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戎
评论:无声
在漆黑的夜晚,有两个孩子。
一个孩子说:“我接受你的告白了,那么请问你爱的是我的什么地方呢?”
另一个孩子说:“你听说过那个诅咒吗?如果我回答了你,我爱的是你的什么地方,你的那个地方就会消失。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选择不做任何回答。”
“可是如果你不回答这个问题,你就不爱我那个地方了吗?是你的回答会让我消失,还是你的爱会让我消失呢?”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保护你,你不要再受伤害了。”
“我无法被任何人爱着。你不会是例外。”
“被爱就会消失对吗?那当我爱你的时候你就消失吧。那个时候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会告诉你,我爱你。”
“那..那我该回应你,我收到了你的爱了吗?”
“我会一直爱着你,永远。”
“好。为了能被爱,我愿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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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恋爱了。这个消息不知道从哪传来的,但似乎确实是真事。有人发现了几页像是“情书”的纸条,里面是名为“飞飞”的人对笑笑深情的告白。
学校炸开了锅。“你说那个又丑又穷又傻b的女人?”
“我昨天抢走了她的本子。按她本子里的内容看,确实是这样。可能这世界上就是有瞎了眼的人吧。当然也不排除,告白的人跟咱们一个目的只不过套个亲密关系能更直接的欺辱她。”
“这下有意思了。我给她一拳,等于同时羞辱了她和她对象。”
“哎呦,双杀啊,妙啊。”
“一起一起啊,叫上我。我们好兄弟一起。”
“谈恋爱了是吧,没事,谈了我们继续揍。她对象区区一人怎么可能干得过我们一群人?”
“她还得谢谢我们,要不是我们揍她,她会是这个学校里一辈子的透明人。多亏了我们,她才有点‘名气’。”
“被揍出来的名气吗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一群人这么‘关怀’她,怎么叫揍呢?这叫‘爱的呵护’~是吧是吧”
“大哥牛啊!走吧走吧,让我们现在去‘呵护呵护’她。老子这次数学没及格,就是上次揍人揍人得不过瘾。期末快到了正好解压,反正她这个怂b又不敢报告老师,又不敢和家里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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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笑笑”一脚踹在面前人档上。力不见得大,只是那份令人意外的冲击力使对方半身向后撞到身后的桌椅。
不知是前面痛还是后面更痛,人形哀嚎了一声。
没有来得及缓冲,另一波攻势已至。一拳打在肚子上,一手将头提起,一脚踹在支撑物上。
没有所有的依靠,哗地掉在地上。
攻击。直到对方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最后,将倒地者地的头别过一侧。单脚踩于脖颈间,没有用力,但随时可以发力来个重击。
不是为什么没有人帮忙,只是没有人想到会是这样。
女孩子纤细瘦弱,力量悬殊。
以命抵命的疯子可就不是这样了。
那个眼神。现场所有人冷吸了口气。
杀意。穿透。没有人类的气息。
受到威胁,人类本能的恐惧。
危险又动荡。这次再上前一步,可能真的...会死。
后退了。人群在尖叫声中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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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伤害什么人。”
“你太善良了。”
“一直退缩,一直退缩,退缩到我这里来。把你自己交给我。”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如果还有其他选项,谁愿意去做一个注定会失败,注定没有未来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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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情况是这样,她是笑笑,也是飞飞。”
“这这...这,我还是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你有看过那份日记吗?”
“我...”
“一个人没有承受伤害的勇气,退缩进自己的世界里,在自己的世界里才有被爱的资格,即使是被自己建构出来的‘爱人者’。只是想被爱。”
“这不就是病吗?”
“如果被爱而不是被伤害才算是正常的话。只有病了,她才是正常的。”
“请问着这种情况下该给她准备什么药呢?”
医生摆了摆手。“随她去吧。”
“她在自己保护自己,她懂得怎么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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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态被称为不正常的话,不正常并不是正常的对立面,而是和正常一起,并排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开启了另一个崭新的赛道。同一个出发的地方,不同的前进姿势,不同的视角去观察同一个世界。
该怎么样,怎么做才能帮助他们呢?该怎么样去传达呢?
医生喜欢看着房间里的躺椅发呆,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否标志着某种安全。浆泥迸出后,希望那些压迫的重物会减轻那么点。习惯假笑的人也可以开始习惯毫无顾忌的放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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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想起了那份日记的第一页。
“我的理智在天堂,我的疯癫在地狱,我从来没有在人间生存过。”
“我背叛了我,我背叛了我的理智,我背叛了我所有清醒的样子。只有背叛,只有成功的背叛我才能在现在写下这段话。不背叛,我会死。”
“这又好像不是背叛,只是我放开了我,又抓住了我。”
“我平等地爱着世间的每一位人类。不带任何情感地爱着。这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善良。”
“这条只是一个备注,以防哪一天我给忘记了。所有的句子是飞飞写的,所有的句号是笑笑加的。飞飞真的很讨厌,老是忘记加句号。但我也不会怪她啦,我们合作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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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
是人人得以清醒还是人人被阉割而不曾清醒?
是认为别人不清醒的人清醒还是认识到不该清醒的人清醒。
想要背叛,渴望背叛,只有背叛,主动背叛。
回去。不要进入。
去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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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找到自己的白皮本,写下“1037:”。医生凭借着记忆,将记忆中的她们写的日记片段一笔一笔记录在自己的白皮本上。最后,医生写下她们的名字。
【如果你记下了我存在过,那我就是存在过。】
医生合上书,面无表情坐了三分钟,呼了口气,舒展开来。将书重新放回架子上。
【要好好的收藏着,那里活过很多很多人...】
END
作者:蜂銀
评论要求:随意
“我们翘课吧。”
少女这样宣言,说这句话时她正面对天台的拦网。地球在北京时间14时33分仍然直面太阳,辐射在她的额头上映下细碎刘海的影子。
“下节英语课老梁说他要听写的。”好友坐在一旁,看着单词册头也没抬。
“好烦。”
雅雯的目光追着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又不自觉地讲:“夏天好烦。”
“啊?”
