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初,人类语言相通。
狂妄自大的人们谋合起来,对银河伸出了手。
「你说,天那边的神是什么样子的?」
荒唐的一切由此开始——
清晨五时。
这个时间的天空还蒙着一层透明度50%的深蓝色,然而五月初已是逼近夏天的时间了,照经验来看,再过半小时天空的暗色就会渐渐褪去,显现出朝阳的预兆——此时天空还是有些发白的。此后低下头去看看风中摇曳的草尖,或是捧着心爱的书,每过一分钟再抬头,天像是蓄满了力一般比前一秒亮出三分还要多。
在这样静谧的早晨,天野停下了晨跑的脚步,看着与往常无二的景色,擦了擦汗水。
一年前的她,尽管起床时间比一般学生早,但也没有晨跑的习惯。但是现在不同,她就读的学校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私立高校——御神坂高中,若想成为优等生,不仅满足基本的成绩优秀,身体素质也不能掉队。天野对此有一定自觉,仅靠遗传自父母的体力只能达到随波逐流的程度,想要成为优等生就必须再加强锻炼。
这些只为了达成一个目标——
没钱没势的她,想要站在贵公子的身边,就只有拿出成绩来了。
今天又是第一个踏进校门。
天野快步经过倒数第二层的各个教室,顺带隔着窗满意的扫了一眼,果然,里面空无一人。高二C班并不在那么高的楼层,现在她要去的地方,是顶层的音乐教室。运气好的话,可能会碰见心情好的或心情不好的易在那里打架子鼓,有时则是白发的少女在弹钢琴。一天之计在于晨,哪有一起床就心情不好的人呢?除非易又和哥哥吵架气的一晚没睡。
到了。
音乐教室里传来节奏明快的鼓声,天野在楼梯口转角处就听到了。
要不要突然就推门进去,给易一个惊喜呢?还是悄悄溜进去,趁他不注意从背后跳出来蒙住他的眼睛?今天试试前者吧。如是思忖着,天野推开了门。
【1】
......
“以上,”不知是谁在天野耳旁低语,但绝不是易,那分明是个幼女细腻的声线,“祝游戏愉快。”
察觉到事情已经开始走向不可控,她急忙缩回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广阔的白色大厅。她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大厅并不是常见的圆形,而是正方形。她注意到门旁边贴着的标签,转过身去看了看。
“15 天野”
左面“14 井然”,右面“16 夏泽”。
天野把目光转回自己的房间正对着的方向,她注意到不远处蜷缩着一小团深绿色,在白色的背景布下十分显眼。没有多顾虑什么,或许是电波的直觉,或许是神的召唤,她朝着那一小团暗色走了过去。
那是个蹲在地上背对天野的男孩。
“もし~もし~”天野试着引起男孩的注意,但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男孩依旧在专注的想些什么。
天野不解的歪头,如果是易听见她这么喊,一定会皱着眉头第一时间转过头来问一句“干什么”。其他人的话也会有所回应的,啊,难道说这个人听不见吗?她绕到男孩的正面,坐在了他面前,贴心的挥了挥手。
男孩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一丝回应。像是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人恐怕会就此放弃了,天野未来却是只要认定了,没有回应会一直打到出回应为止的人。于是她伸出手,捏住了素昧平生的人的脸。
这一次的确是起到了良好的作用,男孩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天野,歪了歪头:“曲奇里会钻出彩色的小虫子吗?”
天野眨了眨眼睛,仿佛真有这回事似的认真的提出了一串问题:“不知道,天野没有吃过那种曲奇,好吃吗?你是吃了曲奇之后就跑到这里来了吗?”
“对不起,恩......我也没吃过。”男孩低下头,认真的懊恼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是我的宠物也不见了......”
他一副沮丧的样子,头发都要变软了。天野忍不住揉揉男孩的头,这种质感让她忍不住想起叔叔家的猫。上次阿姨忘记给小猫喂食,小猫也是这么趴在她面前无精打采的垂下耳朵的。她用哄小猫的语气轻声说:“没关系哟,天野也把小易弄丢了,虽然他一点都不坦诚,但是天野能看到他的想法。”
像是心智刚刚成熟的小孩子一样好哄,男孩神色一变,笑着拿出了一袋虾条:“既然我们都丢了东西,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
听到这个词,天野空洞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光彩。
实际上,天野未来对这个与情感相关的词并没有什么概念。她几乎是无法分辨爱情亲情和友情的。关于朋友的概念,她还是从小学同学那里打听来的。“朋友就是很棒的人!”别人是这么告诉她的,她也一直坚信不疑。尽管那些朋友们什么都没能给她,就连最基础的尊重也是。早早失去了亲情,在那个年纪不可能拥有爱情的她,友情就是天,朋友就是世界。
“那你会把天野当成重要的人吗?”
