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结企了我竟然还在写三章
另,本章有部分成人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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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雷。”
黑暗之中,众人的声音似透着重重帷幕传来。他们的话语听不真切,只是此起彼伏地响着,层层叠叠,如黑夜里的海浪。每当他伸手把声音的残片抓在手里,耳边那些细碎的人声便被放大了些。
“再弹一遍,你是我的儿子,你一定有天赋的……”
“不许哭!快点把稿子背出来!生你这么个东西我都嫌麻烦……”
“你既然住到我家里,我就不会把你当明星的孩子来看待……”
“对了,这几年星星有联系过你吗……”
突然,一块闪闪发光的碎片穿过黑暗,安稳地落在他的手心。他抬头望去,眼前是一片盛夏的光景——
短发少女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滚落的泪珠直往他脖子里钻。柚子树上的蝉扯足嗓子叫嚷着,完全不解风情。
少女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小小的滴胶闪电挂坠落在她的锁骨上。那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有些粗糙,但她却总宝贵地戴着。
他早就被告知这周日她要随父母去北京,但分别的日子真正到来时,他却感到不真实。
“没事啦,北京又不远,再说我们可以微信联系啊。”他好声好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不一样。”少女在他的脖颈间呜咽。
他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在心里再三斟酌,也挑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是啊,他也知道不一样。“微信联系”这种话他都不能说服自己。在他不断奔波的童年时代,这个女孩算得上是他唯一真心相待的朋友。
隔壁来送西瓜的姐姐同外婆打趣,说他是不是要和小女朋友要分手了。
少年听了这话只觉别扭,内心却像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一般,柔柔地挠着他的胸膛。也许是夏季的阳光太过刺眼,少年眯起了双眼,但灼热的暑气又不愿放过他,不由分说便闯进他的眼睑。他只觉眼眶发热,泪水莫名地落了下来。
怀里的少女一怔,伸手将他推开,张嘴好像说了些什么。
“夏雷。”
再度应声望去,他只见自己怀里搂着一个赤身的女人。女人红唇微启,发出撩人的呻吟。她喊出他的名字,却让他脊背凉透。
……
夏雷从梦中惊醒,触电似地从床上弹起来。也许是动作起伏过大,他只觉头昏眼花。而当他回想起梦的结尾,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床边的杜宾犬发财以为主人发生什么意外,连忙跳起将脑袋凑到主人的身边。
“没事,做了个噩梦。”
夏雷揉了揉发财的脑袋,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他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像是还没有从梦里醒来。他自己也觉得很郁闷,自从分手后他从没梦见过苏锐,不知为何今天却突然做了个和她有关的春梦。而自己喜欢的人竟一次都没梦见过。夏雷扯起薄毯,瞅了眼自己没出息的小兄弟,厌恶地骂了一句“操”。
夏雷侧身摸过一边的手机看时间。现在才早上八点不到,牙科十点才开门。而他本是不善早起的人,经过这么一通折腾直接睡不着了。
就在他彻底清醒过来的那一刹那,关于梦的记忆像一条冰冷的蛇侵入了他的思维。梦里的每一段,组成了它潮湿且闪着寒光的鳞片。他仔细回忆那每一句嵌在蛇鳞上的残破人声,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不知是何时,他听过这样一个传闻:如果在梦中见到了自己的一生,那便离死亡不远了。
他知道传闻毫无根据,梦境也并不能够预言未来。但他却不能控制那向上攀升的恐惧感。他从未忧虑过死亡的到来,但生命消逝的时刻绝对不是现在。
他还没有和她在一起,因此,绝对不能是现在。
恐慌催使着他,让他伸手向侧边空空如也的床摸去。他多希望现在只要翻个身就能把她抱在怀里,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在一起吃晚饭,但现在的他比往常更想见到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好,他只想和她在一起。似乎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什么也不害怕了。
于是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她发消息:“起来了跟我说一声,我想过来。”
一分钟不到,她便回复了:“你怎么已经醒了?现在八点都没到。”
“睡不着了。所以我现在方便过来吗?”
“这么早过来干啥?”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那我也给你做份早饭吧,咖啡加奶加糖?”
“都不加。”
“这就是猛男吗?!”
“那我现在过来。”
“你来了自己开门吧,我在做早饭,腾不开手。”
“好。”
得到允许的他翻身起床。简单洗漱完毕,他带上钥匙和手机坐电梯到楼下。走过两栋楼,进第一个门,坐电梯上十楼,再朝右手走廊第二户走去,便到了她的家。他熟门熟路地打开她家的门,煎蛋的香气扑面而来。
“你来啦?”举着煎锅的叶驰星朝他看了一眼,注意力便回到锅上:“你坐着吧,就快好了。”
此时素面朝天的她穿着一件当初从夏雷手上抢来的限量合作款T恤,而夏雷的码到了她身上就变成一件短短的T恤裙,修长的腿就这样光在外面。她顶着完全没有打理的头发,只是用皮筋将后脑勺的头发随意扎起。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刚睡醒的她,装着咖啡的同款马克杯和他们脚下的情侣拖,让他产生了一种他们其实已经在一起很久的错觉,而今天也只是平凡同居生活中的一日。
他舒了口气,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双手环抱着她的腰,亲昵地将脸埋在对方蓬松的头发里。怀里的人毫不意外地轻轻一颤,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你的蛋要加盐吗?”叶驰星问。
“嗯。”
“你怎么今天起这么早?你不是最喜欢睡懒觉的吗?”
