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灯火,就像暴雨中摇曳的花朵。
爱意,恨意,有如风暴般骤降临此地——
现在明明是在地下室里才对……
不知源来的风猛烈地呼啸着,把普拉维斯的毛发连同思绪一起吹得一片混乱。
披着漆黑斗篷的魔女借着这阵风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到看不见眼睛的斗篷帽里亦飘散出几缕末端稍卷的,黄昏色的发。
她抬了些头,面朝着半空中那团所有的风聚至一处后隐约可见的透明的球,缓缓地吐出那口气。
“现在,呼唤她的名字。”她淡然地说着,话罢又顿了一顿,继道:“……就像说好的那样,把魔力融入气息中,把不论是什么都可以的情感融入话语中,呼唤她的真名。”
些许的沉默之后,墙角边缘的那只黑色带花纹的小猫踩着不出声的步伐,应声来到了魔女跟前,忽视掉背后普拉维斯那大概表达着“就以这种状态去见她真的好吗”的意思的呜呜声。奥罗拉尽可能地抬高了脑袋,试着从那双潜藏了许多看不透的颜色的阴影下的眼里辨别出什么来。
“然后把我的魔力控制权交给你…对吗?”
被问到敏感问题的魔女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那只在房间里显得极其渺小的猫收回视线,转至半空中的透明球体,“希望你不会背叛我,黄昏夫人。”
被唤作黄昏夫人的魔女没有回话,仅仅是嘴角有略微的扬起。
“现在。回应我、缇米德——!”
随着她难得地用高扬的音调构成的呼唤,地下室里突兀地掀起一阵狂风,如波涛般汹涌地奔向那半空中的透明的球,然后不停地凝聚、不停地涨大,紧接着又急速地压缩;地下室里几盏微弱的烛光一个接一个地熄灭,瞬间便充斥了凄厉的尖啸、痛声的哭喊,以及夹杂其中的意义不明的低声的呻吟。
又忽的,“嘭”地一声,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
“……哈啊………哈啊…!”这才敢重新睁开眼的小猫突然喘不过气来似的拼命地深呼吸,就像肺部的绝大部分氧气被瞬间抽干了一样,然而无论她做了几个深呼吸都无济于事,所有的注意力都用于本能地、竭尽全力地抵抗缺氧的昏厥感。
还没等她从极其短暂的窒息中恢复过来,黄昏夫人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的魔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一些呢……呵呵。”
“…哈啊……!你绝对是……故意的……!”
黄昏夫人笑而不语地随手理了下斗篷边缘,将下摆的部分往后抚了一些,而后她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整个身体都像被什么重物给压住、只能下巴抵地地趴在地面上的小小的猫。
“你可没有时间像条落水狗一样趴在地上、奥罗拉。”
“……我……知道。”
她说着甩了甩脑袋,向下压着身子避开黄昏夫人的手匍匐前进到一旁,然后重新抬头,看向那漂浮在半空的光源体——
说不上微弱也算不上刺眼的光源中温柔地包裹着的娇小女孩,有着一头看起来蓬松的、刺刺的短双马尾,通体看上去显得半透明,其胸腹内心脏的位置隐约能看见一枚漂浮的刺。她蜷缩在光团之中,紧紧地闭着双眼。
“醒来。”
黄昏夫人轻声地吐出简单的字句,而后光源中的幼小女孩微微颤了一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她先是疑惑地左右看了几眼,然后往上看的时候被过近的地下室昏暗的天花板又吓得一颤,紧接着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往自己下面看了眼。
“为什么我会fei————”
“缇米德、告诉我——!!”奥萝拉即刻打断了幼小女孩的话,语速也变得有些快,“当年、当年杀害妈妈的那个猎魔人、究竟是谁!?”
“?!”
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缇米德被一连串问题愣在空中,然后仔细地在上面端详了一下下面的猫,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着:“主人的妈妈……?我记得……我记得是……”
“咦?比起这个为什么总觉得那只猫很像主人……”
“奥萝拉。”在一旁观望了一会儿的黄昏夫人忍俊不禁地插了句话,“这个魔法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具体能持续多久?……不对,我应该甚至没有时间来确定这个……啊啊啊、真是的,为什么这只刺猬就是能笨到这种程度……!”
“毕竟,你带过来的召唤媒介仅仅是一根刺而已。”黄昏夫人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没再插话了。
缇米德在半空中轻巧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就像放弃思考一样接受了现状。她盯着地上的猫和狗还有魔女沉默了许会儿,然后忽的开口问道:“刚刚是在问什么来着?”
“在问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你这笨蛋刺猬——!!”
“呜哇?!”缇米德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一缩,“……这个气势难道是主人!?”
奥萝拉没有答话,朝着半空中又后退了一大截的缇米德投以愠怒的目光。那被盯得浑身发虚的胆小刺猬颤抖了一下,这才开始低下头、努力地回忆之前奥萝拉提及那个问题。
“那个……应该是女性的猎魔人,嗯唔唔唔唔……个子很高…嗯,比主人的母亲要高!啊,但是总感觉也没高那么多……”
“除此之外呢?!有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特征、有没有听到她的名字——?!”
“呜哇啊——!!主人又在强人所难、那种情况的那种事根本不可能记清吧?!”缇米德的身形突然闪烁了一下,“咦?!这么说起来我当时应该是死掉了但是为什么我会飞————?!”
奥萝拉下意识地看向黄昏夫人,后者则无言地摇了摇头。
“…听好了,缇米德,接下来你要把她念的话重复一遍。”
“哎?”
黄昏夫人也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即便往前踏了半步,捧高双手,用略微有一些低沉的、平淡的语气念道:“我于黑暗中消亡。”
在奥萝拉凶恶的注视下,缇米德怯生生地跟了句:“我……我于黑暗中消亡……”
“与黑暗融为一体。”
“…与黑暗…融为一体。”
在她话罢的刹那,地下室内又掀起一阵冰凉的寒风,普拉维斯在墙边缩了缩身子,尽量把鼻子蜷到自己身上的毛上,即使如此也还是在旁边打了个很大的喷嚏。也不知道缇米德是被这声喷嚏给吓到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她半透明的身体摇摆不定地晃荡了几下,亦神情紧张地看了看陌生的魔女又看了看奥萝拉。后者死死地盯着她,而后点了下头。
“……我逐渐失去意识。”
“我逐渐失去意识…。”
“宛如回到令人昏睡的襁褓。”
“宛如回到、令人昏睡的襁褓。”
…………
……
重归寂静的沉默让地下室的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地下室里的所有光源逐渐地熄灭了,余下的黑暗里仅剩下些许普拉维斯自喉间颤抖着嘟囔地发出的“为什么觉得好冷”的呜呜声。
“……哈啊。”奥萝拉叹了口气。
“啪”地一声,黄昏夫人打了个响指,让地下室原本尽数熄灭的蜡烛重新燃了起来。借着这些微弱的光源,她走至面前的那块空地上,蹲下身子捡起了一枚小小的刺。然而就在她站起身的时候,那枚刺就像不堪重负般彻底地化为了粉末,随着地下室内的最后一缕灵魂的寒风而去。
她毫不意外亦若有所思地收回手,目光往空荡的地下室天花板的一角望去,“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它无法负担灵魂的重量。”
奥萝拉则默然地小跑到普拉维斯的尾巴毛附近,往里面挤了挤,而后才应声答了句“没错”
。普拉维斯发出一阵代表着“之后去卜丽佐节放松一下吧”意思的呜呜声,而没有听懂的奥萝拉只是蜷起身子,神情复杂地思考着什么。
地下室里再次回归到一片死寂,站在地下室中央的魔女收回视线,轻轻地将自己斗篷上的灰尘拍去。
她们在沉默间踩着石制的台阶回到屋内。
嘀嗒。嘀嗒。伴着些水珠滴落的声音,狗在踩上跟地下室同样冰冷的地板时将自己的尾巴轻轻地夹起。
那名为贝洛的使魔始终神情复杂地看着一狗一猫身后留下的或浅或深的大小脚印,亦不忘先用沾湿的手帕将自己的双手洗净,再为抚平裙摆、悠然地坐进沙发的黄昏夫人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红茶。
她端起茶杯,眼睑半垂着,与杯中茶液中的自己的倒影对视,又恍若喃喃自语般地少见地压低了些声音,问道:“这样,你的目的就算达成了么?”