“你不觉得吗?夏天的好多东西都很烦。”雅雯几乎掰着指头数起来,“又热又晒,蚊子肆虐,还有…”
还有考试,毕业。
“还有什么?”诗琪仍然盯着单词册,她的后颈从夏季校服浅蓝的领中生长出来,能看到隆椎小小的突起。
雅雯盯着那个不和谐的小包看了一小会儿,移开目光接着说:“头戴式耳机会很闷,听一会儿歌就变得黏糊糊的。”
“换入耳的不就行了。”
“哼,音质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啪嗒。
清脆的声响。
雅雯看着地面上的磁带:“这玩意从哪里掉下来的。”
“什么东西?”诗琪总算抬起头来,把垂下的鬓发用手指梳到耳后。雅雯把捡起来的塑料小盒递给她,“磁带,就英语听力的那种。”
“应该是录像带。”诗琪轻轻翻转过来,读标签上用油性笔写着的字,“假面…什么东西。”
雅雯蹲下来,凑过头去看标签,被诗琪推开一点。
“太热了,保持点距离。”
“你怎么知道是录像带的?”
“这宽度是VHS的,我家里有机子。”诗琪顿了顿,问,“要看吗?”
雅雯一时没反应过来,“啊?看什么?”
“傻了吗你,去我家看这个带子。”
“要看!”雅雯高举右手,“琪啦A梦,拜托你了!”
放学后,两人到了诗琪的家里。
摆弄机子花了不少时间,雅雯看着诗琪用射频线把电视机和录像机连接起来,打开电源,再放入录像带。
“等等,这要是午夜凶铃的那种录像带的话就是事故了吧?”
“那就一起死呗,啊,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诗琪敷衍地说着,按下了播放键。
“怪人,通常由普通人变异而来,原因不明的危害。”
电视机屏幕先是一阵花屏,随后显示出4:3的画面来,展示着几张素描,画的是一些不明所以的结构。接着又切换成了有些模糊的视频,一个有着昆虫特征的人形生物出现在画面正中。
大约这个就是怪人了,雅雯暗自想着,看了看诗琪,发现好友直直地盯着画面中的生物,像是受到了一点冲击。
怪人正在街上大肆破坏,发出有些刺耳的叫声,行人惊慌失措,四处逃窜。一个小孩摔倒在地,脱手的玩偶被怪人踩在脚下。
“肩负对抗他们的使命,以凡人之躯变身为战士的人,假面骑士。”
黑屏之中出现这样一句话之后,一阵音乐响起,电吉他的音色失真,鼓点重音移位。半错乱的节奏之中,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登场。
男子的腰上有着一条带着些科技感设计的腰带,之间他用力按下一个按钮,左手高举右手前臂横在腰前——
“变身!”
男子这样大喊。
一阵光芒闪过,伴随着巨响,画面中的男子已经身着奇特服装。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放完啦?”雅雯感觉还没尽兴,“是不是得翻个面接着放?”
诗琪似乎也刚回过神来:“应该是没有了,录像带都是单向录制。”
“什么嘛,还以为能看见打怪兽环节的。”雅雯叹了口气,往后躺倒在沙发上——在男子变身时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男孩子爱看的那种吧,奥特曼什么的。”她点评道。
“还是有些区别的吧,奥特曼我记得是变成外星人,这个就只是穿了层装备。”诗琪也向后躺下,拿着遥控器控制着快退,画面一直回到最开始的那几张素描图片。
“有这种区别吗?我只知道奥特曼会变得很大。”雅雯有气无力地说,“我好像该回去了。”
“那拜拜。”
“怎么这么冷淡…”雅雯背上书包,因为听写没过关她回家还有额外的英语单词要抄。
“周一见咯。”
“嗯,周一见。”
雅雯走出诗琪家的小区,站在公交车站等回家的109路,正是傍晚,夕阳还有些刺眼。她瞧着自己在对面站台广告版玻璃上的倒影,试着摆了一下变身的姿势。倒影中的自己也左臂高举,右前臂横在腰前。
“变身。”
她轻轻念到。
似乎是错觉,一股热流从腰部冲向全身,她的心跳加快了些许。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生,109路很快到了,雅雯刷了自己的学生卡上车,抢到了车厢中段靠窗的橙色座位。
明天是周六,今晚就把作业做完吧。
吹着温热的风,她在心里这样盘算。
周日早晨,雅雯被要上班的母亲从被窝里拖起来,勉强睁着眼睛坐到餐桌前吃半凉的油条。
电视里传来央视13台晨间新闻的播报声,雅雯有些懒得听天下大事,她给自己的磁带机插上耳机,准备温习下还没抄完的单词。
磁带机是多功能的,可以当作收音机,雅雯有时候会借口学习拿来听本地电台节目偷懒,现在正是收音模式,电台在播放晨间节目。
雅雯正喝着糖还没完全融化的豆浆,就被甜度不均匀的液体狠狠呛着了,好一通咳嗽——
电台插播了不明生物的目击报告。
“就在刚刚,在本市第四中学有人目击了不明生物。”主持人语气古怪,似乎也是职业生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那正是她自己的初中!
雅雯擦了擦嘴,小跑到沙发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调到本地频道,正赶上记者现场报道未知生物。
出现在画面之中的正是自己的初中,校门的刷证门禁坏了两个,越过门禁,未知生物映入画面。
是怪人。
与雅雯和诗琪在录像带之中见到的怪人有几分相似的、带有昆虫特征的人形生物,头上生有两只触角,眼睛是小学科学课观察过的复眼的放大版。怪人的背后还长了一对和蝉类似的翅膀。
记者在画面外紧张地解说着:“这个生物是在今早出现的,学校的门卫报了警,但它在砸坏门禁进入学校后就没有再活动过。”
雅雯看着画面中的怪人,耳边拨打给诗琪的电话一直是忙音。
“这种生物是外星人吗?它的行为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记者小声的发问。现场连线到某个大学的生物专家,又转到警察分局的局长。
大人们无比忙碌,和雅雯一样注视着怪人,紧张地互相交谈,甚至争吵。
离家的母亲打来电话,但雅雯没有接。
她提着生日父亲送给自己的自行车头盔,骑车往学校的方向赶去。
其实学会自行车以来,雅雯并没有骑过很多次,大部分时间她都是早上被母亲的电瓶车带到学校,下午放学和诗琪坐同一班公交车,在相邻的两站下车各回各家。
总之,这大约是她第一次独自骑车前往学校。
刚开始时还有些掌握不好平衡,但很快随着记忆的苏醒,她感觉自己骑得越来越快,风不断从耳边掠过,阳光从路旁的绿化的枝叶之间漏下来,斑驳地占据路面和自己的皮肤。
暖洋洋的。
雅雯没有选择正门,她绕了半圈,在学校的一段围栏旁停下来,这里有一小段缺口,是每个会跑出去上网的学生都知道的密道。
她戴着头盔,从缺口勉强穿过。
雅雯站在操场的一角,和怪人相隔半个操场对望。
总算亲眼见到怪人,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应让少女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
眼前的怪人就是自己的好友。
诗琪逐渐接近她,直到两个人相距不到五米。
“你究竟想干什么呢,诗琪?”雅雯轻轻说道。
怪人的复眼看着头盔镜片之下少女的双眼。
“我要毁掉学校。”好友这样讲到。
“为什么呢?”
