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3327字
8月8日,盛夏。
零享受地在空调房里玩着游戏。
最近私人诊所的生意一如往常地少,不过带来的收入也一如往常地可观。
“嘛,毕竟他们是用身体当本钱的群体,打打杀杀的,看重健康方面的事情很正常。”
如此作着不负责任的结论,零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忽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自己的电话很少有人知道,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姑且接了吧。
“喂,请问是哪位?”零按下通话键,礼貌地询问到。
“零医生!能快点来卡尔威特首都的C院吗!!!求您了!”
卡尔威特?那不是我几周前去调查的国家么。
先打断这下意识的反应,零思考起了声音的主人——此时,那个一直叼着烟,留着胡茬,每次来都一副臭脸的平头西装男的身影映入了脑海。
“罗先生?”一边询问着,零从椅子上一下子跳了下来,开始收拾起自己桌上的东西。
电脑、充电器、PAD。不过考虑到这事可能和黑道有点牵扯,零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录音笔、窃听器和针孔摄像头一类的东西装进了自己的手提箱里。
“求您了!!!救救我的爱人!!”对方悲痛的声音和平时给人的冷酷感觉反差太大,乃至零一时都有些发愣。
不由自主地,自己没有了慢慢走下去的余裕。零迅速地跑出房间,下楼,赶往自己的车库:“罗,冷静点,发生了什么?”
“黑灵病!她感染了黑灵病!!! -这位先生,这里是医院,请您安静一点。”
黑灵病三个字让零的脚步顿了一顿。就在昨天的新闻里,零得知了卡尔威特再次爆发黑灵病的事情。联系7月中旬的新闻发布会和网上的一些留言,零越来越觉得这事有蹊跷。本来打算置身事外——
“罗……现在病历上写了点什么,告诉我。冷静点,声音小一点,不要影响到别人。”
——看来这次,不得不跳进漩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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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医院先给她换血,然后马上优先准备人工心脏,没问题吧?”听完罗的话,零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
当然,零自己也没谱,这种做法有没有效果。患上了黑灵症的似乎是罗的恋人,但是她现在大部分的器官已经衰竭,连医院都开了病危通知单下来。
踩满油门,甚至启动了喷气加速,逼近400km/h的速度让零的车载电脑里瞬间就收到了数张罚单——不过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在用语音帮自己定下机票后,来自罗的通信再次发出了声音:“……你们这群天杀的医生!!!救救我的未婚妻都不行吗?多少钱都给,按我说的去做啊! -这位先生请您冷静一点!这样的做法不一定有……”“把电话给主治医生,让我来说服试试。”虽说自己没有正式的行医资格证,零还是试图用自己的演技来帮一下自己的老主顾。
“您好,我是来自福禄贝尔A院血液科的主治医师雾影。”在听到传递的声音后,零冷静地对拿起电话的人如此说,“我从昨天开始就在进行绚因质的调查工作,刚才那位先生声张的处理方法是我提议的,贵院可否实行一下呢?”