挤在普拉维斯的尾巴形成的圈里的奥萝拉将一只前爪抬起来,几乎习惯性地先放在嘴边舔了几下,方才摆出一副沉吟思索的模样。普拉维斯则忍着想要摇尾巴的冲动,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安地微微颤抖了几下。
“不。”奥萝拉用那种极其轻微的声音否定着,“那只蠢货刺猬根本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有用的情报……”
“汪!”
“闭嘴,蠢狗。”
黄昏夫人倒也没否认她的说法,只是在心里整理了几下细碎的情报,猜测与揣测作为丝线交织在一起的结果自是难以再将之区分,她眨了眨眼,道:“你还会再来。”
余光中瞥到奥萝拉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便毫不意外地轻笑了声,又补了句“真是厚脸皮”。
“脸皮又帮不上忙。”那只猫显得稍微放松了些,索性闭上眼、舔了几下爪背,顺着自己之前的姿势洗了洗脸。
“这可说不好。”她说着抿了口茶,视线往客厅内摆放的各种“人偶”上移了瞬间,随即“噔”地将茶杯放回茶几上,“你不知道的用途有很多……”
“……我不想知道。”
“哎呀,是吗。”
紧随着的是听似颇为遗憾的叹息与沉默。
“……”
“……”
双方保持着一种不必要的保持这份沉寂的默契。
“…你接下来要去哪儿?”黄昏夫人没有抬头,率先打破了这份可有可无的默契,同时亦是问着无足轻重的话。
而被问到的那只此时仍然保持着猫的形态的魔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狗的尾巴里面调整着坐姿,将两只不久前本来收在身子下面的前爪露出,一副又重新开始有些警惕的样子,盯着慢悠悠地抿茶的提问者,两只耳朵稍微往后面撇了瞬间。
能轻易感受到这份敌意的魔女倒也没打算再多说些什么,与已经饮下一半的茶一起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话。
即将在这份对峙中败下阵来的是哪一方自不多说,她下意识地想要甩一下尾巴,又发觉因为在普拉维斯的尾巴圈里、自己的尾巴的活动范围就非常受限,这时又忽然有一些发生在前不久的事极其突兀地出现在她脑海里,似是受到这个形态的一定的影响又似是她本来就有些这方面的倾向、奥萝拉一下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两只前爪、站起来给了普拉维斯两巴掌。
“?!”
然而奥萝拉没有理会一脸震惊的普拉维斯也没有觉得有多消气,她抬高脑袋盯着黄昏夫人盯了好会儿,发觉确实盯不出个什么来,也就只能咬了咬嘴唇,不太自然地往狗的厚毛里面靠了靠,遂让普拉维斯更加震惊。
“我要去找住在法国的同派的魔女…。”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朝黄昏夫人说着,“她叫……”
“克莉丝汀·戴叶。”
后者亦没有等她犹犹豫豫地说完,轻描淡写地补全了那个魔女的姓名。然后她没有在意前者瞬间就拉下来的气氛的温度,自顾自地又说道:“激进派呢。”
前者则相当明显地有些不悦了起来,尾巴啪嗒啪嗒地甩着拍在普拉维斯身上。
“你想说什么?”她不满地问道。
“快去吧,奥萝拉。”而她并不在乎对方的态度,甚至也没打算接上她的话,语气依然偏平淡地继续说道:“现在就去。”
“……?”
“因为最近的’那个’,激进派很快就会有动作。又或者说,没有动作才比较奇怪。”她说着,视线又往小只的猫身上移,其意味不言而喻。她亦不管奥萝拉理解的究竟是哪一层意味,便已是抬手示意让贝洛不要添茶,继而将杯内的最后一点红茶饮尽,最后站起身来往自己的房间方向去了。
“贝洛,送客。”她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自言自语着,“我们也该准备一下了。”
“明白。”被喊到的那位执事打扮的男性应道,对着一猫一狗作出了“这边请”的手势,而后作为领头缓慢地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他们也只得跟了出去。
一走出这扇门,奥萝拉如获释重地变回了人形。却又忽地在一瞬间失去平衡、往旁边踉跄了几步,所幸普拉维斯就恰好跟在身边。
“嗷呜?!”对此毫无准备的普拉维斯被突如其来的重压惊了一下,亦往同方向歪歪扭扭地踏了几下。
“只是突然忘了两条腿该怎么走路……”她拼命地甩了甩脑袋,耳边擦着普拉维斯的腹部侧边的软毛,“魔力…魔力也被那家伙、一次性消耗了大半。”
也许并非仅仅这个原因。她恍然意识到,保持着体型极小的猫的形态的时候,对体力的消耗没有现在的需要那么多。维持太久那个状态后,连呼吸的频率都错位了。
“你会忘记自己原本是魔女”那句话的意味,就只是指这个吗……?
碍于药物的时效还不能变回去的普拉维斯也只得咬着牙关以一种极其不适合作为支撑点的别扭姿势等待奥萝拉从晕眩感中恢复过来。然而后者似乎完全没有那样的打算,他等了很久预想中的她撑着自己重新站起来的画面出现也没能等到,取而代之的,他发觉脊背上的压力变重了。
“伏着我走,蠢狗。”她自说自话着爬上普拉维斯的背上。
尽管犬科动物的骨骼构造本身就不适合驮伏任何事物,但所幸二者之间存在体格差,奥罗拉本就是体重偏轻、体型极小的类型。普拉维斯尽管觉得背上沉重,但好在还能正常地往前走动。
她将半张脸都埋进普拉维斯那稍微有些硬的后颈的毛里,尽可能地把身子调整成不容易跌落下去的姿势。也不知究竟是狗的体温正合适的原因还是之前魔力一次性被消耗太多的缘故,紧绷许久的精神放松下来后,倦意就直冲冲地从脑海深处迸发至了全身。不、这样不行……她咬了下嘴唇,在短暂的片刻清醒中摘下自己的帽子,也不管有没有挡住普拉维斯的视野,就这么胡乱地扣在了狗的脑袋上,她语气微弱地说道:“除了…你我的味道、这里面应该还有……”
“汪呜、汪。”身下的狗抬了几下脑袋,用鼻子蹭了蹭那顶帽子,亦以这种方式来调整自己的视野。
“……没错。有派别的味道。”见他似乎是理解了自己没说完的话的意思,魔女的语气变得放心下来,自然也就意识涣散了起来。
“……嗷呜?”