他犹豫着,最终没有把梦说给她听,他不希望这些没来由的东西给她平添烦恼。
“醒了就睡不着了。”
“真巧,我刚上了个厕所回来也睡不着了。”叶驰星说着,将煎好的蛋移到餐盘里。
“星星。”
“嗯?”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
叶驰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实话这个问题她几乎没有考虑过,与其说考虑,她甚至有些安于现状。她总觉得和他两人之间缺少了什么。从一开始普通朋友之前都不会有的肢体接触,到现在情侣之间才会有的拥抱,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正式的表白,她甚至想不起当初他们究竟是如何默认对方的。
尽管再亲昵,他们确实又不是恋人。接吻和做爱是她认定的关系突破的标志,但要如何突破那层关系,她也毫无头绪,总不能拉着他说干就干。而对方尽管搂搂抱抱的姿态愈加放肆,但那层窗户纸他似乎也从来没打算去破掉它。尽管对他身体的欲望再强,作为女性,她也不可能太主动。
见对方沉默良久,夏雷有些失望。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真的没有那么喜欢自己所以才下不了决心。虽然他把引导关系的权力交给她,但他无法让自己保持冷静继续耐心等下去。现在的他太过被动,被动到一向处于主导地位的他再也无法忍受。他甚至害怕如果真的哪天自己要死了,他们的关系仍然止步于此。
“星星,你不喜欢我吗?”他小声问。
“喜欢啊。”她脱口而出。
“那你多喜欢我一点,现在还不够。”
听他这么说,她内心只觉苦涩。她松开他的手,转身望向他。
此刻的他委屈地皱着眉,像个发脾气的孩子一样拉下脸。
叶驰星抬手梳理他的头发:“要怎样你才会觉得我足够喜欢你呢?”
“我不知道,但,起码不是现在这样。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了。”
叶驰星叹了口气,略加思索道:“我明白,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我总觉得……好像我们走在楼梯上,明明少了一层台阶,但还是走了上来。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层台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雷点点头,但他还是心有不甘:“但你也要让我知道我需要等多久啊,要不然我等不及了找了别的人怎么办?”
“啊?你还想找别人?”叶驰星抓起他的金发威胁。
见对方还在乎自己,夏雷不由笑了起来:“你生气啦?”
“还不是你故意气我?懒得理你,早饭都要凉了。”
叶驰星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拿着装有三明治的餐盘朝吧台走去。而夏雷带着小人得志的笑容,端起两杯咖啡跟了上去。
大理石吧台上摆放着食物和调料,花瓶中的粉蔷薇静静在一旁盛开。两人穿着宽松的T恤和外套,面对面坐在吧台上,互相递给对方胡椒和蛋黄酱。
“对了,你一大早来是想和我说啥?”叶驰星咬了一口三明治,嘴角落下溏心蛋的痕迹。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夏雷用拇指为她擦掉蛋液,又十分自然舔了舔手指。
“说起来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一起吃早饭呢。”
“严格来说是在家里吃吧。你记得吗,咱们上学那会,冬天的时候起大早,就是为了吃一口巷口的生煎。”
“那个生煎可好吃了,现在那店还开着吗?”
“开店的阿婆好几年前去世了,现在店面租给别人了。”
“啊,这样的吗……好可惜。”
“说起来我昨天梦见你了。”
“真的吗?”
“嗯。我梦见了小时候你走的那天,你对我好像说了什么,但我记不得了。醒了之后就很想见你。”
“诶,难怪你大清早跑过来。”
夏雷抬头,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锁骨下面一颗小小的棕色的痣上。他甚至有些惊讶,他平日里竟从未注意到它,今天它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锁骨上有一颗痣诶。”夏雷指着自己的胸口示意道。
“你说的是左边那颗吧。”
叶驰星顺着他的指示低下头去,望见T恤里空荡荡的身体,这才意识到自己早上起来还没有穿内衣,顿时羞得脑子都快炸了。两人虽心意相通,但说到底也并没有确定关系。自己还穿着从他手里抢来的T恤,简直就像在勾引他一样。
她抬眼偷望他,见他依旧神情自然地吃着早饭。他披散着金发,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外罩一件连帽开衫,下身穿一条夏季阔腿裤,两条腿正交叉着搁在高脚凳的横杆上。
叶驰星咽了口唾沫,越想越觉得危险。毕竟自己是个健康成年女性,对面那个是健康成年男性,再这样下去可能她自己也控制不了事态发展了。
于是她连忙放下手里的咖啡,从高脚椅上爬下:“等我下,我去换个衣服。”
可还未走上几步,叶驰星只觉自己被拉到一个温热的怀抱中。两人的肌肤隔着两层并不厚的布料传达彼此的体温。
坐在高脚椅上的夏雷将她搂入怀中,把自己的脑袋枕在她肩膀。他又像是怕她逃跑一般,用自己的双腿轻轻夹住她的身体,而她裸露在外的大腿则若即若离地贴着他腿上的皮肤。
“不要走。”
他的气息不偏不倚地吹在她的脖子上,撒娇一般的语气让叶驰星彻底乱了阵脚。
“我不走,我只是去换衣服,你放开我。”
她小声嚷着想推开他,对方却将她搂得更紧。而她隔着衣物传来的曲线与弧度紧贴在他的胸口,却也让夏雷不由加重了呼吸。
他大口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星星,你想做吗?”