男孩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愿意变成食物吗?”
食物?天野想也没想照着自己的左手背就咬了下去。温热的红色液体从扭曲的伤口中缓缓流出,天野伸出舌头沿着血迹舔拭手背,她咂咂嘴,一股血腥味在口内蔓延开来,她皱起了眉头,这样给自己的身体下了结论:“天野不好吃。”
似乎是注意到个人口味偏差问题,她把受伤的手递到男孩面前:“不过你愿意吃就给你。”
男孩似乎是有点讶异天野的举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非同寻“长”的橡皮糖,拉过天野的手慢慢替她包扎:“我不吃人。”
“嘶——”男孩的糖勒的过紧,天野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不起,是我的错。”男孩这次反应倒是蛮快,之间他又从谜一样的地方掏出了一颗牛奶糖递过去,“作为交换,我来保护你吧!”
“……你不会抛弃天野的吧?”天野抽回了手,认真的盯着男孩。在这双宛若黑洞的双眸中,不允许任何虚伪的誓言存在。
“?” 男孩一脸不解的样子,等着天野的解释。
“就是废弃品。” 天野的眼神竟有些可怕,“必须被扔掉的,没用的东西。”
“我们来成为朋友吧!”男孩笑着,再次回避了问题。
“你没有答应天野。”天野并没被荒唐的搪塞糊弄过去,她想要的并不是“是”这个答案,而是明确的回答,明了的反应。嘴是可以说谎,而心不会。没有人比天野未来更了解人是多么爱说谎的一种生物了。只有动作是坦诚的,她对自己的认同深信不疑。
男孩低下头去,似乎是因为被揭穿而感到歉疚。
说实话,天野并不讨厌这个人,她感觉能和他达成某种奇怪的同调率。虽然和易在一起的感觉不同,但她感觉很愉快。
天野突然扳起男孩的头凑过去,然后像猫一样蹭蹭他的鼻尖:“这样的话,天野再见到你就会记得你了。”
“咦?”男孩做出了比一般惊讶更夸张的反应。
他立即蜷成了一个球。
“……西瓜虫。你是西瓜虫先生吗?”天野敲了敲疑似头部的位置,连她也无法理解现在的发展了。
“咔嗒”天野的房间附近传来了开门声。她扭头看过去,一个金发的男人从最左边的房间里走出来了。她站起身,低下头看了看并不打算站起来的男孩,在心中悄悄把他划进了待定列表,朝着金发男人走去。在自己右侧的房间,她还记得那个房间的名牌“16 夏泽”。
【2】
在他们相距大约一米的时候,男人注意到了她。
天野也很直接,她干脆就问出了在男孩那里没有得到解答的第一个问题:“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夏泽微微一笑,并没有什么紧张感:“到处转转的话总能出去的吧?”看来性格和外表相符,是个悠闲的人。他的目光温和的落在天野的手上,那里奇怪的包着一圈宽厚的橡皮糖。
“你的手怎么了吗?”他关切的问道。
“恩,是咬的。”天野的回答倒也直接。
“咬的?”
“因为有人说只要天野成为食物就会把天野当成重要的人,但是他没有正面回答天野……然后天野就来找你了。”
“啊……是这样吗。”夏泽笑了起来,掏出稿纸用钢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你是作家?”天野见状凑过去,短短的时间内纸上就写满了她不懂的文字。
“以前是剧作者哦,当然现在也开始写小说。”夏泽停下来,温柔的摸了摸天野的头发,“想要把天野的故事写下来……可以么?”
“天野会是主角么?”天野仰起头,脸上写满期待。
“是哦。” 夏泽又扬起一个温暖的微笑,天野这才注意到他的两只眼睛颜色有些不同。
“真美啊...”
