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乐园笼罩各处的泛黄灯光明亮,温暖,翻开的书本停留在第444页,许久未动。落于页脚的目光随缓慢无言的叹息上移,自晕染暖意的纸面挪开,逗留于窗外片刻。橡果形状的吊灯金光闪闪,三五光影清晰地映在窗玻璃上。
他庆幸分到的房间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从正对着所坐位置的窗户向外,望不见热闹,也望不见附近其他房间的窗户。没有人影的干扰,没有喧嚣的渗透,夜色漆黑,安宁静谧。偶尔响起某处某个人喝大了的呕吐声,也很快会在夜色里偃息。纷杂的思绪在雷科夫的脑海里尚未被完全理清,走马灯式的记忆不断回放,一定程度上干扰到他当下试图维持的清醒,所以那点破坏和谐的小插曲不值一提,仿佛从未打破眼前的这份寂静。
闭上眼睛甚至能听到蟋蟀的奏曲。天堂里也有蟋蟀?他不知道。或许,也是他耳畔残留的现世声响。他手撑着下颌,默默聆听片刻。脑中如绒羽纷飞的思绪慢慢沉淀,将将没过眉眼的下一秒,随着眼皮的抬起,蓝色眼眸很快聚焦,清冽若泓。
置身于陌生环境,随时保持警惕与清醒的意识于雷科夫而言早已深入骨髓,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尤其这里还是——打破无神论者的荒诞之地——天堂。更具体点说,还是充满童趣与恋爱气息的天堂乐园。天堂乐园……雷科夫一摇头,只觉好笑。他做过的坏事不少,虽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如果这所谓的天堂乐园不是他死时的神经错乱,他宁愿潇洒跃入地狱——有天堂就有地狱,不是吗?那里才是他较为熟悉与自在的场所。
窗外隐约传来欢欣多情的男声高歌。目之所及局限,周遭的声音却不可避免地畅通。雷科夫忍住了一个呵欠,起身去冲凉。合严窗户缝的时候,他听到楼下往来的雀跃话语——
“呐呐,你有看今日的天气广播吗?听说晚上会有星光碎片掉落,一块儿去看看吧~”
金属扣摩擦两下后,雷科夫离开了窗边。
这里套间的装修风格真的很迪〇尼,尽管无论是出任务还是休假他都未曾踏进过那片重金营造的筑梦乐园领域。比起梦幻城堡,他更希望天堂能开辟类杜S夫人蜡像馆和环Q影城的项目。他的童年短暂地如同康河上很快报废的纸船,来不及多划几下就连人带桨沉入粼粼水中,徒留两串少年意气的开怀大笑,和打闹起来的四溅水花,以及岸上大人抓包的高喝声……
雷科夫拽回复又发散的心绪。他边步入淋浴间,边低下头,反手抓起黑色T恤的后领口,扯下上衣。
后颈被捅穿的疼痛幻觉似地闪现,连带后背的肌肉跟着也紧绷了那么几秒。雷科夫右手略显僵硬地丢下那团攥出皱痕的衣物,瞥了眼壁挂方镜中的自己。另一处致命伤开在左胸口,贴着肋骨的旧伤刺穿,直直钉入。几日过去,就算现世肉身死透,伤口在幽灵状态的躯体上依旧清晰如新,宛若垂死的鱼唇。
拇指抚过伤口边缘,雷科夫止住了翻探深入的念头。即便他熟悉各种折磨人的手段,也几番体验过碾压着旧伤撕开新生皮肉的难喻滋味,自虐的嗜好,却是没有。轻微的痛感能令身处险情中的自己保持冷静,但像后颈与心脏上接连受的这般致命伤,生前体验一次已然足矣,死后大可不必再栽同样的跟头。他宁愿那几刀削掉他的脑子,也不愿伴随那段记忆的鲜明痛楚如背后灵般,时不时冷不丁地就窜上身,一遍遍用钝刀子划拉他的思维与精神。
兜头浇落的冷水是银色的。这么说只是为了与暖烘烘的光亮做个对比。外界的温馨容易麻痹神经,叫人昏昏欲睡,他需要些温和的、冰凉的玩意儿来维持清醒。至于残留的后脑勺的刺痛感知,还是免了吧。
雷科夫将水流调到最大,扬起头,双手往后捋起打湿成片的碎发,而后捏住隐隐作痛的后颈,揉了揉。
除了刚到园内那两日的必要查探,当下的他倒是有点感恩无甚人打扰的安宁。这份安宁,他有些时日没有好好享受到过了。感谢死亡——不,还是罢了,没全方位死透的不能算。尘归尘土归土才是他在世时对最终归宿的期许。做浩渺宇宙的一粒尘埃比当个误入奥兹国的幽灵酷多了,反对无效。
诚然,乐园对他来说也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譬如,在特定时刻到来之前,他可以充分享用宅居时光,在有意控制浅眠时长的前提下,想一个人待多久就待多久。
