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孤独一人。
雪伦从未见过这样的星空。所有的黑暗都在下沉、下沉、下沉,唯独银色的光点在那里燃烧,如同虚空中升起的磷火。她躺在稍微清理过的草地上,望着那片星海——有那么一瞬间,雪伦觉得不是自己在仰望天空,而是天空在仰望着自己……苍穹在缓缓旋转,而自己随时会向着那里坠落下去。
“……呼。”
她用手支撑起身子,然后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发环。为了能够好好看看那片星空,原先的马尾被雪伦散开,白色的头发懒散地垂到背上,让少女显得比平时柔和的多。雪伦心不在焉地把马尾重新束好,看着远处走动着的零星的几个人。
——这是,在意外之中被卷入的事件。
所谓“拯救世界”。
那是在之前,由巡游在天空的神明委托给被公告栏所带来的,所有冒险者们的任务。名为“漆黑之月”的基石意外破碎,如果不将其碎片寻回并修复,世界将会毁灭——就是这样的事态。
这对于之前还在菲薇艾诺中,过着接接委托,最多也就是和凶暴的盗伐者交手的生活的雪伦而言,实在有些难以想象,不如说没有丝毫真实感。再加上这座被称作“无名之城”的无人城市,有着让人不禁沉浸在其中的静谧氛围——不知不觉中,身边的其他冒险者基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队友,只有自己还是单独一人。
“……”
有点头疼地拍了拍自己。尽管很想好好看看这座无名之城,但是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就不得不一个人行动了——雪伦最后还是站起身,拍掉了身上的草丝。
无名之城的“中央广场”,就在城北这座小山的底下。喷泉如同雪伦刚来到这里一般运转着,冒险者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各个地方,讨论着无名之城和有关它的一切事情。只是看到这样的场景,雪伦就知道队伍组成基本已经确定,现在恐怕有些晚了。
虽然被那位神所“拜托”去拯救世界,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自由离开的权利……不如说是半强迫性质。
只要“有拯救世界的愿望”,并且触碰到了那个公告栏,那么就不得不“去拯救世界”——完完全全是诡计。更何况对于很多人而言,去拯救世界也就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一旦遇到了真正的危险,意识到这件事并非玩笑的时候,就会感到恐惧和退缩了。
会遇到很危险的事吧……
少女苦恼地叹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连思维都变得有些悲观了。
她知道那样子不对。
只是观察在场的人,就能注意到绝大部分的家伙并非只是轻浮的冒险者而已——神明大约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吧。如果人们是真心被赋予职责与希望的话。
不知不觉,少女沿着无人的中央街道向前走了很久。无名之城的建筑崭新而沉寂,没有一丝人类活动的气息。靴子和地面轻声撞击,在空气之中回响。
就在那样的环境中,雪伦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节制而小心,像是生活在危险地带的人一般——少女常常在偶尔到达菲薇艾诺的冒险者那里注意到这样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偏头,看见一道纤细的人影也在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想着什么。
是普通的人类。如同深海一般的蓝色短发相当清爽,鬓发却柔软的垂到锁骨处。对于女孩子来说,身高算是高挑的类型。
衣服稍显破旧,但是缝制的似乎很用心。雪伦一边观察着,一边慢慢走近对方。既然已经到了没有队友的绝境,那么还是自己主动出手为好?
“嗯……”
她刚出声,似乎早就注意到她的少女就转过头来——稍微有些尴尬,雪伦只能笑了两声,向对方伸出手。
“你好,我是雪伦•阿卡夏……如果还没有队友的话,能不能组队呢?”
她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头发上游移,一下子就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尽管已经放弃隐藏它,不过果然还是很别扭吧?