显然,听到一个自称来自世界知名的大医院的主治医师的话,电话那一头的医生有些迟疑:“可是雾影先生,我没有如此权限……”“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您大可先斩后奏。万一上面问责,我会和您一起承担责任,出路也会替您准备。”零当然知道自己这段话的信服力不够——不过零依然打算把胜机赌在人在紧急关头的短视里。
果不其然,对面同意了:“……我明白了,我马上组织手术。”
机场已在眼前,通信的那一头也沉默了下来,零安慰地对着罗说:“……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医生了。”
“……啊啊……我知道…………”
听着电话那头有些哽咽的粗犷声音,零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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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定的是高速货运机——之所以货运机,是因为零打算把自己的爱车也带过去。带车上飞机似乎也是一种潮流,本来这类票都相当难订,不过有源于昨天的新闻,似乎今天不少游客都退订了机票的样子。
看着硕大的飞机车库内只有自己这一辆车,零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雾影医生。”这次的通信来自手术室,看来是罗把自己的通信方式给了对方,“目前有个很蹊跷的地方,患者体内的器官衰竭——不,严格地说,那并不能称为衰竭,只是器官老化,但是老化得如此严重的病例,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嗯,我的推测没错的话,黑灵病的本质很可能是加速老化……昨天的新闻里似乎也有类似的细节说明。”零说出了自己的简介,而通信另一头的医生似乎也赞同这个说法:“……所以说,雾影医生,也许我们……”
“我知道………………你们在做的,无异于就是想把一个将死的老人抢救到去她年轻时的样子……对吧。”
虽说理清了疑点,但是随之得出的进一步结论,让零有些难以对自己的老主顾开口。
“雾影医生能理解我们的难处真是太好了………我们有些担心您的朋友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方医师的担心并非没有顾虑,零也很清楚罗冷峻的脸下的暴脾气,安慰对方说:“请你们不要放弃治疗,罗那边,我会去说的。”“真的非常感谢。”
结束了通信后,零点了通信录里少数几个名字之一,然后按了呼叫。
“……零医生。”
“罗,冷静,准备好后事,不许给别人带来麻烦。还有,就算抢救回来,你面对的也可能是老去的她。”
丝毫不留情面地,零用冷酷的语气对自己的老主顾如此宣布。
“……对你的遭遇,我感到同情,但是别给医院的人添麻烦,他们愿意帮你做手术就应该感谢他们了。”
飞机车库的广角显示屏上出现了快要降落的消息,零做好了应对降落时的震荡的准备。
“详细的,我到了再商量,罗,辛苦了。”
过多的安慰对于一个硬汉来说可能是毒药,零不再试图去刺激对方,主动切断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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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与愿违。
零飚车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是迎接他的,却是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跪在病床边无声哭泣的罗。
病床上的女性已经被白布蒙上了脸,被罗所牵着的手臂宛如老人一样布满皱纹。
还未脱下手术衣的医生们也默默地站在病床的另一侧——似乎是主刀医生的人走向了零:“请问,是雾影医生……?”
他是一个中年人,看到零稚气的脸和一身黑色的风衣,显然流露出了些许的惊讶和不信任。
“是的,谢谢各位,辛苦了。”零并不打算多加掩饰,“手术过程中还有其他的信息吗?”
如果慰劳的前一句并未能打消主刀医生对零的不信任,这看似专业的后一句就让主刀医生对零开始肃然起敬。
“我们紧急配型的人工器官在移植进去的十分钟内就开始老化衰竭,我们怀疑这是病原体扩散速度太快所导致的。”
“其他的病人有进行过类似手术吗?”“没有,这次是在罗先生的再三要求和雾影医生的支持下才动刀的。”
“血样检测呢?”“在病人体内发现了绚因质……相对来说,应该算微量。”
“……患者去世后的血样检测呢。”“正在进行……”
“…………扩散速度极快的话……必须早发现早治疗啊……”
打开自己的手机,看着关于这次黑灵病爆发的最新新闻——传染源似乎已经被控制起来了,看起来应该不会再有更多的新患者。
然而……
“把贵院的治疗报告尽早向世界卫生中心和卡尔威特医疗内网备案吧,非常感谢各位愿意赏脸做这次手术。”
零稍微立正,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雾……雾影医生,正如您之前在电话里说的,这是我们医生的职责……”主刀医师急忙把零扶起来,“总之…也感谢您的提议。”
在稍事告别后,先前执刀的医生和护士们便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格子离开了,就只剩下了零和罗两人。
“罗…………”
零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俯下身看着跪倒在病床边的罗。
“零医生…………为什么……明明我已经赚够开始新人生的钱了……”
罗的低语让零有些痛心——数日前,罗再次带着受伤的同伙来找自己的时候,曾说过,他马上就要不再掺入黑帮事务,去其他国家开始新生活了。
“你需要的是安慰,还是料理后事的方法?”零的理智促使他询问自己的老主顾的看法。
罗沉默了。
“……这样,你也在我这里光顾了那么多次了。”零站起身,“你别冲动,这件事,我帮你查,如何?”
