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丝垫着脚在散着微光的荧光菇间前行着。
在圣艾尔弗里德的砖道上信步时,她从没想过宽大的衣裙和白色的袜子会对行动带来如此的不便。
厚重的裙摆擦过那些个高的蘑菇时,不但会沾上菌帽上的荧粉,还会把蘑菇撂得东倒西歪。她不得不让黑猫爬上肩膀,腾出左手将裙摆攒起。
洞穴里回荡着水滴落下的“啪啪”声,她将怀中断了弦的竖琴抱紧了一点,让它整个躲在帽檐下,不被水滴。
这把琴已经随伊莉丝很久了。它不但是一把乐器,更是一件法器。
为追求实用,魔法师的法器通常被制成棒状、球体、适合穿戴在身上的形状,或者干脆制作为刀剑一类的武器。就算是乐器形状的法器,也常常被制成笛子和铃的形状——毕竟魔法师的法器要跟着魔法师长途跋涉,坚固、便携、实用才是主流。
竖琴形状的法器不但在使用时容易损坏,平日里也要投入大量精力保养。就算是爱好音乐的贵族魔法师,竖琴形状的法器也只被用作室内的奢侈装饰品。
伊莉丝离家出走后,手头紧了很多。为了修理这把断了弦的竖琴法器,她找遍了圣艾尔弗里德的法器工匠,但没有一个工匠能开一个她承受得起的低价。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把法器换成常见的形状时,几个处得好的同事和她说了伊萨卡璐的传闻。
伊萨卡璐曾经是这个国家最有名的音乐家。人们都说他的音乐中掺进了魔法,能消除人的疲惫、治愈人的心伤,而他也不藏着掖着,以“魔法音乐家”为卖点,成为了贵族争相邀请的对象。
当然,作为音乐和精神魔法的专家,伊莉丝对魔法的极限再了解不过。就伊莉丝所知,魔法是不能治愈心伤的,不要说心伤那种捉摸不透的东西,肉体的伤害也无法治愈。
她认为伊萨卡璐没有在音乐中掺杂魔法,人们会觉得心伤被治愈是因为音乐本身的美。
说来也巧,圣体祭典前后,这位一度销声匿迹的音乐家的小道消息突然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些消息事无巨细,先是他现在住在冷风之谷的哪个洞穴,然后是他成为了“感染者”每天都在吃药,再然后是他不问出身贫贵免费教人乐器,还有是他在卖没有定价可以“看着随便给”的乐器。
虽然伊莉丝很早就听说过伊萨卡璐的名字,但最吸引她的是可以“看着随便给”的乐器——如果伊萨卡璐也是使用乐器法杖的魔法师的话,那她的竖琴就有救了。
伊莉丝又在昏暗的石洞里走了一段,穿过空谷的风声中出现了人的声音。道路越来越宽,石洞顶上还出现了蘑菇吊篮做的顶灯。数种乐器的合奏从洞窟深处传来,这种合奏的音色像极了她曾在圣体祭典听到过的魔法合奏。
可惜的是,冷风之谷的合奏不是伊萨卡璐作为招牌的一个乐团音乐会,这是一群以色莱尔人,他们由不同的人一人演奏一种乐器的普通乐团,他们的表演并不熟练,完全不会魔法的普通人也能演出这样的水平。
“请问,有人认识伊萨卡璐先生吗?我想买乐器。”
他们的演奏告一段落时,伊莉丝问其中一人。
听到伊莉丝要买乐器,原本说笑的人们一下静了下来,纷纷起身,把伊莉丝围了起来。
“跑那么远为一把乐器?帝国的还是王国的 ?”
“你也是收藏家吗?还是商人?”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口气买走全部乐器……”
“而且你们给的钱也太低了!在帝国的话一把乐器根本不可能那么便宜!萨老师不在乎钱不代表你们可以这样欺负人!”
在伊莉丝保证只买一根琴弦后,这些以色莱尔人将伊莉丝带到了一个挂着招牌的洞穴,招牌上写着“乐器店”。
“你们好像很不希望有人来买乐器?”
