却带着急切。
“咦……刚刚还有很多人呐?”火警后,整个街巷的人都被疏散,少女的声音飘在空荡荡的街道里,激起回音。
“我不回去,我要等所有人都走了再回去!”没听到英灵开口,念话的内容也基本可以猜的七七八八,“我刚刚看到苏兹姐姐往这边跑了!”
苏兹又小心地向阴影中缩了缩,更加谨慎地隐藏好身形,指尖微动,无形的丝线悄然蔓延开来,如蜘蛛结网般密密麻麻地布满各个街角巷口,警惕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另一边,希瑟对着面前的三岔路口停下了脚步。“唔,确实很晚了……”她茫然地偏过头,犹豫了一下,“那就让‘二十八人的怪物’来选一个方向吧!”
醉醺醺地年轻魔术师举起怀抱中的魔偶,从左到右逐一点过去,口中念念有词:“Eenie meenie miney mo,catch a tiger by a toe,if he hollers, let him go.”
当最后一个音节被念出的瞬间,无论是使魔、丝线还是贴身佩戴的祖母绿饰品都在尖叫着预警。丝线缠绕上苏兹的双腿,在魔术强化的作用下带着她高高跃起,半空中抬手一扯,回转的丝线带着苏兹甩出一条几乎违反物理定律的轨迹。隐约间可以听到帕王在念话中轻笑出声,英灵转眼便消失在一片金色的粒子中。
破空声自头顶传来,下一瞬,从天而降的魔偶在巨响中砸碎了苏兹之前站立的石板路。飞沙走石间,苏兹刚刚稳住身形,就听到希瑟的欢呼声:“找到你了!”
铿锵声不绝于耳,形态各异的魔偶穿梭于漫天的丝线之间,挥舞着兵刃或是发射魔术弹药,凶狠地朝苏兹扑杀而来。
克劳福德家的继承人扯动着丝线,将一个喷射着魔术弹药的魔偶抡在墙壁上,反身架住另一个近战型魔偶的利刃,阿芮寇妮蜂拥而来,眨眼间便把近战魔偶捆成粽子。然而这正暴露给了其他魔偶一个莫大的破绽,终于,一只魔偶冲破了层层丝线的阻拦,角度刁钻地朝苏兹脆弱的脖颈咬去。
万幸,生命福祉生成的护盾挡下了这一击,然而即便如此,苏兹也被巨大的冲力带得一个踉跄。
“可还搞的定?”脑海中,帕王的念话仍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撑不住了就哭,我去捞你啊?”
苏兹被英灵的这句话逗笑了,她嗤笑着在念话中反问:“女孩子打架嘛~哪里需要劳您大驾呢?”
念话刚落,夜色中乱舞的丝线骤然静止,又在下一瞬抽紧,暗巷各处传来阵阵硬物的碰撞声,同一时间,墙角、屋檐、窗台的铁艺栏杆,阿芮寇妮将全部魔偶捆成了茧,死死地固定在各个角落里。
一时间,整个暗巷都回响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介乎于木质和金属之间的摩擦声。魔偶们挣扎着,然而苏兹将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妙,既让魔偶们动弹不得,又不能让他们粉碎成零件重生。
魔偶被限制,希瑟皱着眉头,又露出了一种复杂而委屈的神情。她抬起手,口中念着咒文,魔偶们突然开始嘶吼起来。苏兹心中大骇,她忽然发现自己要压制不住这些魔偶了,魔力混乱地波动了起来,阿芮寇妮竟然在根根崩断!
“希瑟!”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喊道。
一直以来不知所踪的黑组saber在希瑟身后显出身形,他身着骑士铠甲,不知是否因为御主的状态不稳,他的周身金色的粒子忽明忽暗,昭示着御主波动的魔力。
然而黑组Saber的御主对英灵的呼唤毫无反应,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敌对的御主身上。
“Master!!”[黑骑士]焦急的声音严厉起来。
“啊,saber,你在这里呀。”像是终于意识到英灵的存在,希瑟转过头,大着舌头说道,“苏兹姐姐真是个自私的人啊,《格林童话》里,圣约翰怎么惩罚自私的姐姐呀!”