啊、不对,这条蠢狗压根就没有理解。但是来不及了吗……
…………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些许混乱的、重叠在一起的影像在她的眼前如同走马灯般来回的旋转。
眼熟的片段要多少有多少,哪怕再模糊、再莫名其妙的记忆也不知缘由地开始显得合理。对了…听说有的魔女能够利用一些能够干涉梦境的草药植物与自身的魔力调和成可以干涉梦境的魔法……不,也许那只是单纯的魔力的干涉,与梦境相关的魔法是一度被踏足的领域。其危险主要在于掌控这个梦境的本人意识到自己在掌控与否……不是这个。
“汪”的一声,脚下的星空…那个是星空吧,黯淡地闪烁着的漆黑的污水,“汪”地被震起阵阵涟漪。
她不知怎么的,有些不耐烦地踩了一脚,然后往前走了几步。
如果你沉醉于梦境,其中的另一个自己将替代你“醒来”。虽然记不太清楚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法,但说出那句话的女性的脸模糊又清晰,明明她从上到下的所有轮廓就没有任何让人看不清的要素,但为什么会觉得视线无法聚焦于她……也不是这个。
“汪”也好“喵”也好,人类也好魔女也好是不会发出那种声音的吧,既然无法发出人类的声音那么就并非人类,不需要让魔力也听懂的语言,单纯的单音节难以用作咏唱……无非类似于扇动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翅膀的感觉,但是……不对,不对。
注意力从刚刚开始就涣散又集中,毫无效率的思考与混乱的思想于同根枝叶中招展。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想这些事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想到其他的事去。
“汪!”
……啊啊,对了。最终的最终,说到底,为什么自己会在想这些东西…。
“你醒了?”
恍惚中,她听见了比自己的心声更清晰的别的什么人的声音。
“呃……”伴随着阵阵欲裂的头痛,奥萝拉捂着自己的额头从稍微有些硬的沙发中坐起身来,再紧接着的是惊醒后的急促心跳,咚咚,咚咚地引领着她的呼吸的频率,于是一切都变得再次紊乱起来。
“汪呜,汪汪汪!”
对了,这次应该是对了…刚刚在半睡半醒的时候老是听见背景音里面的狗叫声,应该就是这条蠢狗的声音……虽然普拉维斯还是狗,但刚刚还听见了人声什么的。还在想着“怎么回事”的时候,奥萝拉方才反应迟钝地抬了头。
“…戴叶。”她认出了隔着空无一物的茶几、抱着双臂坐在对面沙发正中央的戴着眼镜的魔女。
而对方显然没打算掩藏自己脸上不悦的神色,其视线从上到下地把她的全身重新打量了一遍,最后定睛于她踩在沙发上的沾满泥土的靴。其眉间显而易见地抽动了一下,似是皱眉又似是加重视线的重量、被喊作戴叶的魔女带些愠怒地自鼻间轻哼了下。
“奥萝拉。你被谁袭击了?”她问。
对这个问题没有反应过来的奥萝拉顿了一顿,半饷后把自己下意识歪了一下的脑袋回正。此时之前在疯狂鼓动的心跳已经平静了,呼吸也逐渐恢复平常,但思维暂时没能跟上,她迟疑着、试图先把刚刚的半梦中被自己搅得混乱一片的思绪理顺。
这之前的话,从黄昏夫人家里出来后就迫不及待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三圈…换句话说就是让自己得以变回两足行走的魔女的自我暗示,然后就觉得非常疲惫,索性在狗背上就这么睡着了。以记忆开始断层的这个节点接续到此时此刻的情况,中间应该有发生什么事…才对?
基于这部分像被拉走的抽屉一样的空无一物的记忆,她非但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甚至还反问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然后这招致了在沉默中等了许久的戴叶从那副圆框的眼镜中投来的更加刺眼的视线。戴叶抱着自己的双臂,右手的食指指尖在轻轻握住的左臂上点了几下,目光在奥萝拉的黑色的外套中藏着的内村、裸露在外的手臂、腿、脖颈附近来回移动着,随后将身子往身后的沙发里靠去,双臂也稍微放松了些许,应道:“你的狗背着昏迷的你跑到了我家附近。”她抽出右手、闭上眼,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在我看来,你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健康得就像刚挖出来的土豆。”
……土豆。奥萝拉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戴叶。二者对视了一眼,后者颇为无语地用刚刚揉太阳穴的手顺势指了指她的靴子,前者则后知后觉地调整了坐姿,将自己的双腿从沙发上放了下来。
“…。”她稍微有些拘谨地,动作幅度偏小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之后又随手拍了几下沙发上的泥和灰,“我从英国逃过来了。”
听见后半段话的时候,对方的眼神很明显地变了瞬间,她挑了挑眉,又问道:“哦?……你遇到了’那个’?”没等奥萝拉回答,她紧接着补了句“但你的身上没有外伤”。
“你希望我受伤?”
她并不擅长、亦或说没有控制自己语气,语调相较于之前偏高了一点。
“……”戴叶面不改色地眨了下眼,目光朝着老实地坐在沙发边上的那条大白狗那边去,狗接到视线后非常不安地猛地摇头,她就仿佛是被这幅滑稽的模样“逗笑”般、心领神会地轻笑了声。
“哎呀…说得真难听呢。但请别误会了,’情报’也是我的武器。”她顿了顿,从狗的身上收回视线,继续道:“你能毫发无损地过来固然让我省了些处理的麻烦,但这份省去的麻烦能够抵消失去的情报与否……”
“取决于你。”说着,她摊了摊手。
这几句话倒是让奥萝拉稍微迟疑了下,她皱眉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据我所知,遭遇’那个’的魔女没有出现生还者。但你说你逃过来了……”
“与他们遭遇的魔女…。”
“…他们?”
“能逃掉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吧。”
“也许。但基于情报误差,对于你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这一点我感到疑惑。很难理解吗?”
“不…我不明白。”她摇头质疑道:“按你的说法,你要看见我浑身是血地找到你才高兴?”
戴叶闻言默了片刻,自顾自地点头道:“那么为了照顾到脑子不太清醒的您,我先换个问法。”
“为什么选择逃来法国?”