被他这样问,叶驰星不由愣了下神。她早料到他们总有一天会戳破那层纸,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今日。可无论她把自己想得有多坚定,她的身体却在他的撩拨下本能地发出颤抖。
她的大脑像是快要蒸发一般,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和……和谁?”
“当然是和我做啊。”
“不,今天不行。” 她咬住嘴唇,像是为自己保存最后一丝理性。
尽管他也明白今天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夏雷还是决定故意激她一把。他并不满意她刚才早饭前的回答,这一次他想掌握主导权。况且他需要她来洗清那噩梦留下的反胃的感觉,需要她来填补自己梦境的空白。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他也想知道她的味道。
于是他的双手毫不犹豫地向上游走,嘴唇已然抵在她脖子最敏感的肌肤之上。
她只觉浑身酥麻,像有无数蝴蝶从她胸膛破出。她合上眼,叹息般地轻呼他的名字,似抵抗也似满足。
被喜欢的人这样呼唤,他也难以自已。他干脆一鼓作气,托着她的臀部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他的手穿过她的T恤,用力地爱抚她的腰肢和脊背。他沿着她的耳垂与脖子,一路吻到锁骨,他轻轻舔舐啃咬着她的皮肤,享受着她在自己耳边发出的低吟。他没有吻她的唇。一旦她无法抵抗承认他们的关系,他们的吻便是他最好的奖品。
坐在他身上的她明明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反应,却像是被抽掉灵魂一般毫无反抗的力气,她胡乱地揉着他脑后的金发,极力抑制身体里那股即将蹿起的火焰。坦白讲,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她就在克制自己的欲望。此刻的她,一边按捺着想与他接吻的冲动,一边又放纵他的触摸。
她没有告诉他的是,会让她上瘾的,除了巧克力棒,酒和烟草,还有与恋人的性事。家庭带给她的巨大压力与痛苦,只能让她在这些东西里寻求安慰。小的时候她依赖于甜食。刚上大学就跟着男友学会了抽烟。因为酒精会影响演奏,她便硬逼着自己不要喝酒。
她害怕一旦撕开了那道口子,她便无法正常思考她和夏雷的关系。他是她的精神安慰剂,而他甚至可以说是她唯一不愿去随意对待或者故意讨好的人。她只觉得可惜,他并不知道他在她心里有多重要。
于是当他的手指顺着肋骨的弧度,即将攀上那两座软丘时,她及时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想要吗?”夏雷意犹未尽地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神望向她。
叶驰星慌忙扭过头:“别这样看我。”
夏雷一愣,连忙顺从地收回眼神,双手也依依不舍地滑到她的腰间:“对……对不起,我太心急了。”
对于他来说,性是一种控制情感的利器,这让他在从前的关系里无往不利。只要上了床,两人的关系便水到渠成。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保留最后一丝理性,果断拒绝他的诱惑。此刻,他手段尽失,不可避免地焦虑起来。
“你对之前的女人,也是这样的吗?”她像是能够读心似地,一针见血。
夏雷吓了一跳:“什么?”
“难道说在你心里其实我和她们一样吗?你不要用对她们的方式来对我啊,这样你让我怎么多喜欢你一点。”她像是太过失望,淡淡地说着:“你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夏雷站起身来,企图牵过对方的手。但此刻尴尬的气氛让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她的勇气:“抱歉,我现在脑子很乱。如果……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我向你道歉。但唯一我可以说的是,你和她们不一样,你……”
叶驰星靠在墙上,垂着眼眸:“不,这件事不全怪你,是我下不了决心。”
夏雷望着她,本想再和她说两句,但见她不愿看自己,只能悻悻然转身离去。而当他打开大门,身后的那个人却突然问道:
“今天晚上你会来吗?”
“会的,放心。”
“好。”
屋门关上,叶驰星愣愣地望着桌上两人还没吃完的早饭,只觉这个早上像是一场漫长的梦。
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做错了,哪一步少做了。连做决定的她也不明白究竟该如何发展下去了。此刻她感受到的并不是愤怒或者悲伤,而是一种连她自己也难以描述的情绪。
明明不是恋人,却互相说着喜欢。明明没有接吻,却从不抗拒对方的拥抱。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这段关系避免沾上肉欲,却没想到这段关系本就是扭曲的。
她彻底没了胃口,将吃剩的早餐倒进垃圾桶。她洗碗,扫地,擦桌子,忙了一个多小时。她拎起分好类的垃圾袋下楼,丢进分类垃圾桶里。她再转身,看见夏雷从公寓里走出来准备上班。
她本应喊他,就像以前一样,但不知为何她撒腿就跑。他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望去,却见她仓皇而逃的背影。
他想起昨天晚上的梦,似乎一切都在告知他,他的故事就在这里完结了。于是连和她的关系也莫名急转而下,因为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结局。
夏雷苦笑一声,觉得自己的好运差不多是到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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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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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沙暴已经持续了两天,真是稀奇。”
几封信摆在桌上,大多写着日常琐事,冒险者们没去注意那些盈满柔情的文字,把视线与注意投向每封信末尾的时间——最近的一封是一周前寄来的。
“我问了从东边回来的人,也问了受雇于商队的佣兵的本地伙伴,没人知道发生过什么,他……他们就这样没消息了。”
话谈到这里,萨米尔已能断定寄信人隶属于上次那支被卷进纠纷的商队,他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或表情,只是耐心等着委托人,也就是商队中某位商人的家属,擦干眼泪。
委托人递过来一支发簪,她的眼眶还是红的,声音已经平静:
“……请你们务必找到我的丈夫。”
萨米尔接过信物,和队友一起离开了商人妻子的家。
这时候离他们回到遗都恰好过去一周。照推算看来,曾藏有沙之魔法石的商队在冒险者们与荒鹫立下盟约时进入伊菲特尔,却没能在冒险者们归返时离开。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那支发簪被奇诺娅讨了过去,按她的说法:“信物”是个好词。不过诗人也没有侵吞那根漂亮玩意儿的意思,只是边走边看它。
“的确没料到,”萨米尔感叹,“这趟路还得再走一次。”
听到这话,诗人终于给出一点反应:她皱皱眉头,像对满是黄沙的荒漠表达不满。经过一个任务的磨合,里德和萨米尔已经能了解这不过是诗人在做样子,便没有就着她的反应发起谈话,而是提起另一位同伴。
“也叫上伊利耶吧,新城市,新地图。”
“特地联络荒鹫就不必了,”德鲁伊说,“反正我们这儿有个人写日记似的给人家寄信……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猎隼总叨你的头吗?”
