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神说,适合躲藏,适合追猎,适合和小镇的居民一起做游戏。
帕梅拉早早地醒来,爷爷准备的早餐是面包和麦粥。在这一天帕梅拉是被允许多吃一些的,因为她需要很多的体力,要和镇上的大家玩一整天!
爷爷带了匕首和弓箭,帕梅拉选了一把小刀。爷爷说今天不要带捕兽夹,又重又没有收益,帕梅拉点点头,心想这和猎兔子好像也差不多。
那么再检查一下随身物品吧!水壶带好了!干粮带好了!武器带好了!爸爸妈妈给的信带好了!
爷爷沉默了,把信拿了出去,说出去玩不需要带这个。好吧,早知道不给他看了,帕梅拉想着,每次爷爷看到爸爸妈妈的信都会很不高兴。
那么今天去哪里玩呢?爷爷说这次可以交给帕梅拉选择。帕梅拉想了想,最后选择了花园。那里有很多美丽的花,现在的季节还有绿油油的叶子,以前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像迷宫一样,帕梅拉从小就喜欢在这里玩!
那么,玩捉迷藏的秘诀是什么?
找到躲起来的人!和他们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开始下一轮!
爷爷对帕梅拉的回答十分满意。狩猎就是这样,如果一口气把动物都网干净了,以后就没得吃啦!狼和老虎也会因为饥饿闯到院子里,人就变成了猎物,一切都乱套啦!
这次帕梅拉和爷爷要扮演猎人,下次就轮到他们扮演猎物了。帕梅拉喜欢做猎人,但每次做猎物的时候,爷爷总会拿出一些新奇的东西来,帕梅拉同样很期待!
“看,这是什么?”眼尖的帕梅拉立刻发现了一条白色的缎带,那是属于丁香医生的。难道说丁香医生也在附近?帕梅拉思索了一番,爷爷说过,捡到别人的东西要还给失主,“等今天结束,我们还给她吧!”
回答正确!
爷爷肯定地点了点头,二人继续走啊走,迎面遇上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爷爷认得他们,那是镇上的闲汉。他们看起来有些惊慌,眼睛一直在躲闪,还让帕梅拉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哦,他们一定是肚子饿了吧!
“爷爷,他们是想跟我玩吗?”帕梅拉问。
“好孩子,今天不是做游戏的日子。”爷爷回答,“但我们依然要讲礼貌。”
首先要对他们鞠躬行礼。然后把腰带后面的小刀抽出来。接着保持鞠躬的姿势眼睛向上看。最后,要记得微笑。
哦!他们谦逊有礼貌地跟帕梅拉道别了!原来这就是让大家和谐共处的方式,帕梅拉学会了!
“那这段绳子怎么办呢?”帕梅拉捡起他们掉落的麻绳,抬头问爷爷。
“这是给懂礼貌的帕梅拉的礼物。”爷爷摸了摸帕梅拉的头,“收下吧。”
帕梅拉点点头,收到礼物令她非常开心!
她和爷爷继续向前走,在小花园里遇到了磨坊的玛丽夫人。她可真漂亮啊,一双眼睛就像宝石一样闪亮。
“早上好!夫人!”帕梅拉冲玛丽打招呼,可玛丽却一脸愁容:
“怎么是帕梅拉?唉,他们去哪里了?”
看样子她需要帮助,帕梅拉想。玛丽说在不远处有个可怜的孩子被两名暴徒强暴了丢在那里,她要找的是那对凶手。
“爷爷,什么是强暴?”好学的帕梅拉问爷爷。
而爷爷说帕梅拉还小,捂住了她的耳朵。
爷爷和玛丽也不知道聊了什么,玛丽夫人心满意足地向着他们来的方向走了。临走时她亲了亲帕梅拉的脸颊,说她真是个好孩子。帕梅拉想,或许这就是帮助人的快乐,虽然她好像什么都没做。
“我们回教堂吧。”爷爷看了看天色,对帕梅拉说,“在天黑之前我们要完成礼拜。”
帕梅拉点头,但她还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在茂密的灌木丛里,乌鸦一直在盯着他们。但是睡在那里会着凉的,帕梅拉敏捷地爬上树,快乐地和那只乌鸦打招呼:
“下午好!德瓦奥斯!”
趴在树上的德瓦奥斯回过头,和帕梅拉正好对上了视线。二人的眼睛对着眨啊眨,半晌,德瓦奥斯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树上摔了下来。
纯朴的农民嘟囔着要换个树趴着,帕梅拉好心提醒他这样会感冒,但德瓦奥斯捡起一枚树枝朝帕梅拉丢了过来。真是好球!但还是爷爷的接球技术更好!
爷爷把树杈折成两半,慈祥地问德瓦奥斯想玩抛接游戏可以找他,帕梅拉还不够高,但德瓦奥斯已经跑远了。
“今天玩得开心吗?”爷爷问帕梅拉。
“嗯!很开心!下次我还想和德瓦奥斯玩接球!下个月我一定会长得更高的!”帕梅拉回答。
“但你还没成年。”爷爷说,“得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那当然是最好的!帕梅拉最喜欢和爷爷一起玩了!
他们赶在黄昏前来到了教堂,在一阵闷哼声中,神父正在用铁鞭不断抽打自己裸露的上半身。帕梅拉没见过这种场面,好奇地问爷爷:
“神父是在做什么呀?”
但爷爷在帕梅拉看清之前就把她的眼睛遮住了。教堂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只有爷爷的自言自语格外响亮:
“该死,也许他们说得没错,这鬼地方对孩子的教育确实不好。”
阿诺德·施特拉德是知名的怪人。
达拉尔的人每每提起他,总会在最后加上一句叹息。达拉尔的老人不多,活到阿诺德这个岁数的更加罕见,好像只有老糊涂的汤姆还记得有关他年轻时的只言片语。
无可否认,老阿诺德的陷阱从不落空,他制革的手艺也是一流。但就像达拉尔居民的那一声叹息:
“他好像永远都不太高兴,我就没见他笑过!”
虽然老阿诺德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脾气,但相比之下,他的孙女帕梅拉可就讨人喜欢的多。周围的商户都喜欢她,被她用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盯着,人总是会情不自禁要给她些小礼物。
人们总说帕梅拉什么都不懂,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其实帕梅拉懂的可多呢。一头牛能做四双鞋底、一个包、和两条腰带,这些制品拿出去就又能换一头牛;还有一壶牛奶等于三个鸡蛋、一只母鸡能换一袋小麦粉,但把牛奶和小麦粉混合起来,做成的食物就能换一块咸肉……
那群精明的商户总想着和帕梅拉做生意是最轻松的,但他们不知道,帕梅拉的小脑袋瓜转得比他们还快呢!
但是商户家的孩子们却没有那么喜欢帕梅拉,因为和帕梅拉玩游戏是最没有意思的。让她扮演领主,她下的命令总是让人不知所措;让她扮演骑士,她又总爱刨根究底;至于让她扮演敌人,哦天啊,她的力气可真大,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的木棍打伤!
老阿诺德是最不屑于管这些事的,向他告状只会被他反问:
“你们在战场上吃了败仗,也要向对方领主的爷爷哭鼻子吗,骑士小子们?”
久而久之,孩子们就再也不愿意和帕梅拉玩了,可帕梅拉也不太在意,因为跟爷爷去打猎可比念台词有趣的多!
