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一个链接,之前的同系列文: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8946/
作者:艾连
别人都说,人靠衣装。颜清清有时候觉得这话很对,她没有完整地遗传到母亲的美貌,虽然也算漂亮,但左看右看,总觉得少点什么;在穿衣打扮上,她却青出于蓝,加上年轻的朝气,和母亲站在一起时,两人也能平分秋色。
有时候她又觉得这话扯淡,余静山过去天天三套衣服换着穿,一样把多少小姑娘迷得走不动道。其实这也说得通,他是负责上台面的副院长,经常要穿西装,显得斯文又靠谱,小姑娘恰好吃这一款。可是颜清清不太喜欢,她觉得太稳重了,好像随便一身都能拍下来做遗照似的。
在这话不幸应验之前,她给余静山买过很多小玩意,企图把他打扮得不那么稳重一点。花里胡哨的领带、帽子、围巾、袜子,毛衣链,手环,胸针,领夹……余静山统统一声不吭地接受了。最出格的一次,大概是颜清清想摘掉他的眼镜,给他买了一副美瞳。她洗干净手,跨坐在余静山的腿上,扒着他的眼皮,说:“你别眨眼,瞪我就行,别眨眼。”余静山喉结动了动,仿佛是引颈受戮的姿态。冰凉湿润的镜片碰到眼球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眨了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两只眼睛都戴好后,颜清清扭头去看梳妆镜里她的作品。她很少看到余静山不戴眼镜,他度数太高,眼镜就像衣服一样,只有黑暗里才能脱下。这会儿他还不太习惯,不断刻意地眨眼,美瞳那抹灰绿色就跟着闪烁。那个时候颜清清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比常人细一些,眼尾好像斜斜吊起,平日里只是被他眼镜一条锦被盖过,才显得斯文。而此时此刻,这双眼睛波光潋滟,如同湖边两枚柳叶,几乎勾魂摄魄。
不知为什么,余静山叫她:“清清。”他的后鼻音念得很明显,给人一点缠绵的错觉。颜清清本该知道这是错觉,还是不可避免地沉溺了一瞬间,甚至想起一些他们第一次遇见时的画面,然后立刻感到如坐针毡。她站起来,心想,他太瘦了,大腿上没有多少肉,坐久了就硌。她又看了镜子一眼,被烫到一样地避开,说:“不好看,别戴了。”
“不好看吗?”余静山对她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分不清是勉强做出来的,还是想藏住不合时宜的愉悦,“又是戴老师买的?”
颜清清一生气,走了。
后来余静山很少对她笑了,不只是笑,所有表情都很少。她挑遗照的时候,翻遍了余静山各种活动、会议、演出的照片,看到他十有八九是笑着的,竟然感到有些陌生。最后她挑了一张似笑非笑的照片,但母亲不大喜欢,两个人几乎打了一架,颜清清才得到把它送去照相馆的权利。葬礼上她看着放大的照片,漫无边际地想,这实在不算什么……除了自己,没有人见过他眼睛里的灰绿色。
也没有人见过他琴上插着粉红的玫瑰花,也没有人见过他只穿一件宽大的白衬衣,也没有人摸过他胸前的肋骨,如同屋顶青瓦般绵延起伏。也许戴玲见过,颜清清想,但母亲是瞎子,她看过太多烟花和霓虹,一定已经对这样清淡的颜色麻木了,否则怎么会放开他?
如果是我,我会把他拴到死。
她的目光扫过吊唁的人群,看到不少学生。她有时候对这些学生感到不可理喻的嫉妒,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仰慕他,迷恋他,爱他的才华、性格或者相貌,总之是爱得多么健康。她呢,就不一样了。
颜清清当然也健康地爱过,那时候她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学生,只当母亲赏识年轻的助理,才给他们牵线搭桥。余静山带合唱团,她就跟着合唱团排练,在所有休息时间纠缠他们的指挥,跟着去比赛,在赛后的化妆间跟余静山吵架,因为觉得他对哪个小男高音“不一样”。
“你在这儿吃什么飞醋……我跟他哪有一句好话?还非要我骂你吗?”