“原因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了吗?”
谁会清楚这种莫名奇妙的玩意。
少女摘下头盔,用双手按向腰间,头盔以奇特的方式折叠再展开,环绕着腰部,落手之处反馈来冰冷的金属硬物质感。
按下按钮。
高举左臂,右前臂横在腰前。
剩下的只需要大喊——
“变身!”
震颤带着光与热降临,力量在身体之中逐渐充盈。
物质凭空出现,渐渐覆盖自己全身形成战衣。
雅雯感觉自己的重量在不断减轻,她在不断上升。
紧接着的是下坠,被地球吸引着不断加速,然后——
脚踏大地,身着战装!
假面骑士!
少女通过赤红的复眼和好友再次对视。
我要保护学校,然后上学,考试,毕业。
在夏天的末尾,我将成为大人。
跨上自行车。
收起支架,左脚踩着踏板调到适合发力的位置,戴上头盔。
少女看着眼前的路。
这条路将要路过家门,路过车站,路过初中。
晨风清凉,透过头盔镜片的缝隙扬起蓄长的鬓发,搔痒着脸颊。
自行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有什么被她抛在身后了。
但管他呢,今天是开学的日子。
只管向前骑就好!
少女这样想着,哼起歌来。
作者:筑堡人
评论:求知
“喂,妈。”
“嗯,有点忙,员工都放假了,我顶一下班。”
“我也想回去过年,冒得法,我是老板,我不上谁上。”
“开年有空了再回吧,现在还不晓得具体么时候。”
“嗯,生意没问题,一两句也讲不清。”陈帆笑了笑,“再说你又不懂。”
“放心吧,你还不了解我?”
陈帆挂断了免提电话,一千公里外母亲的声音随即消失。
整栋办公楼里空空荡荡,只剩几个同样没回去过年的人。
在北京多年打拼后,陈帆仍然不能完全适应北方的冬天,几天大楼停了供暖,理性告诉陈帆,就算把公司全部的灯都开满,节省下来的电费,也不够给任何员工补发一个星期的工资。
除了董事长办公室内透出的灯光,门外的综合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对面辉煌的大楼里透来了灯光,描出桌椅的影子。走在地毯上听不到脚步声,人像是漂浮在几寸高的空中。
陈帆离开总经理独立办公室,回头望了眼,冷冷觉得连门牌上的董事长三个字也在讽刺自己。
在黑暗中踱步到综合办公室的一侧,陈帆觉得整间办公室都在眼前扭曲,向自己迎面扑来,他按下开关,成排的灯光照亮了办公区的每个角落,一切恢复正常。
母亲的电话没能安抚他躁动的思绪,货款要到年后4月份才能收回,春节前发工资用尽了剩下的流动资金,如果不是他贪图那个订单,做了60天的账期的话,原本不该这么紧张。
卢文?应该不太可能,他们大学关系是还不错,但毕业后好些年没联系过了。
谭萧?或许可以,但把握也不大。
杨力?杨力可以……
陈帆从下意识地思索中惊醒,发现自己其实正在心中罗列能借钱的名字清单,热辣辣的屈辱霎那间让他清醒过来。
陈帆没有抽烟的癖好,但感到此时应当来上几根。他在接待室里翻翻捡捡,摸出一盒华子,两根指头捻着烟蒂,是那样顺理成章,只是找遍整个公司,却没有一只打火机。
“我就不信办不了你!”一股邪火打底下焰腾腾跃起,陈帆扯出羽绒服披上,正要出门,玻璃门铛铛被敲了两下,伸进来一颗脑袋四下探望。
“我就说楼下看到灯还亮着。陈总,没回去过年呐?”快递员笑道。
“有点活儿没做完,你不也忙么。”陈帆笑了笑。
“嗨,过年补贴高,再说车票不好抢,一直要送到30号。”
陈帆点点头,花了几秒钟才想起快递员的姓,问道:“刘师傅,有火吗?找了半天打火机。”
“有。”快递员抬手拢了个手罩,把烟点燃了,递过来个大包裹:“你的快递,寄的冷链,挺沉的。”
“我的?”陈帆惊讶了一瞬间,想起快递是从哪里寄来的,刚开口,立即呛了口烟。
小刘说道,把打火机一并放在快递上,“拿去用吧。”
“谢了,很久没抽了。”陈帆咳嗽着送走他,撕开快递,泡沫箱里掏出来几只透明大塑料袋,装满了饺子,被干冰镇得梆硬。和往常一样放了手写的纸条,一袋袋标注口味,按不同口味的馅儿分成多个。
显然是为了过春节加大了分量,比平时额外多了些卤好的酱牛肉之类的东西,有微波炉和简易的水壶,靠这些东西就算足不出户,也够他吃上好几天。
陈帆不自觉地笑了笑,忽然,母亲的脸浮现在眼前。
离婚后,为了把自己拉扯成人,妈妈什么都干过,服装厂、销售员,也在街上摆过地摊,后者时间自由,方便买菜做饭,能者多得,但也最为辛苦。
一年冬天,妈妈从外地进了一批货,主要是袜子和保暖内衣,工厂的尾货,没有包装,价格便宜,质量一流。
地摊就摆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十字路口旁,挂在三轮车上的喇叭不断重复招揽生意的话,每当工人上下班,学生上下学时,人流量就会变大,此时除了喇叭,还会加入妈妈的呐喊,变成冬日街头的双重唱:
“羊毛袜!秋裤!清仓大甩卖,路过不要错过!买到就是赚到!”