伊莉丝看着这些不太友好的以色莱尔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前段时间不知怎的,突然从帝国和王国来了很多人,他们抢萨老师的乐器,把这里搞得一团乱,还只给了点小钱!”
“那真的很过分,他们也许根本不喜欢音乐……”伊莉丝很清楚,会做这些事的,只有商人,“乐器应该只卖给喜欢音乐的人。”
“如果喜欢音乐的话,那你就是和我们一样的。但如果你骗我们的话,我们会揍你的。”
“别吧,本来就一根弦的事,如果你们要揍我的话,就是一把琴的事了。”伊莉丝叹了口气,在以色莱尔人的注目下走进了伊萨卡璐的乐器店。
过了一会,弦乐响起在昏暗的洞穴,清脆如繁星闪烁,流畅如流水潺潺。
伊萨卡璐不但同意送给伊莉丝一根琴弦,还附赠了维修和调音的服务。之前还龇牙咧嘴的以色莱尔人在听了伊莉丝的演奏之后争相腾出了自己的房间给伊莉丝落脚。
“要是魔物也能用音乐感化就好了。”看着这些因为一首曲子变得友好的人们,伊莉丝想。
当然,伊莉丝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是音乐和精神魔法的专家。
但这不妨碍她做用音乐感化了所有魔物的梦,尤其是在圣体被魔族污染后。
疗养院这地方,总不是很欢迎异类。特别是扭捏作态,和他们很是相似的异类。
西玛把探视的牌子别在左侧胸口的白袍布料上,一串数字代表了他所敬爱的人,轻飘飘地压在他的心口。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可以完全地称作是病人——一切的共同点,都是他们行将就木般的麻木和对麻木被打破的敌视。
所有护理人员都像是蔫了的洋葱,病人们的血似乎就比正常的少上几倍,成为贫瘠的沙土。那个瘦弱但还尚存几分青年人血气的医师(他显然不属于这里,而是另一种温室中培养出的花朵),尽管低着头快速地穿行在许许多多的编号中,动作的敏捷还是有些引人注意。人们揣度着他所探望的人,揣度着他的年轻,揣度着他所工作的医院——他大概率是某个出名的诊所的所有物吧?
西玛没有时间停下脚步确认房号,因为一旦停下难免地要被些闲言碎语截住,在匆匆地瞥视中,他远远看见了10783。然后他低着头,像是一只在水面觅食的鸟儿那样移动过去,他那样的迅速,就好像是在水面上漂过去的,很快消失在那个编号后面。他把那些议论关在了门外。有一句漏进来——哟,这小医生赶着去收尸呀?
然后隐隐约约的哄笑声,从门缝里挤进来,不太真切。
西玛已经无暇注意。他望着面前形容憔悴的女子——穿着一身病服,形容枯槁,床头的小柜上,有一个玻璃杯,里面有一支蔫了的花。病床的铁栏杆上,挂着她的编号和名字。玛格丽特·普林斯。
她正在看花。她望着西玛,轻轻地说“花”。那支玫瑰割除了叶子和皮刺,光滑而无害的茎上,缀着几瓣已经枯萎发黄的花瓣。她的唇,也像是两片玫瑰花瓣。
玛格丽特一直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疲惫的目光中有些空,折射出些许碎裂的玻璃光来。她的眼下垂着暗暗的浮肿,有些呆的眼,红色的血丝。她长长的、波浪般的茶色卷发,从头顶上跌落下来,然后像是尸体那样沉寂,如同高处落下枯水沉积在肮脏的沟壑中。阳光穿进窗户似乎都费了好大力气,透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来。玛格丽特的那头秀发中奓出许多金色的丝,在空中胡乱地挣扎游动,伴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抖。她惶惑地望着面前的青年,苍白的十指抓住被子,正巧按在一块茄汁黄豆罐头开封时溅出的污渍上。
她迷茫着望着他,看啊,花。
青年颤抖地看着她,血液从脑中往下涌走,跑进他的双腿让它们发颤,而后撞进他的脸颊。他偏白的脸颊已经烧得通红,是病态时应激的反应,并不足以称是健康。他轻轻地抽搭着鼻子,棕色的双眼下垂,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开,露出眉心正当中一点血色的痣。他注意到玛格丽特疑惑的目光紧盯着他的额头。可她仍然沉默。