帕梅拉在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在阿诺德身边学习如何做一名制革匠。垂垂老矣的工匠总是坚持自己剥皮,他对自己出手的作品有着异乎寻常的挑剔,必须从第一道工序开始掌握,这样他才来得舒心。随着年纪的增长,阿诺德的偏执越发严重了,但或许正是这种偏执,让许多达拉尔之外的商贩都慕名而来向他提交订单。
年幼的小工匠对这门手艺的认知,是从尖刺穿过一只野兔的头开始的。灰色的生命蹬了蹬腿,很快就融化在了红色的浆体中,捧在手里毛茸茸的,搔得手心有些痒。起初它在怀里是滚烫的,但慢慢的,就只剩下恰到好处的重量,好像抱了一条毯子,软软的,很舒服。
这也是帕梅拉第一次直面死亡,她并没有哭闹,也许是这个过程带给她的震撼远远大于恐惧本身。大约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是个十足的施特拉德了。
她问:
“为什么?”
而阿诺德答:
“这是我们的工作,也是我们谋生的手段。”
阿诺德没有教她敬畏,但却告诉她要心怀感恩。皮革匠的商品源自于死亡,而她只需要明白:
“我们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罢了。”
兔子的肉成为了晚餐,而帕梅拉在爷爷的教导下,将它的毛皮做成了一顶小巧的帽子,卖给了一名和她年纪差不多的贵族女孩。时至今日,帕梅拉依然会想起那只兔子,还有阿诺德把她的酬劳放在她的手心时,对她所说的话:
“孩子,我们并不比这些畜牲优越太多。我们本质上都是神的子民,我们……都是动物。”
这番晦涩的话很难说给了帕梅拉什么触动,她还太小,前不久才刚刚换了门牙。但帕梅拉最听爷爷的话,既然爷爷这么说,那一定就是这样。
原来这座城也是一座农场,我们做出来的皮革也是一种牛奶。我们进食,我们生产,我们成长,一茬又一茬。当我们老了,无法再履行自己的职能时,我们就会被分解,而后进入下一个循环。
一套朦胧的概念在帕梅拉尚在成长的头脑中成型,不过帕梅拉自己尚不能理解这种认知。她只感觉在那之后,她看草棚中的牛犊更加亲切了,当爷爷教她如何把皮剥下来展平时,她对这个过程的理解也顺畅了许多。
那爸爸妈妈呢?他们是被卖到了更大的农场吗?帕梅拉问,但阿诺德没有回答,也没有纠正。帕梅拉没见过她的父母,她只是从邻居的只言片语、还有一些写着好看但难懂的字母的纸片中知晓,他们应当存在。
阿诺德很少提到他们,如果一定要说些和他们有关的事,那张麻木的面孔就会皱得更紧。
阿诺德只告诉她:
“幼崽长大了都会离巢的,你也不例外。”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老皮匠的咳嗦越来越严重,甚至一场秋风都会令他卧床不起好一段时间。帕梅拉依旧奔跑在城镇每一条街道上,老阿诺德总是抱怨,她的衣服刚刚做好,很快就又要做新的了。
邻居说,神将奇迹恩赐于达拉尔的子民,只要诚心祈祷,失去的便会回来。
双手交叉握紧,跪在地上,向天空念叨着感恩的词语就可以?帕梅拉有学有样,问神自己掉落的牙齿可不可以一下子就长出来?阿诺德想笑,但这让他咳得更加厉害。到了第二天,帕梅拉的虎牙依旧是个黑洞洞的豁口,汤汁会顺着那里流进嘴里,她便也不再祈祷。
冬天过了,在小麦还没出芽的时候,老阿诺德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大人们说,他死了。帕梅拉并没有哭,因为爷爷教育过她,这是必经的循环,她记着呢。
但是又过了一天,浓汤在帕梅拉醒来前就被煮好了。爷爷回来了,帕梅拉却感觉有些困惑。她们家的院子里最多只能养一头奶牛和一头小牛,如果被分解的作物又回来了,那不出一个月,家里就会全都是牛啦!帕梅拉可养不过来这么的畜牲。
“乱套了。”阿诺德也这么说,“全乱套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小小的家并没有被不断膨胀的牛群占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越来越多的人闭门不出,他们看帕梅拉的眼神不再充满怜爱,渐渐地,他们恐惧,最后是憎恶。
他们问:
“神啊,这个孩子难道被魔鬼附身了吗!?”
他们说:
“一定是她招来了这场灾难!”
爷爷说过,如果想捕获雏鸟,就要趁成鸟外出觅食时下上笼子。在阿诺德去打猎的某天,混乱的大人们将帕梅拉丢进了燃烧的柴堆里,渴望以此能够结束这场闹剧。火苗很快融化了皮肤,烤化的油脂冒出了好闻的香气。帕梅拉想到了爷爷做的肉排,也是把食材一整个丢进炉子里,区别只是它们被送上餐桌前要被剥下皮毛。这道菜很奢侈,准备起来需要很久,只有新年才能吃上一次,连生日都不行呢。
然后,她醒了,她躺在冒着青烟的柴堆旁,余烬非常温暖,她好像只是睡着了,做了场噩梦。爷爷的手里拿着一柄斧子,血滴答滴答地顺着边缘淌了下来,大人们被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像极了她吃过的苹果馅饼。
在那之后一切就好起来啦!城上的大家每个月都要举行庆典,以往只有丰收的日子才有呢!游戏总是有输有赢,但帕梅拉玩得很开心,因为素来疏远街坊的爷爷也会陪她一起玩。
但是阿诺德却好像并不开心,他再也没抱怨过帕梅拉的裤脚怎么又短了一截,恰恰相反,他对帕梅拉说:
“你不能永远这样,孩子,你不能永远这样。”
搞错时间了极限狂草。
阿sir我真的只是好奇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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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盘里的牡丹饼看起来就像是个泥团子。
伊织都从小就这么觉得,并且也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小的时候她每一回这样说,伊织辰之助都要大动肝火,板起脸来喝止,他常常就此事训诫伊织都,说辞大同小异,先呵斥:
“怎么能说看起来像是泥团子呢?作为伊织家的长女,都,你对伊织家发家传业之道可有一点敬畏之心?!”
一番雷霆后,又循循劝导:
“这正是和果子的美:小豆和糯米的结合,恰如其分的盐味,精心雕琢的大小和表面的凹凸……这是美学!美学,你明白吗?这就是和式的含蓄之美,朴实与秀丽都在其中。都,你还不能体悟吗?”
伊织辰之助说得心痛,伊织都不回话,只装模做样地转一转盘子,又装模做样地“欣赏”盘中的牡丹饼。
这用来盛装和果子的食盘做得颇具古意,和盘子中间的泥团……牡丹饼配合,就算是让她这样自认不懂欣赏,没什么美学细胞的人来看,也可以毫不违心地夸一句确实是好看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
牡丹饼是铺子里春季必要有的常规商品,红豆泥裹着白糯米,春天叫牡丹,夏天称夜船,秋天变身萩饼,冬天又是北窗。
这么多称呼,其中当真有什么区别吗?
伊织辰之助说当然有。
他说为区分时节,在这点心的造型上职人们下尽了功夫,一些配料也随季节做着玄妙的调整,就如现在端上桌的这盘牡丹饼,糯米捣得要比夏秋更软烂些,糖分也有所控制,所以滋味更加高档,更合春季的清爽与风雅……
伊织都仍然不语,只在心中反驳:
不过就是红豆与糯米,不是吗?