“你……”[骑士]语言又止,他轻轻闭了闭眼,又叹了口气。
再睁开眼时,他凝视着克劳福德家的继承人,平静地说:“得罪了。”
他的话音消散在空中的瞬间,苏兹感受到如坠冰窟的恐惧——像是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一切所学所知都无用,一切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事物都变得苍白无力。压制着魔偶的阿芮寇妮反过来成了束缚她的锁链,稀世珍宝打造的生命福祉如塑料玩具般廉价可笑。
一片混沌中,她只能看到一点森然的光,如燃烧的陨星般,直直来取她的性命。
“咣!”
刺耳的、令人浑身一颤的利刃碰撞声中,苏兹张开眼。
“早说了不要逞强嘛!”黑发少年拦在苏兹面前,笑意盈然,他手握一柄极为朴素的长剑,却轻而易举地架住了[骑士]的雷霆一击。
调侃过自己的御主,英灵转过头,直视着[骑士]的双眼。他依然笑着,却带着雄狮捕猎前的兴奋。
“女孩子打架嘛~”他学着御主的语气,“何必劳您大驾呢?”
残损吟歌
本故事发生在180天最后一个月,时间线在《尸骨无存》稍后一点,前提是阳因为试图自杀被关押进了神经病医院,并被发现有严重的精神性疾病,进行电击疗法,电击疗法导致记忆障碍,忘记了很多事情。
————你生命中的问题并不是意外或偶然发生的,它们是特别为你量身定做的。你心中的某个部分爱你甚于一切,而路障就是它制造出来的,为的就是带领你回归到你自己。它以极端的形式唤醒你,要学会慈悲,信任,温柔的对待自己。————
Richard Part.
“你好。”理查德说,“打招呼要说‘你好’,我上次来的时候和你说的,你忘了?”
“你好。”对面的男人乖巧地重复道,“对不起,我忘了。”
“没关系。”理查德晃了晃脑袋,“你看你不是记住怎么道歉了么?你总会越做越好的。”
“嗯。”对面的男人点点头。
“被夸奖了要说谢谢,你还记得吗?”理查德不厌其烦地说,“无论是因为什么,虽然你很聪明,做这些被夸奖实在有一点大材小用了,但是还是要说谢谢的。”
“谢谢。”男人立刻说。
“安格斯会很高兴的。”理查德冲他微笑,“你知道吗上次你对他说了声我很喜欢你他回去乐了一个星期,这次发现你又学会那么多他保准要乐飞天了。”理查德看着男人的表情,稍微有点难过,因为他不知道安格斯有没有为此高兴,就算高兴了又高兴了多久,他和安格斯几乎说不上话,和他拌嘴的阳锐锋又乖乖地坐在他对面活生生像个啥事都不懂的孩子,他甚至有点怀念那个聪明而狡黠的阳锐锋了,虽然他讨人厌,嘴巴贱还是个白眼狂,但那是他们的阳锐锋啊,不是这个傻不拉几地看着他,长着阳锐锋的脸又谁也不是的一个病人。
“你相信圣诞老人吗?”理查德突然问阳,他想阳现在像个孩子,说不定这些玩意儿他也信了。
“不信。”阳笑了,摇了摇头。
“我信。”理查德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他努力维持着它,害怕它瞬间崩塌,“我还相信他是个聪明的亚洲人,平常喜欢骂骂人吐吐槽,但是送礼物从来没有忘记过我这个坏孩子的。”
“你看起来不开心。”理查德看着阳锐锋一字一句地努力组织着语言,这个家伙忘了他是谁,忘了他骂过理查德无数次蠢货,忘了他给理查德买过一板玛丽颜料,被理查德骂过一顿又买了老荷兰,忘了他为了理查德进过很多次医院和局子,忘了他给理查德打过不可计数的金钱,最后连怎么说话都忘了,亏得这家伙一度以巧舌如簧闻名于世,骂过的记者可以排到加勒比海去,结果现在说话还是被一个经常被他气得直哆嗦的人教的,“唔。你好吗?”
“是‘你还好吗’,阳。”理查德冲他咧开嘴笑,但是心里感觉揪在了一起,这个不会反驳他的阳锐锋看得他难受至极,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那个该死的乔治·格林千刀万剐,“我好的很,你呢,你好吗?”
