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诸子百
类型:都行
她穿着一条碎花长裙,不必凭靠黑夜中仅有的路灯光,我就能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她。她常在那里伫立,我常在这里等后,雨亭之下她常在那里徘徊,我常在这里注视。
不知道是哪天起的头,我无意间注意到了这位奇怪的她。
这是一座颇为偏远的车站牌,我坐着深夜十点十分的巴士下车离开,她就会起身。夜晚十点十分,我没有一次迟归,她也没有一次错过。时间久了我与她像是有了某种默契,仅两步远的距离不必言语,她抬头起身与我擦肩而过,她轻轻的点头算是今天相见的招呼。
她常携着一只书包来往,昨天的来时我才看清她包里的东西,是一本《苏东坡文集》,书脊处被缝了几道粗糙的针线,干干净净的书封上被反复阅读后磨得留下黄渍,我想要开口询问,可回过神来车与她早已离开。
有个胆大的想法跃然眼前,刚要放学的我,今天我没有选择坐往归家的巴士,而是去到了书店。我是一个不常去书店的人,心中莫名的跳动驱使着我进到文集区域,我虽然同是文学专业,却因为性格害羞而不愿跟旁人过多交流,平常日子里更有几个知心好友,甚至没什么交集可言,可..我想着能多了解她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鬼使神差下我带着一本苏东坡文集离开。硬壳的精致包装,封面我不舍得多抚摸,这是要送出去的礼物,不敢让手掌的汗水多沾。如此的迫切的期待着夜晚的十点十分。
天上不断坠下雨滴,我加急赶往公交站。阴雨细密如同心碎人一样啜泣淋下,我怕书被淋湿只好塞进外套里。我快走两步从高眺望远处,那抹明亮的碎花裙将雨帘掀开,我看到了她依旧在原处出现。她手里似乎攥着东西,无比珍惜的折了又叠。我的脚步声在雨天的柏油路下不断放大,急促的奔跑下溅起朵朵雨花。
雨亭不算大,不过够二人避雨。我没有跟她这么长时间的待在一起过,我的左手在外套里不敢动弹,转过身却与她的视线对在一起。她的眼神比我更快的躲避,“我..我..”
她率先开口,语气中充满犹豫与焦虑,似乎有很多话都堵在嘴边没有吐出,此刻她的包里有个白色的板砖在隐隐作响,或许我的视线太过灼热,她连忙将包遮住,这个举动让我感到她的惶恐局促,我试图转过脑袋不再看她。公交车站雨亭外的雨正在变大,万幸没有刮来大风,天气随着突如其来的季雨开始变冷。她的长裙与头发被这鬼天气带来的雨风不断吹动,我无比盼望公交车的到来,多来一分钟她就能保暖一分钟。
天空突然闪烁惊雷,她被这尖厉的声响吓得踉跄,手中的东西才露出一角,原来是一张绣有纹样的手帕,锁着金黄的蓝边,一看就宝贵的很。
她想要开口,天爷仿佛在跟我开玩笑因为我没有发觉到那辆公交的到来,并在雨夜中车缓缓打开了前门,见到此状她的头慢慢垂着耷拉下来,她在原地踱步像以往那样徘徊。
“柳回堂,接着。”
车门关闭之际,我脑子一空把书塞在她身侧的背包里,如此怪异的举动另她回头,她却将手绢抛了下来。车轰隆作响马上就要驶出,我感到恍惚,我不禁脱口而问:
“姑娘你为什么会知道的我的名字?”
车开始行走,她靠近车门努力张开嘴巴,“我..你!”
她见说不出口,她掏出那块白色的板板,上面好像印着什么东西,当我还没看清时 ,车加紧油门朝远处离去。
天逐渐亮起,雨也停了下来。过往的车辆逐渐川流不息,几位工人要抓着行人不多的空挡把眼前的工作加紧完成。眼前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式巴士车站,这里是路线中的最后一站。
“你知道什么是熵增定律吗?”
我的手停止翻动书籍,自那之后我依旧会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这座车站,哪怕挡风的雨亭被雨水浸毁,哪怕工人们将它拆下搬进运车上,撅起石板凳还拆个粉碎,我仍然还在。车站的文字开始变得破败难辨,车牌的终点似乎已经斑驳不清。我拿出那只留下手绢发呆出神,她新绣的柳枝条鲜活的能在这片土壤里长出新生的树桠,哪怕在土里埋着也是扎眼。
学校不在了,这座车站本不该在了。这是一座偏远的车站,没有人能注意到雨亭徘徊的她。也没有人再注意到一个每天十点十分准时到站的他。
她穿过学校长廊,窗外的柳条开始泛出新芽,鲜绿的芽头不断冒出春意的气息,带着几片柳叶飞进了她的眼前。她停在图书馆的座位内,拿出了那本崭新到发亮的《苏东坡文集》放在桌上,白色手机壳的小手机同样瘫在其中,手机旁是一本《长记注释》,上面除却长记作者柳长先生外,注释人那一栏清晰印有这样字样——柳回堂。
-end-
作者:尘聆
评论:无声
喂,你只要到山上,就能活下来。对岸的人提着灯,这样喊着。
这四面白茫茫黑魆魆的都是水,哪里有山?她浮在青萍里,发上眉梢被灯光染出一圈白。他们皆因为涉水轻易,而觉得谁都能上山。
又想起阿妈的纺锤了,棉纱线旋转着,她只是趴在桌边看那十根手指捻动,木杆上越缠越多、越缠越多……谁?她转身,有人轻拍她的肩,你是、你是谁?