所幸对方眨了眨眼,伸出手和她对握。
“荣幸之至。”
此刻,雪伦才意识到了某个很重要的事实——
生活在菲薇艾诺的少女,每天都能遇到许多精灵。而精灵这种种族,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有着柔和而优雅的外貌,在没有交流之前,无法确定性别是很正常的事情。除此之外,雪伦在冒险者和居民中遇见的人类则不是如此,往往一眼就能判断……因为这种思维惯性,听见了对方的清秀声音的雪伦,才真正仔细的观察起了对方。
之后,两人像其他的队员那样并肩而行,寻找更多的协力者。但雪伦却忍不住在心底抱着脑袋翻滚——
我居然把男孩子认成女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这就是这只队伍的最初两人,唐吉诃德和雪伦的初见。
总算有了可以组队的队友——话虽如此,至少也要三人才能称得上是一只“队伍”。更何况在大部分人都已经不知不觉地完成队伍组成的时候,一人反倒比两人更容易找到容身之处。
只是,两人看上去都不愿意对一群热烈地讨论着的陌生人说“可以让我加入队伍吗”。
终于有些泄气,雪伦的脚步慢了下来。名为唐吉诃德的少年顺势停下,似乎宁愿在原地等着像他们两个一样没有队伍的落单冒险者。在这种比默契差了一些,微妙的夹杂着一点尴尬的气氛之中,两人一起靠在了某座房子的墙边。
星海在无人的城市之上散发着银白的光。这里的星空和自己的家乡完全不同,总算让雪伦认清了一些自己已经离开了菲薇艾诺的事实——她也知道,星空可以用来确认自己所在的世界。
无名之城的建筑还非常新。但是在这片比任何地方都要明亮的星海之下,没有一丝人的气息。从两位冒险者的角度看去,其他人所聚集的中央广场不在视线之内——更何况这座称得上是大型的城市,除了这些冒险者们以外就空无一人。
寂静、寂静的城市。星光如同细线一般连接暗夜和大地。雪伦一直很喜欢夜晚的菲薇艾诺,因为那时候街道上只有零星路过的几人,长明灯的光静静地悬浮,像是有诗人闭着双眼,说着没人听得懂的物语。
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无名之城。
很难以言说,没法以语言,甚至没法以思维来叙述出自己现在的感情。自己不像诗人那样会创作,只能闭着眼睛,用不存在的感官去看这样的世界,把眼中的磷火遮挡在眼睑之下。
“……那个,唐。”
她问道。少年偏过头。
“你为什么想拯救世界?”
也许在那边的冒险者们,在特殊的气氛下,也会互相问出这样的话题吧——有人愿意回答,有人只是敷衍,有人编织谎言,有人则沉默不语。少年的嘴唇稍微张开了一下,随后闭上。
他有那么一刻,似乎要踌躇着说出什么。雪伦依然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到——最后,少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随口回答。
“一时兴起而已。”他说。
终于,两人遇到了另外一对组合——一言不发的森精灵,和坐在他肩膀上的猫妖精。这次先打招呼的不是雪伦,而是对方。
“哟呼——”猫妖精开心地对着他们摇着手,“你们也是落单的吗?”
这孩子说话还真不客气!……雪伦一时间噎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她稍微想了一会儿,随后也像对唐吉诃德伸出手那样,对两位伸出手。
“我是雪伦•阿卡夏,这位是唐吉诃德……”雪伦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后者礼节性地笑笑,“能不能组队呢?”
“嗯~!”
森精灵看上去不善言辞,只是伸出给人可靠感觉的手和雪伦相握。而猫妖精笑嘻嘻地探出身体,把爪子放在少女的头发上。
森精灵Yves,和猫妖精Zyme——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四个人总算确定了队伍。即使生活在菲薇艾诺,雪伦也从未和森精灵好好的打过交道……Yves的寡言让她有些紧张,尽管那似乎是因为口吃的缘故。Zyme则和其他猫妖精一样活泼,总算让队伍的气氛上扬了起来。
在Zyme的声音和其他人偶尔的插嘴中,四人小队慢慢向着中央广场走了过去。就职业的组成而言,大家并没有什么优势……不过,现在也不是能够挑选的场合了。
“哟,三位美丽的女士,还有这位先生,下午好。”
四人同时定住脚步,看向说话的方向。
男人的语调稍微有一些别扭,总有种正在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的错觉——比起这个,他的说话方式更像团体中那些私底下被当做笑料的人。要用一句话概括的话……
呜哇,好寒酸。
大概是这种感觉。
说话者对着我们行了个礼——这位走到我们面前的男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镶嵌皮甲,仿佛是从哪个回收站捡来的一般。他的剑别在腰间,由发暗的牛皮包裹着,总感觉也不是什么能够好好战斗的武器……
好不可靠!