“不应该……不应该是那个叫Ryan的畜生么?如果不是他……”罗站了起来,捏紧了自己的双拳。
零走上前,按着罗的肩膀:“仔细思考一下,我觉得这一个月的两件事都有些疑点……你也不要着急先去寻仇,不如等事情水落石出,如果真是那个叫Ryan的教授做的事,以我们的人脉,把他弄来先行处理掉也不是难事吧。”
比零高了半个头的西装男低头看着这个已经帮了自己不少忙的医生,妥协了:
“……拜托了。”
“关于她的事情,我没能帮上忙,抱歉了——我至少会帮你查清楚的……”
侦探并非零的本职。
这个叫罗的男人,至多也只是「零的老主顾」而已,也没有多余的深交。
不过迈出步子的零,依然打算要开始自己的调查。
此时,他的脑海里回忆起了几周前在《北》报报社里的那段对话——
“年轻人,好奇害死猫,你自己小心吧。”
“猫,有九命啊。”
Ocelot是个冒险者。
正如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冒险者一样,她的热情与活力与生俱来,对于外面的世界有着源源不断的好奇心:藏匿在蘑菇丛中躲避比老鼠更大更凶猛的野兽、为居住地带回能让烤昆虫喷香四溢的调料,抑或是躺在一朵矢车菊上和蚜虫一块儿晒一下午太阳——这一切都让Ocelot像一名淘金者,跨越岩石和湖泊,为了未知的宝藏永远不止住步伐。
所以理所当然的,在Ocelot刚满二十岁的第二天,她就组织起一个小队,在清晨第一滴露珠从花叶上滚落渗入泥土里的时候,踏上了她的首次探险。而这个小队的运气实在不太好。他们吃完午餐刚把干粮塞回包里,天空就十分扫兴地飘起了雨。并不算大,远处还隐约有日光在照射,但光是雨滴落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就足够冲走他们的行李了。
队伍里的驯服者用两粒松树的果实换来整个小队可以在一只雄性花栗鼠家里借住一宿,直至拂晓再次出发。不过无论是对于他们,还是花栗鼠先生自己来说,松塔的个头都实在太大了,大家齐心协力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找出松塔的薄弱之处(那名挑战者原本是打算用武力解决的,但这会破坏松子的口感)。
“到底为什么我们不能继续赶路啊?”坐在树洞里嗅着新鲜干草垛和雨水混合的味道,Ocelot忍不住抗议。显然半天的探险完全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只要我们走在灌木丛上,就可以避开积水了。”
“太不安全了,”戴着单片眼镜的医学者非常严肃,“除了雨水之外,潮湿的空气还会吸引昆虫出现,比如蚯蚓、蛞蝓,还有白蚁。”
“白蚁”两个字仿佛是什么魔咒,令所有人都噤了声,连花栗鼠先生往颊囊里塞食物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白蚁异常庞大凶猛且喜欢成群结队,像浓硫酸一样腐蚀着一切,看在潘神的份上,它们绝对是最让居民们望而却步的生物之一。
哪怕再不情愿,Ocelot脑海中任何一个蠢蠢欲动的念头也都在这瞬间消失——比方糖融化在热茶中还要快。
那之后的第二天,万里无云,他们告别了树洞的主人,顺着一条野兔踩出来的小径一路向北方行去。
***
总的来说,那算不上是一次顺利的探险——正如以后的许许多多次——但已足够让Ocelot等不及要进行下一次。当然了,就像“天是蓝的”或者“草是绿的”一样,冒险者从不肯乖乖呆在家里,是每个居民都再熟悉不过的事实。
但Ocelot——Ocelot同时还经营着一家酒馆,这听起来可就没那么寻常了。
谁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开始的,也不知道那名叫Landry的艺术者又是什么时候来到酒馆里的;但人们愿意在午后闲暇而又柔软的时光里,用一小块玻璃或者几颗种子来交换一杯蓝莓酒。所以这事就这么成了。
END
maya我自己都要被甜死了
画风突变请注意【x
可能有ooc...qwq见谅
1563字
——也许,宿命的邂逅就是在冲锋陷阵之后,一瞬间缴械投降。
君挽最近摊上了一桩大生意。
好吧,对于现在算得上土豪的君挽来说,也不算什么大生意。
但是,重点是,向君·土豪·汤姆苏·挽订购大批军火的黑帮头子,是个女的。
据说长得还不错。
大龄未婚男青年君挽就被商团里的长老级人物要求亲自出马,也就是所谓的,相亲。
君挽觉得很苦恼。
但是没办法,去就去吧,反正到时候就说那女孩不合自己心意什么的。独身主义者君挽如此想道。
但是不久就被自打脸,妥妥的。
“云来酒楼?”君挽有点诧异地听着手下的报告。突然改了地点的交接,而且不是一家特别红火的酒楼,让君挽这个老狐狸起了疑心。
“是。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立在君挽面前的黑衣男子迟疑了一会。
君挽呷了一口茶,他一直喜欢西湖龙井,就在自己的地盘产的。
“无妨,但说无事。”
“黎...便是今晚的那个,惹上了上海的一个黑帮,正打着,估计因为这事才向我们定的军火。”君挽最得力的手下如此汇报。
君挽端着青瓷茶杯的手顿了一顿,唇角笑容未变,眼里倒是又染上了几分:“无事,今晚照去不误。”
“是。”
君挽心情很好地又呷了口茶,“对了,多带点人手。”
“......是。”
是夜。
约好的六点早就过了,站在一旁的黑衣副手也有点急:“ 先生,现在都七点了,这...”
