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的阶梯笼罩在阴影里。范妮小心翼翼地下降,因为双手抱着各种各样的药物而无法向墙壁借力,步子也仿佛浮在空中。
——弗朗西丝,弗朗西丝。且聆听这言语。
这是经年的残损旧事,亦是已见过苍穹尽头之人的狂言。
大圣堂是半朽的诗篇。是经历烟尘风霜的古代残章,被后世无知的三流诗人从灰烬中拾起,肆意修饰以博取后人的欢心。
遍布疮痍的过往皆被遮羞布覆盖,仅剩向他人展示的一部分还有些生气。而无论是外乡人还是本土的圣职者,都无法从这残章断简中读出逝去的真实。毕竟,那一切早已过去。过去之事就是用来被遗忘的。
历史长河中,索拉的眼睛忽闪忽闪,于是日夜交替,时间流转。唯有大圣堂矗立在落日的余晖和新生的火种前,聆听着早已扭曲的神之赞歌。倘若前朝故人归来,大概只会徒增伤感。
——所以,就前来见我吧。弗朗西丝。我为你讲述第一猎人的故事,我为你揭露上代悲哀的旧梦。
地下室点燃的烛光越来越近了。范妮的脚碰到了地面。
他们将外乡人关在了地牢中,第一个晚上,范妮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能听见外乡人们的低语。虽然伯特利爷爷再三解释此举是为了确保仪式的顺利进行,范妮还是觉得这不太好。于是她带着剩下的一些药物来到这里,希望能帮上外乡人的忙。
牢笼背后的一张张脸并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妖魔,事实上,有些人显得格外彬彬有礼。熏香的味道格外浓重,加上时间已晚,不少猎人已经入睡了。只有走廊上点着孤独的灯。
最后一间囚室亮着光,暖光映出了一张熟悉的侧脸。是拿着笔记本的阿黛尔。看到范妮,她立刻笑弯了眉眼。
“我来听故事哟。这里曾经锁住了白羊陛下……”
“被锁在这里的陛下——是说贤王,帕西利斯七世?”
“小范妮知道的可真多呀。究竟偷偷学了多少呢?下次也别忘了来我房间,给我讲讲哦。”
“当然可以!唔,长大我可要当祭司,可是要好好学习嘞。”
范妮扫了一眼因为陈旧和无光而褪去青白色的大厅,大厅中的雕像们不言不语,自然也没有在看她。
阿黛尔晃晃手里的笔:“我们继续吧?再讲讲我们脚底下的那个……世界?”
“那个啊……是我猜的。我猜从我们脚底垂直往下一路可以贯通到旧日的噩梦,冥府、神国、镜世界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称呼,一个不属于活人的世界,我猜在那里会有一只锁在地下室的白羊,就像当年新贵族将他锁在那边一样。”
猎人闭上眼睛。地下室陷入了寂静。不,正因为故事的讲述者停了下来,环境中的声音才愈加清晰。阿黛尔沙沙的写字声,柴火爆裂的声音缠绕在耳畔,让人有些焦躁。
为了打破这嘈杂的平静,范妮开口提问:“那么那位第一猎人呢?她存在于那里吗?”
老猎人一顿。
“我的孩子,你从什么地方听见了她的名讳?是基列耶琳的历史课本,还是其他猎人对其敬畏的称呼?”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触碰着虚无,仿佛在对某人顶礼膜拜,被灯火染成橘色的泪水从他干瘪的脸颊滑落,“……我不敢确认她的存在,她完美得太不真实。但是,如果那位尊敬的导师、强大的前辈、那冰冷世界里唯一的依靠只是神设下的虚幻泡影,那么我苟活的意义也会消散——埃舍莉女士!伟大的受赐之魔女!求您终结我的恐惧!这惩罚太过长久,也太过残酷了!”
末尾的音节猛然拔高,带着些许乡音的嘶吼和哭号响彻整条长廊,不知是否可以传到脚下的世界。
年长者的狂呼声在地牢中回荡,惊醒了几个入梦的外乡人,骂骂咧咧地嘀咕,却也压不住他发自内心的哭喊。范妮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药。药物是无法治愈癫狂的,这一点她也明白,但猎人的悲怮令她不安,话语中包含的深意也让她恐惧。
——一无所知是正确的吗?知晓后的逃避是正确的吗?真相被掩埋于角落、你愿意承受它吗?
她把药放在栏杆旁边,又往里推了推。
阿黛尔将她的笔记本合上。
“回去吗?”