他的嘴唇黏在一起,轻轻地掀开一瞬,吸进一丝气流来,又害怕般地阖上了。他的唇长久地战栗,终于还是喊不出那个词。他的嘴唇干涩,白色的干掉的死皮覆在上头,唾液的浸润让褶皱更加明显,仿佛龟裂的田地。那些千言万语凝成的寒霜,或可将其比作晒得惨白的盐晶。他绞紧了白袍,眼白缓缓地憋红了,话语被压成液体,从眼眶中滑落下来。玛格丽特无言地望着他,眼里没有任何人,只有深深的困惑,她抬起细白的手指,轻轻地玩弄着自己的卷发,像是一个无聊的天真少女,那双美丽的杏眼中开着死去的花。她的眼中放出一种死气的妩媚,那是一种死亡的美,像是蝴蝶破碎的翅膀。
他的睫毛濡湿,对上她那双像极了自己的眸子——不,应当说他像她。他眼中垂坠的悲哀落在地板上,缓缓地渗进罅隙中。而她眼中的悲哀是轻飘飘的,可以随风而去。她早已哭不出泪水来了,在太多的不幸之下。
“妈!”
他的喉中艰难地逼出一句,和泪水一样压抑地涌现。然后他哽咽得再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来。对不起。他在脑中哭喊了千千万万遍。对不起。
他的母亲板滞地看着他,忽然焦急地扑上前,在铁架床上艰难地扑腾。她想起什么,又想不真切,她于是仰着脸,瞪大的双眼望着窗前落泪的青年。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叫出什么,可是又叫不出来。她已孱弱到无力反抗,只有泪水从干涩的眼中涌出来,她用最廉价的武器——女人的泪水试图和残酷的现实抗争。她像是一只落在捕鸟网中的灰雁,蓬松杂乱的卷发是被猎手的子弹击中后,血液染过的绒羽,一双癫狂的美丽眼睛里亮晶晶地盈着哀求。她颤抖,曾经平静温柔的嗓音被撕出条条的血痕,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
“西玛!”
青年浑身一颤,猛然间抬头看她,眼中却闪烁着几分犹豫——女人的目光并不落在他身上,而是房间一个蒙尘的角落。
西玛。她大喊着儿子的名字。我的小王子,我的心血,我的生命之花……
青年捂住了眼睛。他的指缝中湿润一片,眼镜片的玻璃上被蹭上指印和水渍,混乱地涂抹在一起。他痛哭失声,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柔软的茶色卷发随之也抖动起来。
不要伤害他。你要诅咒就诅咒我吧。
玛格丽特喃喃着,正如十几年前她跪在地上,抱着垂死的儿子,用最无力的泪水哀求。她是大学的研修生导师,博学多才,在魔法的威胁之下却不如一个善拳脚的下等流民。她的秀发和怀中的幼子的交缠在一起,她颤抖的呼吸喷溅在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颊上。西玛。她轻轻地唤。
女巫冷漠地看着面前慌乱的母亲。她那懦弱的丈夫——玛格丽特的小叔子,躲在最边缘的地方,搂着他的女孩。无论是妻子击晕了他的哥哥,还是现在他的侄子命悬一线,他竟都能做到袖手旁观。抵御罪孽感这一方面上,他简直是勇敢得如同一头狮子。他的女孩挨在他的臂弯下,绿色的眼中除了无辜什么都没有。
劳拉,别害怕。没事的,没事的。这是他唯一说的几句话。
女孩快活地点头,望向她的堂兄的目光中隐隐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新型的游戏吗?得到父亲的安慰,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玛格丽特的哭声更加绝望了。
后来他的生命如同将要熄灭的灯火那样填上些煤油,又在灯盏里惶惶地燃烧了。那双添油的手,随意地玩弄着他的生命。女巫妖冶的绿色眸子中,闪烁着一种黑夜的幽暗,和她的侄子为他燃烧而染上的几分欢愉。
我们会离开。女巫将手从男孩子幼小的身躯上移开,那伤口俨然已经不再流血,只剩下一个新愈合的痕迹。玛格丽特惊恐地看着她,看着儿子胸口撕裂的伤——是魔法,真的都是魔法。