“不着急。”君挽慢条斯理地拈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
味道还不错,不甜腻,清甜可口。
外面不知何时有乒乒乓乓的桌椅碰撞声响起,副手明显警惕了起来。
“没事,”君挽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让今个儿来的都出去应付,不必担心。”
仍是一副散漫不着调的声音,带了一点异域口音。
“是。”副手不敢违抗,端端正正走着出了门,还不忘把门关严实。
君挽撩开袖子,捉起崭新的红木筷子笑道:“这桌子菜可都是为你准备的,凉了味道就差了。”
拇指食指和中指上竟绑着几圈绷带。
仅是掩着的窗户发出了吱嘎的响声,窗框倒是精致,雕了几只蝙蝠,但是片刻便被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平白遭了一趟罪。
“唔,菜倒是不错,就是凉了。”
桌子对面另一双红木筷子被大大咧咧地撩起来夹了口菜。
从窗户进来的这位,就是今晚另一个主角,黎。
同样是一头长发, 乌木色直接区别于君挽的栗色,女人在脑后给它束了一个蝴蝶结。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穿的是时下最时髦的黑西装。架着个二郎腿,黑道头头的气势倒是挺足。
君挽温文尔雅地搁下了筷子,手重新拢到袖子里,算是不怎么礼貌地看着黎吃饭夹菜。
黎也不关心,仍旧该吃啥吃啥,一副汉子样。
等到黎搁下手中的筷子,一点也不淑女地伸了个懒腰,外面的碰撞声和枪声也差不多歇了。
君挽又端了杯茶,指尖好悬掐了块今天白天新鲜从帝都运到杭城的豌豆黄,也不吃,就时不时抿口茶。
黎停了筷之后就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君挽看,他也不恼,就这么端坐着。
一时无话。
门猛地被推开:“先生,还是没看见...”待副手看清房内的一切之后,塞塞地无语了。
君挽终于不再研究手里头那块泛着秋色的豌豆黄,抬起头对着副手微笑了一下:“把东西拿进来。”
“...是。”
“喂。”等了副手退出房去,黎站起身来隔着梨木桌对君挽说,“你这人挺有趣。”个子挺高挑,快有一米七了吧。
君挽听了这句好像轻薄一般的话,还是微微笑着:“多谢夸奖。”
黎把胳膊交叠在胸前,随口问道:“多大?你这是外国人?混血?”