范妮转过身,望着空旷的大厅。大厅的尽头隐没在黑暗中,但也不过是墙而已。
阿黛尔抓住她的手,冰凉的吊坠从她手边划过。范妮用力回握,把女孩子柔软的手和手中的符文一同包裹住。她听见玻璃瓶中眼珠碰撞摩擦的声音。
归途中她们在另一个空荡荡的地牢前停下了。笼内一片黑暗,点点暗沉的蓝光伏在地上。
范妮从墙上拿下油灯,伸进牢房。被惊醒的灰尘飞扬起来,宣示自己的主权。角落的蜡烛已经燃尽,虫蛀的痕迹把地上散乱的布料撕扯得不成样子,这里的一切都死去了,好似在被碰触的一瞬间就会消散。
不过,就算它们都化为齑粉,那条锁链也会留在那里的。链子上的纹路绽开,迸出内里青色的荧光。这是束缚装置,或许曾囚禁过那只贤良愚钝的白羊。
——羔羊啊。温顺的羔羊是适宜牺牲的祭品。
“羊不需要锁链,羊儿可乖了。”范妮嘀咕,她想起村里那些总是顶着笑脸的羊,笑着吃草,笑着接受屠戮,仿佛不管是什么事情它们都能接受一样。
“所以贤王大人不是白羊,范妮才是。”阿黛尔停笔,用笔后的羽毛扫了扫范妮的脸,“乖乖的羊羔。”
范妮被撩拨得鼻子痒痒的,甩甩头,把羔羊也好牺牲也好统统抛之脑后。
她率先走出囚笼,面前就是通向腐朽大厅的道路。不知是否是她们停留得太久,白焰褪色,大厅也黯淡了。唯有尽头的墙壁明亮起来,仿佛超越了时间,违逆了某些存在的旨意。
“你为什么一直在看大厅那边呢?”阿黛尔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那里有什么?盯着不放却不打算过去吗?”
——弗朗西丝,弗朗西丝。燔祭的羔羊啊……狂人之目才能映出真实。你会来寻觅吗?
“我来了。”
范妮定了定神,握紧阿黛尔的手,向大厅尽头的角落,那不断召唤着自己的狂人的言语走去。
标题:《死神扬鞭而来》
作者:橙子
正文:
火车仅跑过一半的行程,半个小时前,火车头却已锈在漫长铁轨上的某一点上。
囿于教养,绅士淑女们平和地忍耐着空虚时光。一位年轻女子打开车窗向外观望:顺着蒸汽的轨迹向车头处追溯,一列蠕动的黑线恰巧将铁路拦腰截断。乡间的风托起女子的发绺,吹红她的面颊,她兴奋地唤了一声:“鸟!”语罢,她扶住同行人的肩膀,“爷爷,您看那些人:鸟嘴头套、羽毛披风——他们穿得可真像鸟!这下您观鸟当真不用搜索树丛了!”
同行的老人掀起眼帘望了望对桌的陌生男人,压低声音阻止道:“伊丽莎白!我的傻孩子啊!”陌生人倒也不恼,他合拢十指,微笑着说:“先生,我们应该是遇上'乌鸦之秋'了。看环境,我们正停留在王都西北方的西克可利一带。秋收时节,此地抢食的鸦群总是数量众多。为此居民会化装成乌鸦的模样、模仿乌鸦的行为离开村庄出游,以祈丰收。”
老人合上报纸——他在看小说板块——从鼻子里哼出一点声音:“嗯,真是令人遗憾的习俗。”
“如您所言。”陌生男人附和道。
“爷爷要去的观鸟点也是这样吗?”伊丽莎白搂住老人的胳膊问。她毕竟是个年轻孩子,正是耍性子的年纪,况且极可能早被惯坏了:她说这话时,眼睛透过鬓边散落的鬈发瞟向本要结束对话的男人。在她恶作剧般的目光下,男人海蓝色的眼瞳轻轻颤抖着。
“先生,与您交谈非常愉快。……我是阿莱克•霍利斯,此行要前往苏恩•德莱克村。冒昧一问,您要去哪呢?”
“苏恩•德莱克?”
“我与您同路吗?”
“不!……你也是去观鸟的?”
笑容再次于阿莱克•霍里斯的唇边绽开:“是的。而且我听说苏恩•德莱克的鸦肉馅饼是一绝。”
“怎么可能!我从没听说过,至少不会端上正经餐桌,那也太晦气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没错。你年轻,可能不知道苏恩•德莱克曾经出过的怪事……”
“即便发生过怪异事件,您也要去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七八年了。”老人喃喃地说,“没人确切地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捕风捉影的事不必太信。”
“……'有什么可怕的呢?',是吗?”阿莱克•霍里斯说,“正巧,我这有一些关于苏恩•德莱克事件的……口述。您听后再做决定,如何?”