颜清清刺他:“呵,老好人当惯了?你跟他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余静山无奈地解释:“你看不出来吗?他故意的,他就是把我惹急了才高兴!”
“那你就哄他高兴去吧!”
“不是,我没有……谁愿意哄他!可是队伍总得带吧?这是工作……”
“你别拿工作当幌子,我可不管,我就知道你跟我都不急眼,就跟他急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男朋友呢!”
“清清。”余静山放低声音叫她,又停了一会儿才说,“他不是同性恋,他找过女朋友的,就是你们女高声部长……”
这时候女高声部长推开门进来:“……哎哟总算找到你们了,大家都在等你们合影噻!”
比赛成绩好极了,金奖第一名,晚上庆功宴,颜清清独自喝了个烂醉,然后给母亲打电话,边哭边骂。戴玲关心地说:“这可不行,你得找他说清楚。”
颜清清稀里糊涂地环顾一圈:“他走了……鬼知道跟谁走了!”
“你直接回酒店,知道他房间号吧?去他房间找他……”
她不仅知道房间号,还有一张他的房卡。酒精冲昏了她的头,她进去睡了一小觉,醒来直接去洗澡,洗完才发现没衣服换,就裹着浴巾坐在床上。余静山夜里回来看到这一幕,夺路而逃进了卫生间。他安静了好久才说:“你给我出去。”
颜清清自己待了半宿,本来已经打算服软,听到这话立马不想走了。她问:“去哪儿了呀余老师,这么晚回来?”
余静山好像咬牙切齿地说:“别的事明天再说,你现在先出去。”
“出去?”颜清清笑了,“我就这样出去吗,余老师?你看到我什么样了吗?没看清吧,要不再看看?”她光脚蹬上高跟鞋,就往卫生间走。酒店的地上铺了一层地毯,高跟鞋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把余静山整个人压在浴缸里的时候,他突然问:“是你妈妈让你来的吗?”
颜清清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提戴玲。这里有些不对头,她本该问清,可是她逞强好胜惯了,绝不可能在这时候放下架子。她说:“闭嘴。”
余静山注视着她:“清清,你和她不一样。”
颜清清什么也不想听,把他的眼镜推到头顶,堵住他的嘴。
第二天她给住一间房的同学打电话,让她送一身衣服过来,很快大家都知道,颜清清昨晚在他们指挥屋里过了夜。随团的院领导找余静山喝茶,颜清清又给母亲打了电话:“你出的什么主意!我不要脸就算了,你当他也不要脸吗?”
“哟,怎么还怪罪起我来了,你不愿意去吗?我给你下蛊了?再说……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什……什么?”颜清清陡然想起前一晚余静山说的话,差点没拿住手机。
“你把我们艺术研究院当什么了?随便哪个毕业生想留就能留吗?”有些失真的话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像混了毒蛇的嘶嘶声,“我认识他可比你早了五年呢……”
颜清清手脚麻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直接坐在地上。她艰难地说:“你还有良心吗?”
戴玲哈哈大笑起来:“说了多少次了,良心是让自己受罪的东西呀,我的亲闺女!”
那时候师生恋还没有如今这么敏感,况且余静山也不算正经老师,对旁人来说,这只是旅途中一个有些过火的小插曲。只有颜清清知道,她的人生完全改变了。余静山说得对,她和戴玲不一样,因为她爱他。戴玲偶尔把情人带回家里,也不怎么刻意避着女儿。颜清清想,很难说母亲爱他们,更多的只是在年轻的肉体上寻找欢愉,等到兴奋过去,就找个把柄或是软肋来封口,把人丢在一边。
她自己就是一根软肋。
回校之后余静山找她:“清清,我们分手吧。”
颜清清不说话。
“戴老师说你都知道了。我给不了你……那种健康的东西。我做不到。我已经没救了,可是你还有……”
颜清清用一根手指抵在他嘴上。她说:“你不许走。”
余静山想掰开她的手:“你放过我吧……”
“你觉得我还有救吗?”颜清清去勾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就算我放过你,你觉得我妈会放过你吗?”