天野情不自禁的发出这样的感叹,但是夏泽似乎没听到,依旧在纸上记录着自己的想法。不久,他收起纸笔,低头对天野说:“走吧,我们去找其他人。”
“......”天野还没有应答,她的视野里就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曾在原本的世界见过那个金发蓝眼的人一面,某次偶然见到了易的姐姐和他在一起。既然是(姑且算是)易的姐夫,那必须要去打个招呼。“对不起,下次再....”
天野没说完就跑开了。
【3】
“那个……”天野站在苏的面前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只是记得见过一面,却没能记住他的名字。天野沉思了片刻,急中生智,“你是易的姐姐的男朋友吗?”
“温柔的姐姐的男朋友?”苏被搞的满头雾水,他从来没听说过自家女朋友还有个妹妹,从外貌上看明明毫无相似之处……难不成是私生子吗?!
“就是御神易的姐夫。”天野似乎看出了苏的误解,合时宜的制止了他的脑洞。
“哦……”苏回忆了一下,眼前立即浮现出了性格和名字相悖的孩子,完全没注意到天野的措辞,“是他啊……我叫苏,看这身校服,你也是御神坂的学生吗?”
“嗯。我叫天野未来……”这时从他们手边的门里出来一个头发蓬乱的人,天野看着他,有种微妙的熟悉感,“这是....?”
高大的男人见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他曲起大拇指还没来得及弹到空中就被苏抢了话:“他叫御手洗,恩......算是我的朋友吧。”
御手洗略不爽的看看苏,这时候也没什么扔硬币决定的必要了,他把硬币揣回口袋里,既没有问候对方的意思,也没进行进一步的说明。趁着这功夫,苏又不知道去哪里了。尽管沉浸在一股奇妙的氛围里,天野却没有感到尴尬。她在想别的事。她努力回想看见御手洗时那阵微妙的熟悉感是什么......啊,对了。是那只她在放学路上常常遇到的流浪狗。她的上下学路线是固定的,每天放学的时候她都会在半途中遇到一只狗,天野叫它“犬桑”。
那是一只棕毛的野狗,她听便利店的老爷爷说,它是周围最凶的狗。不管是遇到了什么生物,只要对方露出恶意就一定会扑过去咬,直到胜利为止。为此它常常遍体鳞伤。
“这家伙见什么都咬,完全遵循着本能。我亲眼见过它把另一只狗的肚子咬开,血流了满地呢。”老爷爷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但是啊,我有一天竟然见到它给一个人叼起他掉落的钱包呢。唉,谁知道它想什么呢。”
说来也很奇怪,这只狗第一次见到天野的时候既没有叫也没扑上去咬,乖乖的站在那里用湿润的眼睛望着天野。天野蹲下去摸了摸犬桑的毛,很软。
......
“犬桑?”
天野盯着御手洗一头蓬松的头发看,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他旁边去。
"不是犬桑。御手洗无。"无的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丝毫感情。
“不是小无,是犬桑。”天野的手已经摸上了无的头发,确认触感之后坚定的反驳了被摸本人的说法。
无转个身摆脱了天野的抚摸,掏出另一枚硬币。“叮”伴着美妙的金属声,硬币被弹上天空,旋转了几个360°,稳稳地落在无的手心里。
无伸出手把硬币的结果给天野看:“是无。”
“这是五円。”天野看着硬币的面值如实回答。
无蹙眉,伸手又把五円硬币抛到天空。他在决定是否和这个无理取闹的家伙继续纠缠下去。
意外的,硬币在空中就被天野抢走了。
“正面就是犬桑。”天野说完缓缓松开手,手里躺着的硬币上印着“日本国-平成二十六年-”。“反面也是犬桑。”
“......”御手洗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那犬桑,天野就决定叫你小无了。”天野把硬币拍回无的手中,抬头看着他的头发,眼里充满了对犬桑的不舍。“那,犬...小无会把天野当成重要的人吗?”
御手洗已经准备要去找苏了,听见天野的发言他难以置信的回头,他还从没见过初次见面就问出这种话的人。“重要的人”不是经历过生死才能这么提的关系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廉价了?
“由你来决定吧。”御手洗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硬币丢给了天野。
“咦?”天野愣了一下,随后乖乖的把硬币抛向天空。其实她更想要的是御手洗自己的反应,回答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在之前已经说过了。
“啊,那你就是天野重要的人啦。”天野跟本没有在意硬币的正反。
她用绑着橡皮糖的手递过硬币。注意到御手洗的目光,天野歪了歪头:“小无想吃糖吗?”