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记着这件事。女巫说。我们从此不再有任何关系,我早就不想和一群废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让我的女儿和一个平庸的小崽子一同玩耍。他也要忘记一些——我不会给他任何纠缠我的劳拉的机会。
赫卡忒……她的丈夫轻轻地劝告,声音懦弱得像是一只小老鼠。
不然,我会以别的方法来让他忘记这一切。这世上,永远只有死人最忠诚。
玛格丽特抱紧了儿子,撕心裂肺地哭出了声——你做吧,消除他的记忆,我也发誓,我和我的丈夫一起向你发誓:我们的西玛不会记得一切,我们也不会记得任何事,无论他将来长大了成为了大学的教授、医院里的医师,还是到街上卖糖果和甜点,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和魔法扯上关系。
我们会让他憎恶魔法。玛格丽特的丈夫从昏迷中醒来。
玛格丽特用肘顶她的丈夫。他瞪着妻子,眼里蕴藏着难以掩饰的怒火。玛格丽特含泪的目光让他动摇了,他咬住了唇,站起身,把妻子从地上拉起来。
赫卡忒一直在冷眼旁观。他们的挣扎无疑是一场悲剧,可在她也只是一场剧。
她说,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么诅咒将会降临在你们的身上。
那她呢?西玛的父亲愤怒地叫道,他用手指指着那个他弟弟身后的女孩子。他的弟弟木讷又怯弱的目光,让他感到恶心。
我的劳拉?赫卡忒骄傲地说,我不会让她知道她有这样的垃圾亲戚。平庸、粗俗、市井、脆弱,永远都只是魔法的玩物。她应该记住的是她纯正的魔法师血液,而不是——你们。
玛格丽特脸色发白,身体颤抖起来。她感到前所未见的愤怒,即使是用他们的尊严换取儿子的性命,都没有让她感到这样的愤怒和不公。
为什么你们就能这样?为什么能把我的儿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那么懂事,那么聪慧,富有浪漫的想象力,生来就该是最灿烂的花,应当在阳光普照的春天骄傲地绽放,由塔罗为他赠与金冠。
他不该……他不该……
“妈,我对不住你!”
青年疾步上前,搂住女子的后背,将额头抵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他颤抖着上移,让自己的嘴唇落在她的脸颊上。请宽恕我。他无声地喃喃着。
他的肆意妄为,却让他的父母付出了代价。还有那栋他长大的小洋房,现在已经是一块废墟。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结实的房屋,普林斯家用它抵御了几代的风风雨雨,竟然骤然间灰飞烟灭。
只有西玛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是应验了的诅咒。他的叔母,让他成为了他家杀不得、赶不走、断不了的诅咒。
“花……”玛格丽特呻吟着。她下意识地抱住了面前的人,他有着她最为熟悉的气息。那是她的血肉嫁接而成的花。
她的嘴唇枯萎了。她再没说一句话。
西玛拿走了那支玻璃杯里的玫瑰。他没有丢掉它,而是用手掌握住它光滑的茎。没有刺的玫瑰,比蒲公英还要温和而脆弱。
字数算标点6174……
基本都是流水账,而且因为赶得太急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欢迎提意见
青感觉自己或许是疯了,或许她并不在意,毕竟自己看起来疯狂的举动其实不少。
但如此这般还是第一回。
明明昨夜还是在灯火通明的会场参加舞会,酒的味道,伙伴干杯的欢呼似乎还填充着记忆,不过短短一夜,那些曾经的华丽都成了泡影。
坐在被分配好的房间,对面住着同样是被分配来的伙伴,直到现在,对于眼前的场景,青依然没有什么实感。
这里无疑是海底的另一个世界,之前在与蒙雅克聊天时随口乱讲的事情竟然一语成谶——海面之下真的有着她一无所知的神秘新天地。