他沉默一下,说:“我宁愿是她。”
颜清清陡然色变:“你想都别想。”
她那洞察一切的母亲,伟大的母亲,真是把她看得透透的。她一定会勉强,一定会知其不可而为之,就像把一条奄奄一息的小狗的狗绳塞到她手里,她也一定会紧紧攥住,因为她爱他。
如今这条小狗终于死了。
一些窃窃私语传进颜清清的耳朵:
“……多可惜啊,三十二岁的副院长,多好的前途啊。”
“不是,你说别的也就算了,我怎么听说他的副院长是……”
“别说了别说了,死者为大……”
人群安静下来,司仪说:“……请艺术研究院的戴玲院长讲话。”
颜清清看着母亲走上演讲台,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表情悲伤得恰到好处,好像在参加一场精致的演出。只是过去她总是主角,今天她不再是了。谁是主角呢?颜清清想,我吗?我怎么配呢?可是如果我不配,还有谁配?
他们同居,订婚,结婚,戴玲的影子从始至终,像一把摇摇欲坠的刀悬在拉长的脖颈上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掉下来切断气管。颜清清习惯了逞强,她在一切有关余静山的事情上和戴玲作对,哪怕戴玲能故意提拔余静山做副院长,把更多的行政工作和闲言碎语丢给他,颜清清只能把她买给余静山的衣服转手送人。她渐渐理解余静山为什么那么说:她在母亲面前,实在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是她在余静山的位置上,估计会更快地无药可救。她想,我也没救,你也没救,多登对,哈哈,“天造地设的一对”!
余静山曾经也试过自杀,被颜清清送去医院洗胃救了回来。她头一次示弱:“……你就当为了我呢?你不是还有好几个作品没写完吗?至少把这届学生送走吧,他们好多人还去了咱们婚礼呢……”床上的人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戴玲一次都没有来探视过,或者是颜清清没有碰上,仿佛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这场围绕着他的战争就没有片刻休息。
直到如今,直到他真的死了,她们也还在为葬礼的安排争执。但颜清清知道,这只是一种习惯,已经什么意义都没有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仪式结束,场地里放起音乐,是余静山写的第一首歌,一首骊歌,合唱团在毕业音乐会上唱过,学生们哭成一团。颜清清没有哭,她已经变得冷酷而铁石心肠,也许以后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可她还是想起一些画面,和她亲手给余静山戴上灰绿色的镜片时想起的一样的画面——
她第一次见到余静山,是刚刚申上博士时,被母亲带着逛校园。晚春时候,阴天,天光黯淡,显得道路两旁栽的白玉兰也灰蒙蒙的。玉兰树不高,余静山对着一朵花参禅。戴玲叫他:“静山!”
他就转过头来,眨眼间,身边的玉兰花一下子白得闪闪发亮。他看上去多么高兴,是在那一刹那得到了什么灵感吗?