“不想,手伸出来。”
御手洗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创可贴,他解开缠在天野手上的糖,把创可贴附在暗红色的伤口上,轻轻按实。
“橡皮糖不能包扎伤口,你没有看过医疗知识的书吗?”
“我知道啊。”天野回答,“但这是青色眼睛的先生给天野的,天野不能扔掉。”
青色眼睛的人?御手洗在脑中过滤了一下目前见过的人,能够满足这个条件的人也就只有帝宴了。这么一想,事情倒是蛮合理的。
无转身,背后传来天野的声音:"你要走了吗?"
"我去找苏。刚刚说要和他一起行动的。"无转头露出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微笑,"没关系,还会再碰到的。"
啊...笑了。
天野愣住了。她突然想起犬桑看起来很温柔的舔着她的手,至少是看起来,那一瞬让她产生了微小的满足感。现在和那时的心情一定是相同的吧。像是受到了特殊待遇一般。
好高兴。
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恩...”
“一定会...”
735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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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嗯……第一张是正位的祭司,看来御手洗同学的沉着冷静还会继续下去啊~"课桌上整齐排放着我刚刚抽出的三枚塔罗牌,佐藤翻开最靠边的那张,安心地说道。尔后,她那长长的睫毛又垂了下去,喃喃自语,"虽说事实上就是无感情的常识理智判断……"
"有没有感情这对佐藤有什么影响吗?"我反向坐在椅子上,面朝后位的佐藤,双臂拄着椅背。
佐藤猛地抬起头,不知怎的变得面红耳赤,大声辩驳说:"你是笨蛋吗!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每次你都这个样子,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我怎么回去查电脑?"我耸耸肩,学着苏无奈时的样子,"你看上去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多,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兴奋?"
"御手洗同学大笨蛋!"佐藤又大喊了一声,惹得班里同学纷纷回头往这边看。她气鼓鼓地拍了下第二张塔罗,好像跟它过意不去一般,粗暴地翻开。"啊……"她的声音一下子降下来,手上的动作停滞了半拍。
"正位塔。"见她迟迟不说话,我便拿过那张牌确认了内容。"印象中塔好像不是个好寓意。"
"嗯。全盘和突然的转变,意料之外的事件……"佐藤想了想,苦笑一下,"不过好事情也说不定啊!嗯,好事情!比如御手洗同学的感情大脑终于恢复正常了!"
"哪里有感情大脑这种东西。"我扫视佐藤几乎没摆过课本、满是涂鸦的书桌,似乎也有点理解了。"最后一张呢?"
佐藤把手伸向塔罗,她犹豫了一下,又双手合十作出祈祷状。"不会吧……"看到牌的花色,佐藤的脸又低沉下去。按照小说里的分析方法看她的表情,她是在担心我吗?
"哦,死神啊。"我两指夹着那张牌翻来覆去看了看,那张牌面是标志性的髑髅和镰刀,用之前苏教给我的词形容就是毛骨悚然吧。"我会死吗?"
"不、不可能的!"佐藤夺过塔罗,连忙反驳。"虽然有死亡这个寓意,但蜕变或熟悉的境遇结束更有可能……"
"你不会又要说我会变好吧?"
"没错!"佐藤脸上的阴霾立刻散去,冲我竖了拇指。"准备迎接新的御手洗同学吧,我的占卜可是很准的!"
我摸出口袋里的硬币,向上抛掉。硬币和桌板撞出一声闷响,微微上下振动之后,有数字的那一面映入视野。"是准的。"
"啊——御手洗同学我感受到了来自硬币的侮辱——"
"那么我先撤了。"放学的铃声穿透整个校园,我拿起书包和靠在桌边的剑袋,拍了拍佐藤松软的头发,"谢谢你,佐藤。"
如果要相信的话,我更在意佐藤所解读出的「意外事件」——毕竟我是最清楚的,自己的大脑恢复感情功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现在脸红到耳根的佐藤看上去已经不能跟我好好说话了,我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默默走出教室。
之后在校门口,我遇见了苏。
2
以上是我能清晰回忆出的最后的记忆。
"……祝游戏愉快。"
睁开眼睛,映入视野的景色是一间再标准不过的单人卧室,也就是商务酒店中价格不低不高的经济客房。我的后背正靠着床沿,由于过长时间保持倚坐的姿势,肩颈下方被硌得生疼。我拄着剑袋——幸好它还在我身边,晃晃悠悠站起来。
这是我不熟悉的地方,也是我从未遭遇过的境遇。
而比起无用地四处发问,我更倾向于着手分析现在的情况。
首先这不可能是绑架。第一,我对苏没有任何伦理或感情上的关系,他不会因为我的失踪而支付巨额金钱将我找回;另外他也没有那么高的经济能力。第二,这个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我能够自由行动,房间钥匙也好好地摆在桌子上,绑架假设完全不成立。
——游戏愉快?