出于种种复杂的说不清的原因,难免被这个问题问到的奥萝拉又迟疑了。
也在此时、从本就没有关紧的窗户忽地闯来阵短暂的风,将没有拉到底的窗帘轻微地掀起,带着独属于树叶枝叶的草木的涩味与湿润的空气。
坐在地上的狗下反应地甩了甩脑袋,那本来戴在狗的脑袋上的她的帽子也被甩得摇摇欲坠,奥萝拉眼疾手快地在普拉维斯打出喷嚏之前摘走了那顶帽子,回头看了戴叶一眼,而后戴回了自己的头上。
狗又甩了甩脑袋。
要说起为什么离开英国的话,自然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被猎魔人发现……也不对,既然有猎魔人在那片森林里面游荡,那么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而至于为什么要来法国,其一是为了“缇米德”,其二是手边恰好有合适的“导游”,其三则是……序号排后的“顺便”。如果她是正常地“顺便”地找到戴叶,方还能理直气壮地与之谈话,但现在的情况稍微有些……
她想着想着,还没想到个合适的答案,嘴边已经迫于不便于再增加下去的沉默的指针,就像被追赶着一般脱口而出:“……与你无关。”
“…呼呼。”戴叶似乎也没想到奥萝拉会这么回答,但也只是再次轻轻地笑,一改之前的偏向淡然的语气,语调明显愉快了许多地应道:“也是呢。毕竟我只是您的’救命恩人’,不是您的’收尸恩人’什么的。”
“啪嗒”的一声,奥萝拉皱着眉头,还没能答上话,注意力又被窗户的方向吸引了去。那位人类的少年也恰好将窗户关上、窗帘拉拢,转过身时朝她们的方向微微地笑了笑,而后走至戴叶所坐的沙发的后面。
不对,那个不是人类…会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应该是使魔。被现在魔力匮乏的影响、总觉得对魔力的“敏感度”也变低了。
反应力迟钝的同时,从刚刚开始她就对于戴叶投过来的那种视线稍微有些不适,自第一次对视之后就开始避免与对方对上目光,自然无法再观察对方的神情与潜藏于眼神中的意味。
说到底,从一开始就无法说出口的话,到现在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了。
她看着那位少年模样的使魔贴近戴叶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而后戴叶若有所思地点头。
“怎么了?”猫的好奇心问道。她动作不怎么自然地抬手整理着自己的帽子,视线总是无意地往戴叶的方向飘,但又有意地从那边收回来。
戴叶则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她随口说着“比起那个”,看了狗一眼又看了奥萝拉一眼。
“我会给你准备帮助魔力恢复的茶,最里面的房间随便你用。”
她说着接过使魔递来的黑色的礼帽,奥萝拉这时也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是与往常见到她时不同的男士的西服。
“为了’招待’你所浪费的时间,日后我再慢慢找回来吧。”语气愉快地笑着边说边将礼帽戴在头上的魔女又将帽檐提了一提,以此对自己的使魔示意。待使魔将一杯温热的深色的茶端到奥萝拉的面前后,便与使魔一同头也不回地往玄关的方向去了。
被留下的魔女和狗目送着她的背影,魔女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接着又往沙发的角落里面缩,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怎么好的未知预感从内心的最深处顺着脊梁往上爬;她从沙发上起身站起来朝她们离去的方向喊道:“…戴叶……!你要去哪儿?”
戴叶的脚步被喊得顿了顿,然后她回过头来、笑容灿烂地应道:“与你无关。”
而后“啪嗒”的一声,这次被关上的是玄关的正门。
屋内安静了下来,封闭空间的安心感与与之相对的空间的主人不在带来的不安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但不管怎么说…能注意到自己魔力消耗的问题,还愿意不计前嫌地提供帮助,她的本性难道说其实是相对善良的那一类……?奥萝拉思索着,尽管怎么都没办法把那个笑容跟她当时说的话联系重合到一起,她亦愿意信任自己的判断,打消自己端起那杯茶时的疑虑,准备将之一饮而尽。
“…噗咳!?……咳!…咳……咳咳……!”
前言撤回,那家伙即使在不缺乏极端性情的激进派的魔女里面,也一定是性格最苦瓜最糟糕的那个。
全文3222,可能包含令人不快的内容
进阶复仇处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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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非时时刻刻都燃着火。
在为数不多的几个时刻,当月亮悬在天上,珂宁的七弦琴编织出宁静的乐章,银色的光辉如同母亲诱哄孩童入梦的哼唱;又或者逝汀里尔中英魂们的私语随着北风落入云层化作白雪播撒,这些来自永恒之地的微光覆盖在挺直的松树上……加莉娜会获得片刻的安宁,难得的清醒洗净她近乎不灭的愤怒,雪精灵就像被水浸湿的木柴一般。她想起父母,想起曾经的快乐,偶尔想想未来;她知道自己做的什么事,但她缺失的那部分——那些基础的、永远没法修好的部分——没法产生悔恨。年纪尚小的雪精灵会停下来想想,直到未定的情绪成为复仇的燃料,再次点燃她心中的火焰。
这天加莉娜从梦中醒来,贝壳将好梦送给她,为她挣得一夜安眠。也许是梦境给了她启示,雪精灵决定回到自己的故乡,她立刻行动,通过“门”由暗月城到深林。现下正是盛夏,兀烈卡卡躁动的吐息仍吹拂着大地,雪城也不免热气蒸腾。加莉娜顶着太阳站在白墙下,她无处可去。
巡林客呆站在原地,仿佛旅人闯入全然陌生的森林。年轻的雪精灵本该称此地为故乡。一股惆怅的情感击中了她,她干渴地流着泪。爸爸、妈妈,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心中呼唤,渴望一个能宽慰她的怀抱。想想你的小木马,她对自己说,你的护林员父亲在夜晚对着灯火雕刻,他想拿木头马驹讨你欢心,送到手上的却是矮矮的花猪;想想你的母亲,她在清晨为你编发,又在日暮时刻呼唤你,她带你认识树木朋友,那些山毛榉、桦树、乌桕、梣树,森林的护卫;想想那些美好的东西、那些仍能记起来的温暖情绪……加莉娜动起来,她在行囊深处翻找,摸索那个同贝壳放在一起的、同行人送给她的胸针。胸针的底座上嵌着一颗红宝石,是雪精灵眼睛的颜色,那时翼族法师将这小礼物交给她,作为对她内心恐惧的无声劝慰。加莉娜需要这个。她的动作越发粗鲁,手在行囊里头摸来摸去,甚至希望那金色的小针能刺自己一下,只要能证明它在。
可加莉娜什么也找不到。
就像攀登洁白的雪山,她一阶阶向上,看着纯洁的天光离自己越来越近,伸出手想要触碰蓝天,洁白的云朵就要被抓在掌心里,她似乎可以拥有梦了……
但是不,永远不会!
她落下去了。
雪精灵漫无目的地跑起来,她心中充满恐惧。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曾经的善意应当是真实的,她还记得那个城市,记得俯瞰的眼睛、扎入血肉的藤蔓和垂落的柔软手臂。梦,怪异的梦。对,它们发生过,她记得天空中降下的雨,记得寂静无声的公园,也记得向自己伸出的手……她的胸针呢?胸针也是梦……
那么它们不曾发生。
这个念头冰锥一样刺进她脑子里。加莉娜停下脚步,她的视线因奔跑而模糊,等她缓过劲、喉咙里终于不再泛着腥甜,现实便追上她。雪精灵停在深林城的东区,回忆指点她的脚步,她来到一切开始之处。护林员一家曾居住的地方成了糕点铺子,曾经爬满墙壁的藤蔓不见踪影,她在母亲指点下种的小树已经不见。在她来得及生出任何感想之前,悲伤的歌声响起,面色哀恸的人们抛出手中的白色花朵,就像代替他们流出的眼泪。衣着素朴的人群为加莉娜让出道路,以为她也曾受馆中人的帮助,特地赶来见他最后一面。仿佛是命运驱使加莉娜上前,她透过死亡与时间的阻隔看见儿时玩伴的脸。
——那支箭,一个玩笑,穿刺的疼痛。
“纪念他,”领头的说,“勇敢的人啊,一生善良,为了他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一旁聚拢的人群唱起道别的歌,目送铺满白花的棺柩离开。加莉娜没有动,雪精灵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呆愣。她弄不明白。她想笑。生活的荒谬向她揭开幕布一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灵再次掀起波澜。
他想干嘛?她问自己。莫非他是对曾经感到愧疚,于是决定做些好事、好让自己摆脱过去不知事时犯下的阴影?一生善良,为了他人献出自己的生命……虚伪,这恶棍!谁都别想好过!好啊,他死了,快活了,用生命挽救生命。
够了,够了?