每当想起这一幕,颜清清胸中的晦暗混沌总会被劈开,射出一些漂亮的颜色。
多漂亮的颜色啊!她想。
可是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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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水
关键词:社畜区活动文
文体:小说
正文:
在市区中心的偏远位置,有一条多年前建成的美食街,有些窄且矮小的仿古建筑,稍微有点坑洼的全石板路,墙边路口仍残留着的过去游客们络绎不绝时留下的痕迹,以及现在蹲在门口抽烟望天的饭馆老板,一同把整条街衬得愈发的冷清。
就连食客走近,老板或者伙计们也都只是懒洋洋地做了个手势,嘴巴开合了几次,似乎说了几句揽客常用的话语,但并没有让人听到什么声音。
显然,他们是因为冷清而失去了热情,而不是因为失去热情才令这里变得冷清。
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
杨灭靖迈步走进这条街,对周围零星的招呼视若无睹,随意而散漫地在弯弯绕绕的小街上游荡着,他似乎在游荡着,却又似乎目标明确。
一路走到一家狗肉馆门前,他就停下了悠然的脚步。
走进馆子里,桌上还摆着似乎是上一桌客人留下的饭菜,老板娘围着围裙掀开厨房的帘子走了出来,围裙上沾染着些许鲜红的血迹,更多的已经了。
她本要去收拾桌子,不经意地抬头才见着站在门口的杨灭靖,连忙迎上来招呼他坐下。
她脸上带着些疲乏的笑,却也并不显得多么憔悴,把杨灭靖引进桌后迅速地抹了一遍桌子,随即掏出小本子来,站在一旁候着。
兴许是有些近视,她把本子抬得很高,几乎要贴到脸上去,缩着脖子准备记录的样子,像是一个等待老师布置作业的学生。
杨灭靖也没有看菜单,随意点了几道菜,老板娘就迅速离开了,顺带把之前一桌客人留下的碗碟一并收了回去。
随后厨房里就传出了炒菜的声音,杨灭靖微闭着眼端坐着,如雕像般杵在那里,街道外清冷的阳光经由地面漫照在他身上,为他打上了一层肃穆的光。
饭菜上桌的时候,老板娘站在他与门口之间,他身上的光被她阻挡,他这才深吸了口气,似活了过来一般睁开眼。
他吃得不快也不慢,途中又添了一次饭,把一桌的菜无论荤素都吃了个精光,当他吃到最后一点的时候,老板娘已经擦着手走出了厨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做了下来,单手托着腮。
似在看窗外,似在看他。
他吃罢回头,她对他微笑。
“味道你还喜欢吗?”
杨灭靖回头看向空空如也的餐盘,也笑了笑。
“喜欢,可惜不是我期待的味道。”
“那你期待什么味道?”老板娘挑了挑眉,他却不再答复,她于是环顾这件小店,已经无法再展露笑容。“在这样的小店里,你还能期待什么样的味道?”
“我熟悉的那种味道。”
说罢,杨灭靖掏出钱包站了起来,老板娘也跟着站了起来,却无法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饭钱。
“你……果然是你。”
“可惜,你不是我想见那一个。”
杨灭靖把钱塞进老板娘的手里,老板娘瑟缩地退了半步,她看着他冷淡的双眼,终于不再挣扎,一如接受了某种令她沉重又令她放松的命运一般,接过了他给的饭钱。
杨灭靖信步走向门口,老板娘这才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应该去看看医生的。”
他回过头,老板娘已经失神地靠在了墙上,他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随后转头向小街之外走去。
从那天起,这家狗肉馆再未开过门。
这是另一个已经被世界遗忘的城市,它破败得像是被反复使用了多年,然后被随手扔在了柜子里积灰的牙刷,刷毛底部还充斥着经年累月中慢慢填塞起来难以清洗的牙膏。
杨灭靖坐在一列老旧的公交车上,车厢里甚至还有一个专供售票员的专座,但并没有什么售票员坐在那里,只是像其他地方的公交一般在驾驶员座位边上的地方留出了专门刷卡扫码的位置。
车停下后,杨灭靖漫步走下了车。
他的面前是一个老旧的小区,八栋同样制式的筒子楼紧紧地并列在一起,楼道里堆满了居民们暂时弃置的生活用品,或者成堆的可回收垃圾,或者一些难以搬动的大件物品。
整栋楼都散发着一股已经老去的气息。
并且它还在继续老去,杨灭靖站在楼下,默默地看着楼上某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随后迈步走了上去。
赵蒲稜在自己的家里来回走着,他走得很急,以至于平日里稍有些不便的腿脚,都显得顺畅了一些。
别扭且顺畅的快速交错被三声轻柔的敲门声打断,这两只脚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停了下来,时隔几秒后才缓缓放下,这下它终于开始以不规则的停顿与弧线向门边移动了。
“我还是我。”
坡脚的主人赵蒲稜连门都没开,与杨灭靖隔门相对。
“别挣扎了。”
坡脚开始不安地抖动了起来,似乎是主人的习惯,也可能只是一种本能,它渐渐不堪重负,身体的着力点换到了另一只脚上,这使得它虚浮着踩在地上,于是愈发加剧了抖动。
老旧且劳损的膝盖在这阵抖动中发出了只有他本人才能听到的摩擦声,似乎并不是从他的胫骨传向耳朵,而是自心灵而起,进而直击灵魂。
“之前的每个人都跟你说过一样的话了,对吧?”