“爷爷!”伊丽莎白欢呼道。老人按下孙女的肩膀,他不断扫视霍里斯的脸,喉咙里发出猫一样的呼声。“你讲讲看吧。”他终于说,“伊丽莎白,让佩吉过来带你去吹吹风。”
“爷爷!!”
阿莱克•霍里斯摊开双手:他的外套扣眼里别着一朵新鲜的蓟花,他小心地拨正垂头的花后,花朵又落入霍里斯左胸侧的衣褶阴影中。“那我开始了,老先生。”
“克莱德•布瑞吉的兄弟巴赫失联了。巴赫鳏居,他住在花园大街一栋完全属于他的宅邸中。巴赫独来独往、不宴宾客,平日与克莱蒙也少有往来。克莱德发现巴赫失踪的那个早晨,新入职没多久的他推开上司,冲向巴赫的家。他在那找到了巴赫尚未寄出的一封信件——写给克莱德的信件。他的兄弟是一名建筑师,他曾经参与了多次王都重要桥梁的设计,工作十分繁重——而他在信里写'辗转反侧以至于无法专心工作,想去外出一段时间散心疗养',并大谈乡下某某村庄空气如何如何,还嘱咐克莱德近日不要登门拜访。于是顺着这条信息,克莱德动身前往兄弟向往的小村,而这个村子里有这样一则传说:'死神骑着由排泄物变就的鸦群组成的马走过,途径处无不生灵涂炭’……”
“……克莱德到访时已接近黄昏,他入住前用余光瞥见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骑着黑色瘦马的人在旅馆邮箱旁徘徊。次日晨间他在旅馆用餐,下榻旅店的早餐并不丰盛,食物种类寥寥无几,好在份量充足,足以果腹。旅馆主人布鲁克是个热情好客的男人,他亲自为克莱德端上自制面包,而克莱德借此机会为向老板套话,却被老板用主食配方搪塞了过去。老板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却意外地健谈,她给他讲了村子里流传的故事,克莱德则告诉小姑娘他昨晚的见闻。小姑娘听后十分吃惊,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死神来了。她说之前店里也来了一位布瑞吉先生,说不定这是一个预兆,死神是来找拥有这个姓氏的人的——克莱德自然不相信。他问小姑娘:之前那位布瑞吉去哪了?
“小姑娘说他在小村闲逛数日,却时刻念叨着石块、木料和什么图纸,某天寄出了一部分信件后他没用午餐便急匆匆地走了,走的时候没有问列车发车时间。镇子外部周边有几处地点他非常感兴趣,也许他再会去那一带。
“虽然不符合礼数,寻兄心切的克莱德依然请求小姑娘带她去那几个地方看看,小姑娘欣然同意。走在路上,溪流与小路伴行,泥腥味、接骨木的气味与工厂污水刺鼻的异味充斥着溪畔,克朗、克朗的杂音总环绕在克莱德身旁。为了缓解紧张,克莱德决定扮演一位稳重的长者,他给这个孩子讲起了巴赫小时候与河流的轶闻,那个永远让父母担心的、木讷寡言却会为了人造鸟巢的摆放角度而与父亲争个面红耳赤的巴赫。而小姑娘却讲起了自己哥哥的故事——她那上城工作、在王都定居、最后再也没回到老家的哥哥。她的哥哥在王都什么都干过,干得最久的非水下建筑工莫属。她还说她的哥哥水性很好,但在王都却不得不进入箱子里工作——因为修一座桥在水下花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通往村外的马路不平整,路面有许多沟壑与坑洼,人或车马经过便会激起浮尘。为什么不修路呢?小姑娘踢了踢坑洞内凋零为粉灰的土壤:'哦,不必担心,总有一天这里会长出花朵与麦子来的。'克莱德问了过路的鸟的名字、问了这个小镇里别的年轻人的去向(这里的人基本都姓布鲁克)。而克莱德逐渐回忆起兄弟抗拒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委托方与社会舆论带给他的巨大压力。
“爬上一座小丘后,小姑娘向他展示了他兄长最感兴趣的地方:一片靠近河流的开阔地带,那里已经可以看到河对面一家小型工厂的轮廓了。小姑娘说那里是传说中死神的灭亡之处,颇具传奇色彩。克莱德凝视着那片区域,发现泛黄的草甸中隐约有黑色的影子闪动——他本想冲着影子呼唤巴赫的名字,然而这念头立即随着高草的起伏熄灭了:影子竟在风中忽地散作一堆墨点,并向西边的丛林流去。
“克莱德指着它们问:'那是什么?'