诗人没理他。
他们收拾一下行李,带着骆驼,很快出发。
一路上黄沙漫漫,没什么新鲜的。他们经过沙暴过后被荒鹫袭击的地方,无人收拾的尸体已被掩埋,看起来和周围没什么不同。相似的剧情反复上演,以后也将继续,而时间指示黄沙吞掉一切,祂将是永恒的胜者。
(二)
“好不容易沙暴停下来,又遭遇了沙虫和荒鹫。领头的死了。好在大多数货品都安稳,这一趟还是能有些赚头的。”
里兹实在有点奇怪。
奇怪不是说这地方的样子,作为一个边境城市,里兹实在不小,建筑物也是常见的那类——以遮阳通风为主要目的,再混合些伊菲特尔的特色;奇怪也不是说这地方的风俗习惯,对于从绿林故都来的诗人而言,这地方的衣着与人们打招呼的动作与其他坎维城市相差不远。
“总感觉不太对。”伊利耶说,他缩缩脖子。“有人在看。”
此时他们刚在旅馆老板的提醒下去接待柜台旁的登记处领取通行票证: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留着填写名字、来处和住宿地址的空当。有了这个,他们才能在城内较为自由地行动。
“或许只因为我们是从遗都来。”萨米尔回答。
“我可不是。”奇诺娅说,她刚给登记人报上普诺娅的假名。
德鲁伊没说话,他伸出手点点名字下方,那里写着“遗都”。诗人看见,很快拿起笔将纸上的内容划去,在旁边挤着写下菲薇艾诺,倒也不是说她有多么热爱故乡。正当萨米尔将要开口、奇诺娅也做好应战准备的时候,里德回来了。
“从记录来看,他们只停留了一天。”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有出城的记录?”伊利耶接过里德带回来的登记册,“会不会是他们在回程的时候遭遇了什么?比如说——”
绘图者作出“盗匪”的口型。
萨米尔摇摇头:“现在还说不好……再问问?总有那种门道多的人吧。”
“那我先把这个还回去。”里德拿回从旅馆接待处借出的登记册,顺便也将之前当作小费的钱币拿了回来。
“我们该去找独眼扎克,”游荡者又探来消息,“离得不远,走吧。”
他们便动身。
独眼扎克并不难找。他的小屋子背靠西侧市场,因受不到阳光的照拂而显得有些阴沉。情报贩子装模作样地在窗口和门旁的墙壁上挂起彩色的珠串,这些珠串由陶土制成,每三颗陶土夹着一颗透明玻璃珠,倒不算难看。里德伸手掀开这些丁零当啷响的伪装,看见屋里独眼的男人。他靠墙坐在暗红色的编织毯上,正抽着水烟,市场的喧嚣透过墙上的细缝传来,与男人吐出的烟圈一起落在覆满尘土的地面。
“坐吧。”他说。
四人看看彼此,按照指引席地而坐。
“我们想知道些事。”里德开口。
男人点点头,拿烟管指屋外的珠串:“说说看什么事,按类收费。”
“按类?”伊利耶问。
“陶土和玻璃自然不是一个价钱。”
“外来人也分不清里兹的陶土或玻璃。”
“那就仔细听听它们碰撞的声音——你们在找什么?”
“一个商队,”萨米尔回答,“停了一天,再没出现。”
独眼的男人接过诗人递来的货币,又从身边的杂物中拨出三个玻璃珠。他用手指推出一个,那透明的圆球滚向外来的旅人。
“你说的那个商队的确只停留了一天,”他说,“有人看到当中成员在夜晚进入市长的住所,他总四处看,像怕人发现。”
里德看着剩下的两个玻璃珠,问:“那市长呢?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扎克又送出一颗玻璃珠:“他是从别的地方调来的,派系斗争的牺牲品,替罪羊。老实说他工作做得不错,可近期内是回不去了。”
“这个城市,”奇诺娅问,“最近出了什么需要戒严的事吗?连旅人投宿都得留下名字与来处。”
“不,什么也没有……”
他们领悟了扎克没有说出口的话:正因为什么也没有,如此的戒备才更显奇怪。
“我平时就呆在这里,”扎克又吐出一股烟,“再来的时候记得摘下房子前面的玻璃珠。”
旅人们很快告辞。他们按照市民的指引,先到兹维,再去艾恩。正如扎克所说,里兹是个平静的城市:成排的房子按照某种规则聚集起来,房屋与房屋之间的小巷干净空旷,没有堆积的杂物与污秽;居民神色平和地走在街上,穿着没有太大差别,不会好得往身上堆砌饰品,也不会衣衫褴褛,所有人都穿得得体整洁;他们走在路上会和相识的人打招呼,对外来的旅人也十分友好……是个比遗都好太多的城市。
“真无聊啊。”萨米尔说。
“刺激就在前方。去吧,德鲁伊!”诗人伸手指着眼前的艾恩。这座酒馆位于城市北侧,与先前去过的兹维不同,艾恩的外墙瞧起来多出些气派,正门也更为高大。带着武器的佣兵走进走出,他们都经过那块贴着字条的木板,字条上用红色的墨水写着“禁止斗殴”。萨米尔瞟一眼奇诺娅,走到前方,脚尖将要跨过门坎。
哐当!