“大概吧。”
赵蒲稜扶着自己不停颤抖的腿,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是不是在你眼里,从前的我那么成功,现在失败了,我就不是我了?”
“现在的你是谁,与我无关。”
赵蒲稜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双手的手指逐渐收紧,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脸,使其表面留下了一道道鲜明的抓痕,其中部分因为长期没有修剪的指甲而被划破了,近乎凝固的粘稠血液从中被挤压而出。
似乎如他所说,他不是他,这也并非他的脸。
门内只剩赵蒲稜痛苦地揉搓自己脸庞时嘴中偶尔的呜咽声,门外是沉默。
门打开时,沉默随即将呜咽打破。
在一阵阵如破布被扯碎般的撕扯声中,一个奖杯从放在门边的纸箱中滚落。
奖杯被雕刻成了自行车的形状,上面写着赵蒲稜的名字与名次。
在纸箱里还有他获奖时的照片,他站在奖台上捧着奖杯,笑得如阳光般灿烂。
他的灿烂,被一阵枯萎粘腻得近乎发黑的红色晕染。
这是杨灭靖的最后一站。
不同于他之前去过的几个地方,这一次等待着他到来的人过得很好。
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看上去都很好的那种好。
如其他人一般,他早已知晓杨灭靖即将到来,但他并没有惶恐,也没有紧张,更没有丝毫的失态。
他隔着老远就亲手为杨灭靖打开了门,将他迎到了室内,为他慢条斯理地泡好了一杯茶,甚至在泡茶的期间为其亲自烘焙了一盘精致的茶点。
“有一种病,病人无法与其他人产生任何情感上的关联,甚至无法与自己最亲密的人产生共鸣,进而以为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一个神秘的存在替换成了不相干的人。”
马利新把茶点放在桌上,从容落座。
“我没病。”
“我相信。”
马利新把茶点往杨灭靖的面前推了一点,盘子只移动了寸许,盛放在盘子上的点心却来不及停止,滚落在了杨灭靖面前。
“其他人不信,所以他们会怕你。”
“他们怕我,是因为他们真的被人换掉了。”杨灭靖把滚落的点心拾起,放回了盘中。“你不一样,你还在伪装,但你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早在一年前,我和他们一样觉得你在开玩笑,你不会真的相信我们都被人换掉了,更谈不上替我们复仇,直到——第一个受害者死了。”
“他,以及他们,以及你,都不是受害者,我才是。”
“当然,你可以这么说。”马利新拿起了盘子,把上面的点心抖落,在点心下藏着的小刀露了出来。“在这一整年的时间里,我几乎都开始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
“我想过你恐怕真的生了病。”
马利新握住了小刀。
“我想过那些家伙是否真的被掉了包。”
马利新拿着刀的手伸到了杨灭靖的面前。
“我也想过,要不要在你找上门的时候杀了你。”
马利新把刀柄转向杨灭靖,随后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但我发现,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基于一个谎言而已。”
“38个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谎言去杀死这么多人。”
杨灭靖的目光镇定,马利新的神情惋惜。
“从第三个人莫名失踪开始,就没有人会再把你的话当成玩笑了,当第十个头像不再亮起的时候,再大的谎言,也该成真了。”
杨灭靖握住了手中的刀,正当他打算发力的时候,马利新反而抓住了他的手,以及他手中的刀。
“但谎言,终究是谎言!”
马利新的目光徒然锐利了起来,杨灭靖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转而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
“说到底,你和他们都一样,只是因为不肯直面事实而徒劳挣扎罢了。”
“不肯直面事实的,是你!”