过去的十六年人生中,陈帆的成绩是母子俩唯一的骄傲,在被教导处主任抓住抽烟之前,请家长从来只意味着母亲需要抬头挺胸步入学校,安然接受来自老师和家长称赞的目光即可。
“陈帆妈妈,我问过陈帆了,是其他学生带的头。这个年纪的孩子偶尔有点叛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知道你平时比较忙,只是被教导主任看到了,影响不太好,所以还是请你来了这一趟,其实不用这么急的。”
班主任温和地解释抽烟事件的前因后果,竭尽所能令她放下心来,妈妈则维持着接受批评时必要而客气的尴尬笑容,双手攥紧脱下的半指手套。
从教室里出来,陈帆跟随在母亲身后,她放心不下无人看管的摊子,一前一后走得飞快,冷风刮过被暖气泡热的脸皮,很快变得冰凉,身体里的热气却被棉袄和秋衣锁住,甚至出了汗。
“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抽了!”然而不论陈帆怎么叫喊,母亲始终没有回头,在她没有回头或者应答之前,陈帆同样无法超到她的前面。
三轮车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帮忙照料摊子的隔壁老板远远看到两人,喊道,“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就是数学成绩下滑了一点,老师问一下家里有没有事。”母亲淡淡一笑,从三轮车里抽出遮阳伞,十几斤重的遮阳伞不好安装,陈帆立马帮忙,却被母亲抬手挡开。
“不要你做这些!回去读书!”
“我不去!”
一只手掌飞快地抬起,往陈帆脸上甩去,他下意识想躲,又稳稳闭目站定。
忙乱中,不知是自己还是母亲打翻了一箱货,数十只卷成团的散装袜子滚了一地。
在陈帆反应过来之前,母亲已经毫无形象的叉开腿,蹲在地上飞快地捡起袜子来,然而不论动作多么迅速,没有包装保护的羊毛袜,却已经多少沾染了被踩化的雪水,变成了次品。
陈帆埋着头,将袜子重新放进纸箱,这样就可以假装看不到母亲嘴里吐出的哈气,和雪地上被母亲的热泪砸出的雪坑。
不知什么时候,三轮车上的喇叭重新开始了工作。
“羊毛袜!秋裤!清仓大甩卖,路过不要错过!买到就是赚到!”
之后的好些年里,陈帆再也没缺过冬季的袜子。
陈帆回过神,把装袋的饺子一一提起来放进冷冻室,除了吃的和干冰,泡沫箱里还塞满了额外的保温措施,陈帆翻了一下,都是些家里不要的旧衣服,他提起泡沫箱,准备将它们一股脑地塞回原处时,几团灰扑扑的东西从箱子里掉出来,在地毯上滚了几滚。
那是几团卷成球的厚羊毛袜子。
陈帆抓起一坨,放在脸上搓了搓,羊毛袜沾染了干冰的冷气,干燥而软和,这份触感多年一直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消退,就像那道没扇下来的耳光,却比世界上任何武器更能令他感到痛苦与内疚。
打在脸上之前,耳光的力道已经减弱,母亲的手掌冰凉而粗粝,生怕那些老茧和冻疮刮疼了她的儿子,最后在脸上轻轻扫过,连抚摸也算不上。
陈帆拿出手机,拨回刚刚挂断的号码:
“喂,妈妈,我买到票了,今天就回去。”
作者:江橼
评论:笑语
“阳台外面,是花园。”
“有玫瑰,有月季还有爬满栅栏的蔷薇。”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目光略微呆滞,斜向上微抬眼眸不知是在看着什么。
“崽崽和贝贝趁着家长都不在的机会,打开阳台门,跑了出去……”
穿着粉色公主裙的贝贝先一步跳下台阶,回头催促还不太敢下台阶的弟弟。“妈妈就是走进花园里才消失不见的,她一定是迷路了,我们得去找她。”
“姐姐,我们会不会也迷路啊?”
崽崽翻身屁股向外,倒退着爬下台阶后,三两步跑到姐姐身边。他肉肉的小手紧紧攥住姐姐的裙摆,打定主意绝不松开。
“不知道。”贝贝深呼吸,壮着胆子往前走。“也许不是迷路呢?花园里可能性有恶龙,有巫婆,有可怕的大头皇后;他们绑架了妈妈,不让她回家。”
说完,又补了一句,“如果被他们抓到,咱俩也可能回不来了。”
崽崽被姐姐的话吓到了,瑟缩着继续问,“那有仙女教母帮我们吗?我只想让妈妈回家。”
贝贝也不确定,虽然她已经是四岁的大宝宝了,但她还从来没见过仙女教母。
“我们是好孩子,好孩子的愿望都会被实现的!”
正说着,两人忽然发现四周的花草逐渐变得庞大,原本到他们肩膀的花朵,此时已经越过头顶,遮住盛夏骄阳。
阳光透过花瓣,投下粉色、红色、黄色的光斑。
“你们是谁?”拿着白色叉子的毛毛虫护卫出现,挡住二人前进的道路。“前面正在举办庆典,没有邀请函禁止入内。”
“邀请函是什么?”崽崽歪着头躲在姐姐背后,他有些害怕软乎乎的虫子,尽管这只毛毛虫的毛看起来并不算软。
“就是被庆典主人邀请的证明。”毛毛虫用叉子指了指的旁边叶子上的模板。
“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它又重复了一次。
“我是贝贝,这是我弟弟,我们来找妈妈。”作为大宝宝,贝贝并没有怯场,她勇敢的向前一步,试图获取更多有用信息。“你知道我们的妈妈在哪儿吗?”
“你们的妈妈?”
“她有着一头漂亮的茶色大卷卷长发,来花园的那天穿着粉色猫猫头的围裙……”
毛毛虫全身的毛都抖了抖,忽然露出明悟的申神色,“是不是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酒窝,左手臂上都是疤?”