“下午好。”犹豫了一下之后,雪伦说道,“怎么了?”
“下午好。”唐吉诃德带着淡淡的微笑,但是不知为何,突然让人感觉有些危险……“另外,我是男人。”
“哦,是男……你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自我介绍顺利的进行了——男人名叫库勒,是一名流浪的战士。尽管性格上似乎有些让人无话可说,但是依旧能看出是个有能力的人。总而言之,在大家的苦笑中被纳入了队伍中。
这之后,来到中央广场的五个人,再也没有看到落单的冒险者。那是在最后的最后,所有的冒险者们都围在广场中心,互相低声交谈着什么,或干脆仰头凝望着自称为“第五季”的神明。祂低着头,这么说——
“冒险者们,感谢你们回应我的呼唤。”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向他看去。
“你们自身的命运引导你们来此,无论你们在寻求什么。因此,就也让命运引导你们将前往的方向吧。”
光斑从祂手中降下,落到人群之中。人们面面相觑,而雪伦一时间迷失在由星海、神明和落下的光斑组成的景色之中,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不过,那只是短暂的失神。
她伸出手,碰触了和自己最近的那一片。
我相信未来。她想。
白色的光笼罩了一切,笼罩了静谧的无名之城,深远的无边星海。雪伦吸了一口气,把手按在剑柄上。
为什么,想要拯救世界?
那是很好笑,以至于说出去会被当成妄想家的话。但是雪伦却想起自己和自称为希兰的少女剑刃相交的那一天,那一天——
那夕阳,那些风,那些雨,那些花,那些雪,那些月光,那些城市。那片无边星海,那些在其中旋转漫游的世界,那些神明,以及一切的一切所化作的海洋。希兰说它们总有一天会消失,雪伦说正因为消失才会珍贵,正因为新的潮水还会不断涌起……所以,她才相信未来。
相信从未终结的,循环往复却不同的,一直维持着悲伤与痛苦,幸福与奇迹的世界,能够继续下去。
一直、一直。
至于手中的剑——
在离开无名之城的最后一刻,雪伦低声念着它们刚刚获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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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1的样子……啊,我总是没写到整千w
结果到现在才交【
我执在找画具。他并没有收拾东西的习惯,但是房间里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就只有画具,所以屋内倒也没有太凌乱。
这几乎是他每天早上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虽然他醒来的时刻并不完全能称作早上,他会把今天要用到的画具全部摆在桌上,思考着要画点什么,然后才会慢吞吞地去简单地洗漱,套上前一天晚上睡前脱下搭在椅背上的斗篷。
我执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会长着这麻风病一样,看起来十分可怖的红斑。好在全部的症状也只有这些红斑,而且它们都集中在手臂和后背这样不会轻易袒露的位置,让我执不用面对太多的关心和问询。这么说起来,反倒是手中的拐杖更加引人注目。
病态的瘢痕。拐杖。佝偻的身形。暗红色的眼睛和头发。单讲外貌,我执从头到脚都是一个怪人。
当然,他内心也是如此。
储存着面包的纸袋里已经只剩下了面包屑。于是我执就放弃了早饭,背着画具前往了附近的公园。
玻璃之眼。很奇怪的名字。
但是我执并不在意这些。一整夜连带一个早上没有得到过食物抚慰的胃囊发出空虚的哀叫,我执将拐杖倚在一边,皱着眉头用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在脚边已经滚落了第三个纸团之后,他终于略觉满意地点点头,把本子翻到了下一页。
从午前到太阳渐渐往西方沉落,我执一直坐在玻璃之眼喷泉的旁边,公园里的人其实并不多,绝大多数都只是悠闲地来来往往,坐下小憩,偶尔也有人行色匆匆,甚至都没有好奇地瞥上我执一眼。
当然也就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成了我执画中的风景。
公园里的人群渐渐散去,空气中隐约还能闻见远处飘来的饭菜香味,我执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满头金发的小男孩穿着看上去既调皮又乖巧的背带裤,笔直地站在我执眼前,抬起头望向天边的夕阳。
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执的存在,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亲切地出声,请让他稍微往旁边站一点,以便我执和他都能欣赏到同一轮太阳。
然而,我执从来就不是那么友好的人。无论是对女人、对孩子--或者说对所有人,他都用他冰冷坚硬的态度来应对。
“让开。”
像是被身后忽然响起的低沉声音吓了一大跳,男孩踉跄了一下,一脸抱歉地转过头:“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我挡到您了吗--你在画画?”