死过一次的人何须在意短期内的社交?尤其是在了解到丘比特截取灵魂的机制,以及复活需要达成的条件之后。说实在的,他不介意很快再死一次——当然,一击毙命无痛送终的那种最好。十年人间终究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尘埃落定的往事,若狗尾续貂,也无甚意义。况且,有些事,不是他不会,而是不愿;有些事,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有些事则……无可奈何。
而在那些个无可奈何当中,新添上的一笔,便是丘比特们的监视系统。这是初来乍到的他很快就察觉到的、戳破童话色彩甜蜜表象的不稳定因素。他们孩童般天真可爱的外观搭配上洞悉一切的审视目光,叫雷科夫感到不适。这种不适源自于自我保护机制的深层抵抗。在急速掠过的一生里,他主动放弃的东西很多,失去的更多,身外之物他可以做到不在意,唯有自己脑中的想法与心,不可被窥探。那是唯一全然属于他的,若有暴露,顷刻间轻易就能破碎不堪……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重新修复至完整,又需要经历多久。凡人之躯难抗神明,他连死都不怕,唯独恐惧两样事物。其中一样,便是在这里于熟睡之时失去对身心的控制与防御。无助的感觉,他生前巧妙化解或掩饰过很多很多次,死后成了幽灵,却可笑地变得无能为力起来。
雷科夫记不清自己冲了多久的冷水澡。汩汩水流来不及泄入下水管道,没过脚趾的时候,淋浴喷头才被关掉。崭新的浴巾柔软干燥,抛开令人不适的部分,这里套间的舒适度好过他大半的安全屋。冰箱里有酒,想吃龙虾意面也有厨房可做。雷科夫给自己倒了杯酒,味道尝起来跟Aultmore 18差不多。
他踱步至先前张望的窗户前,停下擦拭湿发的动作,顶着毛巾,眺望了会儿远处厚厚的云层,抿了几口酒精。这个点,大多数人已回屋睡下,星光碎片的掉落也处于尾声,愿意守到最后的人不是没有,只需避开即可。难度相比避开丘比特们无处不在的监控,要容易得多。
更深露重。雷科夫着了件白色衬衫,袖口卷上几道,烧毁夹在书页间的涂抹纸张,而后关灯锁门,独自漫步于星灯相伴的小路。
晚间起风,风大,一阵又一阵地刮扫来刮扫去,渐渐吹散堆积的云层。衣着单薄的男人与乘兴而归的情侣擦肩而过,自顾自前行。他穿过只影三五人的广场,绕开勾肩搭背的友朋,行过跨越潺潺流水的石桥,在经过图书馆时,放缓了几步。雷科夫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图书馆高层,缀有十字星环的红色尖顶帽匆匆来去,环绕周身的火漆飘带兀自流动,仿佛蒸煮中的糖浆般粘稠丝滑,颜色纯亮。
刚来天堂乐园那会儿,雷科夫与赛尔交流过几句。一方面是为打探,另一方面,也许有几分善意的流露。无关其他,不过是……让他联想到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在过去,那人年年会往他养父母的旧居寄送火漆封印的信件,一封又一封,封口的火漆图纹时时更换。而信的内容,很多又是无关重要的日常随笔,只因那人高兴弄这些过于仪式的东西来打发闲暇时刻,雷科夫不是第一个收信的朋友,更不是唯一一个。投其所好地,雷科夫云游四方之时,会习惯性地去学习了解,在世界各地收集与之爱好相关的一切,开信刀、古董印章、宝石手柄,限量墨水,等等等等。这么做也只为多一份能维持交流的话题。只要对方收到礼物是开心的,他便心满意足。
图书馆高层之内,封好口的簇新信件上下翻飞,于灯下划出一道道弧影,像极了朱顶雀的翅膀。
不可结缘。
雷科夫正要收回视线,目光移开的下一秒,又与站立在图书馆前一座融化书阶雕塑上的佩卡列的爱心瞳孔对个正着。
好在两双眼睛的主人皆视若无睹地于下一瞬各自挪开了目光。无事发生。佩卡列转动着手中梦境流动的沙漏锤,目光梭巡,一如既往地搜寻可以用来研究或捉弄的人事物。
而另一侧的雷科夫则维系着他的若无其事,一步步远离他最不想碰见的这位丘比特——或者可以换句话来说,只要能避开佩卡列的能力与其手中的沙漏锤,他可以为撒旦打五百年的黑工。
安全脱离丘比特的巡视范围后,雷科夫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裤子口袋,烟和打火机都没带出来,遂敛了敛眉,继续走远,直到身影没入花园小径,连同眸中的深色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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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只蟋蟀先生依旧在优雅地拉奏小夜曲,萤火虫的光点明明灭灭,虽不能与星光碎片的光芒相比,在雷科夫的心中却更为亲切。他姑且把这一小片花丛树林当做临时“安全屋”,即使这儿并不十分的安全。只是,在踩点的途中碰巧发现了这儿的一尊天使雕像,又恰巧在第一次见到这尊雕像的那刻油然而生莫名的亲切感,于是便寻机会到这儿来坐坐。