“是的!是妈妈!”崽崽激动的喊了起来。
毛毛虫了然的点头,继而收起叉子,“她是女王的客人,你们可以去皇宫问问老鼠小姐客人在哪里。”
贝贝和崽崽礼貌的向毛毛虫道谢,随后快步向皇宫方向跑去。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妈妈了。
每次问爸爸,爸爸都说妈妈是在花园里消失的,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
可他们太想妈妈了。
不知道在花园里跑了多久,在两人体力即将耗尽的时候,他们闻到了一股非常香甜的味道,顺着香味寻去,发现了皇宫的厨房。
一只穿着米色围裙的老鼠小姐正在往锅里倒食材,那是为庆典的客人准备的。
“哦天哪,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老鼠小姐凭借敏锐的嗅觉,几乎瞬间就发现了客人的到来。
“毛毛虫先生说,您知道我们的妈妈在哪里。”贝贝牵着弟弟上前,“我们是来找妈妈的。”
老鼠小姐的记性非常好,即使贝贝和崽崽年纪还小,她也能看出两人与女王的客人长得很像。
“是的没错,客人现在就在皇宫里。”说着,她神色凝重起来,“可怜的孩子们,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伟大的母亲的都经历了什么。”
她拉着贝贝和崽崽落座餐桌,贴心的给他们倒了一杯甜牛奶,还添了两块起司蛋糕,这才缓慢的说起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事故。
“花园王国是存在于童话里的秘境,女王是王国内魔力最为强大的存在,她支撑着保护王国的结界。”
“而在结界以外,存在着想要吞噬掉花园王国的邪恶存在——我们姑且将其称之为恶龙——毕竟他隐藏在浓重的黑雾之中,谁也没见过他的模样。”
“就在不久前,恶龙找到了突破结界的方法,他穿过屏障向女王施加恶毒咒语!只要女王死了,花园王国就会落入他的魔爪。”
“就在这时,你们的妈妈——女王的客人出现了。”
“你们的妈妈非常勇敢,她不但打断了恶龙的诅咒,再次将恶龙隔离在了结界以外,还替女王承受了诅咒……”
说到这儿,老鼠小姐不禁落泪,她拿粉色花花的手绢擦了下眼角,“这次庆典也是女王为你们的妈妈准备的,希望通过这次全王国范围的祈福,能让你们的妈妈醒过来。”
说完,她并没有给贝贝和崽崽体会悲伤的机会,听到钟声响起的瞬间便跳了起来。
“哦天哪,要迟到了!”
老鼠小姐将两人交给蜘蛛夫人。拜托夫人给他们准备合适的礼服,自己则继续忙没准备完的庆典美食。
蜘蛛夫人不爱说话,但她非常和善,在两人旁边来回几次,礼服就做好了。
纯白的长裙和白色的小西服,穿上新衣服的孩子们像是童话里的公主王子,充满了梦幻色彩。
太阳落山后,庆典的篝火点燃,贝贝和崽崽也在人群的簇拥下,见到了花园王国的女王。
讲故事的男子收回目光缓缓低下脑袋,望着自己粗糙的双手继续说。
“孩子们认出来那女王正是自己的母亲,他们跑上台,想要与母亲相认,但女王却说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也不是他们的妈妈。”
“他们真正的母亲正躺在王国寝宫内,躺在由最好的木材所打造的床铺上,安静深眠。”
“孩子们提出想要见一见母亲,女王没有犹豫的同意了。她亲自将孩子们带回皇宫,送入寝宫。”
“关上门,转身离开。”
“是的,那扇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男子的故事还在继续,但听众却已经不关心后续。
“所以,他是在怀疑妻子出轨后先杀了老婆,埋在小区花园里以后,又把两个孩子关在家里活活饿死了?”
“这么听完,你说的版本是最靠谱的。”
“他为什么要编这么复杂的故事?还没抄到童话故事的精髓……”
“重点不是在于过审吗??”
作者:逸途
评论:随意
她坐在一张长椅上,一瞬不瞬地望着画框里的橱窗。
我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或许是一副画,悬在商业街转角,无依无靠、冷冷清清地悬挂着,就挂在从墙根向上数,第二百三十六块与第二百三十五块墙砖之间,直直冲向海威尔街的箭镞上边,随风摇晃。
这副画作以构图微妙的斜角露出几块墙砖,这是颜料块在拟态他们街角的同类,仿佛这家店铺本就该在街角,画框只是悬浮在空中的后现代主义装饰品。只需转过一个角度,橱窗就会消失,露出背后空荡的墙。
我承认悬挂这副画的人十分有巧思,但在这个经常出现古怪行为艺术的时代,其实没有什么驻足的必要。
我问她看了那么久,在看什么,她微微低了一下头,面颊埋在雪白的毛绒领子里,梦幻一样羞涩地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指着那副画。
她轻声说道:“有人在里边呢。”
我觉得有些古怪,走过去仔细端详,这画其实算不上精细,只是橱窗、墙砖与糊成一片的光,现在是夜晚,那就是烛光。
不过仗着这是一幅画,店主我行我素地古旧着门面,不用担心生意,更不用不害怕倒闭,毕竟它并非跃然于现实,商店中暖黄而寂寞的光穿透橱窗玻璃,那是永不熄灭的烛火,由画家精心构造,昏暗与龃龉不在词典里。
“亲爱的,这只是一个橱窗,画作里的橱窗,哪里有人呢?”
“请你坐过来,看着它,等一等。”
我不太想相信自己眼拙,凝固的烛火倒映在我的眼底,她眼中的却正在晃动,栩栩如生跃动着比真实更为绚烂的光影,带得我的好奇心也飘起一点火星。
“究竟哪里有人呢?我没有发现。”
“一位先生马上会在橱窗玻璃上倒映自己的影子,他来为妻子挑选礼品。”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转头与我对视,补充道,“但他亲爱的妻子或许会对这家店铺的风尚不太满意,这家店铺在售卖舞会礼服,只不过是三四十年前的风格。”
流光在她的眼睛里一转,橱窗里的模特都穿着上繁丽的过时衣裳,没有头的脖颈上挂着夸张的大礼帽,高低错落地乱人眼睛,如果城市里没有人举办古典舞会,这种商店就一定会生意惨淡,不过话又说来,这样的礼品店向来卖的不是礼物,是心意。
“那真是可惜。”
“他是一位资深的法律专家,法律专家们极其偶尔会有闲钱,大部分时间不太懂得审美。”
“哦,是的,我赞同你的一部分发言。真巧,我的丈夫正是一名法律专家。”我撑着下巴想了想,一下笑出了声。
她晃了晃双腿,捂着嘴偷笑着附和道:“是的,我知道,是这样。太阳快要落下去,路灯快要亮起来,下一位客人是时候来了,或许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这位客人的事。”
我站起身,对着那团开始有些模糊的橱窗光晕端详,暖黄之间是排列整齐的书本,胡桃夹子列队在书籍封面之上,魔法施放于摊开的油墨香味之间。
“让我看看……橱窗倒映出了一位女士,她走出商店,夹着一本童话书匆匆走过。她与丈夫都有繁忙的工作,常常不能陪伴她的女孩,她认为童话书可以暂时代替他们。”
“不能!”她站起身,柔软的辫子甩出了一个弧度,气鼓鼓地双手叉腰。
我牵住了她的手,尝试做些找补:“好吧,好吧,我很抱歉,我知道当然不能,我还以为女孩们一定会喜欢童话书。”
“那要看情况,就像我,对于成为被王子吻醒的蝴蝶结缎带蛋糕这种事,我可没什么兴趣。”她又一屁股坐下,朝我吐了吐舌头。
“真是聪明的女孩。你介意我在你的生日蛋糕上点缀蝴蝶结与缎带吗?”