事实上, 在冰凉的地板上恢复意识的时候,青在那一刻萌生出一种得救的错觉,或许也并不是错觉,至少与她一起沉没的乘客都在附近。
她的大脑疯狂预警,告知她接下来所见的一切都来源于未知,将会派生出人类最古老的恐惧。
但她的心却无法抑制地加速,直觉告诉她接下来所见的一切并是她一直以来不断地追求着的奇遇。
在其他旅客因为这忽如其来的过激邀请愤怒之时,青更多的是在自己的内心,让完全无法抑制并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斗争着,纠结着,将外界的一切视而不见……
直到她又看见了和船上的样子略有不同的蒙雅克。
惊讶地望过去,收到的是一个看不出感情的回望。
她不知道那双橙蓝相间的瞳孔中包含了什么样的情绪,也猜不出那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后面隐藏了怎样的思想,然而神奇的是,在那一刻,恐惧不安与慌乱都消失了大半,“或许就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做下去也不错”,这样危险的想法充斥脑海。
把情绪就这么简单地交给一个相识不到一周的人决定,或许像她想的那样,自己真的是有点发疯。
事情的发展就像在完全黑暗的房间里走迷宫一般完全没有头绪,青只是听见了要尽力去完成表演,其他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就浑浑噩噩地来到了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
在房间里的青显得十分无聊,她的思绪现在已经成了必须要梳理的一团乱麻,所以难得不存在想将自己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翻个遍的想法。
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是和她被分到一组即将共同表演的那位吧?看来她调整心态的时间似乎也很快呢,青心里想着,她也要加油了,现在似乎并没有更省力的其他什么选择出现在她眼前。
很快打开了门,青看到外面的蒙雅克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
依旧干净的侍者端着的盘里似乎是她的晚餐。
“啊……是蒙雅克先生啊,晚上好。”
明显是预料之外的人,这让青似乎有点无所适从,她暂时不知道现在该怎样面对这位海底的居民,他依旧穿着那身侍者的服装,但外面多了一件材质难以分辨的半透明外套,发梢也染上了几分奇妙的过渡色,身边像是触手一样的东西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摇晃着。
他身边的色彩使他看上去好像整个人在发光一样。
“晚上好。这是今天的晚餐。”蒙雅克走进屋子,在桌上放下了看起来稍微有点寒酸的晚餐。
这样啊,他在这里依旧做着侍者的工作,这样的话就稍微有点麻烦了。
如果之后的饭都是由这位她暂时还因为思维混乱而无法面对的侍者负责的话,那还真的是一件不太妙的事。
青一向不是那种喜欢搁置逃避问题的人,她一直践行着解决问题越早越好的人生信条,所以她还是做了点心理准备,在送饭的侍者即将离去的时候尝试出声叫住那个人。
“谢谢你送来的晚餐。” 青朝着改变了形象的侍者笑了笑,不复以往的元气,反倒还有点忧郁的意味,“其实我现在心情有点混乱,介意和我说会话吗?”
青并不是一直都看起来轻松愉快,虽然的确是没什么脑子,但那可不代表她也同样没有心。
现在就让她来找找是什么感觉使她无法好好地面对眼前的人吧。
“可以,请说吧。”还好还好,对方没有拒绝,看来在海底他也没有变得更加冷漠,既然还是可以交流,那问题大概就不大。
但是现在究竟要说点什么呢?青忽然发现,在平常明明说起话来就停不住的自己竟然如同失语症一般卡在了那里。
她可是就算对着一块石头都能喋喋不休上至少半小时的超级话痨青啊,怎么可以在这里就被自己莫名的脑补击倒?