知道这尊天使雕像存在的人极少,她被掩盖于杂乱的灌木与常春藤的包裹缠绕之下,只露出薄纱轻掩的脸庞与半侧残缺的翅膀。人们更爱去另一侧枝叶繁茂的大树下,那里有独角兽形状的喷泉,遮阴的大片空地也可以用来聚餐消遣,或是开篝火舞会。
头戴玫瑰花环,面掩薄纱的天使雕像娴静伫立,双手抬至胸前,似乎捧着某样珍贵的、易散如彩云的无形之物。她就这么安静地站立于这片人迹罕至的放逐之处,似乎静默了有千百年。常春藤的茎叶沿着她举起的纤细手臂,攀附缠绕满她展开的掌心,缱绻盘绕出形似鸟巢的一个小堆,再如泉水般倾泻而下,与大地相连。
在那捧绿叶织就的巢穴里,雷科夫注意到他未曾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块圆形的星光碎片。
作为流星而言,明明已走到其一生旅程的尽头,以燃损自身换以转瞬炫目,其残骸四散陨落,一粒粒,一瓣瓣,却又如破茧之蝶,如嗷嗷待哺的雏鸟,透散着宛若新生的光芒。哪怕那光芒终将消褪殆尽。
沉沉夜色中,掌心的一抹光芒明亮而清冷。星碎冰凉,握在手中却又是温暖的。
残存的星光微弱地跃动着,淡金色让雷科夫想起金发至友脑后被风扬起的发尾。他合拢手指,握着那块星光碎片,背靠天使雕像的另一面,缓缓坐下。天边一角的云自下而上一束束排布,好似雕像上另一半残破的翅膀。他蓦然想起观看过的某部音乐剧里一首歌的那一句——’Borrow the moonlight, until it is through’
他握着那枚星屑,就像握着一颗小小跃动的心脏。
今夜,让我借一缕星光,直到它逝去。
‘Eliott... I feel a little ti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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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千奇百怪,却也有迹可循,只要熟练掌握其间运行的规律,便可畅通无阻。背靠天使雕像陷入沉睡的男人的梦,与其说是场黑白影片式的噩梦,倒不如说是一种执念过深的重复性记忆。
万象森罗,皆可入梦,也皆可为梦。不断上演的濒死回忆也构成梦境的一角,不足为奇,就是单调了一点,欠缺新奇——
极速飞驰的救护车上,金发青年强装镇定又难掩惶恐,参与急救的双手一度紧张到痉挛。他一次又一次地呼叫生死之交的挚友,呼唤他从小到大最要好的玩伴的真名。过去至暗的72小时都不如眼下的这一刻令他感到深深的害怕与恐惧。
Adrian! Adrian!金发青年极力压抑颤抖的声线,一遍遍低吼,坚持住,坚持住——我该怎么办,别闭眼,求你了,别闭眼!别闭眼,求你……看看我,我没事了,你也会没事的……相信我好吗……Adrian!Adrian……
金发青年强忍泪水,失去挚友的深深恐惧令其克制不住地咬破了下唇,鲜血混着滚落的泪水流进嗓子眼里。Polaris,Polaris——他一声声轻唤着挚友的中间名,那个在少年时常用来同对方打趣逗乐的昵称,Adrian Polaris, 你得活着,活得好好的,听明白了吗……
即便是在那样生死相离只此一刻的场合,化名雷科夫的男子眼角的温度直到最后的最后仍带有克制。听着Eliott千百遍地呼唤他久违的真名,嘴角几不可觉地浅笑了下。是某种欣慰吗?他不知道。
——我爱他,却无法让他爱我。
Eliott垂落额前的头发像极了雷科夫手中燃烧的星光碎片的颜色。雷科夫的手自其胸膛滑落,指尖贪恋着感受那份鲜活的跳动,缓缓垂坠。
那一滴迟迟不落的眼泪从深蓝眼眸流淌而下,打湿半干的血迹,混着血色,慢慢滚落尘埃里……
Sub rosa,玫瑰花下,寓意着秘密。断翼的天使雕像藏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背靠雕像而眠的男人也是。
男人睡得并不安稳,眼尾有泪,手脚偶尔抽动。金黄的枫叶一片、两片、三片,悠悠飘落在他的头顶与脚下,与他怀中的星光碎片相照应,恰成塔罗中星币四的画面。
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执拗封闭,又如此脆弱不堪。
‘Aw, poor thing...’