再怎么改换称呼,改变形状,为多放一点点糖还是少放一点点盐伤透脑筋,它也仍然只是红豆与糯米。看上去像泥团子,吃起来甜腻,这就是她能给出的答案。
伊织辰之助发怒时有一点说得没错,他的大女儿对家业、对传家之道并无敬畏之心,这一点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以无数次被证实,时至今日已再没有扭转的希望。
他说到这里时,伊织都已经无聊地开始用指甲在桌上画波浪线。饱经沧桑据说已传家数百年的木桌条理分明,在这些上百年传承下来的痕迹中,伊织都很是贡献了一部分。
她慢条斯理地画完一条波浪线,把面前的餐盘往前推远了些。
尽管一口未动面前的点心,口中却一如往常,已蔓开一丝丝甜意。桌前已然生出白发的父亲仍在翻来覆去地说些幼时就听腻了的话,伊织都短暂地陷入回忆——回忆中,牡丹饼确实该是这样的味道。
在和果子老铺内长大的自己,从小就被这样的甜味所包围。
“可是爸爸。”
她终于打断伊织辰之助的话,站起来抱住伊织辰之助的一条手臂,撒娇般地晃一晃这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伊织都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甜蜜。
“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我尝不出来嘛。”
从她口中吐出的话,叫伊织辰之助险些落下泪来:
“爸爸,你又忘了。我都已经死了四个月啦。”
*
伊织都已经死去四月有余了。
更加准确的说,今天是伊织都正式死亡的第九十六天。
去年的那个平安夜过得不太平安,刚过零点,伊织都在小巷里“恢复呼吸”,她手脚并用地爬起身,发现衣服吸满了自己的血水,风一吹,全身又僵又冷,伤口痛得发麻。
左右看看,现场除了原本她之外再无他人。摸摸自己的手腕——摸不出脉搏;再按按胸口——毫无起伏。伊织都放下手,习惯性地深呼吸……这一行为前所未有地迸发出存在感,空气被吸入胸腔,又以与从前略有差异的方式被原路吐出。
呼吸已经不再有必要了。
作为活物的生理机能已经停止了。
这一事实似乎证明她的见义勇为有点失败。
不过,伊织都安慰自己,虽然她看起来没做到和劫匪同归于尽,但至少被救的人没和她一样,大冷天的被迫躺在寒风里。
夜风刮得很凶,冷意却逐渐从身上消退。消失的体温预示自此之后她或许再也不会感到寒冷,伊织都捡起落在地上的包,从包里掏出随身的笔记本,还不等她将自己此时的肢体状态和种种生理反应一一记下,迎面已有警车呼啸而至,从车上下来的警员们的面色不大好看——在看到她笑着招手的瞬间,有几位警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苦涩的滋味自舌根蔓延,就像熬煮过头又没放半点砂糖的汉方药水,朝她走来的警察们的情绪浓烈而毫无遮掩。
伊织都对此十分理解。
作为死者的她所说的,对警官们的安慰作用杯水车薪。她安慰不了这些认为自己没能保护市民的公职人员,因为不管她现在看起来有多鲜活,本质上她也的确已经是个死人。
W市是接纳活死人的前线城市,整个城市的运转,如何处理转化的活死人,活死人与普通人类如何共处,所有的问题都还处在摸石头过河的阶段……整个城市是个巨大的试验品,而所有从事科研相关的工作者都清楚一点:
在实验中,失败是常态,成功才是意外之喜。
W市目前看来,就是那个意外之喜。
已经变为实验中的一部分的伊织都在纸上记录:
X092年12月24日,她死去了。
死于二十九岁这一年的平安夜。
生理年龄上的三十岁永远不会再到来,大脑仍然维持着活性,支撑着思维的不灭,可以说她已在一定程度上脱离肉体桎梏,再也不会衰老,甚至变相实现了青春永葆,容颜永驻。
活死人看着自己写下的记录,几乎要被自己逗乐了。
真好笑。
死人也有青春?
*
“死人的青春?这说法有点新鲜,不像是进咱们这栋楼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岩叶教翘着腿,脚上穿着的网洞拖鞋要掉不掉地挂在脚面上,咧起的嘴角搭配往下撇的两条散乱眉毛,面部表情和友善不太挂得上钩,“你感染什么诗人气质了吗,伊织?”
伊织都像是没听出岩叶教语气中的调侃,神情自然地把办公桌上空的试剂盒往边上推了推,然后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精致的木漆食盒外包着一层印有店铺招牌的包袱巾,岩叶教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凑上来。
“气质如果是一种可被捕捉的病菌,或许真的有移植或感染的手段?”
伊织都一边回答,一边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铺着整洁的彩纸,上面讲究地盛装着点心。
“这次你又带了什么……牡丹饼?”
岩叶教做了个有点奇怪的表情。他看起来像是有点嫌弃,嘴角轻微扯动却又生生止住,五官却不免还生动地泄露出一丝情绪。
“没错,今年还是牡丹饼。好像确实是没什么惊喜。”
伊织都把食盒朝岩叶教的方向做了个虚虚推动的手势,“不过爸爸很坚持,说传统不可废……请吃吧,岩叶先生。”
“那我就不客气了。”
牡丹饼比想象中的要更甜。
小豆和糯米一入口,岩叶教就忍不住扬起眉毛,他斜眼看向伊织都,对方也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牡丹饼,正慢条斯理地咬下品尝。
岩叶教把口中的点心咽下,两眼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你应该不能吃这个吧?”
“不能。”
伊织都痛快地回答。她用空出的那只手打开笔记本,在上面飞快地记录:
【无特殊气味。】
【食用后无甜味,红豆口味酸臭,糯米有腐味。】
【咀嚼超过30秒后身体明显感到不适。
【下咽困难。原因不明。】
【强行吞咽后有干呕冲动。改变糖含量并未对食用感受造成影响。】
【摄入量低时尚可忍耐。】
她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牡丹饼,严格把控自己一口的大小,目测与第一口咬下了基本一致的分量,才满意地在心中点了点头。
恶心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伊织都面不改色,一口一口吃掉了整块牡丹饼。
“如何?”岩叶教不含多少关心成分地关心询问,好奇的滋味是有些刺痛的辣味,让伊织都错觉口中原本奇妙的味道似乎也略微缓和。
“嗯……”
她紧抿嘴唇,发出一声没什么意义的含混音节,手下动作不停。
【可摄入量并未见明显增长。】
【呕吐感强烈,伴随脏器不正常痉挛。】
【大约可忍耐2-3分钟。忍耐时长仍有提高空间。】
【身体排异反应?】
女性研究员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笔,平静地合上本子。
她朝岩叶教摇摇头。
“不太好。我要去吐一会。”
*
胃内容物上涌,经食管再过口腔,最后落入清洁设备,被冲洗干净。
呕吐物是被咀嚼过的小豆与糯米,没有任何消化痕迹,类似的尝试与试验伊织都在四个月之间已经做过无数次,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出乎意料之处,这让她多少有些气馁。
活死人无法食用经过烹煮的食物。
官方发出的声明中明确提及这一点,可就仅仅是这一条,便依然有许多细节问题尚无答案。
-如何定义“经烹煮”?
-并不能直接将范围限定至经过高温处理过的食物。
-尝试食用生肉(海鱼、牛等),仍会呕吐。
-尝试食用新鲜植物类(生菜、萝卜、土豆等),仍会呕吐。
-尝试食用谷物类(米、粟等),仍会呕吐。
……
-除专供活死人食用的营养液外,任何物质进入体内,均会引发呕吐反应。
-躯体丧失活性,无消化分解外物能力,因此排斥一切外来物质。
伊织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几个月来她已经快要更换第三本笔记本,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上面的内容与她的心思一样好似无序,却又详实。
她在最后一页上写下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在上面画上了重重的红圈。
-营养液到底是什么???