向另一个方向思考,醒来时隐隐约约听到的话浮现在脑海。这种情形再加上「游戏」,很容易便能猜测到自己是不是被卷入小说里经常描绘的「生存游戏」。
比如我最近刚刚看过的《大逃杀》。如果按照小说的发展脉络,最后活下来的必定是善良又正义的七原秋也——像表面的苏那样,而完全体会不了感情的我只是个早晚会死的炮灰,打个比方,像桐山和雄那样的家伙。
死不死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那是命运的安排。实际上在我读小说的时候,也只能理解桐山了,我和他很多方面都有着共通点,比如——
我摸出口袋里的硬币,四指弯曲,将食指根部作为支点,向下一按让硬币起跳。之后,它落回我手中,数字朝上。
——如果这是个真的游戏,我也要积极参加了。
得到了和桐山相同的结果,我转向桌前的镜子,向上拉动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不过看到自己啼笑皆非的样子,我立刻变回原来的面容——电影里人们的行为模仿起来竟如此困难。
我拿下一直背在身上的日本刀,脱去红色的剑袋。金属质感的冰凉传入手中,我轻轻拉动雕刻着云纹的刀鞘,流畅的摩擦声流入耳畔。
刀刃斑驳的血迹像是拭不去的伤痕,但它并没有因此逊色。这血迹在我第一次打开它时就存在了,而硬币告诉我不要洗掉污渍,将它原来的模样保持下去。
如果这把刀真的是我的东西,那么我丢失掉的过去究竟是什么呢——而我仅仅这样想过一次。比起根本记不起的东西,着眼于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我装上钥匙,推门走出房间。
3
外面是一间宽敞的大厅。脚下的地板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能够清晰映出人影,显得幽深而神秘。大厅的四周全部都是房门,大概有二十余间。如果里面都住着和我境遇相同的人,那么「游戏」假说成立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另外,说不定苏也在这里。我最后记得是和他在一起的……
我一边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踱步向前走。这些房门上只有编号,直接闯进去找人的可行度为0。如果谁携带着武器,我将会有生命危险。俗话说,人在惶恐的时候什么都能干的出来——尽管我并不能体会到惶恐这种感情,我还是能理解,现在大概有人正惶恐着。
我盯着那些门牌,继续走着。或许是注意力过于集中,我没有心思去看前面的路,结果和谁撞了个满怀。
这种时候应该先道歉吧?我正打算鞠躬说句对不起,对方却先我一步弯下腰——然后狠狠把我推了出去。
我踉跄着一路后退,最后惯性把我抵到墙上才善罢甘休,当然,附带冲击疼痛。我盯着刚才撞到的少年,对方正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抱着一堆零食笑着,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这家伙是在挑衅?我迅速摸出硬币投掷,最后得到回击的答案。我从背后拽过剑袋,姑且先拿它当棍子用。
我调整好状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少年正打算拆开一包新的零食,我挥刀毫不犹豫地把它打掉。
墨绿发的少年睁大眼睛,扑闪睫毛歪头茫然地看着我,顺带手上以最快的动作捡起那包零食。他小声喁喁说了些什么,或许是语速太快,又或许是言语异想天开毫无逻辑,我一时间无法理解。
我后撤一步,随后聚力将自己推了出去。在空中一百八十度转身之后,我将剑袋高举头顶,狠狠击向对方的手臂。咚地一声碰撞,少年结实的手臂拦下了这一攻击,他本人依然用另一只手紧紧抱着零食,不以为意。
我顺势以最快的速度追加攻击,而少年灵敏的身躯将他们一一化解。有时用左臂,或者高高跳起轻盈地躲闪,再者踩在我的剑上借机与我拉开距离——但他自始至终都紧紧攥着那些零食,生怕失去重要的东西一般。
无法理解。零食除了能够发胖和填饱肚子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持有的价值吗?