“我很好。”阳锐锋冲他淡然微笑,理查德就在那一瞬间几乎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面具。那个嘴如蛇蝎的阳锐锋在欺骗他们的时候也会摆出这种我没卵事的笑容,事实上一切都糟透了,上次他露出这种笑容后就消失了。然后有人打电话给他们说阳锐锋试图自杀,被拦下后他妈的被关进了神经病医院,每天都在歇斯底里地发疯至少要打三管镇定剂,安格斯还他妈捡到了他的遗书,然后阳锐锋要遭受惨无人道的电击,每天抽搐着躺会他可怜的小病房,还一天天忘记他本来记得清清楚楚的所有东西。
他知道他不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知道以前每一次的他不好,但至少这次他知道。
但他没有拆穿。
Angus.Part
“阳。”安格斯坐下来,对面的阳锐锋穿着病服,安安静静地靠在那里,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像鹿一样温润地看着他。看起来对他言听计从。
“你好。”阳锐锋说,“理查德教我这么说的,我说的对吗?”
“对,你做的很好。”安格斯说。但就戛然而止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阳在想什么,他们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他们坐在图书馆里,他对面的还是那个年轻的,没有遭受苦难的,不会与人交流的笨拙的阳锐锋。他看着一本厚而晦涩难懂的书籍,偶尔机警地抬起头来推推眼镜观察一下四周。但这个阳锐锋又不像他,这个阳锐锋呆板,乖巧,似乎没有想法,连最基本的日常会话都不会说,所以他从不对安格斯说很高兴你又来了我很想你,或是希望你下次再来。
但是他不说话阳锐锋就不说话,他拥有的时间不够多,阳锐锋被他的主治医生称为很危险,随时可能发病,安格斯知道自己最多只有二十分钟时间,但是二十分钟实在是太短了,他和阳以前在图书馆可以一坐一个下午,什么也不关心,仅仅是坐着。
那时他们还奢侈地拥有许多时间。现在这些该在那无穷无尽的时间中说完的话被压进二十分钟,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过得怎么样?”他问阳。
“一切如常。”阳冲他露出一个狭小而局促的微笑。安格斯霎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话紧紧地卡在胸骨里,挤得他觉得感情就要爆炸。
他想说没有什么一切如常。常是正常的意思,我们正常的生活是我和理奇在看电视,你闷在你的房间里做实验,偶尔路过被我们一起拉到沙发上对电视上的节目指指点点大笑出声,或是我们做爱,在沙发上三个人吻得不知道谁是谁,最后颓然地倚在一起盖着一张温暖的旧毛毯。而不是我现在像探监一样有时间限制地探望你,你他妈的记不得任何事情,回头还得躺在那张挨千刀的电椅上电得你神志不清。
“我会把你带出去的。”安格斯咬着牙说,“等我解决完手头的事情,我们帮你出来。然后我们三个——还有理奇,我们在一起。”
“没关系。”阳淡然地冲他得体地微笑,“你幸福就好了。”
然后他惊讶地看见阳的眼泪无声地流下,但他依旧保持了微笑。
“你们幸福就好了。”
阳锐锋说。
Fin……?
“你包上的是Momo吗?”
向川明绘被突如其来的搭讪吓了一跳,她看到早乙女由佳莉病仄仄地瘫在桌子上,扬起半边脸问自己。
“啊,是的,你知道吗?晴奈说这是款比较小众的游戏。”特意把书包提到前方,向川对由佳莉展示着上面的挂件。
伸手捏了捏,由佳莉打了个哈欠说:“真可爱!不是官方的周边,是自己做的?”
