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的助手曾在我身上花费了很长时间。她是我俩大学时期的学妹,写字很漂亮,成绩也不错。看得出来她喜欢阿尔伯特很久,却不敢表白,成天泡在我这里假装自己并不在意。
我想给她支支招,但非血缘关系的哥哥也算是一种“私人资产”,中间横插一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已经让我不满许久,更不想拱手给她。只有我和她在吧台旁边的时候,她摆弄着那杯莫吉托,试探地问阿尔伯特有没有喜欢的人,我一听就使坏,说有,是个西班牙大帅哥,没想到吧!
她表情变化精彩极了,站在吧台后面擦杯子的玛利亚看了我俩一眼,差点就把手上的冰锥递给她,助她完成这一生一次的激情犯罪。
我最后认真地建议她自己去问问,反正旁人说的真相她都听不进。
玛利亚下班之后换了身裙装。我很少见她穿裙子,难道今天晚上有什么盛大的约会?我问她,她穿上卡其色风衣,像看傻子一样怜爱地看我,说只是想穿给自己看。
每周三我都会送她回家,这天我没有夜班,黑帮和混混横着走的城市并不安全。过桥时的风没能把我的醉意吹醒,我感觉天地震动,整座桥都在风中晃。不知不觉玛利亚已经贴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我俩在桥的最高处停下,城市还灯火通明,一辆辆汽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我突然想叫喊,没人能在这种状况下还压抑自己。快三十岁了我什么都有,想着知足常乐,却依旧能感受到自己十分渺小。
我跟玛利亚谈论“great friendship”,动机确实不纯。她不知道自己长得漂亮,神情忧郁,惹人喜欢。假如她哪天背叛了我,我会伤心得比别人久一点然后原谅她。现在她挽着我的手,我反而有些不自在。她问我为什么要欺负人家小姑娘——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实话。长这么大,我骗过谁呢?
玛利亚叹气。我一屁股坐到桥的栏杆上,手还和她牵着,我对自己天生拥有说什么都像假话的气质心知肚明,乐得自在。我只是尤其喜欢有关事实的恶作剧。玛利亚突然靠近我,冰凉的手心贴在我的脸上,灯光打下来的阴影让她的脸变成一团黑。
我分不出真假,她说,我想信任你,但……
我笑了一下,把她捧着我的脸的双手拉到脖颈上,自己的双手覆着她,说想让她帮个忙。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没等我抓紧她就抽回了手顺势给了我一巴掌,声音很响,但下手很轻。
你有病,她快急哭了,听着,派力肯,想自杀的话不要带着我一起,你不要老是想着操纵别人的人生。
看着她这幅表情我突然有想要拥抱她的冲动,至于操纵她的人生我更是没想过。我单方面对她忠诚就已经足够。我只希望她不要忘记我,我相信如果我哪天消失了,她一定会比爱丽丝更早地找到我。她太不安了,不安到我怎么说都不愿意听。当我上前一步的时候,她跑开了,甩下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
看起来是我给的太多让她过载了。
阿尔伯特的助手自己申请调职离开了这座城市,一切都像没有发生,除了阿尔伯特那天大早上跑来跟我兴师问罪。
我甚至没来得及穿上衣,就坐在沙发上和他对着静坐。爱丽丝牵着维克托,出门之前,幸灾乐祸地冲我挥挥手。等人只剩我俩之后,阿尔伯特开始掰扯对错。要我说这做检察官的利害分析一点都不比我这个搞预审的差,直截了当就是一句,他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下班以后的生活。
我想那岂不是正好,学妹自己走了,难道你还想吊着人家不成?
我亲爱的哥哥沉默,他竟然从没察觉到这份长久的心意,傻得我想当他的面大喊“我爱你”看看会有什么反应。
维克托打棒球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的童年。现在的设备比那时候好太多了,甚至还有陪玩和儿童公园留给他放肆造作。
他是个很正经的小孩,从来没见他玩笑过,我坐在观众台上,看他稚嫩但一丝不苟地给朋友分配位置任务。作为一种基因的延续,他好像筛除了我身上所有的恶意,他是一种难得可贵的诚实。
我带着礼物去找玛利亚赔罪。她确实被我吓坏了,门只开了小小的一道缝,露出半张脸盯着我看。我第一次不知道如何缓解这份尴尬,站在她面前傻乐。
她一直在悲伤地为和所有人分别做准备,我作为粗暴生硬的变数让她不知所措。她终于缓了缓推开门接受了我的道歉,泰勒说得对,这世上哪有人会拒绝马卡龙呢?
玛利亚并没有邀请我进屋,她把我独自留在门口罚站,像个在闹别扭的妹妹。我以前冲阿尔伯特发脾气的时候,他也会这样想吗?