“我……”
“所有人都以为老东作为群主,是第一个被你杀死的人,但是并非如此!”马利新没有让杨灭靖把自己的话说完。“你杀的第一个人,是小敏!”
“你喜欢她,她似乎也喜欢你,你不愿与她分隔两地,主动找上门,却发现这只是她在群里和你一起演的一场戏。”
“她被人调包了。”
“她当然被人调包了!因为她不爱你!”
“她爱我。”
“她当然爱你,一个死人可以对你产生任何感情,只要你愿意相信。”
马利新死死地盯着杨灭靖的双眼,杨灭靖则在这个过程中完全没有试着去把眼皮抬起。
“你不惜杀死了群里的每一个人,只为了说服自己,她爱你,而那个不爱你的,被你杀死的人,只是一个被调包的替代品。”
杨灭靖终于抬起了双眼,他的神色没有半点波动,一如往常般冷静地看向情绪逐渐激动的马新利。
“你们的爱情,终究只是一个代价太大的谎言而已!”
“你说完了吗?”
马新利松开了他握紧的手,松快地坐下,同样恢复了他将杨灭靖迎进门时的亲切笑容。
“当然,我说完了。”
马新利摊开手。
“你可以杀死我,来弥补你的谎言,而我也可以戳破你的谎言。”
马新利淡然一笑。
“进而杀死你的爱情。”
备注:梗来自于群里的玩笑,虽然历时好几天,但是酒喝太多了,我感觉完成得还是很不到位。
没有层层渐入的节奏感,令我非常气馁。
我决定再写一篇别的,以资鼓励。
免责mode:笑语/求知
*字数3590
*……我炼了,对不起。
古井真集是一名生物学教师。他不知给自己的学生讲过多少次基因理论,在一代又一代的自然选择中,只有适合生存的基因才能尽可能多地复制自身,而生物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进化出适应环境的特征。
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恐惧着死亡,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而为了种族的存续,对死亡的迷恋自然是人类不该产生的念头,古井真集,以及像他一样的人们,只是进化途中产生的小小错误罢了。他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女儿,想知道她是否也像他一样,得到的是令人安心的结果。至少真理子是个正常人,她可以拥有正常的人生,而不必为了那些永远无法说出口的事烦恼。
但是古井真集有时也会有这样的念头。如果女儿也像他一样,他就不再寂寞了。但他又怎么舍得让女儿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妻子走后,古井真集的生活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他不懂如何照顾年幼的女儿,工作上也并不顺心,班上的欺凌现象稍有好转,没想到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最为关心的,总是被人欺负的学生,终于不堪重负挥刀向更弱者,在古井质问他为何这样做时,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向古井大吼:
“老师你又懂什么呢?一直以来你做的事都只是让我的下场更惨而已!他们是不会悔改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们还会变本加厉的欺负我,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办法来做了!”
“但你明明知道被欺负的人有多痛苦,你难道也想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吗?”
“你这种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育我啊!”那个学生愤恨地看着古井,不管不顾地大喊出声。
古井真集被这句话彻底地击溃了。明明对方不知道他的秘密,但却无比精确地击中了他的痛处。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教育者,他不仅希望将知识传授给学生,还希望帮助学生们成为更好的大人。但是,在妻子尸骨未寒之际做出那种事的自己,到底还能称得上是个人吗?如果连作为人的资格都失去了,他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一个教育者?