“明年春天就该二十一了,”君挽居然老老实实地报了年纪,“一半俄国血统,四分之一满清的。”
“哟,居然比我还小一岁。”黎看了看君挽,表情倒是不怎么吃惊。
门又被叩了叩。
君挽也站起了身,笑眯眯地,没有回话,先一步向门口走去。
“喂。”黎没动,但是叫住了马上要走出门的君挽。
君挽一转身,胸前就被顶了一刀鞘。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摸出来的匕首。
“你不错啊,下次再来找你买家伙。”黎的声音其实十分爽利,只不过她懒懒散散的样子实在让人提不起精神。
君挽蓝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他故作文雅地甩了甩袖子鞠了个躬:“随时恭候。”
——只不过是一场战争罢了。
在世界開始轉動的第二個春天,我遇到了“你”。
從自己第一次走出家門的那一天開始,已經過了一年零四個月。
那天回去之後自己第一次得了重感冒,第一次喝到苦得讓人作嘔的漢方藥,第一次沒能在截稿日之前交上原稿。沉睡一天多再醒來的時候從後門一路延伸到房間里的鞋印已經徹底消失,潔淨如新的革靴與大衣安安分分地收納在衣櫃之中,就像它們從來沒有離開過那裡一樣。就連阿壽和老管家對她的態度都沒有一絲變化,她踡縮在溫暖的被窩里不斷重複淺度睡眠與猛然驚醒的循環,留聲機輕柔的音樂沒能遮蓋住阿壽斥責新來的女僕的聲音。
“跟你們說了多少遍了,這些都是我負責拿的,你們不要隨便上二樓打擾小姐休息!再加上現在小姐害了生長熱,要是再開門開窗的讓小姐受了寒有個萬一你們誰來賠?啊!?”
阿壽的聲音似乎比跟自己說話的時候尖銳許多,但她懶得去思考其中的差別。
養病期間父親難得地來了自己的房間一次,在床邊坐下后摸了摸自己的頭就沒再說什麼。她模模糊糊地想到這樣對父親似乎並不禮貌於是勉強睜開眼睛看向父親,卻沒能對上父親的視線。
“……安曇野家的女兒,不可以做會讓安曇野家丟臉的事情。”
沉默良久之後父親用混著歎息的聲音說出這句話,她在朦朧之中努力運轉鈍重的大腦想了一會兒,然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要讓管家和阿壽以外的所有傭人知道自己臥床不起的原因是生長熱,而不是風寒。
做出偷偷跑出家門這種會讓家裡丟臉的事情的,不可以是安曇野家的女兒。
她沒有聰明到能將偷偷出門的事瞞過父親與女僕,但還不至於笨到聽不懂話里的意思。
“……謝謝父親大人……”
彌生說完之後就再次閉上眼睛,父親從椅子上站起來無聲地走出房間,房門關上時輕微得幾不可聞的咔噠聲在混沌的知覺中不知為何顯得格外清晰。
那一天之後過了一年零四個月,小小的齒輪偶爾錯位,精密機械依然運轉如常。五月的陽光從落地窗灑入房間的下午,最後一個女僕哼著歌離開傭人房走向大門,而彌生悄無聲息地在她背後穿過後門滑入晚春的馥郁空氣之中。
“下午好,四季先生,由美。”
“啊,月心!歡迎光臨!”
蛋糕店鴻雁亭是少數幾個她每次出門一定會去的地方,原因之一是店裡的蛋糕太過美味,原因之二是和氣的店主兄妹總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也許是因為工作日的緣故,店裡沒有多少顧客也不見平常的侍應,就連店主的妹妹由美也是給她端來蛋糕和紅茶之後就坐到了桌子對面。
“月心你來得剛剛好哦,今天店裡打工的女孩子都不在,哥哥又不懂禮服的話題……”
“禮服?”
由美滿面笑容地拿出來的是一本薄薄的寫真冊子,上面印著各種樣式的女式宴會禮服。照由美的說法,這是某某洋服店派發的宣傳冊子,最近學校的女生中間相當流行看著冊子互相挑選適合彼此的禮服。
“最近那個近衛家要在鹿鳴館開舞會嘛,而且參加者不限身份,所以大家都在討論這個呢。而且你看,一般女孩子不管怎樣總是會想要一件自己的漂亮禮服的嘛……”
“……誒,會嗎?”
禮服不就只是一種平常不會穿的衣服而已嗎?她的疑問立刻換來由美一個複雜的眼神。
“月心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所以不要在意。”
“嗚,嗚……所以由美要去那個舞會嗎?”
“怎麼可能!我們這樣的學生頂多也就只能看看宣傳冊子啦,畢竟一件禮服……”
後半句的聲音太小她完全沒有聽清,不過冊子上的禮服剪裁基本上都在刻意突出妖艷成熟的感覺,跟氣質清純的由美的確不太相稱。她點點頭合上冊子交還由美,開門見山地說明了自己今天真正的來意。
“由美,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嗯?”