“伊织小姐没有使用这个月发放的营养液?”
细川亘递了一张纸,看着伊织都笑眯眯地接过纸巾并朝他道谢,却只是拿在手上并不使用,只是甩甩双手,将手上的水珠轻快地抖落。
有水珠溅落在细川的外袍上,很快被白色大褂吸收,看不出任何痕迹。研究所所长推了推眼镜,不免怀疑这是否是这位研究员故意为之,以此表达某种不满。
“这个月的营养液是还没有喝啦。”
伊织都用纸巾擦了擦笔记本上沾上的水渍,下意识地在细川的视线落下前,将本子收进外衣宽大的口袋中。她想了想,又拍拍胸脯,向领导大声保证,“所长放心,虽然说没喝营养液,但我会把握好分寸……不会影响工作的!”
“这我倒是不担心。”细川亘声音中似乎带了点浅淡的无奈,几近于错觉。
她这位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领导仍然神色淡淡,语气平平,无滋无味。伊织都觉得他像是并不反对自己在私下里的种种小动作,毕竟就算她行动遮掩得如此敷衍,对方通常也只是假做毫无察觉,有时视而不见,最多也只是稍加告诫,毕竟“活死人针对自身的研究,明面上是禁止的。”
细川不追究,偷偷摸摸在违规边缘试探的伊织都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目前最长期记录不是可以两个月不服用营养液吗?”她半真半假地交代,“我想试试身体失去活性是不是会有什么,以及究竟什么时候会到达极限……”
……还想拿每个月下发的营养液,去偷偷研究一下成分。
不过到目前为止,她的私下研究还毫无成果。
细川亘并不对她的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又递上一张纸巾,伊织都伸手接过来,却不解其意,她的手已经干了,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眨眼,希望得到一点提示。
细川指指自己的脸颊。
“脸上还有水渍。”
满脸湿漉漉地,下巴还在向下滴水,女性研究员本人却毫无察觉,只在思考着她没有结果的研究。
——看来活死人确实比较顿感。
伊织都一边擦脸,一边如此心想。
*
“可是姐姐原本就比较迟钝,之前不是也经常身上受了伤,却完全没发现,被我指出后也说不出是在哪里伤到的吗?”
坐在5D影厅内,戴着特制眼镜的伊织绫子偏过头,抬手遮住唇角,透过彩色的眼镜镜片朝伊织都投来颇为富有深意、情绪浓烈咸甜交织的视线。
“要不是姐姐太迟钝,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不至于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敢于冲上去……我听说,对面可是有两个男人吧?而且还都带着刀具。”
影片放映已接近尾声,屏幕上放映着W市内大大小小的街道,航拍的镜头由远及近,熟悉的地点以崭新的视角被展现在大屏幕上,片尾舒缓的音乐徐徐想起。
影厅内人员寥寥,蒂诗倪乐园举办庆典带来的人潮并没能让这个新建设的影厅项目多出多少人气,少数几个看完影片的观众早早离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两姐妹的窃窃私语。
伊织绫子冷笑两声:
“哎呀,当时从警察那里得知情况时,我就在想,姐姐可真是勇敢啊。虽然没什么用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冷嘲热讽了,还明显带着一点消不去的怒气。伊织都自知理亏,妹妹绫子对自己草率的行动导致死亡一事至今耿耿于怀,她品了品这句话中的滋味,决定还是不要继续激怒对方。
“对不起,绫子。”伊织都抓住妹妹的手摇了摇,手中的挣扎力度并不明显,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她当即再接再厉,“当时是情况特殊,我没多想……而且你看,现在姐姐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嘛。”
“好好的?”
这句话造成了反效果。
她握在手里的那只手被主人猛地抽了回去,伊织绫子一把摘下眼镜,影厅昏暗的灯光衬得她眼睛格外地亮,那双眼中燃着悲伤和怒火,荧幕上,航拍的镜头从城市转为明亮的蓝天,借着荧屏的光亮,伊织都错愕地发现绫子的眼角有水光在闪烁。
浓重似海一般的咸碱苦涩,让她甚至开始产生难以呼吸的错觉。
“你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未知病毒带来的苦难已被遗忘,活死人在W市安居。
肉体死亡之后,精神却在尸身上流连。重新站起,重归生活,一切好像和生前没有区别,好似什么也没有失去。
只是……
“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伊织都没有说话,伊织绫子就替她开口,“没有呼吸了,没有心跳了。不知道冷,但却说温水太烫人。受伤破了皮,却流不出血液。”
“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连尝一口牡丹饼都要背地里偷偷地吐吧?爸爸伤心得每天夜里都睡不着,只是在姐姐面前不提而已。”
“姐姐现在还在我们身边,可是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们一起长大,之后还会一起变老吗?现在姐姐坐在我身边,可真的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伊织绫子越说,声音就变得越低。
伊织都重新将她的手握回手里,掌心似要被对方的体温灼伤。
她的妹妹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随即,更加灼热的温度落在她颈上。她听到对方带着颤抖地声音在耳畔响起。
伊织绫子问她:
“姐姐,你还认同自己是人类吗?”
虽不是暑假的高峰,但周末的蒂诗倪仍是热闹非凡。带着孩子的家庭,结伴出游的学生,休息约会的上班族,前来追星的粉丝。各式各样的人们汇聚在游乐园中,手中的冰激凌,热狗,花束与气球氤氲着快乐的气息,让热情洋溢在初夏的空气。
一般而言,这儿的游乐设施才是人满为患的热门区域,只是今天的周年庆舞台夺取了太多的焦点,似乎令鬼屋跳楼机等人气地区都显得暗淡无光。虽是晚上著名的Oblation才会登台演出,但即便是下午,二人的拥趸也已然在这里聚集,想要提前一睹偶像的风采。
维蕾塔·罗梅罗远远站在树荫之下,耳机中隐约传来少年少女们兴奋的议论。虽一知半解,但也能大致猜出话题的内容多与双子的生活紧密相连——这无疑令她提高了警惕——毕竟疯狂的粉丝有时候和疯狂的黑子实在相差无几。
“史多金,转述一下讨论信息。”穿着达斯奇米玩偶服的维蕾塔对马特一等兵发起通讯。“‘王子’和‘骑士’并不是普通艺人组合,之前属于地下艺人。”“类似于匪帮说唱?”“菲高,不要打断。”“达斯奇米,好歹是游乐园,让大伙儿放松一点吧。”
维蕾塔叹了口气,没有拒绝。
“差不多。”马特清清嗓子,“一开始俩人并不火,但‘骑士’变成活死人后,他们的表演变得很过激。呃,你们确定要听吗。”
“切割,缝合,肢解,斩首,暧昧。”维蕾塔替马特说道,“依靠这种猎奇表演,二人的知名度才迅速提高。”
频道陷入了沉默,来自欧美的男人们努力消化着文化冲击。
“妈的,日本人不应该喜欢动画帅哥美女吗,怎么现在好这口啊。”兰伯特忍不住说道。
“猎奇心态。”维蕾塔回答,“一部分年轻人将这种表演视作潮流,还有一部分想要宣泄内心的阴暗和不满。毕竟有时候观众是可以亲自登台参与演出的。”
“雷耶斯,你不会也好这口吧。比如晚上偷偷把手指切下来缝回去啥的。”“滚,我可是正经活死人。”“真的吗,但你死得和正经沾不上边啊。”“和我有啥关系!”“怎么了怎么了?”“马特,接下来是芝加哥最硬的男人,C连的搏击王者,人形大白鲨,单手使机枪的兰博在世,垂降超人,担架毁灭者的故事。”“贝尔,你他妈立刻闭嘴!”