“小姑娘寻声望去:'喔,那是下午的太阳。'……
“……是的,午后的太阳在西沉,小姑娘说的没错。克莱德只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罢了。他只能以沉默相对。克莱德没有立即回到房间,他在外面走了走。没有溪水的小道上依旧充斥着敲击地面的声音,时远时近。本打算打道回府的克莱德这时意外撞见一场对话:有人嘱咐某个小厮模样的小孩,让他绕开旅馆走,不要与旅馆内的陌生人说话。克莱德逮住小孩并逼迫小孩告知他原委,小孩只能把克莱德被截下的电报——已经被揉皱了——还给他:原来巴赫今早已经发消息来了,电报告诉克莱德,巴赫'已返速回详见信。'
“克莱德痛斥,说昨晚看见的骑马黑衣人莫非是来偷自己的信件的,压根没有死神这回事。这时小厮睁大眼睛说:'先生,死神是白色的,因为它是从排泄物乌鸦中生出的虫卵里破壳的蛆,最终死神会被乌鸦马甩下去摔死,乌鸦们做完这些事情就爬回了各自所属的泥土中,滋养下一轮的谷物与野花'……
“克莱德听过这个故事,联系到小姑娘白天所说的话,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他冲上旅馆房间,拿上钱与手枪,也顾不上衣物行李,急忙向车站赶去。刚踏出旅店大门,他就看见昨晚的黑衣人佝偻着站在邮箱前,而那个故弄玄虚的家伙一看见克莱德的脸便尖叫着扔下手里的东西夺路而逃:又是一封寄给克莱德的信,信封已经被黑衣人粗暴地撕开了,内里露出一小行字。不过此时克莱德来不及读信也来不及生气,这时他只想尽早离开此处。他不愿意再与村人接触,因此无法乘坐任何代步工具,只得步行。因为走的是出村子的路,有些部分与白天他走过的路是重叠的,月光很亮,洗刷着遍布漩涡状阴影的坎坷路面,伴行的河流安静得不像话。是谁在影子里?是谁在灌木中?就在那段路上,他看见一只黑色的马喷着响亮鼻息从远处向他走来,
" '克莱德我的小弟,你必须离开那个地方你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它漆黑的躯体披被满月惨白的光亮,显得狂野又雄壮;
" '理智告诉我那不可能,但它确实在我耳边嘶鸣'
"它的肌腱似乎是在跟着它的步伐抖动,但那运动着的轮廓随即暴露出交错的鸟嘴与羽翅来——
" '那是——'
"那是一团啸叫着的乌鸦,那是乌鸦组成的黑马。 它向他走来——口嚼子泛着热气,歪歪斜斜挂在嘴边;它向他走来——眼瞳上翻、涎沫外溢、浊气冲天、黑蝇嗡鸣;它向他走来——他向他走来——他向它压来——慌乱间克莱德拼命攥紧了枪:砰!砰!砰!砰!砰!苍蝇与乌鸦轰然坍塌,月光下、小路旁,流水淙淙、银白色。
“克莱德扑倒在地,嘴里涌上一滚食糜的气味,他嘶声大笑起来,被呕吐物呛得咳嗽又大笑起来。你来啊。你来啊?他只觉得力竭,浑身痉挛不止。他大口喘息,余汗浸透了他的衣裳。你来啊,你来踏碎我啊。他支起自己,目及溪水闪烁处:那竟立着一位赤足的少女——
“旅馆老板家的小姑娘踮着脚站在溪边,向溪里张望着。克莱德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他看见上游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在水面上浮沉。近了,那是一具被泡得发白发胀的死尸,小姑娘出神地盯着死尸的脸露出微笑,用欣然且颤抖的语气念道:
“ ’最后的最后,死神——这白色的虫卵在强健而汹涌的血管中溺亡。’
“那正是克莱德的哥哥。
“那周的报纸上刊登了这样一则通告:
“通告:昨夜王都 褐桥上有一人跌落,距目击者称失足者失事前曾于桥上狂奔。失足者遗留灰色呢大衣一件、空弹手枪一把、火柴半盒、镇静药物一瓶(其中药物已尽)、证件若干,据此警方确认失足者姓名为巴赫•布瑞吉,对此我们深表遗憾。”
“……天啊。”老人说。
“白色是好颜色。”阿莱克•霍里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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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1.5大纲改动版,非常柴JPG。并非完整剧情,我祈祷活动能延期TATT想认认真真把它写完。
故事还需要调整。
想要读者老师们锤我(尤其是剧情),想写好它orz
另:想问问空空那种转场奇怪(讲故事讲不干净)的缺陷有没有好一点点hh
免责mode:求知/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