一刻鐘后,下町商店街,熙熙攘攘的人潮與表情嚴肅的由美。
“聽好了,月心,現在開始你一定要跟緊我,如果不小心走錯路,就連我都沒有自信能離開這個地方哦……”
“嗯,由美。”
雖然在由美領著她從蛋糕店出發之後,繞過第五個拐角的時候她就已經徹底分不清方向了,不過照實告訴由美的話她大概會馬上帶自己原路返回,彌生默默下定了無論如何也要緊緊跟住由美的決心。
“再來,這裡的人敲起竹杠可是非常厲害的!你看中什麼東西就跟我說!我來砍價!因為你完全不懂一般的物價,所以在我說可以之前絕對不能掏錢!”
“嗯,由美。”
雖然完全不懂敲竹杠和砍價是什麼意思,不過自己不懂一般物價的確是事實。彌生想起第一次在鴻雁亭付賬的時候被由美說教了近一個小時的經歷,嚴肅地點了點頭。
“雖然覺得你不至於連這個都不知道,不過為防萬一還是說一句……如果我們真的走散了,你要馬上找巡查問路!不要跟不認識的人走,也不可以自己亂跑,啊,問路的話就不要問鴻雁亭了巡查可能不知道,問你自己家……”
“嗯,由美。”
雖然在她說之前自己真的連這個都不知道。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完全不懂在下町買東西的方法,所以在這裡我就是你的老師。要叫我由美老師!好了出發吧,月心同學!”
“嗯,由美老師!”
只因為自己說了一句“想去看一次下町的商店街”就自告奮勇地當起了嚮導的由美,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朋友。兩人逛完商店街所有洋服店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彌生手裡多了一個紙袋,裡面裝著自己的外套。
“嗯……果然換一件外套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啊,穿著這種便宜料子的月心,新鮮……”
如果老實說自己沒明白身上這件新外套和袋子里的舊外套有什麼區別的話好像又會招來由美那個複雜的眼神,所以她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那我們也該回去了!正好現在差不多要到晚飯的時……間……”
由美的表情慢慢凝固起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不明狀況的她正打算開口詢問,身後魚店攤主的嘹亮吆喝刺破了茜色的天空。
“今天的生鮮降價賣啦——”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其實彌生記得不是很清楚。
一群不知從什麼地方湧出來的中年女士以她所無法想象的速度與力量撞開兩人衝入魚店肉店蔬果屋之中,她從人群的推擠之中拼命逃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而由美,不,由美老師,已經徹底失去了蹤影。
“呃,嗯,那個……這種時候應該要找……巡查先生?”
“在。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
她被不期而至的回答嚇得差點離地,但轉過身去似乎是個錯誤的選擇。身著巡查服的那個人站在離自己三步之遙的夕日餘暉之中,逆光和帽簷的陰影隱去了臉上的表情,介於翠綠與碧藍之間的眼睛被金紅的火燒雲打上一層柔光。
寶石一樣的,眼睛。將漫天晚霞鎖進最高級的綠瑪瑙里也不外如是,吟遊詩人陳腐的讚辭從地底攀爬而上在腦中盤旋不去。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樣盯著陌生人看並不禮貌,急忙開口卻發現年輕巡查一直緊抿著的嘴唇也正好動了起來。
“那個——”
“小姐——”
兩人同時出聲又同時再次陷入難堪的沉默,那個人苦笑了一下做了個讓她先說的手勢。傍晚的日射似乎依然威力驚人,她一邊祈禱陣陣發熱的臉頰映在那雙關著夕暉的美麗眼睛里不會顯得太奇怪一邊慎重地開了口。
“對不起,我想請問到安曇野宅怎麼走。”
“啊啊,是說那個資產家的安曇野家嗎,從這裡往前走到二丁目橫街,右轉走一段看到信樂燒的雕像向左拐……走到小樹林之後朝南走一點過了河應該能看見一座白色洋館,那個就是了。”
“……”
“……”
咦,奇怪,巡查先生明明沒有說外語,自己卻完全聽不懂“往前走”和“過河”以外的句子呢。
也許是覺得保持著笑容凝固在原地的自己太可疑,巡查在片刻逡巡之後用似乎相當難以啟齒的口氣問道:
“小姐,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嗎?”