“那可太好了!”长椅在微微摇晃,她晃起了小腿,看上去心情不错。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这虚假又真实的商店橱窗,不能说不感谢它。
这样不存在于现世的商店就像是一首诗,只有用心而不是用眼睛观看的人才能知晓一点意味,繁杂的思绪里总该留有些幻想来往的余地,管它是回忆的载体还是什么呢。
我的女孩是爱丽丝的后辈,我十分乐意保有她漫游仙境的天赋。尽管热爱幻想的常被认作怪人,幻想既然存在,就不能说它没有意义。
十二月,外头很冷,但很庆幸没有落雪。
“我美丽的女士们,真奇怪,你们为什么并排坐在这呢?”
我转过身,我们的法律专家穿着他古板的工作套装,带着他木纳却温和的微笑站定在我的身后。
“您看,有人在里边呢。”
我们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地说道。
作者:寻闻
评论:随意
拽下手上染血的蓝色手术手套,Beth盯着自己汗湿的手心,指纹有些发白,她机械性地用指甲刮擦过凹凸不平的表面。
Davin从手术室中探出头来,打断了她的出神。
“你刚刚说到哪里了?你爸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克隆了一个你?”
Beth回头看了他一眼,反应略有些迟缓。
“呃……我这么说了吗?”
她好像看见Davin冲她皱了眉头。
“Beth,或许中午就开始喝酒不是一个好主意。”他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最近没有什么预约,赛马季也结束了,也许你可以……”
“好。”Beth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现在非常想回家喝一杯。
Davin这回是真的皱起了眉。“你还好吗?我是说除了克隆人和星际旅行之外的事情。”
Beth没有回答。她的手指粘上了一些血,在取下手术帽和口罩的同时又将粘稠的动物体液带到了她金色的头发上,Beth往换衣间走去,她已经准备好回家了。
“Beth。”
她听见Davin企图叫住她劝告些什么,Beth突然想起他没说完的被自己打断的那一句话,她转过头来与身后的男人对视。
“我没有喝醉。”Beth看着同事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喝酒。”
“好吧。”男人干巴巴地回答,在她走进更衣室之后原地耸了耸肩。
Beth从诊所开车回家的路上去商场带了两瓶伏特加,她几乎不买这么烈的酒,除非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没劲了,急需一场头痛欲裂的宿醉。透明的瓶身装在纸袋里,塑料贴标从没捏紧的袋口探出头来嘲笑她。Beth有些后悔,她应该拿自己最常买的那个牌子的红酒,周三优惠券六瓶打七折,堪堪够她喝到这个周末。
眼前的红灯亮起,她在线内急刹,身后模糊的骂声追上来。Beth眼皮都没抬,扣下副驾驶的手套箱,从里面摸出一张光盘塞进cd机积灰的扁口。
怀旧的鼓点和合成器音乐塞满了车内狭小的空间。
Beth低头瞟了一眼座椅上的透明盒子,上面除了一个年份什么也没有,这是一盘不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刻录下来的歌曲拷贝。
1986。
Beth六岁,Rick还有一年离开他的妻女,BonJovi发行了日后销量第一的专辑,WhitneyHouston赢得了她的第一座格莱美,Queen举办了最后一场演唱会,Madonna的新专辑席卷全球榜单。那是一个属于巨星和摇滚的时代,混合着迪斯科最后的叹息和电子音乐的鼎盛的呐喊的黄金时代。
‘你终于有空出来见我了。’SpaceBeth在飞船前舱盖上摁灭手上抽到一半的香烟。
‘Jerry知道我要见你一直要跟着来,今天他终于被Rick带走了。’Beth裹紧了羽绒服的衣领,圣诞前夕已经开始下雪,现在正是融雪的时候。
‘对不起。’SpaceBeth转过头对着她笑。
‘为什么道歉?’Beth不解。
‘因为我知道你讨厌尝到烟味。’她扣紧她的后腰,将她突然地拉进一个缠绵的深吻。
‘恭喜你成功戒酒90天。’她在这个吻里庆祝她。
她们接吻的时候,她的飞船上就响着这首歌。
这张光盘是SpaceBeth留给她的。
Beth将车停在门口的车道上的时候,车库仍然关着,Rick还在外太空进行着他的冒险游戏,他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了家里剩下的三个人。
在他出门的瞬间,父女短暂地对视,Beth用口型拼出“谢谢”,Rick对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点头。尽管她不想承认,Rick作为她的父亲,仍然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除了她自己以外最懂她的人。她今天真的不想再进行无意义的口角,去应付Jerry头脑一热之下的婚姻关系改善活动,或者调解Summer和Morty的青春期斗嘴。她需要的是酒精。
Beth拎着两瓶伏特加走进厨房,将一瓶塞进冰箱,冰箱门打开时门上戒酒九十天纪念的磁贴下滑了一段,摇摇欲坠地扒在金属表面,又在关门的时候轻巧一声掉在瓷砖上。
她撕开瓶口的塑封,咔咔两声之后,铝制的瓶盖躺在地上陪伴着那个纪念品,绿色的90两个数字十分刺眼,Beth想到酗酒互助小组的中年妇女们胸前别着同款式的胸针,她们冲她招手。Beth举起酒瓶喝下一大口。
‘你知道这东西对我们的肝没有好处对吧?’SpaceBeth靠在厨房柜台上,和她交换同一瓶红酒,劣质的香味和酒精从舌面涩到喉咙深处。
Beth瞟她一眼,接过深褐色的玻璃瓶面无表情地灌下一大口,喉咙深处的涩味返上来,她被嘴里剩下一点酒液呛住,SpaceBeth看她笑着咳出来玫红色的液体,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咳咳……我们什么时候做过对自己最佳的选择?’Beth对着客厅扬起下巴,Jerry正在沙发上看跨纬度有线电视,连续的爆炸声混杂在轰隆的音乐里,根本听不出剧情。
SpaceBeth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做过。’
Beth想起来她是个主动放弃了家庭生活和社会关系的太空酷姐,和自己这种家庭主妇完全不一样。
‘那就只是我没有。’
SpaceBeth直视她的双眼,好像试图从一模一样的灵魂中看出什么来。
‘你可以。’
两人因为这个句子短暂地沉默了。Beth用手背碾压过嘴唇,好像要擦去她苦涩的元凶。
‘我不行。’
Beth扼住伏特加酒瓶的脖颈,用施行绞刑的力度和决心把酒瓶里的生命转移到自己的血液中。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拼命喝过了,至少和Jerry复婚过后就没有了,浓烈的酒精火烧她的喉咙,身体不得不分泌体液来缓解黏膜的疼痛,使她感到极度的口渴。