什么都好,既然现在正在为某事感到混乱,那么就来把混乱的情况简单梳理一下吧。
“我真的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但是很意外地,我没有太多负面情绪。这里对我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我不会凭借第一印象就随便定义他的。”青难得收起了轻快的语气,难得的严肃表情竟使她看上去有点可怜,擅长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在这里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优势,她的声音到一半就开始变得断断续续,音量小得可怜,“或者说……本来还有点慌张,在看见蒙雅克先生的时候,好像……好转了一点。”
啊,该死,果然在大脑一片混乱的时候不分逻辑地随便说话就是容易说出连自己也感觉想要羞耻到躲到地洞里的迷惑句子。
希望他千万不要注意到才好,青偷偷瞄了一眼蒙雅克,发现他轻轻笑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现。
“那就好。”他说。
这次出声使青发现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存在的违和感的源头,蒙雅克的声音和在船上时似乎不一样了,她无法将这种声音简单地分类为男声或女声,她相信如果换做其他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也很难分辨出他的性别特征吧。
就在这时,青似乎明白了之前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的其中一个。
在这里,在海底的,才是真正的蒙雅克。
而自己担心的,是她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他。这份担心和之前杂乱无章的思维混在一起,而导致了暂时性的逃避。
也就是暂时没有办法好好地面对他。
好吧,既然找到了问题的源头,那么这个问题在青眼里就相当于解决一半了。青还是青,还是那个行动力爆棚的女孩。
“这是蒙雅克先生真正的声音吗?”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一边回了一个笑,“真高兴蒙雅克先生能这样和我说话……”
这样的小心翼翼显然不像青平时的做派,但或许是她还没从这一团乱麻的思绪之中解脱出来,或许是开始担心失去蒙雅克这个难得的聊天对象……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这个曾经嘴上毫不留情且一点也不在意他人举动的女孩能够开始如此关注他人的看法,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是哦,放松一点啦,蒙雅克也很开心哦。”对面的人大概是不知道原来的青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么像个奇迹,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背着双手,脚步轻快。
“嘿嘿哈哈,我会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的,那就谢谢蒙雅克啦。”青似乎被对方愉快的表现感染,明显不是太紧张了,但还是有时候会悄悄看看着旁边的那个人,或许是感到麻烦,在叫出那个人名字的时候连敬语“先生”都省去了,“话说话说,明天的饭,还是麻烦你送过来吗?”
“放心放心,你们那么一大群人的饭都是我送的。”他停下脚步,一个转身,身边的触手一起跟着转了起来,“明天也要陪我说说话哦。”
“我明天也会期待着蒙雅克过来的。”小姑娘笑得很灿烂。
但当她再次瞟向蒙雅克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出了门,不知道走去哪里了。
看不见蒙雅克的青反倒松了口气,如果那位长着触手的侍者再多停留一下,那么她就可能会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从而问出一个看起来相当危险的问题——“我能摸摸你的触手吗?”
没有办法像在船上一样对蒙雅克说话的原因之一就是——那围绕在他周围,随着走动飘摇着的触手实在显眼,青不敢把目光长时间投在那位侍者的身上,因为不过几秒,染着些许彩色的半透明触手就会引开她的视线。
“好啦好啦……该吃饭啦……”她自言自语着,强迫自己坐在桌边把注意力从蒙雅克的触手转移到她的晚餐上,是海带汤。
青伸出双手捂住眼睛,然后猛地移开手重新盯向应该是她的晚餐。
……还是海带汤。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不管怎么看都是海带汤。
于是我们不管是沉船还是来到海底还是见到形象大变的蒙雅克都没什么实感的青好像忽然收到了来自现实的一记重击,顿时露出了罕见的惊恐表情。
干脆偷偷倒掉吧……反正少吃个一两顿又不会死人……
这么想着的青把手伸向她的碗,但是那一刻却不知为什么想起了蒙雅克。
“这是今天的晚餐。”
他这么说过。
“哎呀哎呀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回复别人在回忆中的对自己说过的话也是有够不清醒,但是现在似乎已经被海带汤彻底搅乱的思绪并没有让青注意到这一点。
她认命般地端起装着海带汤的碗,神色如同将要咽下毒药一般凛然。
到装着海带汤的碗见底时,青的表情看上去已经活像一个直视过美杜莎眼睛的可怜虫了。
不擅长应付海带汤这样的事……下次见面的时候,还是稍微提一下吧?