白天的桥令人踏实。地上有些朝我直冲过来的阴影,那是迁徙的群鸟,不知道换季他们要飞往哪里。
真希望明年还能与它们相遇。
投稿需要,暂时隐去
爱上妓女的感觉是如何呢….?
下流,恶心,肮脏不堪的,像下水道里无声死去的老鼠,比任何事物都令人感到悲哀的?
抑或是轻柔,脆弱,昏暗却暖和的,像刚被阳光烘烤过的旧衣服,比任何语言都令人感到温暖的?
爱上妓女的感觉是如何呢….?
杰特很清楚地明白,别人眼里视若瘟疫的女人,是他最为珍贵的宝物。
他痛恨又爱极了这样的感觉,他痛恨女人作为妓女的身份,痛恨那些在他身上灼烧的目光,但他又爱着这样能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轻吻他的嘴唇的,永远接纳他的女人。
他年纪很轻,挽着女人的手还很白皙平滑,他长得还算俊朗,黑色的卷发被高高竖起,尽管衣服已经被洗的翻白,但仍旧时刻散发着皂角的清香。他看起来像个落魄的贵族,那间黑暗的小作坊里经常有妓女这样说。
可他是个穷小子。
钱相比起灵魂不那么重要,这是富人才配得上说出口的台词。
同为妓女,杰特的母亲和女人并不大一样。自打记事起,他没喝上过一口热牛奶,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甚至没有被母亲好好拥抱过一次。——尽管被金主拥在怀里的母亲如此光鲜亮丽,笑声如此清脆动人。
钱在母亲手里并不能留过一晚,在她还年轻美貌时,大把大把的钞票塞进她的胸罩,然后立刻又被换成烈酒和她口中那些黑色的“快乐”。在她老去以后,再没有这么多钱进来了。但再打开钱包看看呢?积蓄下来的金币屈指可数。
所以母亲死去的很早,在她还能称得上漂亮的时候,被自己杀死了。
杰特是被妓女们带大的,他厌恶妓女,厌恶那家漆黑的小酒馆,厌恶生下自己的母亲。他也曾想逃离那个昏暗的地方,洗脱自己身上刺鼻的香水味,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下去。但当听到妇人调笑着他的样貌,用被数个戒指套住的手裹上他的手,看到有意无意的塞进他衣兜的金币时。他明白,他所能做的一切努力,也比不过妇人耳边说上两句甜言蜜语。
或许过去的诅咒找上门来了,或许他永远也无法逃离这样的命运。
但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不一样。
她的女孩儿和自己不一样。被精心呵护的小姑娘仿佛在阳光中长大,从来没有到达过阴暗的泥潭。她甚至被教会了识字,有书籍可以阅读,每天带着用鲜花和草叶编织成的帽子,尽管第二天花儿就会枯萎,但是女人一定会为她织上一顶新的。所以张开双臂拥抱女人的时候,杰特曾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
如果换作是他,他是否不用沦落到如今这般深陷泥潭的地步,最后的结局会不会和现在截然相反。
昏黄的小屋里,唯独一扇小小的窗户能让阳光透进屋子。穿过的衣物和翻开的书籍杂乱散落在地上,有些纸张甚至被浸泡在了打翻的墨水之中。看得出,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整理房间了。
黑发的青年背对着窗户,透过薄雾,泛白的光线将他的轮廓描摹了一道。风轻轻扬起他的头发和衣角,浓厚的阴影之下他的面庞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不知为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可闻的血腥味。
雷伊推着轮椅缓缓从门外的转角步入房间,皮靴碾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刚踏进房门的时候就不自觉地用手袖掩住了口鼻,或许是因为同性相斥,他对这味道说不上喜欢。雷伊身后还藏着一个头戴鲜花编织成的花帽的女孩,紧紧拽着他的风衣,并从他身旁探出了一个头发蓬乱的小脑袋。
“就是这里吗…作为住宅来说实在是太糟糕了。”
一路被雷伊推着的,轮椅上坐着的黑色长发女人稍稍扬起下颌,抬高了帽檐,底下一双金色的眼如巨龙的财宝般熠熠发光。可想而知,这股嫌恶的声音正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而此时,她像刚才将将发现屋里站了个人一般,坐在轮椅上行礼。
“叨扰了,凶手先生。”
杰特抬起头来,怔怔望着突然闯进自己家里的三人。尽管他确实做出了“看”的动作,但那双碧蓝的眼睛里却毫无神采。他愣在原地,干巴巴的启唇。
“抱歉,你们说…我是凶手?”