向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磨蹭着双腿,试图把挂件转移到对方无法轻易碰触的地方。
“嗯,我对手工比较感兴趣。”
“这么说来,你的最终关通关了吗?网上目前还没有攻略吧。”
由佳莉终于坐起身,仔仔细细打量着向川的玩偶,她的指甲反射着不同色泽的光,向川无法确认这和开学之初是否是相同的颜色。
“没有呢,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感觉必要条件都满足了,但还是没有办法打开最终的石室门。”
“要选择‘化作千风’哦。”
“什么?”向川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随意坐到由佳莉的身侧,专心致志地望着对方。
“你看,Momo是蒲公英,对吧。蒲公英是依靠风或者其他外力进行种子的传播,从而达到种族的繁衍。倒数第二关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得到了一个完整的蒲公英,所以最后一关就是让它随风逝去,所以要在全部选‘Yes’后,最后一项选‘No’哦。”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吧!”向川忍不住提高了音调,“这不是一个收集分散的种子,拼凑成一整个蒲公英的大团圆故事吗?如果结尾是必须分散,那我们之前的行动有什么意义?早乙女同学不这么认为吗?宣传上不是说,这是一款温馨、治愈向的游戏吗?”
由佳莉略微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她撑着下巴沉默着,看上去在思考措辞。
“哎呀怎么说呢?我一开始是觉得任务很奇怪,因为没有必要对已经飞散的种子进行回收,将种子尽量传播出去,才是所有蒲公英的,嗯,该说是‘宿命’还是‘义务’呢?”
“归宿?”
“对对差不多,”由佳莉打了个响指,似乎终于因为兴奋而逐渐清醒,“我觉得这个结局挺正常的,所以我也不认为之前的活动是无用功。Ped最终不是明白了这就是Momo、是所有蒲公英的命运吗?诞生、发芽、成长、成熟、将新生的种子扩散到世界各地、衰老,最终死去,就是蒲公英乃至生物的生命旅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想也许这款游戏的制作初衷,是想让玩家明白世事无常,生命的轨迹却始终如一吧。”
“啊……我都没有想到这点……”
向川看起来情绪低落,她低着头,下意识玩起了手指。沉默很快在两个人之间蔓延,由佳莉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心直口快。她侧着身子、撑着脸,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向川,还是应该尽快变换话题。
“嗯……快要体检了呢。”由佳莉尴尬地开口,她还不太清楚这种事情怎么安慰,毕竟在她看来这并不是值得沮丧的事情。
“向川同学有和别人约好体检吗?”
“咦,还没——”
“那不如我们一起吧,你要是有空的话。”
“可以的话,请务必!”
由佳莉看到向川终于展露微笑,也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结果不理想?”
现在才是初春,身体素质极好的由佳莉早已脱掉了外套,长袖的校服被她折了几褶挽到接近肘关节的地方,最近她在研究的事情是,如何在不影响给弟弟做便当的前提下尽量保护好自己的美甲。
向川有些低沉,她有气无力地跟在尤佳莉的身侧,略微思考了下便决定全盘托出。
“体检的结果……好像和去年没什么变化啦……”
“嗯?你指什么?”从书包里摸出一条巧克力棒,由佳莉递给向川,在对方婉言拒绝后才塞进自己嘴里。
“就是……各种方面啦,你懂的,各种方面。”
“哦~”由佳莉说得有些含糊不清,她很快就明白了向川的意思,毫不遮掩地看着对方的胸部,“……还好吧?不是很可爱吗?”
向川忽地红了脸:“早乙女同学!真是的……早乙女同学可能没这种烦恼吧,可是大部分女孩子都会认为大一点比较好?”
由佳莉停住了脚步,一脸严肃地盯着向川,向川下意识地瑟缩了下。
“不是的,完全不是这样子的!我一直认为向川同学的尺寸就很好,那种一只手可以罩住的尺寸才是完美啊啊啊!”
“……哈?”震惊于由佳莉的发言,向川只是含糊地发出一个音节表示疑惑。
突然逼上前一步,由佳莉紧接着大力按在向川的肩头,向川能感到自己的书包刺溜一下滑了下去。
“你能明白吗,胸大的痛苦?你知道晚上睡觉绝对不能穿内衣、也不能仰睡,否则会被自己的胸压倒喘不上来气的痛苦吗?堪比鬼压床啊有没有!”
“哈……”
“还有还有!”见向川被自己的气势逼着后退一步,由佳莉紧跟上前,“体育课时胸前的波涛汹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带球跑很累啊,我也很绝望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夏天也不能穿太暴露的衣服,在海滩绝对会被男人指指点点!特别是5月开始胸下面就一排排的痱子,不到冬天根本停不下来!”