德鲁伊敏捷地避开了这一击,他后退一步,彻底走出狼牙棒的挥击范围。伊利耶回过头,看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手中都握着武器,面像凶恶。
诗人也谨慎地后退一步,说:“我以为这里禁止斗殴?”
“哈哈,这不是还没进去吗?”
首先作出攻击的男人笑起来,他挡住艾恩的入口。他的同伴们则散开,彻底断绝旅人的退路。里德朝一旁的小巷子偏头,伊利耶闪进去,德鲁伊也缓步后撤。
“对不起啦,小姐,”手持长刀的佣兵不怀好意,“工作嘛,你懂的。人得吃饭啊!”
他在话语结束的瞬间挥刀向前,经过打磨的利刃没能如愿切入人体——诗人抽出腰侧的弯刀格挡,刀柄上嵌着博特勒的神徽。她借着锋刃相撞的力量将长刀推至一侧,又极快地向上一划——
“可我是无辜的。”诗人说。佣兵伤处的血溅在她脸上。
“……女疯子!”
“你这不是还能说话吗?”诗人边说边退,进入同伴们所在的小巷。
(三)
“就快到伊菲特尔了,快了……”
这幢建筑是石头造的,露出地面的部分分为两层,底下还有一个地下室。第一层大都是功能室,比如审讯区、休息室,走道尽头有扇大铁门,得用特殊的钥匙打开;登上铁门前方的阶梯便来到第二层,走道两边治安官的办公室;铁门处往下的阶梯更窄更陡,只容单人通过。治安士兵直接将带回来的人丢进地下那层,说是地下也不完全,此层的天顶较地面高出部分,阳光和热气透过竖条的透气孔进入,还伴随着乌鸦嘎嘎的叫声。
“环境真差。”诗人抱怨。
关着他们的地方算是个大通铺,佣兵在那头,他们在这头,一个阳光和乌鸦的眼睛到达不了的地方。押送他们的士兵和地下一层入口处的守卫交接后就离开,似乎完全不在乎因斗殴被送进来的两拨人会再次冲突。
“是啊,”德鲁伊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草堆躺下,“那你说说,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诗人长叹一口气,她瞪着牢房另一头的佣兵们,暗含威胁地说:
“都怪这群强盗!”
这也是她面对前来问询的卫兵们的说法。
那时候他们在小巷内放倒了这群佣兵,进行一些谈话的尝试。被制住的人拥有远超遗都地痞的素质,他们对明晃晃的小刀无动于衷,对诗人使用技能的威胁不屑一顾(“你当我没见过诗人吗?”)。奇诺娅对这样的场面心生厌烦,于是真拿小刀插进面前佣兵的膝盖,萨米尔配合地点燃另一个佣兵的头发,里德紧跟着用言语煽风点火,伊利耶脸色发白,可能正在适应遗都人的狂野作风。正当他们准备更进一步时,城市卫队适时出现,挽救了袭击者的生命。
“这是在做什么?!”
领头的那个厉声喝道。
诗人手腕一翻,沾着血的凶器不知所踪。她指着晕倒在地的佣兵说出那句话:
都怪这群强盗!
我不过是来这里寻找久未归家的姐夫。她与姐夫感情很好,担心得不行,又从未出过远门……可等着我的是什么?一群强盗!真吓人……坏东西!要不是这几位先生及时出现,我……我只是个柔弱的诗人啊!
奇诺娅在牢里将这番话复述一遍,倒是吸引了原本就呆在这里的一个囚徒。他是个醉汉,眼睛眯得睁不开,满嘴酒气;他脚下躺着另一个醉汉,眼下一片乌青,打鼾七拐八折,唱歌似的。
“出去,嗝,得看运气……”
“什么意思?我没时间等呀,出去后还得找人呢!”
“哈哈,急也没,嗝。只要没得罪上头,很,嗝,呕呕……”
幸好他只是干呕几声。
“那上头是什么意思呢?”里德接过话,“我还以为自己是见义勇为,至少算得上热心市民呢。”
“不清楚……嗝。”提起这个,醉汉来了精神。他像任何一个爱在酒桌上东扯西拉、从宁古拉发源说到遗都势力变化的男人一样开口:“谁知道呢!我们也不知道上头的人到底在想啥,就是那个谁,那个……之前上任的市长!总觉得怪阴沉的,笑都不笑。”
“哈哈……”里德配合地笑一下。
趁里德和醉汉套话的时候,诗人看着德鲁伊,小声说起精灵语:【我还以为他是酒后斗殴扰乱治安才进来的呢。】
萨米尔看她一眼,又拿眼睛扫一圈牢房里的其他人,也用精灵语回道:【饭桌上谈的政治也算政治啊,这可是位大人物。】
【行吧,】银发半精灵话题一转,【窗外那个跳着脚的乌鸦好像跟了我们一路。】
【它身上有水烟的味道……猜猜如果快完蛋的是我们,勇敢而忠诚的士兵们会不会出现?】
“那么,”里德诚恳地问,“我们就坐着等?也没人来了解情况?”