——虽然很想这样问问他,但现在恐怕是没有机会了。就算再怎么不理解这世上稀奇的人和事,最基本的审时度势我还是能做到的。
——比如现在需要打倒那家伙。
但是我无从下手,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困扰」吧。少年不仅躲过我一半以上的攻击,即便剑袋打到他身上,似乎也无法造成理想中的伤害效果。明明只是个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无法理解,但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我想知道。
"你是什么人?"
我侧身瞄准对方的空隙冲过去,不料再次被少年回避。
"帝宴。"
少年眨眨眼睛,像个没事人一样拆开一包薯条。他迫不及待地很快享用掉一大半,满足地笑了笑。
奇怪的人,真的是无法理解的人——最后我竟然萌生出想听听他的故事的想法。但是命运不能违抗,既然它告诉我要战斗,那么……
我再次后撤,登上墙壁借助冲力越向空中,攥紧剑袋,扭转身体横扫出去——
哗啦哗啦。
我身下突然响起金属清脆的落地声。旋转带来的离心力让我的制度外套飞扬起来,与其相对地,口袋内已经空空如也。
硬币……
我下意识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去捡那几枚硬币。触碰到它们的时候,我停滞了一秒钟——全部都是反面。
——所以命运让我放弃吗?
我重新把剑袋背回去,转向少年。然而在我进行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他已经跑开一段距离了。
"帝宴,等等。"
记得书上说,如果想表示友好,应该赠送什么东西吧。于是我拿出中午佐藤塞给我的奇怪饮料,以同样的方式塞到一脸茫然的少年怀里。
既然看上去很珍重零食的话,麻婆豆腐这种饮料应该没问题吧。佐藤说这个东西很奇特而且意外的……什么来着……?话说奇特又是什么感觉,像帝宴一样?
少年接过饮料,讷讷地沉默片刻,随后拿出一张红色的东西放到我的手中,小跑着离开了。
我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这个没见过的东西上。这个大小和设计,是钱币没错,全部都是汉字,中国的钱币?上面还写着100……
"你在看什么?"背后有谁凑了过来,传来缓缓的吐息声。
"不知道,没有见过。"我转身,把红色的纸递给对方。
戴着帽子的少年认真地端详了一遍,扬起面庞笑笑说:"是中国的货币啦,人民币。刚才的人给你的?"
"嗯。"少年不可思议地让人感觉没有谈话的距离感,况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便继续说下去。"我送了他一瓶麻婆豆腐饮料,他为什么要给我钱?"
"呃……麻婆豆腐?"少年的笑容持续了几秒尴尬,很快又恢复成开始那温和的样子。"说不定也是谢礼吧。"
"钱是用来等价交换的。那么一百人民币有多少价值?"我想起佐藤是从自动贩卖机里搞到那饮料的,应该不超过三百日元吧。
"价值……这要怎么解释喔。"少年为难地抓了抓帽子,"你是哪里人?"
"日本。"我顺势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御手洗,御手洗无。"
"日本啊,原来如此。"少年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掌上下晃了晃。"我是昳辰。请多关照。"
"……嗯。"我机械般地点点头。又是一个奇怪的人,比普通人要热情,要好相处的多,还有那一直消失不掉的微笑……
"说起来,一百人民币差不多是日元一千六百左右?"
"……他为什么要给我能买十罐饮料的钱?"我无法理解这并不等价的交换,甚至难以接受。"一会儿还给他吧。"
"我觉得他不一定会接受喔。"昳辰笑着摊手摇摇头。
"为什么?"
"感觉啦。"昳辰盯着我看了一会,犹豫了一下,问道:"无你不开心吗?"
"没有。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开心?"
"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呢。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和我说话。"昳辰低头,后半句的声音渐渐变小。
"不,我对昳辰很感兴趣。"
"感兴趣?"