我执有些后悔开口了。对于他来说,带着画具换一个位置,比引起一场这样麻烦的对话要轻松许多。
但是我执的脸上很少表露什么情绪。他只是沉默地低下头,预备在下一页的空白上描绘绚烂的黄昏。所以面前的男孩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此刻的回避,笑着继续了话题。
“我叫作莱翁·维尔特,请问先生,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金发的男孩笑眯眯地凑过去,“我经常看见你在这里看夕阳,你也喜欢日落吗?这个公园里的玫瑰也很好看……”
真啰嗦。
我执烦躁地撕掉了速写本上的那张纸,刚刚形成一个轮廓的日落被他在手中揉成了一团,顺着垂在身侧的宽大斗篷滑落在地上,莱翁疑惑地弯下腰捡起滚到自己脚边的纸团,小心细致地在手中展开:“很好看呀,为什么要扔掉呢?”
我执抬起头看着他,同时也看见夕阳的边缘接触到了远方的地平线。
刚才还让我执觉得聒噪不堪的莱翁·维尔特忽然变得沉默且安静了。他转过身,面朝着那大片大片暖色的余晖,发出赞叹的低语。
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之后,我执飞快地收拾起画具拿起拐杖,想要从莱翁身边逃开,然而莱翁却飞快地跟了上来。
“我执先生明天还会来吗?”
“……如果明天还有日落可以画的话。”
“哎呀,我执先生难道不想画一画这里的玫瑰吗……”
真的太啰嗦了。
我执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让这个跟在自己身后的话痨住嘴,他忽然停下脚步,扭过身瞪着他:“你不用回家的吗?”
莱翁指了指脚下的道路:“我就是在往家里走啊。”
又走了一段路之后,我执心里强烈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了,他极力否认着心里涌出的可能性,直到走到住处门前,看见莱翁掏出自己对面房子的钥匙,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执先生就住在我对面呀?真巧。”
我执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有这个一个难以应付的邻居。
仿佛被很多雙眼睛盯著似的。
蒙太古在居民樓裡四處走著的時候,突然生出了這種感覺。他抬起頭來,看向讓他有那種感覺得根源,其高高懸掛於墻上,黑色的鏡頭靈活地轉動著,如活物的眼睛般盯著他看。他矗立在那兒注視了那鏡頭一會兒,似乎是意識到他的緊張感,身旁的機械狗狂吠了起來。
“乖孩子。”他俯下身,安撫起八條腿的機器獵犬,他打開它的後背,調試它的內部,直到那條攻擊著空氣的獵犬安穩下來,像是軟泥般趴在他腳邊。
然後他敲響了門。約莫只是一時的好奇心使然,他想見見門那頭的房間究竟有個怎樣的主人。伴隨著一聲門栓鬆開的聲音,他看到門那頭走出來一個小女孩。那孩子像屏幕上的人似的,沒什麼表情,只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眼。
“等……等一下,不,我是說,你好。”蒙太古向那女孩喊道,對方頓即看了他眼,一雙藍玻璃球似的眼睛在眼眶裡靜止不動,如同蒙太古房間中的電視墻裡那些沒什麼生氣的影像。
接著她開口了:“你好。今天的天氣真是雙加好。”
“天氣……什麼?”蒙太古問道,想確認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麼,“剛才在下雨。”所以他才帶著他的獵犬在公寓裡亂走。他把後一句話咽了下去。
少女的眼球轉動了一次,大概是在思考該說些什麼。
“若你是來做客的,便進來吧。我可以用勝利牌杜松子酒和巧克力招待妳。”最終,少女這麼說了,蒙太古點了點頭,他對那少女生出一種不安的情緒來,但仍踏進了對方的房間。
與寬敞的樓道不同,屋子內部顯得過於狹窄了,即使對少女來說也太小;它只有一個房間,並且昏暗,不知緣何沒有點燈,若是拉開了窗簾說不定還好些,床、椅子、書桌緊湊地擺放在一起,一面墻上鋪著電幕,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比蒙太古自己的房間還要枯燥些。