“该死。”她打开水槽的龙头,俯身去接水喝的同时没有算好角度,打湿了大半的上衣和一部分裤子前襟。
Beth咒骂着扯下几张厨房纸巾按在身上,红色的Polo短袖衬衫贴上皮肤,潮湿黏腻的不适感令她焦躁,她抓起上衣下摆连拉带扯脱下来,深深浅浅的红色团成皱巴巴的一滩,被踢到厨房地板的角落,像她今天早上看到的马匹内脏。
‘有没有想过换一身衣服?’SpaceBeth抓住她手中的蕾丝胸罩,不让她在温存后过于急切地遮掩自己。
‘我现在的衣服就很好。’Beth另一只没被限制住的手横挡在胸前,她感到自己下垂的乳房在动作中正逐渐脱离掌控。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SpaceBeth笑着看她半窘迫半羞耻的表情。‘我们值得比红色短袖和牛仔裤更漂亮硬核的东西。’
‘你留着吧!’她有些恼羞成怒,手一撒转过头去开始套上衣。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就像俗到透顶的小说里的情节一样,每一位主妇都有一条买不起不敢穿的裙子,对于Beth来说,她每天上下班路过的橱窗里一条墨绿的大露背丝绸裙就是那个俗而又俗的对象。
‘我不是在说那条裙子。’SpaceBeth转过去留给她着装的隐私,尽管她们的肉体几乎没有区别,她知道对方需要适时的回避和尊重。‘我是说更加硬核一些的。’
她从地上捞起自己的战服和手上的蕾丝胸罩叠在一起。‘防激光防子弹的高密度碳纤维材料的,穿脱方便带武器槽的那种紧身性感套装。’
她说道“性感”两个字咬字尤其重,两个音节在她舌头上滚过去,像蛇吐出信子。
Beth正提她的牛仔裤,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她。
‘你要把你的战服送一套给我?’
SpaceBeth回她一个微笑。‘不是。’她看着Beth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想给你设计一套新的。’
Beth没有马上接话,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意。‘我猜你并不是只出于情趣这么打算的吧。’
对方摇摇头。‘当然是想让你迷上和我冒险的感觉抛弃下面的家庭,在我的环地球公寓里永远住下去。’她半真半假的诚实藏在玩笑里,Beth当然听出来了,毕竟那是她自己。
在Beth拒绝之前,SpaceBeth拉住她的手臂顺势将她扯进一个吻里,舌头勾着舌头的时候,她们都能忘记自己在地球上空,也能忘记她们是一对分不出原主和克隆的同一人。
Beth半裸着坐在厨房的瓷砖地上,手里抓着半满的酒瓶,这个场景异常熟悉,每一个酗酒的酒精上瘾者都至少经历过十次这样的画面。她感觉自己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了。
‘Beth。’她放大的瞳孔凑近了,她的上唇擦着她的下唇。‘我们走吧。’
她的嗓音透过高潮的余韵像突破一层薄纱钻进她的耳中。
‘就我们两个。’她轻咬她唇下的皮肤,亲吻她下巴和下颚线,温热的呼吸喷在她泛红的脸颊。‘去最遥远的星际,连Rick都找不到的地方。’
‘嗯……’Beth餍足地叹息,她模糊地应许下危险的提议。
‘你真的什么都会答应。’SpaceBeth笑起来,她胸口的颤动透过两人紧贴的皮肤传入Beth的身体,一点麻痒从尾椎骨上升。
‘不要食言。’她贴在Beth耳边低声说着,像是劝告她自己。
不要食言。
Beth透过翻倒的酒瓶看到厨房的天花板,日光灯的苍白让她眼底干涩。
“不要食言。”她对着那个人类科技对太阳的拙劣模仿这么说道,苍白的灯光印刻在视网膜上,在疼痛中分解成彩虹样光圈,像极了一个迪斯科灯球。
Beth对着它举杯。
‘Beth,我是认真的。’她将左手插进挑染了蓝色的金发里,挡住了部分表情。
Beth能看到她半藏着的脸上是什么情绪,她被伤疤贯穿的右眼带着愧疚,那是Beth几乎从来没有在她眼中看过的,这让她想到曾酗酒的自己。
‘我不能……’Beth在窗边站定,她无法看着她说出接下来的话,特制的玻璃泛着蓝光,地球如同一只微缩模型缀在深空。
‘不。你只是不愿意。’SpaceBeth与玻璃表面她的反光对视,她们的瞳孔与窗上的行星重合,在轨道上无望地追逐。
她说的没错,Beth,你永远无法欺骗自己。
‘我……离不开他们。他们是我的家人。’Beth下意识将双手环胸抱起上臂。
‘Beth。’
‘不要这样叫我。’她回头看向那张每日都在镜中相见的脸,不管再怎么改变发型加上伤疤,终究是同一张脸。‘对你来说我就是一个Beth是吗?一个NormalBeth或者BasicBeth,只是一个你分支的原点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听我说,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所有问题。’
‘你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放弃自己的一切跟你享受幸福,去开始新的人生。’Beth打断了她。
‘因为你看见我就像看见过去仍然陷在泥沼里的自己,你恨不得立刻马上离开的那座诊所、那座房子、那个废物的丈夫、那个糟糕透顶的父亲。’Beth低头说着,她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或许一年之前确实是这样,’她深吸一口气,半闭上眼。‘但现在不是了。时间在我们身上都平等地过去了,在你与星际联邦战斗的时候,在你开着飞船顶着最高悬赏的时候,我在那里。’Beth将食指点在窗里地球的倒影上。‘我在地球上,我在原地。’
Beth回头对上SpaceBeth的目光。‘我在你离开的地方又挣扎了一年。’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那座房子里又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才换来今天,你不能凭着过去的印象替我做下任何决定。’
SpaceBeth透过同样的躯壳看着眼前的她,她好像在她眼里望到了陌生的灵魂,被背叛的实感令她愤怒。
‘那你告诉我这一年时间里有任何改变吗?Rick不再是一个糟糕的父亲和外公,带着应该在学校上学的Morty继续那些随时都会丢命的冒险了吗?Jerry停止他无止境的抱怨和愚蠢行径,不再寄生在你身上吸取情感价值了吗?’SpaceBeth直视着她的眼睛,寻找任何不确定情绪的证据。
‘你这周的工作是什么?有几匹母马预约接生?你这辈子都要在那间手术室里给马驹剪脐带吗?用你从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那里继承来的大脑给马做手术,拿那些工资养你待业在家的丈夫?’她的眼神尖锐钝重地像生锈的铁钉没入皮肉。
‘我呢?我又是什么?一个婚外情的对象?一个你逃离现实的工具?还是你劝说自己不改变现状的一个借口?’