义愤填膺的由佳莉伸手猛地托了一下自己的胸,就差没痛哭流涕:“我这么说你一定不会理解吧,可是我真的觉得小胸很好很可爱很棒很方便啊!如果下辈子投胎,我一定要当个熊猫!”
向川默默地错开了视线,刚才的对话总觉得槽多无口,还有种认真自己就输了的错觉。原本只是想尽快转移由佳莉对自己的“迫害”,却没想到真的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停——麻烦停一下,早乙女同学!你看那个是什么?”
“是小鸟呢——”
“是小鸟呢。”
“从鸟巢里掉出来了吧?”
“从鸟巢里掉出来了吧。”
两个女生围成一个圈,蹲在地上观察着已经鸣啼到声嘶力竭的雏鸟。
“看样子飞不来。”
“太小了吧?”
“父母不在吗?”
“我猜指望不上?”
“那怎么办,不能留在这里吧。我们学校的保安有喂猫的习惯,学校里也经常游荡着野猫。”
向川皱起小小的眉头,由佳莉觉得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认真思考人的侧脸是最美的。
“我们送它回去?看样子鸟巢也不高。”
由佳莉手塔凉棚,向上望去。春分之后就抽新的嫩芽,到现在已经长成了更深的绿色。
“我听说沾染上人的气息反而会被成年鸟抛弃吧,说不定还会被推出鸟巢,是不是太可怜了。”
偏着脑袋,由佳莉发出长长的“嗯————”声。她的小脑瓜飞速地转着,事实上她经常被自己的弟弟嘲讽正事干不好,闲事一个顶仨。
“我去问园丁借梯子吧,将雏鸟送回去。”
“唉——可是……”
“向川在这里守着,用包里的作业纸叠一个那种小盒子,”由佳莉伸手比划着,很快就笑了,“然后找什么东西把小鸟赶进去,最后把小鸟倒在窝里。这样就没有与人类直接接触,完美!”
“但是……?”
“没问题的!向川的手工那么好,”向川寻着由佳莉的目光望去,最终落在自己做的Momo挂坠上,“我相信你!那我先去借梯子啦,等会见咯拜拜~”
“等……走掉了。”
向川有些无奈,但心情却说不上糟。她目送着由佳莉远去,等了片刻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身影后,最终取出新买的笔记本。
由佳莉很快就扛着梯子回来了,向川忍不住开始惊叹她的效率。只见对方摆摆手,颇有气势地说了句我们开始吧,就擅自将梯子搭在树干上,接过装在盒子里的雏鸟后,开始向上攀爬。
“我K……嗯,天啊,我觉得是鸟他爸妈回来了。”由佳莉对树底下的向川喊话,对方先前一步已经注意到了,害怕由佳莉分神才没敢大声提醒。
“你说它们该不会吐我一脸吧?”
“比起吐我觉得更有可能是排泄……”
由佳莉的动作似乎停滞了下,很快她做了个鬼脸,继续前进。
说实话这个高度并不是很高,但由佳莉小时候因为和商店街的孩子们打架,被对方出于报复从滑梯上推下去过,自那之后就对高处有了阴影。之前确实有点逞强了,但不能让向川爬,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想到这里由佳莉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平稳情绪。
“由佳铃!多危险啊你在做什么?!”
蜂的出现无疑将事情推向戏剧性的情节,受到惊吓的由佳莉左摇右晃,眼看就要摔下来。向川与蜂同时冲上前想要稳住梯子,后者凭仗着男孩子体能优势更先一步将对方扶稳。
“你知道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内裤吗?”
蜂吹了声口哨,仰着脸笑眯眯地说。向川觉得耳朵开始发烧。
“放屁!老娘穿了安全裤!你倒是说说老娘穿什么颜色的内裤,说对了我和你姓!”
“这不是很精神嘛!既然如此就赶紧完成你要做的事然后下来,你以为自己再加个铁质梯子很轻吗?”
“啊血……”
向川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眼前这个不认识的男生似乎是因为之前用力过猛,现在扶着梯子的手开始渗血。她想要呼唤由佳莉,尽早告诉她这个情况,但对方只是眯着一只眼睛,腾出一只手对她做出了禁声的手势。向川末了只是点了点头。
“你扶稳点呀!我就要下来了!”