“雷耶斯,你的十一点种方向有八只‘独角兽’,安抚好他们。”维蕾塔下令道。穿成超级大飞象的猛男迈着痛苦的步伐,给小朋友们分发气球,摆出各种姿势与他们合影留念。
“所以?”耳机里传来马特好奇的提问。“两年前执行任务的时候,雷耶斯老兄一定要单手垂降,结果被流弹打中了小臂,掉下去摔断了脖子。”“就和黑鹰坠落里演的那样?”“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说一模一样。”“贝尔,你他......”“在独角兽面前注意言辞,大飞象。”维蕾塔淡淡提醒道。
“那么担架......”“马特,不要再问了!”“雷耶斯,专心执行任务。”“总部立刻开展了拯救下士雷耶斯行动,找人给他抬了回去。结果医院那天恰巧电梯还报废了,医护兵们不得不抬着芝加哥大熊连上五层楼去动手术。在最后一级台阶那儿,体力不支的倒霉蛋一脚踩空,下士的身体像丢进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木桶一样滚了下去,把脖子彻底摔断嗝屁了。”
“噗。”“马特,你是不是笑了。”“雷耶斯,任务。”
“嘿!事情还没完。大家沉痛地把他的脖子接好,换好衣服,默哀告别的时候。雷耶斯噔地一下就从棺材里坐起来了,嘴里还喊着‘敌袭,敌袭!’。埃里克中校上一秒还在说‘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下一秒手枪都抽出来了。”
“这里是唐老鹅,八点钟方向发现疑似双角兽。”马库斯的声音让嘻嘻哈哈瞬间化作寂静。众人沉默,等待维蕾塔的指令。
“达斯奇米受到。”维蕾塔站直身子,“唐老鹅对目标保持监视,趴趴虎、斯迪仔,应对双角兽。”
阿方索·德·帕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比起表面阳光明媚,人杰地灵,实则风起云涌,暗流涌动的佛罗里达,W市可以算得上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了。
尽管对游乐园并算不上感冒,自己在美国还活着时也有蒂诗倪的工作经历,但若是不融入这样的活动又会让阿方索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僻的怪人。抱着对平静生活的向往,前黑帮打手在平静热闹的游乐园中平静地晃悠,平静地向路过的情侣询问烟火舞台的位置,只是说了句对方手中的气球可爱,二人便将奇米气球塞到他手里,一溜烟跑了。
阿方索捏着气球走在路上,不少人仅是瞧了他眼便让到一旁,为高大的他免去拥挤额的烦恼。真是热情又不善表达的人们呢。他如此想到,向路人展出真诚的微笑,令面前的路更通畅了。
虽然完全不懂为什么日本年轻人如此喜欢这对偶像组合,但入乡随俗,了解一下他们总不会有错。抱着这样的心态,阿方索哼着冲浪小曲,来到了舞台旁。视野中除了熙攘讨论的人群,还瞥见了令他瞬间警惕紧张的对象——
游乐园中的玩偶人。
攥着气球的手陡然紧了。
他想起那个夏天,自己打扮成趴趴虎,瞅准敌对帮派老大刚刚坐完海盗船双脚发软的机会,把火箭甜筒糊到了他的脸上。在游客们的惊叫、喝彩与快门声中对他拳打脚踢,最后拽着男人登上跳楼机,让他在晕眩疑惑与呕吐中感受飞速坠落与直冲云霄。
等到被警方逮捕时,阿方索便依照老大的叮嘱,将自己的作为杜撰成达斯奇米的环球乐园征服计划,任凭如何逼问也绝口不提帮派纠纷。一口咬死的阿方索仅在大狱蹲了半年便被保释而出,至于那个在跳楼机上惨叫嘶吼,疯狂呕吐到昏迷又被大比兜打醒,重复这一过程的地方老大,倒是从此夹着尾巴退出了竞争的战场。
往昔的记忆开始攻击阿方索,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迫近的趴趴虎与斯迪仔宛如二袭过去的梦魇,毛茸茸的步伐狠狠踏在他的心头,奏响临战的古典。光剑冰棍,火箭冰激凌,钥匙刃?他们背在身后的手藏匿了怎样的武装。佛罗里达男人几乎要转身逃离,但佛罗里达的血脉让他定在原地,勇敢地迎接未知的浪潮。
来吧,过去的影子,我将与你做个了断!他的腿向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玩偶人谨慎地靠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包成一个半圆,阿方索收入网中。
阳光落在斯迪仔和趴趴虎的大眼睛上,他看不见其后的面庞,却瞥见自己的倒影。二人的手缓慢从背后拿出,冷汗从阿方索的额际滑过,他咽了口唾沫,强压着率先出手的欲望。
佛罗里达的男人命运注定跌宕起伏么。他内心苦笑道。
阿方索摆出防御的架势,玩偶人亮出藏在身后的手。
趴趴虎握着的并非他之前常用的古怪兵器,而是一个巨大的奇米耳朵发箍。斯迪奇则掏出了一个打气筒,飞快地为他充好一只唐老鹅气球,递到他的手中。
阿方索·德·帕兹长长舒了一口气,接过发箍与气球。周遭的人们看他的目光也不再充满有距离感的友好,甚至年轻人凑了过来,同他及玩偶二人组合影留念。
我得把纷争抛到脑后,享受平静的生活。他这么对自己说道,露出佛罗里达般的阳光笑容。
“已确认,目标为友方的独角兽。”“收到,保持警惕。”维蕾塔也舒了口气,如此回答。人群逐渐熙攘,讨论的热浪逐渐攀升,令气温似乎都在升高。尽管现在所有人都保持着理性与克制,站在游乐园工作人员搭建的人墙之后,但维蕾塔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即将到来的关键时刻,讨论将变为争论,而粉丝们也将化作狂热的浪潮。
“史多金,菲高,妮米,怠丝鸭。在独角兽中执行巡逻任务,了解并控制人流动向。”维蕾塔下令,耳机中传来一阵“收到”。她瞥了眼舞台方向的时钟,瞧见电子屏走到了六点十三,却也瞥见了一个危险的讯号。
“各单位注意,‘王子’与‘骑士’出现在舞台。重复,‘王子’与‘骑士’出现在舞台。”她冷静地对部下陈述道,令大家做好准备,迎接风暴。
加纳伊织喜欢热闹。
热闹的游乐园,热闹的人群,热闹的舞台。热闹的地方总会有新奇的事情发生,也总会有难忘的体验——作为一位永远燃烧着好奇之火的少年,加纳永远走在寻找热闹与趣味的路上。
只是现在的游乐园对加纳而言似乎并算不上友好——过山车,跳楼机,海盗船,激流勇进。每一个他曾经热爱的刺激项目此时都化身自己的天敌,若不腾出手扣住以假乱真的秀发,恐怕自己便会成为阳光下最闪耀的新星。
暂时忍痛割爱,去舞台那儿看看吧。少年如此想着,装作打理刘海,将被海盗船晃悠到歪斜的假发正正戴好。虽自己对双子的演出抱有一定的猎奇新鲜感,但他们之间的小道消息与八卦传闻实在是太过劲爆有趣。 两人在之前便有这样危险的游戏,Hiroki是被Sena亲手杀死的!一切都是望日集团计划,他们想要打造活死人偶像来赢取大家的好感!他们两个完全是兄弟与恋人的关系吧,之前在采访的时候还有接吻!是营业啦营业,毕竟是照顾粉丝们的偶像团体呢。他们要不是骨科,我直接倒立洗头!说起来周年庆是给他们准备的专场呢,你们说会不会有过去的那些表演呀。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转型了,但我还是超——喜欢过去的他们,每每看到Sena把匕首刺入Hiroki的胸膛,都让我心脏怦怦直跳呢!呜哇,好过分,但我也好喜欢!对了对了,据说兄弟两个人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诶。奇怪,一般人不都会喜欢才对嘛。我说呀,会不会毛茸茸的东西和Hiroki的死亡有关?有可能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们讨厌自己的老板姬城楝呢,那个资本家最喜欢晒自己的暹罗猫了。对噢!这么看,他们和自己的老东家还有分歧,偶像和资本之间的斗争,完全是小说一样的剧本呢!