——奇怪的三人组合
杰特是这么想的,或许一般人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时,大都会这么想。毕竟一个推轮椅的贵族小少爷,一个坐轮椅的看上去充满学识的东方女人,一个贫民窟里出来的脏孩子,这样的三个人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能凑到一起。但除了那个女人,其他两人似乎对此
感到习以为常。
所以黑发女人——哈尔莫妮亚更愿意称其为莫名其妙找上门的麻烦、孽缘。
不亲手处理这段麻烦的关系的话,他们是不会消停的。这也是哈尔莫妮亚来到这里的原因,尽管她对这样手段拙劣的杀人凶手并不感兴趣,也没有要将犯人捉拿归案的正义心,她要做的只是洗脱自己的冤名罢了。准确来说,身后跟着的这两个人才是她想摆脱的麻烦。
只要在这里揭穿凶手的身份…
然而,她抬眼看了看还在寻找机会“接近”自己并对其他事物熟视无睹的雷伊,又垂眼看了看缩在少爷身后哭红了眼眶的小姑娘。
雷伊察觉到了视线,甚至故意笑着提问道“看来您已经把谜题解开了?”
显然,麻烦事又被推到了自己的头上。
她长叹口气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一边用白牙叼着指尖的一角轻轻将手套褪下,一边眨着那双漂亮的眼。
“解开谜题比制作谜题无聊许多,但给无知的人解说谜题比这还要无聊数十倍。”
雷伊耸了耸肩膀,“拜托了,不好好弄明白谜底的话,可是没办法证明您的清白的。”
或许你只是想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吧,猎魔人先生。
当然,这句抱怨被哈尔莫妮亚烂在了肚子里。
她将视线转回了窗台前的黑发青年,质问道“难道你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将褪下手套的手摊在了雷伊面前,阖上了眼“助手先生,请把证据请出来吧。”
被放入她掌心的,是一个用手帕细心包裹着的物件。
杰特从手帕的缝隙间垂落下来的黑色的东西意识到了那里面包裹着什么,而那个戴着花冠的女孩儿看他的眼神也愈发如同炙烤在他身上的烙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所谓的证据是什么。”
杰特最近忘了很多事情,比如他的过去,他的信念,他的所爱。但现在他又忽然能回想起,他爱的女人曾笑着称赞道,他黑色的头发很漂亮,摸起来异常柔软,一点也不像男孩所拥有的头发。
——黑色的卷发,在这片土地上可不是那么的常见。
“真是嘴硬啊,为了不吵醒熟睡的小孩,你首先用枕头把她捂死了,这才是真正的死因,对吧?”哈尔莫妮亚眯起了眼睛,皎洁得像只狐狸“聪明如你,一定不会选择留下痕迹的绞杀和会发出声音的刺杀。”
杰特失神一般喃喃道“你在胡说什么,她是我最爱的…”
哈尔莫妮亚没有理会这乏力的辩解,继而清了清嗓子道,“没有喷溅出来的血迹,说明你将尸体伪装成了割喉,可惜,这拙劣的手段被我识破了。这么想要嫁祸给开膛手杰克的话…”她用拇指在脖子上虚抹一下“你应该趁她的鲜血还滚烫时,心脏还砰砰跳动时,就结束她的生命。”
鲜血,挣扎,窒息。记忆如潮水般用上脑海,被杰特抛弃的故乡也好,记忆也罢,现在都随着这样不平不缓的描述又悄然回到了他的身边。无由来的害怕使得他急急后退两步,最后跌靠在身后的窗台上,身后扬起的书页散发出更多腐烂的臭味。
雷伊暗自庆幸,至少没有选择和这个女人成为对立的关系。
“够了,我说过…”杰特企图再组织出一句完整话。
然而话音未落,哈尔莫妮亚将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嘴唇之前,制止了他接下来发言。“啊啊~爱情故事,我已经听腻了。属于反派的台词请省一省吧。”
“你知道,这些都不重要…”她顿了顿,随后将手搭在了盖住证物的手帕上,缓缓道“黑色的卷发,在这片土地上可不是那么的常见。推理了这么多,证明你是凶手的办法很简单,只要看看你是否缺失了这一部分头发就行了。”
他感到手指有些颤抖,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明白,那里面包裹的正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反应过来时他紧握着的沾血的匕首已经刺向了那双就要揭开真相的手。而匕首的刀刃则被另一双手紧紧的攥在了掌心,刀尖堪堪止在了哈尔莫妮亚的眼前。隔着皮革手套,鲜血淅淅沥沥地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摊。
“这样对待女性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仿佛被割伤的并不是雷伊,他开口淡淡地说。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迅速,小姑娘也停止了哭泣,愣在了原地,。
那股腥臭味彻底爆发了出来,空气也变得粘稠,如驱赶不尽的灰尘般充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时分辨不出,是那刀子上带来的干涸的血迹,还是雷伊身体里蔓延出来的血味。
而哈尔莫妮亚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这场闹剧,手里的证据还未被打开,却已经不需要再打开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