“这得看你们的重要程度了。”
说话的是另一个单间里的人。他气息平稳,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发言吸引了牢房中全部人的注意:“如果你们十分重要……市长会亲自前来。”
他说完便再次沉默。于是冒险者们想起,他们只在进入牢房时让目光扫过这寡言的人,如同他们让目光扫过砖石与枯草。
“好吧,”萨米尔换回通用语,“看来只能等着了。”
他们休息片刻。
转机很快到来。佣兵们被人提走,他们似乎早料到这样的情况,很是顺从地跟着配有武器的士兵走上通往一楼的台阶。没过多久便有惨叫声传来。囚室里的三个半精灵直起身,里德看着伊利耶泛白的脸色,明白了当下正发生的事。两位长久以来的伙伴对视,很快作出决定。里德毫不费力地撬开锁,走向外面;萨米尔在乌鸦看不见的地方低声叮嘱奇诺娅。
“等会儿你和伊利耶赶紧出去,”德鲁伊说,“老大和我会解决他们……你们尽量离远些,去追那个乌鸦吧。”
“等等,我……”
“这里太危险了!”
奇诺娅扬起一边眉毛,不可置否地看他一眼。她尚未说出的话语被一阵哄闹打断——里德放倒了地下室的看守,两旁的犯人们快乐得像过节。事已至此,游荡者干脆打开所有的牢门,伊利耶则伸出双手拼命下压,试图和吹口哨起哄的囚徒们商量出一个还算像话的计策。
喧闹中,寡言者凭借气息而不是脚步声察觉。他抬起头,看着走向自己的诗人。
银发的半精灵问他:“您刚才说市长会来……大概是什么时候呢?我可真想快点出去。”
“他在该来的时候来。”
“听起来不是我能决定的。”诗人半真半假地抱怨,“那您呢?就在这儿坐着吗?”
他看起来兴致缺缺,没有投入到谈话中的打算。
“或许我可以跟着您?您似乎懂得很多……”
“请自便。”
奇诺娅相当确定自己是在自找没趣,恰好里德在栏杆外朝她挥手,诗人顺理成章地告退,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
“下面怎么回事!”
叫喊过后是成串的脚步声。靴子踏在铁制楼梯上,他们专心听着,试图判断人数。来人先是检查被游荡者摆在桌上的看守,接着走向地下最深处关着冒险者们的房间。
“你们搞的鬼,是不是?”他恶声恶气,“不闹点乱子就不舒坦!他们头上的淤青——”
他的话停在他的手搭上锁的那一刻。
里德朝他笑了笑。
两旁的囚犯们不再忍耐,他们涌出监牢却不急着逃跑,站在里边的守卫几乎被拳头给埋了;靠外头的那个反应倒快。只是他没能成功走上地面:单间牢房的犯人悄声无息地追上他,利落地拗断他的脖子。寡言的人捡起看守掉落在地的佩剑,在台阶上停留片刻。
“如果不想扯进麻烦事,”他没有回头,“就尽快离开。”
(四)
“明天就能入城。这批香料宝石正是现下流行的……王国的样式和遗都的区别不小,听说他们将甲虫的翅膀缝在布料上,阳光能将裙子照得闪闪发亮。”
“里尔多会杀了我……里尔多会杀了我……”
治安官重复着这一句话,他肥硕的下巴抖动着,冷汗不停地从额角沿着下巴滴下,汗味和排泄物的腥味混在一起,熏得他身后的诗人直皱眉。
单间的寡言犯人、被暗箭吓破胆的治安官、只是来找人的冒险者们,一行六人通过密道,从休息室走向城外。他们离开囚室后分成两拨,里德和伊利耶去档案室翻文件,剩下的径直走向二楼,前往治安官办公室。窗外送进的冷箭打断约翰——寡言的囚犯如此自称——对治安官的审问,冒险者们被楼底成堆的士兵当作反叛的同伙,只能一同逃走。
他们先下坡,再往上;地下室惯有的霉味与潮湿的水汽混在一起,阴暗的气息畏惧光与热,躲避火把,徘徊于地道。萨米尔发现了火把,它们被安置在两侧的墙壁以方便取用,供人抓握的部分仍有木材晒过阳光的气味,是新换上的。伊利耶走在最后,他仔细审视地面:那些脚印和拖曳的痕迹。他蹲下身,用手指触摸几道抓痕中的血迹,地下的潮湿或许模糊了部分时间,但不管如何,这些痕迹都算得上新鲜。地图测绘者数着自己的步子,他边走边对比,在心中计算。
他们停在了应当是城外的地方。
此处是密道的尽头,铁质梯子向上延伸,消失在火光不及处。里德敲敲梯子,第一个上去;约翰没作声,跟在后头;半精灵们留在下面,凝神听着通道那头可能传来的声音。梯子尽头是一扇金属门,门没有锁,只能推拉。里德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接着将门推出恰能穿过的缝隙,在约翰眼前融入阴影。