由于表演排练得紧张,海带汤的事情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不过青倒是在出门散心的时候遇见了蒙雅克,他的触手依旧随着脚步招摇,就算是在很远的地方也能清晰地辨认。
看见熟悉的人,青立即不假思索地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过去:“——哟,中午好呀!”
“哦哦,中午好啊。”蒙雅克停下了本来就慢悠悠的脚步,抬了抬头,稍微有点小得意,“是叫青吧?我记住了哦。”
青有点惊讶,她没想过眼前的人能够记住自己的名字,因为她经常忘记很多人的名字,所以莫名产生了一种记住名字就等于关系很好的错觉。
于是小姑娘咧开嘴角展露了一个惯例的元气笑容,语气中充满了欢乐:“是的哦!能记住我的名字我很开心!”或许是被叫出名字的喜悦使她忘记了距离,青伸出手来轻拍了他的肩膀。
或许那样伸出手是想触摸那人强烈吸引她注意力的触手,但最终却没有真正地下手去摸,也许是总感觉真的摸到了的话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吧。
“……哼。”蒙雅克似乎有点不高兴,也许是对突如其来的触碰感到不习惯,但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其他的话,默许了这个动作。
“蒙雅克不喜欢被触碰到吗?”似乎本来就有点心虚的青迅速收回手来背在身后,眨眨眼睛疑惑地歪头看着面前的人,“那我以后尽量就不碰了吧……”尽量不碰,不代表完全不碰,虽然是这么说了,但青依然十分不确定自己是否有一天会因为快要满溢而出的好奇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也不是不喜欢。”蒙雅克的眼神有点游离,那双眼睛总是如此,青一向读不出蕴含其中的真正感情。
不过,就是因为神秘才能引起好奇心,就是因为读不懂才会吸引人,不是吗?这一点至少对于青来说完全没错。
虽然无法读懂对方真正的心情,但这却一点儿也不妨碍谈话的继续,青好像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担心被讨厌了呢。”
“话说蒙雅克在这里依旧是服务生呢……”而后,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微笑着,蓝色头发的小姑娘忽然出声,“给我们那么多人送饭什么的,真是麻烦你了。”
话一出口,青打死之前说出这番话的自己的心都有了。
她在说什么一点也不青的话啊——一定是最近思维太混乱了才会让她说的话像是有了某种不经过大脑般的温柔,虽然她的话十句有八句都不经过大脑……但八句里面几乎挑不出一个如此温和的句子。
遇到蒙雅克之后说的话不算。
“我也不想嘛,但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蒙雅克看起来因为这点不太开心。
青歪了歪脑袋思考了片刻:“那蒙雅克现在的话比较想做什么呢?工作之余还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比较好吧。”
“喜欢的事情?没有啊……不如说什么都不想做。”对方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整个人的状态稍显懒散,很容易让人把他当做那种完全不想交流的存在。
青稍微被噎到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她歪了歪脑袋,直说出自己的疑惑:“是这样啊,但是你说不能什么都不做,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游手好闲的,所以被叫来干事了,就是这么简单。”
“嘿嘿哈哈,原来如此。”
毫无意义地打了会哈哈,似乎还准备继续扯些别的东西的青在这个时候收到了来自蒙雅克的一句出乎预料的话。“……像之前一样放松一些嘛。”那声音很小,但一直高度紧张地关注着蒙雅克动向的青并没有略过。
听到对方的话,蓝色头发的小姑娘惊讶地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她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竟然会由别人来提醒自己本认为永远没可能出现的事:“是我太紧张了啦,到了不太习惯的环境,我也紧张起来啦……”她稍稍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场奇妙的海底之行是真的颠覆三观,就连平日里如此疯癫的她也紧张到了现在,于是扯起嘴角干笑几声,女孩尽量找寻起原先的感觉说道,“过一会应该就好了,毕竟现在作为演员也不能总是紧张着嘛……嘿嘿哈哈。”
不过说归说,经过刚才这么一提醒,青似乎的确不再那样紧张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发现对面的蒙雅克似乎还是没有准备说话的意思,于是再次开口:
“说到演员,我已经和我的搭档准备开始研究剧本了哦?”