我因此痛苦几十年,接下来还会痛苦几百年!我的精神因痛苦和愤怒而燃烧,等心烧完了,就烧我的身体!
新一轮的火烧起来,巡林客在盛怒中听见一个声音。
“抬头,”那声音酷似她的母亲,“抬起头来,看你的右边。”
那是一个准备归家的男人。
加莉娜认出了他的背影。
●●
对于男人来说,这不过是个平常的夜晚。
他不再年轻,不能再靠老法子挣钱,何况他也不愿那样;今天他结束自己的工作——雕刻木头。他手臂上的伤令他不能再提起过于沉重的物品,腿也走不快,于是他拿起雕刻刀和木工搓,学会一门吃饭的手艺。仿佛是受到某种诅咒,男人的妻子很早便过世了,他的血脉也在同他争吵后离开,所以他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小屋里。他害怕人群。
咚咚,是敲门的声音。
长久的平稳生活让他失去戒心,很快作出应答。他打开门,看见披着斗篷的旅人。
“您好,”漆黑处传来问候,“我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
年轻女性的声音让他彻底放下戒备,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稍等。男人拿碗接水,转身发现穿着斗篷的旅人已走进屋子。桌上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他感到对方的打量,那针刺般的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那里落着刺青。旅人的目光在那地方停了一会儿,接着离开。
“给。”他递出手中的器具。
对方接下了。
“你的刺青,脖子上那个。”旅人没急着喝水,她将碗端在手上,似乎并没有自称的那么渴。“它很少见……我旅行过好些地方,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形状。”
男人立刻抬手捂住脖子,快得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蜇了一下。他没有应答。
“对,几乎……”旅人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记得那是十几年前,在更北的地方……一片森林里……”
她的目光又落在男人的脖子那块儿,好像能就这样咬下一块肉。
有什么东西被抛过来。
水从男人的头发上浠沥沥滴下,将男人亚麻色的衣服打湿,又和他脖子上那个洞里流出的血混在一起,最后落在地上,积成一个小水洼。男人瞪着眼睛,他发出嗬嗬的气音,感到生命与温暖一点点离开自己。为什么?他看见来人的眼睛,她的兜帽因先前的动作落下,独个儿的眼睛看着自己。她的眼睛是红色的,像烧起来的火。火……火,那场火!
“啊……啊……!”
“你想起来了?”加莉娜审视着他,“怎么,我还担心你做着样子,真的以为自己就成了个好人。”
红眼的旅人说着男人不认识的名字,她轻易制住男人的挣扎,将他的手钉在地上。她捡起之前的碗,将容器放在男人的脖子旁;接着她掏出短刀,让刀尖落在纹身的最顶端。她挪动手腕。
男人开始惨叫。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想活,放过我;该死,怎么现在找上来了;还好那孩子不在;疼痛,疼痛;放过我放过我我一直在赎罪他妈的好疼臭婊子我不该开门好疼对不起——
或许是他说出了什么,旅人停下动作,她靠过来,仔细辨别男人试图说出的字句。她勃然大怒。
去死,去死,去死!
她发了疯地将短刀刺进男人的胸膛,又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割开他的喉咙,让伤口越开越深、越来越大。
男人不动了。
“呵,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加莉娜收起那小块纹着刺青的人皮,她在屋内翻找什么,最后放了把火。
●
艾达今天过得很糟。她昨天没睡好,工作心不在焉,回家的路上还被一群地痞骚扰。她住的地方不怎么样,外墙破败,冬天能漏一口袋的风;地势还低,下起雨来门口能流出一条小溪。是下城区常见的房子。她边走边回头,好像身后那个人——帮了她的旅人——一眨眼就会不见。
“来吧,喝杯茶,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她说,“就坐一会儿,总得让我说句谢谢吧!”
加莉娜跟在她身后,没说话。她打算过几分钟就走。人类女性将雪精灵领进门,让她坐在客厅,自己去厨房忙活。巡林客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这里简陋但清洁,看起来像好几个人共同生活。艾达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了不少,几乎将自己的状况透了个遍。
大门再次打开,应当是同艾达一起居住的人:他们几个无血缘关系的孤儿从小就很要好,长大后也住一起,甚至还收留更多无家可归的人。
进来的同样是个人类。
加莉娜看着他的黑色短发和眼角的疤痕,感到一阵头痛。来人的面容模糊起来,他的个头似乎变大,眼神也更凶狠;他的疤,还有他略跛的腿……
不对,加莉娜想,我已经将他杀了。是剩下的那几个?不,不对。他还活着,看他的疤,对,还有他手腕上的刺青,我第一眼怎么没发现,这正是我在寻找的——
加莉娜站起来,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将手搭在剑柄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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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处刑人进阶
两年过去了,终于想起毛妹
两年过去了,更烂了
对不起,好烂
*对不起,高尔基先生
A:现充爆炸宣言
坦白来说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抱团。当然这可以解释为从原始时期为了生存沿袭下来的习惯,但在现代社会人类早就不需要聚在一起才能生存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需要一拥而上才能打倒的长毛象,于是人们为了让自己的抱团行为变得名正言顺,他们发明了小组作业,第二杯半价,团购优惠,就连游戏也不能幸免。
我痛恨多人副本。
学校的社团也是其一。虽然学校里有动漫社,但我完全没有加入的念头。也许我再年轻个几岁,会抱着天真的想法,觉得在那里能遇到自己的同类,但现在我只想说,别笑掉大牙了。动漫社团才不是那种友好和谐又充满创造力的地方,它跟其他的所有社团一样,都只是一群现充自我满足的场所而已。举办毫无意义,可以说是浪费时间的活动,互相埋怨彼此的无能,把工作都推给不会拒绝的老实人,结成小团体互相攻击,在庆功宴上假模假式地推杯换盏,还要举着横幅照皮笑肉不笑的合影。最后这一切都不会变成大学时代最美好的回忆,但会变成实打实的第二课堂学分。我要断言加入任何社团都是对时间的浪费,所谓玫瑰色的大学生活,只存在于虚构作品里,你在社团里除了学分,什么有意义的东西都得不到。学校明显看穿了这一点,才拿出第二课堂的分数作为胡萝卜吊在我们脑袋上,好让那些本来不愿拉磨的学生也一起参与进来,这样来年招生的时候,还能引来更多拉磨的驴。
如果你真正喜欢一件东西,根本不需要进入社团和同好会。难道你对一件事物的喜欢需要别人的认可才能变得名正言顺吗?那你究竟是喜欢这件东西,还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而已?