在那之后,古井真集再也没有试图教育过学生。他变成了一个颓丧的中年人,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家庭上,工作则是漫不经心地应付了事。似乎平静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被困在夜笼镇,直到,遇到悟。
开始的时候,他对悟满怀恐惧。只是因为他表现出了害怕,悟就毫不留情地予以捉弄,用各种各样的恐怖手段千方百计地让他尖叫。他见过悟杀人,血腥,残暴,毫不留情,他毫不怀疑悟也能这样果断地杀了自己,因此才一次又一次地跪下求饶。
但是,有时悟也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嘴上说着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吃冰淇淋,但旅店老板每次端上冰淇淋的时候,他都冲进来大吃特吃。变成女孩的时候,因为自己平坦的胸部大叫不公平时,脸上的表情也完全是小孩子的神态。如果仔细去观察,就能发现他的残忍也是带着孩子气的,与成年人的恶意不同,是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纯粹的恶意。
古井真集渐渐明白,悟君他并非彻头彻尾的怪物,只是个不太一样的小孩罢了。他想过,也许自己应当履行教育者的职责,但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个合格的老师,即便是把全日本最好的教师找来,也未必能管教得了悟。除非他也像悟一样,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能力,但他只是个有点不一样的普通人,因此他只能承受着悟的注视,忍受着他的恐吓,甚至依赖着他的帮助。
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非常没用,但一直以来,他不就是这样苟延残喘的吗?
只是,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希望为悟做点什么。
这一夜古井真集做了个噩梦。他经常做噩梦,都是些让他自我厌恶的梦境。在梦里他抛弃了道德准则尽情享乐,醒来后则是满怀罪恶感地整夜失眠。
但这次的噩梦不同了。
他梦见看不清脸的孩子,还没来得及长大,便被人追逐,殴打,撕成碎块。
在鲜血淋漓的梦境最后,他发觉自己的手中拿着刀子。
他猛然惊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看到那里空空如也之后才勉强放下心来,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面前。
是男孩玩味的笑脸。
“你醒啦!”
“悟,悟君?”古井吃了一惊。
“怎么啦!那么大的人还做噩梦吗!真好笑!起来陪我看电视!!!”悟不由分说,把他往床下拖。
“现在天还没亮吧……”古井不情不愿地起床,悟君在一旁不满地数落他的愚蠢:“天亮就看不了了!!!笨死了!怪不得有人说你是小猪3号!”
“小猪3号?”古井真集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古怪的称呼?
他跟着悟走下二楼,一路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客厅里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但电视却在他们走下楼时自己亮了起来。
“我要看前几天那个!明日香的故事!!!”
悟大声朝电视发号施令,令人惊讶的是,电视真的开始播放起黑白电影。古井真集发现这是他从没看过的,便也坐下来一起看。
屏幕上出现一男一女,正在激烈地交谈着什么。古井真集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能通过目前的剧情推测发生了什么。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只是个误会……明日香,我最爱的只有你!”
“……不!我不听!你一定是骗我的!百合是谁?!真纪子是谁?!你手机里为什么那么多好妹妹!”
很明显,明日香的男友或者丈夫出轨了。但他自然不会承认,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你听我解释……她们真的只是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明日香并不接受这明显敷衍的说辞:“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们男人都是满嘴谎言的骗子!!!”
好像挺没意思的。古井真集看看悟的反应,他好像非常喜欢这样的剧情,满脸写着兴奋。悟像是会对这种剧情感兴趣的人吗?古井真集感到有些不妙。果然,接下来的剧情印证了他的猜测。
“我不管,由香里今天找上门来了你知道吗?她说她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什……明日香!你听我解释!她一定是骗人的!”男人慌乱地拉住女人的手臂。
“是哦,是骗人的,我已经确认过了,”明日香微笑着,掏出了还沾着血的柴刀,“我已经把由香里的肚子切开看过了,完全就没有小孩嘛!”
悟欢呼起来:“把这个人也切开吧!明日香!”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难猜测。男人的惨叫声穿透屋顶,古井真集捂住了眼睛,恰好错过了头颅滚下的一幕,但可怖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他悄悄地从指缝里往外看,看到的是一片猩红。
女人充满爱意地处理起男人的内脏,而镜头也充满恶意地将这一幕详尽地展现给观众。
“好耶!干得好明日香!”悟快乐地欢呼,“只要全部切碎就好啦!全部切碎就不会再……”
他注意到古井的紧张,歪着头看他:“你怎么了?不好看吗?处理内脏这种事情,不是很有趣吗?大人不是都很熟练吗?不熟悉的话就不是合格的大人喔?”