"是的。为什么可以无时无刻都笑得那么自然?"想起自己醒来之后对着镜子的笑——或者只是单纯的嘴角上扬,我甚至有点难以接受。
"嗯……想些开心的事就好了。"昳辰眯起眼睛,仿佛在做示范一般。
"开心的事……"苏以前对我说过,「开心」就是感到心情舒畅和快乐,但我还是不能好好理解这样的感情。"和昳辰聊天也算吧,但是笑不起来。"
"如果一定要笑的话……"我抬起手放到嘴角,一起向上扯着,让嘴角之间连成一道弧线,也就是笑的样子。
昳辰看到我的样子,轻轻笑了几声,走上前换下我的手。"不对不对,太奇怪了,标准的笑容应该是这样的——"说着,他开始调整手上的力道,将我的嘴角调整到他满意的位置。"好了,标准的温暖微笑!"
我默默记下了肌肉大概收缩的位置,恢复到原来的表情,重新试了一次。"这样?"
"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不过很可爱。"昳辰做了个竖拇指的动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夸了,但别人这样说的时候应该表达谢意——至少小说和电视里都是这样的。
于是我对一直挂着温和笑容的少年疑问式地说了句谢谢。
4
和昳辰继续寒暄一阵子后我们便分开了。
不知道该继续做些什么,身体又有些疲惫,我靠到身后的门上稍作歇息。正当我把全部重心都托付给它之后,很不凑巧地,它被拉开了。
我就这样被不断降低的重心活活仰面拽到了地板上。
"诶?御手洗?"
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上盘旋着,大脑刚刚受过冲击,这声音略显嘲喳。我慢慢爬起来清醒之后,才认清对方的面孔。
"苏,你果然在这啊。"
"你这一切不出我所料的语气是什么?"苏嘟着嘴含含糊糊地抱怨道。
"我分析了一下,如果是「游戏」的话我们同时进来的可能性还是蛮高的。"头还是有些发晕,我踉跄走了几步,坐到床沿上。
"你也听到那句「游戏愉快」了吗!"原来不是自己幻听,苏大概为这事实感到安心。"什么游戏啊,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吧。"
"要搞这么个恶作剧,也只有神能做到了。"我随口一说,至少我不认为有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把不同国籍的人聚集到一个封闭空间,彼此还能无障碍交流——这是我刚刚在这空间走过一圈后得到的结论。
"御手洗,唯心也要有个限度。命运论就算了,连神都跑出来……"苏耸耸肩,叹了口气。
"那就来讨论点现实问题。"我打断对方的话,快速接到。"你也看了不少这种情节的故事吧,如果真的是「游戏」,你打算怎么办?"
"嗯……战斗咯?或许还能挖掘出自己的另一面,觉醒个力量什么的~"苏甩了甩长长的袖子,不知怎地语气突然显得有些期待。
"到底是谁在唯心?"我插着手,紧盯苏看。
"还能怎么办,我们什么状况都不了解,除了那句「游戏愉快」。"
的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太少了。一般这种情况,首先要做的就是自我防御。我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得其乐的青年,摸出一枚硬币抛上去。
"你又要决定什么事情?"
"要不要跟你一起行动。"我抓回那枚硬币,"看来答案是要。"
"所以你要看情况用背着的东西了吗?"苏指了指我背后的剑袋,"话说这种不明所以情况下和本来就认识的人抱团是天经地义的吧!有必要让命运决定吗,有点受打击……"
我懒得理会苏的后半句——就算回答了他也要啰嗦半天。"这个?已经用过了。"
"你……不会……"苏后退了几步,像面对杀人犯一般复杂地看着我。
"只是当棍子用了而已。对方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我淡然解释着。有时候他的发散思维简直就是迫害妄想,而且那迫害妄想厉害了还会钻出一个和平常迥然不同的苏。我上网查了一下,专业的术语描述是「精神分裂」,真不知道危险的究竟是他还是我。
"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啊……"苏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其实「游戏」里也不会聚集一帮毫无特点的普通人过来。"我轻描淡写地说着,「游戏」的存在已经在我心中变成既定事实了。
"说的也是。那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你可以扔个硬币试试。"我摊开手,把一直攥着的硬币递过去。
苏嫌弃地推了回来,来回踱步思考。
"还是出去看看吧。"
5
"……他叫御手洗。"
苏出来之后,没过多久就撞上了面前的麻花辫少女。原本他们两人在一旁攀谈着,少女突然矛头一转,把话题带到我身上。正当我打算扔硬币决定要不要回应少女的时候,苏抢先替我回答道。
抢完话头,他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知蹿到哪里去了。
于是只剩下我和少女怵在这里。
"吶吶,你的头发好软好厉害,天野能叫你犬桑吗?"少女溜到我身后,拽起我的头发来。
很痛。我判定自己受到了攻击,迅速从身后抽出剑袋打向少女,强迫她离开自己,停止攻击性的行为。
"不是犬桑。御手洗无。"我不明白自己和犬类有什么共通之处,姑且当做对方没有记住我的名字,自己又重复了一遍。
天野用绑着橡皮糖的手挡住我并没有太用力挥出的剑袋,咬了咬牙,好像在忍受疼痛一般。"小易说,天野不能伤害自己,天野也不能让别人伤害自己。小无刚刚做了伤害天野的事吧?"