“嗚……是,是的,那個,本來是老師帶著我的……”
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巡查很快露出理解的神情點了點頭。完全沒弄明白狀況的彌生正打算開口詢問,巡查換上親切的笑容對自己伸出了手。
“第一次出來跑腿就跟前輩走散的話,應該還沒來得及記住路線吧。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你過去……”
“……”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幾句話,卻像是帶著言靈的魔力一樣不可思議地讓人安心。她在原地頓了一拍,抱緊裝著衣服的袋子深深彎下腰去。
“是,拜託您了。”
“請不要客氣,幫助市民是我等的職務。”
她只是伏下眼瞼輕輕點了點頭,也不知有沒有成功遮掩住臉上的表情。
“……這裡就是我剛才說的信樂燒雕像,因為附近有很多便利的店鋪所以算是一個比較有名的地點,很多人會選這裡當約人或是等待的地點。啊,對對,說到便利的店鋪,從這裡左拐的話……”
第一眼看到巡查的時候以為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沒想到他會走著走著突然開始介紹沿途的標誌物和店鋪。巡查的聲音和表情都淡得顯不出情緒,但聽他的介紹本身就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她小跑著跟上警察的腳步,仰頭看他帶著純白手套的左手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又一道軌跡,不知為何禁不住笑出了聲。
“……這個地方真的好棒。”
“是吧?這裡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那一瞬間巡查臉上露出的笑容,跟之前提出帶路時的笑容截然不同。像是最自豪的畫作突然被搬入畫廊的繪師一樣,就連淡泊的聲音似乎都染上了一絲喜色。
——這個人原來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啊?
在自己愣神的時候巡查已經迅速收回笑容轉過頭繼續前進,彌生嚇了一跳趕快小跑起來,一下子跑到了巡查的前面。
“……??”
就算仰頭去看巡查的臉,也看不到什麼特別的表情變化。巡查依然邊走邊不疾不徐地介紹沿路店鋪,彌生卻莫名其妙地又超過他好幾次,一頭霧水的彌生走走停停了好幾次才終於合上巡查的步調。
“啊……”
……是自己平常的步速……
沒有任何一本書教過她這種混合著高興和難為情的感覺叫做什麼,不過事實上她也無暇再去思考這些。彌生不露痕跡地抬高紙袋遮住了自己的臉,結果巡查後半段的介紹她完全沒聽清。
“……所以,像剛才這樣走就能比較快回到宅邸,也不容易迷路……好了,我們到了。還有什麼能幫你嗎?”
“啊,呃,沒有……”
“是嗎。那麼我先告辭了。”
晚春的黃昏,家門前種滿櫻樹的步道上,有著寶石一樣的雙眼的人對自己說出公式化的辭句,然後轉過了身。
“……等一下!”
一定都是櫻花的錯,櫻花有讓人發狂的魔力。
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抓住了巡查的左手,讓人安心的溫暖隔著手套的布料傳到自己的掌心。突然前傾的身體有些重心不穩,被人群沖散之後還未來得及梳理的長髮在風中飄飛起來。
“還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不……”
也許自己一生都沒有機會再見到這個人了吧。
彌生鬆開手,深深低下頭去。
“今天真的非常謝謝您。”
“請不要客氣,這是我等的職務……有需要的話請盡可能找尋幫助。”
年輕的巡查脫下帽子敬了一個禮,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一樣補充道“我聽說安曇野家似乎經常替換傭人,雖然可能很辛苦,不過你要加油啊。”
“?是……”
“小姐,歡迎回來,今天又去別院看書了嗎?”
“……嗯……啊,對了,阿壽去把大友洋裝店的目錄拿過來,我要再訂製一件禮服。”
“是是,小姐這陣子又要參加舞會啊,真是長大了……”
“不是啦,你忘了這次鹿鳴館舞會我只是代替不在帝都的父親去的嗎?這件是給朋友的回禮,因為她好像找不到合心意的成服……”
跟女僕說話的時候有風從沒關緊的窗子吹進來,她無意識地握緊了左手。
残留在掌心的,是這個春天最後的餘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