地道的出口连通山洞,这解释了之前仿佛没有尽头的爬坡。清新的空气与微风对刚经历一段探险的游荡者而言不亚于沙漠中寻得的月牙泉,他不敢冒险去往洞穴边缘,将自己暴露在日光的照耀下:洞穴中坐着不少人。其中一位引起里德的注意,游荡者认出他的脸——一个档案中已宣告失踪的犯人。游荡者接着黑暗的遮掩移动过去,没人对他的突然出现有反应。所有犯人都安静地低下头,肩膀垮着,待在自己所在的一小寸土地。他们眼中没有任何活力,没有远大的目标或低劣的欲望,只是空茫地望向某处,好似受日照过多的植物草叶。区别只在于笼罩他们的是不知名的黑暗。里德大着胆子将手放上最开始那人的肩膀,他动也没动。
在游荡者转身时,约翰推开那扇金属造物,身后跟着冒险者们,他们押着治安官。萨米尔和伊利耶共同搬动石块,用这些阻碍物堵住门,奇诺娅对里德解释。“我们在下面听到脚步声。”,说话期间,德鲁伊使出神术,他随身携带的植物种子被撒在地上,它们在短时间内发芽抽条,覆盖在堆叠的石块与门上。这扇门暂时没法从里面打开了。
“那只乌鸦。”
洞穴外是低矮的树丛与杂乱生长的野草,那只通身漆黑的鸟就停在一根突出的古怪枝桠上,歪头看着他们。
嘎嘎。
随着粗哑的叫声,一阵鼓音响起。
咚、咚、咚——
原本安坐的人们如听到笛音的蛇,从臆想的陶罐中抬起头。
嗒、嗒、嗒——
他们迈着僵硬的步伐,将目光转向站在山洞最深处的冒险者们。
德鲁伊因似曾相识的画面而迟疑,他闪身避开来自前方的攻击。一道银光自斜后方闪出,约翰挥剑斩断最前方那人的腿,他倒下了。浠沥沥涌出的血液没有阻挡其他进攻者,他们仍浑浑噩噩的,倒下的人也很快爬起,伤痛不再阻挡他。
诗人开始反击,她拿手打起拍子,为自己构筑出合适的节奏。
一首轻快的诗歌响起:
“哒哒啦,哒啦啦,
夜幕落下啦!
星星点起来,火也烧得旺;
落羽耳边垂,裙摆如花绽,
小伙和姑娘,打扮正挺当。
琥珀、合欢和菖蒲,
放入臼中捣;
琥珀、合欢和菖蒲,
粉末随风扬。
关上门来行乐宴,
朋友忘一旁;
小小翅膀多闪亮,
誓要给点苦头尝!
呼噜噜,咕嘟嘟,
全都喝下啦!
摇摇晃晃陷座椅,
一觉到天亮。”
诗歌的力量发挥作用,这些失踪的囚犯相继倒下。
萨米尔站在阴影下,说:“你完全可以温柔一点。”
“温柔并无作用。”约翰回答。
或许是料到这样的回答,德鲁伊不再多言,他和伊利耶一齐化作飞鸟,向树枝上缠人的乌鸦飞去。乌鸦惊吓离枝。它翅膀扇动发出的声响掩住弓弦的动静,奇诺娅射出利箭,正中打鼓人的膝盖。他跌倒在地,逃不了了。诗人走上前,拿镶嵌着博特勒神徽的弯刀作威胁——一行人的武器在收押犯人随身物品的地方被找回。她先用地道尽头发现的绳子将他的两手反绑在身后,这些绳子大概是用来押送犯人的,现在倒是便宜了冒险者;再从打鼓人身上搜出了鼓和谱子。诗人简略记下乐谱。她没理躺在地上蛄蛹的打鼓人,回到山洞。里德和约翰正询问恢复到原先状态的犯人们。
“伊莱·帕特森,编号968032。”
“说详细点。”
“伊莱·帕特森,编号968032。”
里德叹一口气。约翰上前,抬手打向自称伊莱·帕特森的人,他仍重复自己的名字与编号。
“他们只是武器,不会再说别的话了。”
约翰总结。
“那么你准备怎样处理这些武器呢?”
“他们已经连交流都做不到……用完丢下即可。”
自称赞颂爱(爱情破灭后留下满地鸡毛)与美(美显然多见于悲剧)的诗人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她皱皱眉头,感叹道:“真是冷淡!”接着她发出一声呼哨,荒鹫的猎隼从林子上方降落,停在一旁。奇诺娅从腰包中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掏出已被用得很短的炭笔写下些字。荒鹫的猎隼没老实待在旅馆,它在城市上空伸展自己的羽翼,又因追踪乌鸦的德鲁伊们的指引来到城外的树林。银发半精灵在心中祈祷,对自己的信使送出祝福:
“愿你的双翼胜过离弦羽箭,去吧!到你四处旅行的主人身边去!”