天野一边自顾自说着,一边跑上前冲着我毫无防备的腹部打了一拳。我顿时感到胃里一阵翻滚,酸性液体不断涌上喉咙。我一只手捂住嘴巴将它们逼回体内,另一只手也顾不上去安慰被疼痛冲击得麻痹掉的腹部,直接摸出硬币投掷出去。
一声轻响。胃部安定下来,硬币也在反面朝天处定格。
——不能和她打吗……
我捡起硬币,顺从天意就此罢了,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小无要去哪里?小无也要离开天野了吗?"天野追上来,扯住我肩上的背带。
"我要去哪对你有什么影响吗?"这个家伙更奇怪,狠狠打了人一拳之后又说出青春肥皂剧里的台词,不可理喻。
"天野觉得小无是重要的人,小无离开的话,天野伤心。"
"……"我好像把握不到她说话的语言逻辑。「重要的人」一般都是认识很久、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的人吧,我没理由和素昧平生的她论重要与否。"我和你在三分钟之前刚刚见面。"我淡淡说道。
"天野觉得可以和小无愉快地交谈。小无也把天野当做重要的人吗?"天野抬头看着我,深不见底的蓝色眸子里好像闪着光。
我握着那枚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硬币,扔给对方,"你来让它决定吧。"我第一次把硬币,也就是自己事情的选择权扔给别人。不过谁来询问命运的答案都一样,无所谓吧。
"这是要让天野扔吗?"看我点头之后,天野双手举得很高,像在海边扔漂流瓶一样——只不过用力方向换做竖直——抛了出去。
硬币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天野伸手在头顶处接住它,紧紧攥着。她好像有点紧张,慢慢挪开手指,向手心的硬币窥视。
接着,天野笑了,仿佛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礼物。"那天野是小无重要的人了。"她把绑着橡皮糖的手伸到我面前,手心躺着数字朝上的硬币。
她是受伤了吧。半透明的橡皮糖下能隐隐约约看到暗红色的伤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处理方式?橡皮糖没有任何治疗伤口的作用,甚至连覆盖都做不到。长时间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感染。
"小无,想吃糖吗?"天野歪头看着我,把橡皮糖解下来。
"不想。"我回绝了她,"手伸出来。"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创可贴——之前我受伤的时候佐藤直接塞了一盒给我——我把它包在天野的伤口处,轻轻抚平。
"橡皮糖不能包扎伤口,你没有看过医疗知识的书吗?"
"这是帝宴给天野的,天野很珍重。小无也给了天野东西,天野很开心。"天野抚摸着那枚创可贴,冲我笑笑。
"帝宴啊。怪不得。"这样一想,那两个奇怪的人扎堆做一些奇怪的事也不足为奇了。
"小无又要走了吗?"
我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的天野接着问道。
"我去找苏。刚刚说要和他一起行动的。"我转身摆出一个标准的昳辰式微笑——希望能像昳辰本人希望有那种神奇的力量。"没关系,还会再碰到的。"
"啊,小无笑了。天野一直感觉很奇怪,为什么小无总是没有表情,原来小无会笑啊。"天野摩挲着创可贴,欣慰地说道。
"嗯。"我轻轻答应了一声,接着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补了一句:"仅仅也只是会「笑」而已。"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想起佐藤的占卜。我的心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这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好像一根根丝线萦绕着,盘旋着。我感受不到所谓的「开心」,但这些境遇给了我日常无法给予的东西。
像命运的决定一样不可思议。
在那之后,我从大厅的另一个角落找到了苏。与此同时,粉白色的少女出现在场地中央,元气的宣告声打破四周的沉寂——
"你们的游戏助手,娅米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