悟对合格的大人的理解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古井挠了挠头:“这,平时也只处理过鱼的……看样子我不是合格的大人。”
“什么嘛——为了赶快让你变成合格的小猪3号,本大人可以教你怎么做噢?把手给我。”
古井真集顺从地这样做了。悟握住他的手腕,那只手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古井真集稍微打了个寒战,这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真正地感受到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不适。
悟抓着他的手,慢慢地将他拉向自己水手服的领结。古井真集一阵紧张,他是否马上就要被当做恋童癖现行犯逮捕了?但随后发生的事让他没有余欲继续这样的思考,他的指尖穿过悟的水手服,触碰到他柔软的皮肤,然后,就像剥开果皮那样,他的手指伸进了他的胸膛。
“等等,你要干什么?”古井惊呼出声,但不敢有所动作。他感受到令人作呕的触感,湿漉漉,软绵绵,粘糊糊,是身体的内部。
“教你怎么切开人体噢?”悟毫不在意地说,抓着他的手腕似乎就要往下移动,“顺着往下就可以轻松地切开了。”
“为什么要学这么危险的事!这,这不应该……”古井感到自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都不会痛吗!”
“这个跟你没关系吧?好啦好好学!那么简单的事情总该争气点赶快学会吧?”悟不耐烦地说,他看起来一点痛感都没有。古井的手渐渐被悟向下拉扯着,悟的身体像成熟的果实一般,被他剥开柔软的表皮,露出里面鲜红的内脏。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忘记了呼吸。眼前的景象只能用诡异来形容。他的手指触碰到什么东西,像是骨头,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跳动,那似乎是……一颗心脏。
古井真集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他听到鸟鸣,和一些说不上来的声音,这里似乎是“外面”。他并没有时间生出一丝一毫的喜悦,在看清脚下的东西是何物时,他飞快地转了脸,但那个场景却仿佛是有生命似的,牢牢地把自己烙在他的视网膜上不肯离去。
悟躺在那里,胸腔被切开,已经一动不动了。他的心脏并不在他胸膛里,而是被古井真集抓在手中。
他正抓着,从悟的胸腔里,刚刚摘下的心脏。
这一切似乎只发生在一瞬间,却也足以给古井真集带来强烈的刺激。他的胸口猛烈地起伏着,但他仍然一动也不能动,因为他发觉自己仍站在旅馆客厅里,手指穿过悟的肋骨,指尖触碰到他的心脏。
那是一颗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
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松了手。
“怎么了?有那么害怕吗?本大人纡尊降贵亲自教你诶!!有什么好怕的!!!”
古井真集慢慢地把手收回,上面不出所料,一点血迹都没有。
“不会痛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会痛?”悟用看蠢货的眼神看他,“我已经死了耶,你是笨蛋吗?只有你们这些无聊的家伙才会痛吧!”
古井真集突然感到有些难过。他一直以为,悟是什么不通人性的怪物,但他刚刚看到的景象……如果那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悟曾经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孩,他只是……只是被人杀了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还是说,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这样相信而已?
他不敢再去想那个场景,但他知道,那样的景象最终会沉入他的梦里,变成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悟想做的事似乎还没做完。他拿走了古井的身份证明和教师资格证,不知道想要做什么,古井也就由他去了。电视上开始播放奇怪的动画片,讲述了一个男孩出门旅游被坏人杀害的悲惨故事。
古井真集想到真理子,又想到悟,此时此刻他暂时忘记了那些令人惊恐的回忆,只是替悟感到难过。也许是因为已为人父,他对于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死去的孩子抱有十足的同情,想到他们死去前的恐惧与绝望,他就一阵心酸。也许是今晚受了太大的刺激,他甚至开始流泪。
悟不明白他为什么流泪,说着“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把电视一关就消失了,只留给他一枚十日元的硬币。古井把硬币收好,走上楼梯,打算面对又一个不眠之夜。
他辗转反侧终于入睡。
深深浅浅的梦境里,他梦见自己在剥开一枚成熟的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