我讨厌社团,也讨厌第二课堂。连第一课堂都拒绝出席的我,不可能在第二课堂里浪费人生。上学期结束的时候,辅导员对我进行了亲切的慰问,主题是关于我一塌糊涂的期末成绩,和我至今为零的第二课堂学分,而我强忍着对他的不屑,在心中亲切地慰问他的全家。我觉得那群老师的课不值得一听,如果照着ppt读一遍就算是讲课,我认为我也可以去做大学老师。至于第二课堂,无非是学校为了表现自己关注学生的素质教育做的面子工程,谁都知道第二课堂的学分有多好水,我只不过是不想参与其中而已。
有本事就真别让我毕业。
我从没打算加入任何社团和同好会,我打心底里讨厌这群人,但我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这全都要怪萧守顾。我单知道他加入了一个破乐队,没想到他要我也加入。萧守顾,男,21岁,天河城自贩机现任队长,非著名二胡表演艺术家,著名歌手那英曾用一句话点评他: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我平时给萧守顾几分薄面,没想到他蹬鼻子上脸,把我拉进这个破乐队。其实我以前一直不愿意提我小时候学过吹唢呐,嫌丢人,没想到B站出了个会吹恋爱循环的柯南黑衣人,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如果不是看到他,我也不会去找没人的地方吹唢呐,也不会被萧守顾发现,也不会被他录下来我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吹他妈的黑人抬棺。
我让他把那个视频给我删了。
他根本没删,操。
都怪你,浑元@&*¥。你后面的英文我记不住,对不起。
如果不是萧守顾威胁我要向全世界传播这份希望的影像,我死都不会加入这个破乐队。我讨厌排练,讨厌演出,讨厌写歌。他们问我想起个什么艺名,最好是自贩机里有的,我说我要叫谢谢惠顾。
人生没有再来一瓶,只有谢谢惠顾。
除了我之外,乐队的人全他妈是南方人。有人问我我是哪里人,我说我是海南人,反正现在东北人占领海南,沙滩上散步的都是光着膀子戴着大金链子的大老爷们儿。有的时候他们聊天我一句都听不懂,南方方言就是了不起,就算他们当着我的面骂我,我也只会毫无察觉。萧守顾是个装逼惯犯,让我进乐队不过是为了提升乐队的逼格,实际演出的时候恨不得把我的麦克风静音。我觉得我就是一个花瓶。
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花瓶。
他觉得搞一堆乱七八糟的民族乐器就算国潮了,确实如此。我们这个乐队潮得像南方的回南天,听一次演出下来衣服三天都晾不干,全是我们乐队给注的水。偏偏其他人还很乐在其中,我从来就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的。一个疑问一直盘踞在我心中:他们真觉得我们的歌好听吗?
萧守顾让我写歌,准确的说是逼我写歌。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当代流行乐队的风格,总结出来一条最要紧的特点,那就是不说人话。一首歌的歌词要是能让人听懂了,那就是莫大的失败。没有人知道林俊杰到底为什么到处抠抠,但潮流需要抠抠,不小心就没抠抠。我用力抠抠了好几天,抠出了一首我自己都听不懂的歌,然后竟然就这么通过了,太魔幻了。
甚至有人觉得很喜欢。我们的主唱,姬凌寻,纯天然有机无公害二次元美少女,绝不含防腐剂。你很难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这种人,人美歌甜,天真无邪,还很大。别问我哪里大,你懂的。她活到这么大却还没被不怀好意的二次元死阿宅拐走真是个奇迹,所以我认为她肯定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我从来不跟她主动说话,怕别人怪我污染了她身边一尘不染的空气,她倒是总来对我嘘寒问暖,用她嗲到不行的台湾腔,一张口就让我一阵恶寒。
我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天降二次元美少女的情节是只有轻小说主角才配得到的待遇,这等好事是不会落在我头上的。姬凌寻这么接近我绝对是别有用心,她肯定是把我当成那种满脑子幻想的恶心阿宅,稍微一勾引就会乖乖听话。这种人披着人畜无害的外表,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恨不得让周围所有的男人都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被她耍得团团转。她根本不是什么小白花,其实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猪笼草,而我就是将要被捕猎的苍蝇。
不好意思,我可不上这个当。队里也不是没有其他男人,虽然萧守顾是她啃不动的菜,但王喆荣没准可以。我觉得王喆荣适合去唱rap,这样他就能冲着观众大喊“我说王喆荣你说要,王喆荣,要,王喆荣,要”,可惜他在我们这里只能当个键盘侠。对不起,键盘手。王喆荣的人生里一定不缺少一种声音,那就是问他王者荣耀打得好不好的声音,就像有人问我懂不懂量子力学一样,在这点上我认为他比我承受得更多,因为没有多少人真的认为自己懂量子力学,但人人都以为自己会打王者荣耀。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打王者荣耀。
这乐队里还有两个女人,都是鼓手。吴贺霖打架子鼓,因为她弹贝斯别人听不见,这不是她的错,谁弹贝斯都听不见。都说贝斯是一个乐队的灵魂,我们这个乐队的特点就是没有灵魂。我平时没事不招惹别人,但我最不想招惹吴贺霖,我觉得她能怎么打架子鼓,就能怎么打我。一山不容二鼓,于是梁舒瑶去敲杨琴,好好一个弦乐器被变成打击乐,人家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她是连佩琪带乔治从空中自由落体砸在琴弦上,梁舒瑶你听到了吗,听到琴弦的哭声了吗,我觉得她听不到,因为佩琪已经躺在杨琴上做自我介绍:嗨我是佩琪(猪叫),这是我弟弟乔治(猪叫)。我觉得她是因为心有不甘才这么敲的,毕竟再怎么说也是鼓手比较帅,打到兴头上还能大力出奇迹掰断鼓槌,然后潇洒地往后一扔,帅爆了。杨琴呢,杨琴怎么掰?那个小棒棒就一丁点大,掰起来一点都不大气,就算掰断了又能怎么样,观众看都看不见。要怪就怪萧守顾偏要搞什么国潮,他自己装瞎子拉二胡也就算了,把无关群众扯进来干什么。
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个乐队,我愿称其为草台班子。我浪费我的人生来配合他们演这出可笑的青春喜剧,陪他们度过充满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和一戳即破的友谊的大学生活,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其中毫无意义,还是装作一切都有意义。
我只想借用我最喜欢的角色的一句台词说出我的心声:
现充都爆炸吧。
B:我和萧守顾不得不说的故事
我第一次见到萧守顾的时候,还是个小学生。那年夏天,我爸带着我妈和我,去外地旅游,顺便参加他的同学聚会。我依稀记得那个时候我妈不太高兴,讲话总是夹枪带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现在想来是因为她怕我爸要跟他的老同学续上那未了的一段情,但当时的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只是因为难得的旅行而兴奋不已。同学会的地点在当地的一个度假山庄,我记得那里有个挺大的别墅,里面有宴会厅,还有各种娱乐室,外面有小花园,人工湖,还有一个小山坡,上面种了不少树。大人们在房子里面聚会,打发小孩们到外面去玩,虽然都不认识,但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能很快玩在一起。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萧守顾的。当时我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刨坑,想着能不能刨出一个蚂蚁窝来,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一双脚毫不留情地落在我视线的前方。我抬起头,对上了一个男孩的脸。他趾高气扬,居高临下,手里拿着一条长树枝,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孩,活脱脱一个孩子王。他用那条树枝指着我,用看起来很拽的表情对我说话:“******。”
“啥玩意儿?”我听不懂他的鸟语。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说的是粤语,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你会讲中国话吗?”