“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别死在这里了。”不知道有没有把青的长篇大论听进去的蒙雅克别过头,声音仍然辨不明感情。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听完她的话啊……
青最先有点失落,不过一想到对面的这个人在船上似乎比现在还难以交流,心情就稍稍好转了一点。
啊,蒙雅克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安心啦,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表演的话,我是会尽全力的。”女孩轻笑着摆摆手,“毕竟我还期待着每一个下一次看见蒙雅克的时候呢。”
“那就好”青听见他轻轻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实话,青现在才意识到,和蒙雅克说话要打起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神,如果说话走神或者像平常一样只顾着想自己要说什么的话,就很容易错过他不知为何如此微小的反应。
这样的话,就更让人想看看他露出其他表情的样子了。青这么想着,送他点东西如何呢?但是送礼的话又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这就难办了。
还是先问问再说吧。
“诶嘿,话说蒙雅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是那种……想要作为礼物收到的……”
似乎是感觉自己表述得还不够清楚,小姑娘伸出手边比划边说着。
“喜欢的东西?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吧。”对面的人像是想了想,犹犹豫豫地开口,“礼物……”
青有点期待,打起精神等着他可能会说出的话。
“礼物啊……已经好久没有收到了……”
然而并没有得到对问题的正面回答,侧面也没有。
“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收到了喔?”
蒙雅克看起来很开心,但最终还是没有回答问题,于是青也静默了,两人都不出声,气氛有些冷。
最后,还是已经快要进化成话题探索者的青主动找话题出声打破了凉下来的气氛。
“嘿嘿哈哈,话说我还从来没想过这趟旅行会沉到海底来呢,感觉会收获不少难忘的回忆呀……”
“不会觉得很讨厌吗,和那群人一样。”蒙雅克依旧淡定。
“完全不会啊,我旅行的目的就是亲眼见识一下这个神奇的世界嘛,现在见到了,比预想之中的还要神奇很多,嘿嘿哈哈,虽然和一开始的目标有点不一样,但是完全没有违背我的初衷哦。”青眨了眨眼睛随后有点小声地将昨天好像说过的话重来了一遍,但比之前不知所云的喃喃自然了不少,似乎这回真的做好了说给对面听的准备,“还有就是,因为蒙雅克也在这里嘛……”
这回对方好像的确听到了,也有好好给出回复。
“那就好,如果没什么太在意的事情的话就好好表演吧。我倒是没什么关系,没有我的话你也会好好的吧?”
只是回复的内容有些出乎预料罢了。
“怎么可能嘛……要是没有蒙雅克的提醒,我说不定到现在都紧张得不行,没办法好好排练表演,所以我还是很希望能多和你说说话的哦。”
小姑娘似乎是笑了。
“唔。”蒙雅克愣了愣,“别骗我哦。”
“才没有骗你,是不是感觉我比刚开始的时候……要放松一点啦?全都是拜蒙雅克所赐啊,嘿嘿哈哈。”
这句话是真的。如果不是刚才那句让她豁然开朗的轻言细语,恐怕现在的青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还会接连说出超级不像青的话吧。
“呼,大概吧。”他做出了抱着手的动作,单单从表情或者是语气上还是看不出什么,但那也有可能是青的情商太低所致。
忽然,青想起排练的时间似乎是快到了,作为一个还算是守信的人,当然不能背弃搭档之间的承诺,于是她挥着手向侍者告别,一路小跑着离开。
“所以我还是会经常找你聊天的,拜拜——”
直到道别完毕,走出好远之后,青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
等会儿,海带汤,海带汤的事情还没有讲啊!
于是发觉似乎是遗漏了重要事项的小姑娘连忙朝着记忆中与蒙雅克告别的地方追过去,却在不知道走错了几个方向之后彻底迷了路。
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的晚餐大概也许可能还会是海带汤。
啊,真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