这些亦真亦假的坊间传闻简直宛如连续剧,稳稳钓上了加纳的好奇心。他竖好耳朵,努力倾听每一句八卦,吃下每一口瓜,嘴角都溢满灿烂的笑。
真没白来啊!加纳刚刚如此想到,耳边忽地被欢呼与尖叫引爆。他好奇地踮起脚,瞧见偶像双子肩并肩,从舞台的右边走出,步向另一侧。尖叫与呼喊汇聚在一起,变成了整齐一致的“Hiroki,Sena,Oblation!Hiroki,Sena,Oblation!”被狂热崇拜的偶像侧目瞧向观众,Sena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向众人轻轻挥手,便引发了新一轮尖叫的浪潮。
他本想凑合着高呼两句,却被另一个更大的热闹夺去了目光!两个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分开人群,向自己这边飞速走来,一个在大热天里穿着件大披风的男人将之一把掀掉,露出里边的羽织衣装。
“天诛!”他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喊,在额上系好一条写了“志士”的头带,抽出腰间的透明“长棍”,按下按钮。红光骤然闪耀——这可不是什么灯管,而是一把正版的宇宙大战光剑!
“什么狗屁偶像,凭什么你们可以过得这么好。凭什么你们就能被人拥戴,而我就要被公司开除!”他发出丧心病狂的大喊,胡乱挥舞着光剑。许多人惊叫着跑开,加纳却兴奋地凑了上去。
“速速放下武器投降!”少年拨开人群,摆出拳击的架势,踏起碎步,义正言辞地喊道,内心则欢呼“真没白来啊!”“伤风败俗,让人作呕的家伙还能洗白登台,我这种人就啥也得不到,还会被警察时不时拿枪扫描,天诛,天诛!”
丧心病狂的现代版倒偶像天诛组嘶吼着持剑上击,被加纳一个侧步闪过。少年绕侧前移动,虚晃一记刺拳,令对方惊慌躲闪,接着一道凌厉的摆拳绕开他的防御,结实地凿在侧腰的肝上。
完了!不会直接被我KO了吧。加纳暗叫不好,又忽然想起对方可是活死人,肝脏打击应该无妨?天诛组的攘明星志士连连退了几步,捂着侧身痛苦哀嚎。两个玩偶人及时到场,正欲架住对方,却给加纳摇摇头制止,避免有人插足他的乐子专场。
“走狗,资本的走狗!你怎么会懂活死人的痛苦,天诛!”他的仇恨慢慢从双子转移到少年身上,三脚猫的剑术劈头盖脸地向加纳泼了过来。飞快的钟摆式摇闪,辅以拍击和抬臂格挡,加纳游刃有余地化解了全部的进攻,令身边响起赞叹与欢呼,仿佛拳台上的新星一样。
狂暴的嘶吼变成气喘的谩骂,少年明白战斗已然走入终章。他看准时机,拍开袭来的“光刃”,左脚向前踏出稳固的一步,锁住整体的姿势。右脚踩死地面,内旋调动力量,膝、髋、前肘被悉数调动,以身体重心为轴转动,令挥出的右臂汇聚动能。少年的五指紧扣在一起,如同一发出膛的炮弹,迅猛袭向对方。
天诛剑士凝固着惊慌失措,左脸结结实实地挨上这击高中生级的后手直拳。他旋了半圈,给妮米玩偶人抓住,才免于摔在地上。怠丝鸭高高在旁边拍地数了十秒,便高举起加纳的左手,宣布了这次的胜者。
叮叮叮!少年的脑内幻想着拳台的钟铃敲响和欢呼,双手擎着,向周围的凑热闹的观众们微笑致敬。唉,如果有个金腰带就好了。他看着晕乎着被玩偶人拍醒,准备架走的光剑志士,如此遗憾地想到。
“凭什么都是活死人,这两个变态就可以众星捧月,而我就要被人丢掉工作,被人指指点点,还要被一个小屁孩当中殴打!”神智堪堪清醒,被妮米与怠丝鸭架住的男人高喊道,双腿不断扑腾,“你们不会懂活死人生活的痛苦,不会懂的!”
他猛地挣脱,嚎叫着冲向加纳,手里的光剑迅猛出击,袭向蓝发少年。后者快速屈身,试图避开这来自背后的偷袭。
嘣。
他后脑闪开光刃,假发却被挑起,高高挂在剑尖,宛如立在桅杆顶端的海鸥。光洁的光头反射着着辉光,似若午后的第二个太阳。
杂乱的会场陷入沉寂,少年沉默地举起手,拿下假毛。
“怎么会没人懂呢。”
他挤出笑,拽了拽后领,给男人展示了自己的条形码。天诛志士陷入了沉默,眼眶中滚下痛苦的泪水。
“对不起,”他扑下身子,“我对不起你啊,命苦的少年!”
攘Oblation志士被愧疚填满胸膛,跪地喊道。
“双角兽危机被幼年独角兽解决。重复,双角兽危机被幼年独角兽解决。”“收到,保持警惕。”维蕾塔再次松了一口气,但她直觉里,这一切还没结束——毕竟按照剧本写作的角度,第三幕才是终章。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电话的铃声响起,维蕾塔悄悄绕到树的后方,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探进头套,按下耳机上的接听钮。
“嘿!这不是大名鼎鼎的V吗。”另一侧传来了乔尼的声音。“早安,乔。”她对男友说道,“今天格外的早,你在去上课的.......”
“1,2,1,2。check。”耳机中传来Sena试音。双子的模样被映在大屏幕上,引发了尖叫的音浪。“Hiroki,Sena,Oblation!Hiroki,Sena,Oblation!”狂热的粉丝们呐喊着,比出“O”的手势。人潮向前涌动,几乎都要冲上台去。
“你那边好吵,是在什么演唱会现场吗。”“全体单位,立刻协助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立刻。”维蕾塔快步走到视野更的位置,冷静地下令,“没事!你是去上课的路上吗。”“V,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刚刚你应该没听清。”“机场?你要出去旅游吗。唐老鹅,补齐十点钟的空位。史多金,十二点钟十尺处,需要支援。”维蕾塔的脑瓜飞速运转,在男友与工作之间迅速斡旋。
“大约十二小时后我就能遇见你了,距离上次见面都是一年多前的机场与你分别吧。”“遇见我?妮米,左手侧有人试图上台,拦住他!在哪里,噢!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日本了。”
“V,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达斯奇米,达斯奇米。一只双角兽爬上城堡,重复,一只.......”“收到,我来处理。没事,你是怎么突然想到来日本了。”维蕾塔的眼睛锁住一个大热天里穿着大衣的家伙爬上舞台,他猛地褪去外套,里边的一切令她几乎要停止呼吸。
这个男人的身子上捆满了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也拿出一条写了“志士”二字的头带系好。
“你忘记明天是什么日子了么。”“各单位注意,一级戒备!”维蕾塔一个翻身跳上舞台,冲向这个冲向话筒那儿双子的毛绒恐怖分子。“明天?明天是什么时候。”“V,明天是......”“败坏我们名声的死变态基佬,讨厌毛茸茸东西的怪物受死吧!啊啊啊啊!”“Hiroki,Sena,当心呀!”“各单位坚守岗位,不要让独角兽登上城堡!我来应对双角兽。”“V,我.......”“可耻的家伙,资本的狗!”“呜哇,黑粉攻击!”“是剧本的一部分吗!”