见我听不懂,他和其他几个孩子大笑起来,又讲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虽然我听不懂,但大概也知道他们是在取笑我。嘁,一群南蛮子,我站起身来冲他们吐口水:“普通话都说不好,一群傻狍子!”
领头的那个愣了一下,反而笑了,他追上要走开的我,说了点我勉强能听懂的话:“哎呀,不要走嘛,我们一起玩吧,反正你自己一个人,也会无聊的嘛。”
虽然我不是很想和他们玩,不过自己一个人掏蚂蚁窝的确没什么意思。我们一开始玩抓鬼,其他人都千方百计想抓住我,等我被抓了,其他人就戏耍我,让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后来我跑累了,说什么也不玩了,领头的孩子就笑话我,像是体谅我一样,说这样吧,我们来玩捉迷藏。
我猜拳赢了,所以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人工湖旁边长着一大片植物,郁郁葱葱,几乎有一人多高,要是把自己藏在里面,来找的人就要费上不少工夫,找人的那个小孩开始倒数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往人工湖的方向走了。
结果不仅是我一个人觉得人工湖是块风水宝地,等我找了个好地方蹲好之后,转头才发现那个领头的小孩就蹲在我旁边没几步的地方。我冲他打手势,意思是你别跟我一起藏在这里,他却没领会到,反倒是往我这边凑了凑:“做什么?”
“你来这边干啥啊!”我小声冲他耳语。他冲我哈哈一笑:“看你好玩,来找你玩。”我皱眉,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自己琢磨着,身旁的孩子又对我说话了。
“哎,衰仔,给你看点好玩的。”他指了指我们眼前的湖水,示意我往那个方向看。我眯起眼睛,没瞅出什么名堂,正在这时我感觉脚有点麻,大概是因为蹲久了吧,便往后退了一步,悄悄地活动了一下脚腕。我这一动不打紧,只见一个影子大叫着从我身前扑了过去,紧接着是扑通一声巨响,大片的水花飞溅起来,似乎还有几滴落在我脸上。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听到不远处响起几个声音:“不好了!萧守顾掉湖里了!”
我这时才知道,那个正在水里扑腾的孩子王,名字叫做萧守顾。
我不知道湖水有多深,但我不会游泳。不止是我和萧守顾藏在湖边,已经有孩子去找大人来了,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我蹲在岸边看萧守顾在湖里扑腾,心里很清楚他是自作自受。他刚刚明显是想把我推下去,要不是我往后退了一小步,现在在湖里扑腾的人就是我了。
想到这里我恨得牙痒痒,往萧守顾的方向吐口水:“活该!让你害我,让你笑话我!”
我蹲在岸上看他的笑话,现在换我居高临下,趾高气扬,我感到非常愉快,满足,于是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在水里绝望又痛苦的表情,直到大人们赶来。
同学会结束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萧守顾,也没想过和他能再见面。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还是我爸提起他,才让我想起来。
你还记得萧守顾吗?我同学的孩子,就那年我们同学聚会,掉湖里那个。我爸说。
萧守顾我不记得,可我记得那个掉湖里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他也在江滨大学,比你大一届,等你报道之后多跟人家来往来往,人家能多照顾照顾你。
哦。我回答得很敷衍,心中腹诽,照顾?就他?他可是要把您儿子推湖里,他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说归说,父命难违。我在老父的要求下加了萧守顾的微信,不咸不淡地问了个好,便很默契地不再联络彼此,等到学校开学,我去江滨大学报道,安顿好宿舍,送走爹妈,打算享受迟来的自由,却意外地收到萧守顾的消息,问我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想了想,没有拒绝。
我们在宿舍楼下见面,他穿着连帽衫,头发染成古怪的颜色,在脑后扎成一个辫子,斜靠在柱子上抽烟,活脱脱一个搞艺术的,跟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但好像隐约看得出一点影子。见我过来,他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又掏出烟盒,问我要不要来一根。
我说不要,他也不勉强,把烟揣进口袋里,掏出一张饭卡:“你还没办饭卡吧,我请你吧。”
我跟上他,心想,这次他好歹没有说鸟语。
C:我去参加我cp的婚礼
不久前的某一天,姬凌寻联系我,邀请我参加她和常晨玥的婚礼。我一方面震惊她们怎么现在才结婚,一方面震惊她竟然想得起来邀请我。姬凌寻说乐队的人她都邀请了,然后给我发了一个可爱的小猫表情。
我也没有推脱,就这么答应下来。姬凌寻倒是有点惊讶,她说,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我都做好说服你的准备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回了她一个臭着脸的猫表情。
然后她又说,那你能给我当伴娘吗?配图是小心翼翼的猫动图。我吓得当场把手机扔到地上,还好没有摔坏。捡起手机之后我又确认了一下,是当伴娘不是伴郎,我没有因为加班加到精神恍惚看错偏旁部首,姬凌寻这女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姬凌寻很快解释起来,她说她和常晨玥结婚,不需要伴郎,但又想让大家都一起来玩,索性就都当伴娘好了。她又补充道,萧守顾也来哦,他也要当伴娘。
他答应了?我问。
是啊!姬凌寻回我。
我立刻发送:我去!请注意,这是一个感叹词,用来表达我内心的震惊,并不是指我真的想去。我赶忙撤回了这条消息,换了个稳重一点的表达方式:时间定在什么时候?我看看我的工作安排。
敲定了时间之后,我又和姬凌寻随便聊了两句,很快就没什么话聊了。我放下手机,心想萧守顾竟然会答应当伴娘,真不像他。
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萧守顾,大概是在他毕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那个时候因为乐队的事,我们闹得很不愉快,还见了点血。我说得可能有点夸张,实际上就是我跟他大吵了一架,然后把他推到江滨大学的江里了,搞乐队就是这样,解散的时候不闹出一点大动静,就不算真的解散。
很多年前从我爸的同学会上回来的时候,离暑假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我缠着我爸,硬是给我报了一个游泳课,在水里泡了半个月,把游泳学会了。我当时想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后要是我掉水里了,或者是被谁推进水里了,好歹能自己游上来。
后来我上了大学,发现萧守顾怕水,我觉得他是活该。有一次乐队去山里野营,大家都在小河边玩水,只有萧守顾离得远远的,站在旁边玩手机。我挑衅他,说你过来啊,水一点也不深!他就瞪我。我不能理解,明明水只是没过小腿的高度,就这样他也会怕吗?