连续的质问像是消耗完了她所有的精力,SpaceBeth的手握成拳,发白的指节藏于身后,她最后几乎是在恳求Beth给出答案。
‘你看着我的眼睛。’她无法控制嗓音里的颤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快乐,说你宁愿一辈子守着那样的家庭,等待Rick在某一天带着Morty死在你永远不知道的地方,等待Jerry终于将你们两人都消磨殆尽,等待Summer再也无法忍受离开这个家远走。’
SpaceBeth看着她,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求她否定她的话。
Beth只是开合几次嘴唇,最终也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没有人胜出的战争结束了。
两败俱伤,不欢而散。
Beth驱车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飞驰,酒精浸泡着她迟钝的大脑,最大音量轰炸的鼓点伴着迷幻的合成器节奏,在夜里拉出一条霓虹灯味道的波浪线。
歌里的女人在唱着什么,她好像已经听不到了。Beth享受着这一刻的失控与疯狂,甚至在一瞬间希望她失重的生活能够像脚下的油门一样一踩到底,再冲出道路撞个稀巴烂。
‘我爱你。’她们漂浮在距离地球几个星系的太空,密集的发光星体包围着她们,如同坠入传说中的星海。
Beth笑出了声。
‘怎么了?’SpaceBeth用手肘碰碰她。
‘只是想到我根本不是那么自恋的人。’Beth挽住她的手臂,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我也爱你。’
SpaceBeth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勾起来。
‘或许你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客观。’
‘或许吧。可能我就是这么自恋的人,’Beth伸手用五指画过那些穿过几万光年落进她眼里的星光。‘可能我这辈子就应该和自己在一起。’她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
SpaceBeth注视着她,像看见亿万光芒中最耀眼的一颗。
‘可能。’她重复着她的话。
“Beth!宝贝!”Rick的声音撕扯开她迷雾一样的意识。“醒醒!”
Beth从床上惊醒,身边是Rick灰白的脸。
“呃……怎么了?我怎么在床上?”
Rick打了个酒嗝,白色实验袍的袖子往嘴上抹,放下来的瞬间就沾满了酒渍。
“你……嗝……回来之后喝了点酒,在厨房睡着了。”
“我喝酒了?还醉倒在地上?”Beth忍着头痛坐起来,空白的大脑无法回想起下班后的一切,但是她还记得自己应该正在戒酒。
“没错。”Rick紧盯着她的表情和举动,Beth后颈一阵发毛。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你好好睡一觉。”Rick转身朝房门走去。
“等等。”Beth下意识叫住了他。
Rick停在原地,他醉醺醺的脸上没有不耐烦。
“……为什么叫醒我?”Beth犹豫地开口。
“只是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Beth追问。
“没什么。”Rick迈出房门,伸手摁下灯的开关,带上身后的门。“晚安,宝贝。”
Beth坐在一片黑暗中,她异常地疲惫,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她想不出来,只有针扎一样的偏头痛告诉她明早起来应该是一场糟糕的宿醉。
“她没事。应该永远都不会想起来。”Rick靠在车库的试验台上。
SpaceBeth背对着他,点了点头。Smith家的车道上停着一辆撞到报废的车。
“你打算怎么办?”她示意那一堆正在冒烟的废铁。
“扔了、融了、吃了,随便哪一种都行。”Rick又灌下一大口酒精。“你要拿的东西拿上了吗?”
SpaceBeth晃一晃手中严重开裂的透明光盘盒,上面用黑色油性笔写下的1986字样被磨蹭得有些看不出。“光盘毁了。”
“真可惜。现在没什么人还听这歌了。”Rick不置可否地耸肩。
SpaceBeth没有看他。“1986那一年感恩节你和妈妈放过这首歌,你们伴着它跳过舞。”
Rick没有回应她。
“抱歉。”
“抱歉什么?那瓶维纳斯酒吗?”她摇摇头。“那些都不重要了。”
SpaceBeth的飞船消失在夜空中时,Beth在二楼的卧室中独自一人入睡。
‘你后悔吗?’她们并肩躺在雪地中,Beth开口的时候一团浓厚的白气从她口中上升。
‘离开吗?不,一点都不。’
‘如果你留下,或许我们能早一点遇见。’
SpaceBeth没忍住笑起来。‘如果我留下来,我们才不会遇见。’她转向她的那一边,倾斜自己的额头。‘如果你也选择离开,我们同样不会遇见。’
Beth侧过头去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这样最好?’
‘现在这样最好。’
两人额头相抵,在感恩节的雪里交换着呼吸,这场茫茫的大雪盖在她们热切的唇上,融化得毫无痕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