蜂知道自己之前的事,他知道自己全部的事,如果是蜂的话,由佳莉不介意。
“还好它爹妈没有对俺拉屎*。”
由佳莉拍打着裙子,看到一时间露出茫然神色的向川,她也随即陷入了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她挠了挠头,显得大大咧咧。
“哎呀,你看看我。刚才我是说,幸好它的父母没有对着我大B……呃……排泄?总之你明白就好啦!”
向川突然不知怎地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说:“早乙女同学,你真有趣。”
“有趣……究竟算不算好的评价?”
由佳莉心不在焉地问,她用棉球沾着酒精清理蜂掌心的伤口。那伤痕并不深,但不知为何却始终在流血。
“校医在放学后不守在保健室值班这正常吗?”
“校医也是成年人了,人家下班后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行啊?”蜂懒洋洋地回复,由佳莉吹出的冷气扑在自己的掌心,他感到痒痒的,“视情况而定吧,大部分时候是褒义词和中性词。但是刚才的情况最好不要想太好,毕竟你说了‘拉屎’,也许你那同学是怕你尴尬,出于善意打个圆场。”
“……我有什么办法,习惯了嘛!”
由佳莉嘟着嘴,用力戳了一下蜂,他在酒精的刺激和外力的压迫下轻易地忍住,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由佳铃你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了,我不是说你这样打扮不好,或者对你的性格有什么偏见。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们很了解彼此。但你真的不是那种能让你喜欢类型的男性一眼看上的女生。”
由佳莉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等着。蜂叹了一口气,他们才正式和好,他并不想把事情搞得更糟。虽然他认为即使更糟他们最终还会和好。
“我是很喜欢由佳铃的性格,但这需要时间的积累,才能看出你在粗鲁和开放的外表下的真心。但现在早是速食时代了,人与人的交往也变得更加无法深入。没有人有多少时间深究你是不是个好女孩,男人们大部分只凭第一眼判断,他们会根据你表面的信息对你下评价,判断你是那种可以上床的还是可以结婚的。”
一脚踹翻蜂的凳子,由佳莉冷冷地说:“不要一言不合就说上床,你腰不疼吗?还有我坚持认为,如果因为我的外貌就对我整个人做最终评价,那这样的人不交往也无可厚非。我可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以貌取人的Loser身上。”
蜂耸了耸肩,由佳莉怒从心生,她提溜着蜂准备在给他几下让他吃吃教训的时候,床帘被人由内侧拉开了。
“我说是谁呢,吵吵吵吵的,听声音就知道是由佳莉。怎么,情侣吵架吗?”
阎魔太一探出脑袋,他从下午第二节课起就躺进了保健室,在睡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被撞击声惊醒。他的心情很糟,不明白为什么躲到保健室还有人打搅他,但是听到对方的声音后他又认为事情似乎没那么令人厌烦,这位三年级的前辈一直都是个不会使他感到乏味的人。
只是与上次不同,这回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生。眼下的情景可真厉害,由佳莉几乎是跨在摔倒在地上的男生身上,也不知道下一个动作是准备揍上去还是吻上去。
“你们——”阎魔缓慢地起身,他突然又觉得似乎真的有点吵,“是情侣吗?准备接吻的话我就给你们让开。”
“是。”
“不是。”
两个人异口不同声,由佳莉以闪电般的速度赏了蜂一个手肘。
“别开玩笑了,这家伙的话只能说是孽缘。孽缘你懂吗?我猜我上辈子一定是毁灭了星球,这辈子才得来这样个青梅竹马。”
由佳莉说完,轻松地从蜂身上起身,后者也不多言,翻个身灵巧地爬了起来。阎魔他注意到由佳莉今天又换了发卡,他觉得星星图样的比桃心的要更可爱。但是这话绝对不能说,否则对方指不定也会给自己的胃上来上那么一下。
理解似地点了点头,阎魔偶然间对上蜂的目光,辨不出对方眼中的笑意。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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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句是方言2333
另外游戏是瞎编的,千万不要百度【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