伟大的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不能理解萧守顾怕水,他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不喜欢和人来往。就像小马过河,老牛说水刚过小腿,松鼠却说要淹死了,不亲自下去蹚水,谁也不知道水会到哪。我在乐队的时候不能说一点也不开心,但我确实因为乐队产生了很多负面情绪。我那时很幼稚,心口不一,不会好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到了现在回头看看,会觉得有点可笑。就算是现在,我也没能完全摆脱这种幼稚,不过大概有向好的方向转变了吧。简而言之,我被萧守顾强行拉进乐队,不开心的时候比开心的时候多。我觉得其他人都讨厌我,于是我也不自觉地表现得惹人讨厌,这就是一种自证预言。比较幸运的是,乐队里的其他人都还算包容我,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我还是有些后悔当时的一些言行,然而过去了的事又不能重来,也就只好作罢。萧守顾强行把我抓进乐队,手里攥着我的把柄,要我写歌,排练,跟他们团建,上台演出,穿猫耳女仆装,还拍我喝醉之后的照片。当时的我觉得非常不满,但又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忍耐下来。
也有别的理由。听起来萧守顾对我做过很多糟糕的事,但我知道他还是把我当朋友看的。有一年生日他送了我一个礼物,盒子挺大,他说他知道二次元都喜欢这个,我当时觉得他在羞辱我,搞不好是个等身大抱枕,上面印着色情图片的那种。后来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包装拆了,发现里面是初音未来的毛绒玩偶,一套好几个,还都是正品,质量好到没话说。我想骂他的话哽在喉头全熄火了,不情不愿地发消息谢他。
我跟萧守顾的关系没好到哪去,也没差到哪去,我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我,我们经常对骂,有的时候也谈心,可以说勉强算是朋友。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萧守顾毕业之前,说要解散乐队的时候。
很多人都不太理解,明明最不想来乐队的是我,整天嚷嚷着不想排练,骂骂咧咧的也是我,到最后乐队真的要解散,反应最大的还是我。现在我倒是能明白当时我为什么会那么做,不过我不太想分析我的什么深层动机,太羞耻了。当时的我非常生气,但萧守顾并不理解,他觉得我是唯独不会反对这个提案的人了,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旗帜鲜明地表现出了对天河城自贩机这个草台班子的不满。我们俩走在江边,我指责他撂挑子就跑,没有一点责任感。萧守顾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我,他问我,梁子立,你这么不想乐队解散,难道你喜欢上这个乐队了吗?
听他这么说,我竟然感到受了羞辱一样,起了一股无名火。其实要是我那个时候能稍微冷静点,事情也不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但那时我二十出头,还没挨过社会的毒打,说话做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我说萧守顾你放屁,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这个狗屁不是的乐队,你知不知道我这么长时间在乐队里有多痛苦?我今天就让你也领教领教我的痛苦!
然后我就把他推下去了。萧守顾咕咚一声掉进江里,开始玩命扑腾。我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想了想把手机掏出来扔在岸上,跳下去救他。
我后来觉得,可能我就是为了这一刻学会了游泳。
江水又冷又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萧守顾拖上岸。我们坐在岸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骂,问候对方的母亲和祖宗十八代,怎么难听怎么骂,光骂不解气,萧守顾一拳招呼在我脸上,他打我,我也打他,直到旁边的同学把我们两个拉开,我才感觉鼻子下面凉凉的,一摸,流血了。
再后来我们就没再见过面。我删了萧守顾的微信,退了乐队的群,打定主意以后不再有瓜葛。后来天河城自贩机也没完全解散,乐队的其他人又给拉扯起来,还招了点新人来,他们问我还要不要来吹唢呐,我没理,其实是没脸回去。
我本来还想呛他们,随便找个人戴九筒上台不也一样吗,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我跟他们也没有什么仇。
婚礼彩排的时候我才又见到萧守顾。我觉得他变了点,但也没怎么变。姬凌寻组了个伴娘团,有一半都是男的,又恶趣味地让我和萧守顾打头。如果我说我不知道这其中安的什么心,那纯属是说瞎话。毕竟咱以前也是个老二刺螈,知道有一种神奇的生物叫同人女,她们什么都能嗑,但又很挑食。我也没资格讲别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参加她俩的婚礼,借用一句她们的行话吧:我CP是真的!
有人可能会说我是百合豚,豚就豚了,为了参加婚礼我连婚纱都穿了,别的算什么。
我偶尔会想像一下自己跟萧守顾再见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不觉得我们两个会再打起来了,但好像也没什么话说,可能就像是个合格的中年人一样,装作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咸不淡地聊两句天,聊聊工作生活还有不存在的女朋友,无趣得很,或者是更久之后,我们两个带着各自的孩子,不咸不淡地聊天,虽然我很难想象萧守顾成为一个父亲,我也一样。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面的时候我们会穿着婚纱,坐在乱糟糟的休息室里面,和一群穿着婚纱的大老爷儿一起。
萧守顾平常就化妆,今天也不例外。仔细看还是看得出这是个男人,凭心而论还是挺好看的。我不太想照镜子,虽然给我化妆的几个女生都夸我,但我觉得她们都是讲客套话。我说没事,我挺得住,她们就哈哈大笑。萧守顾也在旁边笑,还掏出手机给我拍照。我说你给我删了,他说不,转头发到朋友圈,气得我牙根痒痒。
似乎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开场白,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讲话了,仿佛我们只是普通的好久没见的大学同学,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大家都清楚什么都变了。除了穿着婚纱这一点,似乎与之前的想象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不咸不淡地聊天,谈工作,生活,还有我尚且不存在的女朋友,然后彩排开始了,司仪让我们去走流程,这一天匆匆忙忙地结束,第二天还要去公司上班,在地铁上被挤成肉酱。
再之后就是正式婚礼,一切顺利,两位新娘交换戒指,然后拥吻,看得我直想哭,呜呜呜,我什么时候也能找到一个灵魂伴侣,算了那个太不现实,梦想可以有,白日梦就别做了。但我不能哭,妆花了我自己不会补,还得找别人。
作为伴娘团的头领,我和萧守顾备受瞩目。大家似乎都认识萧守顾,但没什么人认识我。他们热情地与萧守顾打招呼,然后看向我:这位是?
九筒!萧守顾说。提问的人一般在这个时候就恍然大悟了,很少有人认识我,但好像所有人都认识九筒。我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被人记住,说不清是好是坏,就像我后来回忆乐队的时候,也说不清是好事多一些,还是坏事多一些。乐队的其他人能来的也都来了,我挨个跟他们打招呼,其实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努力让自己别表现出来。
我觉得青春彻底结束的标志之一,大概就是朋友的婚礼,但姬凌寻和常晨玥的婚礼反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年轻了点。
婚宴上我不出所料又喝多了。我不会喝酒,工作了之后虽然也常有应酬,但酒量没有增加。我知道有的人铆足了劲儿想看我笑话,也不是不行,今日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舍命陪君子,我已经把我这辈子能丢的人都丢光了,之后爱咋咋地吧。
后来梁舒瑶给我看了当时的录像,录像里的我扯着萧守顾,说要给他唱歌,然后开始反复地唱好狗不挡道,词唱得颠三倒四,只记得狗叫。萧守顾嫌烦让我换一首,我换成黄志强,他又不满意,最后梁舒瑶拿来一个唢呐给我,我接过来,喜气洋洋地吹了一首百鸟朝凤。我看到这里下巴都掉下来了,你们西式婚礼现场怎么还备着唢呐,故意的吧!
视频里的我继续着表演,一曲吹完,我朝诸位宾客鞠了一躬,说出了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讲的一句话:“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请多多支持我们天河城自贩机,谢谢!”
我张口结舌地看向梁舒瑶,她笑眯眯地问我:“‘我们’天河城自贩机?”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早就过了那个死不承认的年纪了。我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最后的最后,我把萧守顾的微信加回来了,在他朋友圈发的那张婚纱照片下面回复:
“去死吧!!!!!”
半个小时之后我收到了他的回复,是黄豆表情阴阳怪气排行榜第一名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