丘比特饶有兴趣地微笑自语,手中的沙漏锤感应到他的想法,轻轻挥动,开始流转。
作者:乘零
评论:笑语
秦荔在一间小房子里住了很久,里面没有开灯,只有面前大幅的银幕投影出来光亮,照出她的脸。里头上演的爱情戏码烂俗透顶,像贴了无数个标签所拍出的一百二十集电视剧,无趣又怪诞。以至于不再能挑动她敏感的神经,连神色都变得空茫与麻木,吝啬予以表情。
“梁总,赵医生为您空出了今天和明天的时间。您看是什么时候合适……”拿着文件给他过目后,助理接着问。
权势可以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作为金字塔顶端的那一撮人,梁忻早已熟知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习惯了随处可见的方便之门。昨天随口一说的预约还是经助理之口才想起,家里那些被刻意无视的小问题顺势浮现出脑海。
“推了下午的例会吧。”他揉了揉额心,略显烦闷,毕竟是在世界领域都知名的心理医生,耍着人玩也不是个事。
“……忽然就歇斯底里起来。我们感情很好,她是个很温柔的人,这段时间尤甚。”医生露出倾听模样,耐心地等他继续说。
“但毫无理由,明明上一秒我们的气氛还十分地融洽,她会忽然变脸,扯出旧事来和我吵,言语尖利。有次我甚至看见她在孩子面前也这样,质问孩子是不是不爱她,反而选择了另一个人……”
说到此处,梁忻像是也被逼问着那样,一副不舒服的表情。医生敏锐地察觉到了,开口:“梁先生,为了更加具体地了解您妻子的病情,我需要知道您在二人的婚姻中是否保持着忠贞……”
梁忻不悦地挑眉,未等他说完就反驳得干脆利落:“我自然没有出轨。”
秦荔已经忘了多长时间没和孩子说过话了。她和梁忻的相识相恋堪称戏剧,即使出身同一所高校,有着一层学妹的身份牵扯,小职员和总裁的婚姻也是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球。梁忻的母亲尤其反对,多次阻挠不成后更是一直都看她不顺眼,也就秦荔生下孩子后她们才逐渐地修复关系。
五岁的孩子叫梁舒,明白父亲没有陪着自己是要工作,但对于今天没有见到母亲有些奇怪。因为最近他和秦荔每天都亲亲密密地黏糊在一起,让他发现了好多乐趣,现在霎时间见不到人居然已经不习惯了。他找到保姆,有些扭捏地问出声:“我妈妈呢?”