所有的嘈杂汇聚在一起,双子尴尬地怔在原地,不方便避也不方便逃。维蕾塔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飞速抄到了对方的六点位置,接着果断地跃起,舍身踹向对方的后腰。
“V,我们......”
“我们的天诛不会被人遗忘!”
“我们分手吧。”
奇米维蕾塔一脚踢翻毛绒天诛志士。对方的身子腾了一圈,狠狠摔在地上。她飞速的反剪对方的双手,冷静却又耳鸣地拽着男人下场。
她什么声音都听不清,耳边只有电话挂断的忙音。余光中,她瞥见一架客机带着航迹云,掠过苍穹,仿佛带走了她脆弱的恋情一样。
维蕾塔·罗梅罗这时才想起,明天是5月21日。
是自己的生日呀。
Operation Wonderland End
(1)
我是个阴郁者,——鳏夫——不得慰藉的人,
毁弃塔堡中的阿基坦亲王。
(2)
啪。
在将飞到书桌上的一只果蝇一掌拍死后,他转过头,看向厨房角落堆积的黑色袋子。他意识到,他该去丢垃圾了。
常言说,从生活垃圾中就能看出一人的生活习惯与贫富程度。而当他抖起可回收物的垃圾袋,那里面的塑料饭盒与食物袋子叠得格外整齐,就像是它们刚刚出厂时未组装的形态。只因尺寸整齐,大小一致,原来那竟都是来自一个大型超市牌子的包装。他似乎只爱吃这个,或是只知吃这些,有机,绿色,无碘盐,是他习惯的食欲的味道。偶尔,也许他也想尝试些新的菜单。但每当这时,他都会想起Eve曾在街头硬塞给他的那根墨西哥人卖的热狗,挤满番茄、蛋黄、辣酱以及反复使用的油煸炒过的洋葱与青椒,他吃了一口,就差点被那几乎要卡住喉口的油腻味搞吐了。Eve大声嘲笑着他,却也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肚子。看看,那女人都把你的胃搞成什么样了。
他把可回收物的垃圾袋口束紧了。
然后是厨余垃圾,也就是引来果蝇的源头。比起可回收物,这边的垃圾才是需要他频繁出门的罪魁祸首。因他有些坏习惯,餐盘里总爱留下一口,无论他是已饱腹或是尚有余力。而他的公寓里没有装上食物粉碎机,于是厨余垃圾总是积攒很快。但当他每次开口抱怨这件事,Eve又会反驳他:你该先把饭吃干净。
然后他又会变得沉默,并只能乖乖先去处理了垃圾。Eve则会在背后露出胜利的笑容。事实上,他们都知道,他的坏习惯仍是源自于对母亲的反抗,因为女人说:粒粒皆辛苦。因为女人说:不把饭吃完,你不能下餐桌。
于是在这一方面,熟知他弱点的Eve总是胜利。
在整理卫生间的垃圾时,他发现自己仍然不能习惯在Eve死后忽然变得很空的垃圾桶。Eve会用许多纸,尤其是经期前后。让人难以忍受的经痛会让她在马桶上暴躁地将一卷卷筒纸全部撕成一条一条,再大叫着让他再拿来两筒。最过分的一次里,她的尖叫声过响了,引起了他轻微的惊恐发作。他觉得有些头晕,于是先选择了去吃药。等他坐着等待药起效时,她已经冲到了房门前,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却提着他刚为她烧好的开水,然后泼向了他的皮肤。
后来经期结束,她道歉了。你要原谅我,她平静地给他上着烫伤膏这么说着,我受激素影响,无法自控。他点点头,说没事的,女人常会有的。
然后她的眼睛望着他的,是的,女人常会有的。她重复了一遍,而后便和往常一样吻上了他的唇。
那次烫伤给他留下了一小片疤痕,但前两天他洗澡时,才发现那道疤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了。
他拎着三只垃圾袋,出了门。电梯里空无一人,lucky。出楼道时,门卫也在睡觉,lucky。走到垃圾回收处,不幸运的事发生了,他看到他的女邻居牵着狗停在那里,而狗正在往一个垃圾袋上撒尿。于是他停住了脚步,躲在暗处,呼气,呼气,长呼吸,停留七秒,再次循环。他听到狗叫声远去了,垃圾回收站前现在空无一人。
他终于得以将垃圾丢进了对应的回收口,而他还能闻到刚刚那只狗留下的尿骚味,连着垃圾的腐臭一起,刺激着他十分敏感且贫弱的鼻腔。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心想。
他似乎可以给公寓安装食物粉碎机了。
(3)
我唯一的星死去了,——我的诗琴以星为海,
带来忧郁的黑色太阳。
(4)
你看到他的眼在触及到你时翻涌起黑色的海浪,就像每个投海者钟情的色彩。此时,你意识到,他确实是活着的。
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失忆了。
第二句话是:我死了。
有意思的是,你注意到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像是一座已经陷入沉睡许久的巨城,在灰暗的尘埃中,他散发着比死人更甚的腐烂的气味。而偏偏此时,他一切翻涌出的生机却皆又是因为你。你不过是擅自敲开他的公寓大门,在他面前随意地走动着,他的视线便会开始自然而然追随着你。他显然知道你一部分的过去,却因为你的态度而对此闭口不谈。但仅是如此,你便能轻易推测出:你与他的社会关系显然并不简单。
于是你说了第三句话:我能住你家吗?
他接受了。
而你注意到他在答应时的手,他捏紧了那条缠绕在他手臂上细长的金辫——就像是上吊者会钟爱的麻绳。
两天后,你注意到他又在收拾垃圾,只是方法有些特殊:他从许多相册与书柜的角落里翻出信件与照片,扎成一捆,就全部丢入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内。而你得以在它们沉底前瞥见一隅,旧照片上排着三个人影,黑发的男人、金发的女人、红发的男人,背景是某个乐园城堡。你很快意识到这也许是属于你们的某个回忆,显然,还牵扯了一个已死去的第三人。但这些都被他果决地全部置入垃圾袋内,在两小时后,便要被回收站统一焚烧。
他说:如果你已把你过去的一切都丢了,那我也依你照做。
你对他后半句的话词感到有些熟悉,这似乎是你常听到的话。因此你不想去在意这个,只是问:我看其中有不少也包括了你与你女友的回忆,你也要一并烧了吗?