他還沒見過能忍受這麼無趣生活的孩子。
黑髮少女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再將那些東西放在蒙太古面前,後者拾起一片巧克力,將其放在嘴中。那東西不像蒙太古嘗過的任何一種巧克力,融化不掉,發苦,很難說得上好吃。蒙太古盡力使自己不要表現出一絲不好的情緒來,將巧克力吞了下去。
“是個奇怪的巧克力。”他嘟囔道,掩著自己的臉輕輕地咳嗽起來。希望那孩子不要聽到,他想,可黑髮少女直勾勾地看著他,如同永遠不會移開視線的肖像。等蒙太古緩了過來,他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奧克塔維亞。”
“真長,我叫你小奧吧……我的名字是艾登,艾登•蒙太古。”
“你是為了什麼而敲門的。”
“我看到門口有攝像頭,覺得有些不舒服……不,我不是說我不舒服……我的意思是……”蒙太古揉著太陽穴,組織起語言。黑髮少女看著他,歪了歪頭。
“你對來自我的監視感感到不好嗎?這是為了安全,為了穩定,為了和平,希望你能理解,如你所見,人們應該團結,而這不過是觀察人們團結的手段——”奧克塔維亞面無表情地講著,像人偶似的,一點沒有透出被自己所講的話打動的趨向來。
蒙太古感到吃驚:“不……我只是討厭電子產品。”
奧克塔維亞看了眼蒙太古的機械獵犬,後者蹲坐在地板上,一副老實的模樣。蒙太古對這自我矛盾頭一次感到羞怯,不過這是真的,他確實不喜歡電子產品,那些廣播播放器,電視,還有網絡……
他盡力使自己保持那種不會過分羞恥的狀態:“我覺得用鄰里或是朋友的告密是最有效的,人類有那種特質,他們喜歡這麼做。”
“並非不正確,子女應當揭露父母的醜行,妻子應當告發丈夫的不義,若他們有犯罪思想的話。糾正不好是好市民的義務。”少女眨了眨青碧色的眼,為自己倒了杯杜松子酒——或別的什麼,至少蒙太古聞不到多少酒精的味道,更甚,他懷疑那僅僅是水。
他繼續說了下去。
“思想應當特異,最後匯為同流,只有這樣才不會有不必要的爭吵。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應當刪改現有的思想,壓縮,同化,讓他們變成字典上的注釋,這是為了大多數人好,他們不會去閱讀,因為這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是時代,不,是時代的節奏註定了消亡——”
“要刪改詞典,”奧克塔維亞皺了皺眉,“要讓詞語變得更為親民、讓人看了便舒適。要消除思想上的差異,因此要減去那些不必要的詞語,為了讓人的想法不走那麼多岔路,從一開始就要限制在一條狹窄小道上。”
“真棒。”蒙太古夸讚道,“這是個好思想。”
“雙加好。”若蒙太古沒看錯的話,少女的臉上頭次露出狡黠的微笑。
“人們會意識到,但是無論過了多少年,社會仍然會呈現出一個循環,正如同鳳凰的再生。他們愚蠢,每次每次都會栽在同一個坑裡。”
“社會自然而然會出現高等人、中等人、低等人,每過段時間,就會有中等人推翻高等人,然後再從那中等人裡分化出新的高等人和低等人。低等人,他們……”
“反智,享樂,像旅鳥似的徘徊在城市之間,不得停息。”
“要限制人們的出行,所有人都要,把自由(FREE)的意思理解錯了的人會思想犯罪。它應當只有免費和無的意思,民眾不應該到處亂跑。”
“要是發起了戰爭呢?”
“現代的戰爭,已與以前不同了,蒙太古同志。”少女停住了嘴,把杜松子酒的酒瓶喝了個乾淨,隨後她瞟了眼窗外,“雨停了。”
“不錯,我該走了。或許再來。”蒙太古站起身來,向著機械獵犬吹了聲口哨,無機生命點了點頭,歡快地蹦跶著走出了房門。
“這裡隨時歡迎你的到來。”那少女又恢復仿佛人偶般的客氣表情,向他道了別。
門關上了。
蒙太古抬起頭來看向房門的上方,那隻攝像頭仍在轉動著。機械狗注視著那東西,發出狂怒不止的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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