啊呀,这又冷又长的弱水,谁能活着蹚过,我是你,我是谁,我们都是无知又无畏的鬼。她的发丝浸泡透了,一绺一绺在水面旁高低摇晃。提灯人再无回应,只是兀自唱着歌走远了。
她抬起惨白的手掌,边划水边用力击打水花,水花飞溅到半空,却骤然像失去重力般倏忽而下了,水面却没有扬起波纹,只是幽深地睁着眼,就像她看见自己如同伴一样。
囡囡啊,我抱过你,你要乖乖长大,然后长命百岁。阿妈的阿妈眉眼和蔼,她的眉眼垂得很低很低,像是要从眼袋的皱纹里长出一汪泉水。风吹啊风吹,燕子春天飞,穿花衣,年年回。千万不要回头,她说,灯又在远处浮起来了,我的一辈子啊,是蜡烛闪烁的火花,噼啪、噼啪,燃尽后的青烟飒沓。
烛台被丢进水里了,可她要的是灯。若是有一盏灯,水便不会拉着她,合上眼就能看见山,青如岫玉、黄如琥珀、红枫叶落满石砖,鸟有纤长的羽毛,兽有锋利的爪牙,一切都在晶莹的日光下——水寒冷、沉重,梦在睁眼时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消融了。
疲惫。
别再呓语了,倒影的笑声窸窸窣窣。你知道有种昆虫在水面孵化,双翅薄到透明,纹理清晰。她曾听过的,那便是蜉蝣。短浅到让人发笑的寿命,摇摇晃晃飞离水。
我还听过鹏程万里。明明没有波浪,水却拍打她的肩膀,四面八方的青苔黏附到皮肤上,它们是否也会在山间生长?若是能长出翅膀,三两天,也很好。
其翼若垂天之云。她又想起一句。云落在别的地方就是水,正如水被阳光照耀也变成云。它们都在极高处。我担心这又是一个新的梦,明亮而具有欺骗性。她恍惚见着山间遥遥升起的朝日,华光万丈,所谓四天王天、须焰摩天、他化自在天。
如何?
图景被五彩描摹出来,她拍打水面的声音都变得温柔缱绻,阿妈的纺锤是她的陪嫁,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待到地母温柔摩顶,谁予我受记。阿妈的阿妈唱歌谣,竹编篮的轴承吱呦作响。
可是我想活下去。她不是自愿泡在阴森的水里的,她也不是自愿成为阴森的一部分,她状似无意地漂浮在那里,纠缠的发丝盘根错节,逐渐成为青苔和浮萍的墓地。
还能记得那些人说,要到山上吗?光渐渐熄灭了,寂静再次统治水面,也一并笼罩她。荧荧的磷光飘浮起来,触及她的前额,又四散开去。她看水摇曳,就疑心那是否来自阿妈深陷的眼窝,可是谁也没和她说过,怎样才能回家。
若在以后无数次后悔,同样也会无数次庆幸。可是后悔和庆幸都和水没有干系,这沉默自何处来,到何处去,就如哄孩童入睡的曲调般悠远而缥缈。
水粘稠、滑过肌理,底下是她游过时些微翻搅而起的淤泥。那畔约莫是一座桥的堤坝,绰绰灯影暖融融的,像有人伸手招呼,只要游过去攀附在生者上,她便能重新拥有失去的生命。
她听不到水里有鱼,就像听不到山间飞鸟的声音,包裹围绕的只有水,只有她自己的魂灵在划开水,那些想要去山间的时刻,并不存在于记忆里。阿妈的银针一点点绣着图样,绷子上是日日夜夜不停歇的布匹。她转首看她,食指搁在唇上——不要说话。
如果发声水便会吞噬一切。
可是那时她尚在人间,为何却已经感到水的冰凉?你本来就不需要灯,就像你本来就不必借此才能抵达山上。她长久徘徊在河岸边的蛰伏就像嘲讽。
小小的蜉蝣,轻飘飘跌落在青萍边沿,她沉没到水里。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尼姑,她在讲故事,从前有座山……那姑娘父母双亡,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儿女患病上山求药,失足跌进水塘底,翻过几日才捞起。孩童两命呜呼去,其夫无钱置薄棺,也无意喊人安葬,拿旧衣物一并裹住再次丢进山涧。
自此姑娘和人妇都再无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