“她已经死了,不用在乎她的意见。”他说话时,没有抬起头。
“可我也死了。”你纠正道。
然后他终于抬起头看你,你又看到阴云密布的海浪,你忍不住想,如果你是投海者,你会有兴趣投入他的眼眸;如果你是上吊者,你会想将他的头发挂上横梁。
而他只是说:“那不一样。”
你与她不一样。
(5)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看到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6)
失忆后的人生就像一场宾果游戏,即便只差最后一格就能连成线,却功亏一篑错位的情况也是常有。今天的Qideg就没能喊出Bingo,他说服了崇祟与他一起去那张照片上的游乐园(用他终于愿意服用营养剂使身体停止腐烂的条件),并在人山人海的乐园小摊前领取了供给活死人的营养剂(崇祟为此提前三天便开始服用抗焦虑的药)。原本一切向好,他能注意到崇祟因药物影响而变得比往常亢奋。但他没想到他抽中了下签:鱼龙混杂的乐园里流入了反活死人组织制造的假冒营养剂,恰好被Qideg服下。
他在中央大街上吐出一口黑水,惹得周遭骚动。乐园工作人员慌忙赶来,关心,致歉,商量赔偿。但成为焦点本身就容易引起崇祟的焦虑,更何况工作人员亦是名温柔体贴的女性。他反复地说:没事、没事。(不,我有事,你也很有事。Qideg实在没忍住发笑,以至于又引起了一阵胃筋挛。)
最终他们狼狈地回到了公寓,崇祟去补了些药(是的,加大剂量,放嘴里嚼碎!),而Qideg则冲向卫生间,他吐出了更多的黑水,些许溅到卫生间的地上,他只能拿出卷筒纸徒劳地铺在地上。然后他发现地上还掉落了一些脱落下的皮肤组织,随着他激烈的动作,更多的肉屑掉落下来:事实上,在去往游乐园前,他已经快有一个月都故意未服营养剂了。此时他的身体已开始失去活性,劣质的营养剂更是加重了这一切。
于是他把衣服脱了,滑入浴缸,以便更好地观察自己腐烂的位置。显然,他的腹部已经在渐渐膨胀了。而他看到浴缸角落有几枚散落的刀片(甜美的诱惑),所以他开始尝试割开自己的肚腹,想进一步观察自己的肠道是如何被菌体的胀气塞满。
但崇祟出现在了门口,他提着家用医药箱,一把厨房剪,两个订书机,以及游乐园作为补偿的三瓶营养剂——经过检验,完全正规。然后他走到浴缸边,将营养剂塞到Qideg手里。“喝了它。”他很少用这样命令的语气。但Qideg只是眼巴巴看着他医药箱上的厨房剪,那可比刀片锐利多了。
“我不想喝。”Qideg说。
“不喝你会死。”
“但我已经死了。”
“……如果你烂死在我家里,会有很多虫子。很多垃圾。”崇祟的表情变得有些疲惫。
但这倒是说服了Qideg,他确实注意到最近屋子里多出了不少飞虫。好吧,这是个理由。他嘟囔着,并终于服下正规的营养剂。
补充液安抚了他的大脑,令他觉得好受些了。但他的腹部仍然微微膨胀,刚刚的劣质品仍然在他的肠道里横冲直撞着。崇祟观察着他的身体,带着一种审视文件的专注,然后谨慎得出结论:“我认为不用去医院做胃手术。”
“不,我不喜欢呕吐。”Qideg说,在呕吐物里他看不出任何自己身体的痕迹,“我想你剖开我。”
他的视线引导着崇祟的,指向那把巨大的剪子。崇祟又将垂下的辫子捏紧了,他说那是我做的最坏打算。而Qideg诱惑着他:我想看你执行最坏打算的样子。
“反正我已经死了,”Qideg说,“没有医疗事故,没有细菌感染,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
崇祟最终用厨房剪在他的肚腹上划开了一个小口。
也许他真的学过医,或是因为被期待着而去涉猎过。起码他知道创口的概念,也知道上下腹部与大小肠的位置。但他的动作仍然很笨拙,甚至手还在发抖。他拿着Eve留下的粉刺针,扎入了那个小口,但他没有腹腔镜,也不敢朝里看,只是听到Qideg在他耳边嘟囔着,我觉得你碰到我的肾了,哦,那里好像是肝,我想肠道在下面一点,是的,就是那里;天啊,你就在我肚子里捣来捣去,这感觉真奇妙。
然后Qideg因内脏被碰触而轻轻叫了一声,吐息拂过崇祟的耳畔,这让崇祟的手一抖,针尖就那样划破了Qideg的肠道。于是胀气与淤积的黑水被从那个气口一下挤压而出,浴室里散发出一阵难闻的气味,黑色的液体亦流满了崇祟一手。Qideg吐出一口长气,现在他觉得舒服多了。
最后崇祟用订书机将那道破开的创口钉回去了。拉住皮肤,对准钉位,咔擦。只有这个装订的动作他做得格外熟练,就像是想把这散落得乱七八糟的生活重新整齐地装订回去一般。
然而Qideg的眼睛望着他的,他专注的凝视着,就像是要沉入他的眼睛,直到沉默如黑水蔓延,Qideg忽然开口说:“你想接吻吗?”
崇祟一愣,进而,某道金色的影子闪过他的脑海。我喜欢在你破碎时吻你,那是Eve的声音,然后你就会在每一个受伤的时刻习惯被吻——想想那多有趣!
“我认为你现在像是想被吻,不是吗?”而这又是Qideg的声音。
但崇祟来不及回答,因为两只嘈杂的果蝇悠悠飞过他们对视的眼眸之间,带来嗡嗡的噪音。这让Qideg的视线轻而易举地就被带走了,啪。他果断地拍击,手心里却只有一只尸体。腐烂的气味已引来了许多飞虫,聚集在房屋的每个角落里。而此前原本已变得整洁的卫生间如今再次凌乱不堪,卷筒纸散落在地上,徒劳地覆在流出来的黑水上。崇祟想重新站起来,他要清扫,他要丢垃圾。但只是一个起身,他便觉得头晕,一下靠在浴室的壁上,险些打滑。于是Qideg安慰着他,说他会来收拾。
尽管几乎一切都是由他引起的,他仍显得如此慈悲。
他穿回了衣服,那个书钉凸在他的紧身衣上,就像是他又新打了一个肚脐钉。然后他收起地上散落的卫生纸,又摆上两筒新的,还有一些因此前的腐烂而掉落下的皮肤组织与肉屑,他也一并收入了黑色的垃圾袋里。
整个过程中,崇祟都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刚刚被他嚼碎了吞进去的药物开始起效了,使他有些昏昏欲睡。他只能看着Qideg把垃圾袋提了出去,继而,他听到隔壁厨房传来食物粉碎机开启搅拌的声音——他有点不愿意去想Qideg是把什么丢进粉碎机了。
他只是想到在半月之前,他还站在垃圾回收站前发呆,那时他的卫生间很干净,那时只有他一人的厨余垃圾,那时他想,他不会再让飞虫进入他的生活。
但最终这一切只是被埋葬在他思想的瓦砾下,大海暗哑,沙石灰白,然而火焰擎着灯前来,他又一次被卷入红色之中。
他仍然不会反抗。
在Qideg丢好垃圾回来时,他看到崇祟已经在浴室里难抵困意睡着了。他睡着时便更加安静了,嘴唇发白,连睫毛也不再随着眼球动作抖动。Qideg看了他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按了按他的脉搏。
还活着。他想,真是奇妙。
*中插诗歌来自奈瓦尔《幻象集》以及阿多尼斯《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后记:
*蒙211允许对她的qq仔一顿造谣,ooc属于我,红发帅男属于她。
*在意识到主支线都得去人挤人的游乐园后开始由衷后悔给崇祟设定成要吃药的社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