秦荔在陪梁母逛街,妙语连篇将人哄得挺高兴的,感慨她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到底是当了快十年的梁太太,总算洗去了那份小家子气。
梁母早知道秦荔的性格,但这番明褒暗讽却收获了不同的结果——以往秦荔不说和她争锋两句也该不高兴,现在却摆出一副确实如此的认同表情。难道是聪明了知道附和她了,令人纳罕。
“……我们曾经非常相爱,我父母都不喜欢她,家境的差距是不能弥补的,废了好大的力气我才让他们同意。虽然后来感情归于平淡……”梁忻想到他们的爱情事迹曾闹得满城风雨,再对比后来秦荔不冷不热的态度,又头疼起来。
“但我一没有找别的女人,二没说要和她离婚,现在她是发哪门子的疯……”
其实这段时间女人或许是想通了,想和他重归于好,面对他是总是刻意地显露风情,抱着他撒娇,热情得让他回忆起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要不是偶尔她突兀就显露的狂态,梁忻是不想把自己的家事说出来的,未免横生枝节。
“我还爱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医生看起来事先了解过“梁太太”的情况,对梁忻说的结语不置可否,“有可能是神经衰弱导致的脾气暴躁,详细情况还是要和当事人聊过之后再下定论,您可以多关心一下她……”
如果老去十岁换来数十亿的金钱会怎么样?大部分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吧。
秦荔是个幸运的人,十年前和梁忻的世纪婚礼宛若小说主角的高潮剧情,让她一脚就踏入了豪门,成为现实中的“灰姑娘”。连时光也不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美丽依旧。
童话里不包含婚姻,但秦荔丝毫不珍惜爱她的人,女人看着婚纱照里甜蜜笑着的二人,默默想到。身上穿的是这辈子都摸不到的高定,吃的喝的是空运过来的顶级食材,后来的秦荔也是一个幸运的人。
她热情、总是充满活力,就像十年前的秦荔一般,能讨到任何人的欢心。
秦荔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越来越虚弱,蜷缩在房间里唯一的沙发上,再怎么扯着翻出的毛毯拼命裹住自己也于事无补。周围越来越冷,令她想起以前开着空调看电视剧时却不小心睡着了,也是这样窝在沙发上哆嗦。
要是被梁忻看到一定会从身后抱住,互相取暖般依偎在一起,然后在耳边骂她不懂得照顾自己。她就小声讨饶,像每对小情侣那样闹作一团。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才会发生的事了。
梁忻现在有了一个很懂事的妻子,父母满意,孩子喜欢,短短时日就俘获了所有人,连秦荔的父母和弟弟都对这个变得大方的女儿夸赞起来。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不对吗?秦荔一开始还会想,后来她知道了,有些人只是不重要了。
他们会在意她有没有当好梁太太,是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却不会在意秦荔还好不好。她的儿子分不出她,她的丈夫更喜欢后来者,看着银幕上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秦荔知道自己要消失地悄无声息了。
有一天秦荔终于可以清醒地面对背叛她的所有人了。她出现时很平静,一时间梁忻都没有发现,直到秦荔冷漠地躲开他的亲吻时脸上才露出愕然。不是欲擒故纵的娇羞,梁忻看得很清楚,于是他有些涩然地张口:“秦荔?”
“是我。”她说。
原来不是分不出,只是作出了选择而已。拼命否认的答案就这样来得猝不及防,迅速地将她击溃,令她接下来的声音带上了竭力忍住的哭腔。
“……你、你爱上她了,甚至都忘了我还没有死?”她刚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傻,显而易见的事实偏偏要问出个答案。
“不……”梁忻下意识地否认,又想不出有何可以辩驳的,就听到秦荔后面的逼问:“梁舒知道吗?他的妈妈被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占据了,而他爸爸当作无事发生!”
“现在梁舒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你何必要这样……”
“所以呢?你要他像你一样倒戈,恨不得我消失?”
梁忻抱住激动得浑身发颤的女人试图安慰:“你不是没事吗……我没有想让你消失,我爱你,我发过誓会一直爱你的,不要闹了好吗?”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男人脸上,秦荔发疯一样喊着:“你真让我恶心!”
梁忻抹了抹破了的唇角,也冷下脸,“对,我恶心,我对抗父母和你结婚就是恶心,我拒绝酒局每天回家老婆碰都不让碰是我恶心……“
秦荔听见他提旧事都要气笑了,“怎么,还要夸你?那是酒局?非要把未成年的小姑娘带到床上去才让骂吗,非要我说你下贱?”
“你情我愿的交易……”曾经喜欢过的伶牙俐齿反过来咄咄逼人,让梁忻忍不住偏过头避退。他一直觉得秦荔小题大做,又没真发生点什么,单纯陪酒的事还要替别人揪住不放。
但没有看见秦荔像是终于支撑不住那样露出一抹嘲笑,倒在地上。
银幕上的故事结束了,放映机关上,小房子里只剩下黑暗。秦荔讽刺地想,自己的人生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像一本烂尾的狗血小说,前半段跌宕起伏轰轰烈烈,后半段也要以一个十分戏剧的结局戛然而止。
“秦荔!”男人抱住昏迷中的人喊着,一声声中终于令她睁开眼睛,梁忻先是惊喜,“秦荔……”在女人欢快地扑到身上时转为恍惚,“是你啊……”
“我怎么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没事了……”
后来医生尽职尽责地询问梁太太的情况时,梁忻也表示一切都已经结束,不用再麻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