此时日已西斜,橙红的云拢在天上,尾迹却沾染夜色。黄昏就要过去。里德腰间的弦月先于天上的那个亮起,他在约翰饶有兴趣的注视中开始同萨米尔交谈。
“商队里曾经有人去找过市长,那只倒霉乌鸦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丢了,没有如约带到。整个商队都在离开城市后被灭口。除此之外,我们还在市长办公室找到几卷文件。”
“又是那石头惹的祸。”
“真是祸害。”里德感叹。
接下来,城外的二人跟着约翰绕过驻守城下的军队,由一条隐秘的小路进入城市。他们在路上通过小食补充了些体力,最后到达市长住处。
萨米尔与伊利耶等在那里。
(五)
“你想要什么?猜猜我会给你带什么?哈哈,先卖个关子吧。”
他们聚集在一起,接着夜幕的掩护绕到建筑一角。两旁的墙壁挡住可能的视线,树冠隔绝天空,形成遮罩。约翰在动手前说:
“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你们与他应当不是同路人,只要不协助他,接下来就随你们吧。”
“这是你对我们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奇诺娅惊奇道。
“同行一路,”萨米尔点评,“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里德则说:“我们真的,的确只是来找人的。”
伊利耶点头,补充:“多个帮手也没什么不好。”
“随你们。”他说。
约翰没回话,他撬开锁,翻进没有灯光的房间。冒险者们跟着他。一行人屏息,杂物间外传来佣兵们交谈的声音。他们正在往某处移动,谈话模糊不清,他们只能听到个别词语:无名冒险者、闯进去、转移、紧要关头。这些已经足够。约翰在足音远去后拆掉门锁离开房间。
“起居室在二楼。”
冒险者们没有对约翰生硬的提示多说什么,他们凝神观察周围。市长居住的地方有两层,走廊分为两个部分,由客厅前方的绒毯连接直角两边,一边通向正经入口,一边正是冒险者们来的方向,走道两边分布着闲置的房间;客厅需要推门进入,里边有交谈与笑声,可能是继续对光辉前程的谈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他们没在一楼多做停留,迅速切安静地沿着客厅旁边的阶梯到达二楼,直奔里兹市长卡兰·里尔多的起居室。
迎接约翰的是一支由门内射出的利箭。
寡言者躲闪不及,右手手臂被擦伤,他立刻将长剑换到左手,挥剑劈开另一支朝他面门飞来的羽箭。放箭的是巡林客,诗人早些时候在治安官的办公室外见过他,那时他也从窗外放出冷箭,差点结果治安官的性命;走在最前的是一个身高大概两米的巨汉,肌肉虬结,未着护甲;他们身后还有两人,一人抛接自己的双匕,另一人盔甲上有梵的圣徽。
约翰越过一众护卫看向房间里被护着的市长,用冷淡的声音发问:
“卡兰•里尔多,半年前起,里兹市以维持治安为名囤积士兵及兵器,这样做的人是你吗?”
市长从容回答:“正是。”
“将里兹市内罪犯改造为兵器,也是你做的吗?”
“对于犯罪者,这才是最好的做法,伊菲特尔的做法太温和了。”
“所以你打算让里兹脱离伊菲特尔?”
“的确如此,王国之剑——我听说你们一向独来独往,这次居然有了帮手吗?”
约翰只是回道:“无需多言。”
以巡林客射出的利箭为信号,战斗在狭窄的走廊上打响。梵的信徒握着双手剑,首先向冒险者们冲来,约翰没理会他,反而毫无畏惧地迎上以自身肉体为武器的高大武僧。里德接替王国之剑的位置,轻快地滑向着甲战士,他闪过一击劈砍,在战士身形的掩护下将小刀投向使双刀的人。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断了另一个游荡者战斗的节奏,伊利耶的缠绕术正中目标,里德趁机结果了他。诗人凭借自身的轻盈踏上走廊外侧的栏杆,躲过战士的劈砍,她张弓搭箭瞄准巡林客,两支羽箭在半路对撞。萨米尔抓住机会,用德鲁伊的语言祈祷:一团雷云聚集在屋内,电光穿梭其中。
“放开剑!”他喊。
约翰立刻放开手中的剑柄,他刚将剑身插入武僧的心脏。在轻微嗡鸣后,闪耀的电光挤成一点,随后奔涌而出。梵的信徒几乎立刻就倒在地上。奇诺娅在鸣闪结束后放箭,她的动作紧跟离弦的羽箭——诗人抽出荒鹫首领作为信物交予的弯刀,自下而上斜斜一划。
一声爆响与巡林客的尸首一同落地。
约翰制住卡兰·里尔多的前一刻,里兹市长掏出一管东西向地面扔去。
“是报信器。”寡言者解释。
楼下的佣兵们很快离开,没人试图上楼。冒险者们靠在墙壁上休息,看约翰打晕里兹市长,再把他捆起来。
“好吧,”诗人轻飘飘地说,“后会有期。”
她丢下这句话,顺着走廊打开了起居室的门,房间内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
“……”
萨米尔没有评价同伴的行径,他转去问约翰:“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我自有去处。”
行,真会聊天!
无言的沉默持续到约翰带着卡兰·里尔多离开。卡兰·里尔多本是位正直善良的人,他的妻子和女儿在一次事件中遇害,凶手没能得到严惩。痛苦与愤怒烧着他的心,他的头脑与心灵在这股烈火的燃烧中发生了改变。卡兰·里尔多对待犯罪的态度越来越严厉,市民们一开始觉得是好事,直到他离界限已经太远。“犯下罪孽的人不会悔改”,行凶者获赦后的微笑仍会在梦中出现,他的行为越发偏激。这是冒险者们不知道的事。
“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伊利耶说。
(六)
“等我。”
更厚、更雄浑的鼓声响在城门处。
守门的卫兵不见踪影,那些只剩编号的可怜人轻而易举地地闯入。而跟在这些完全不知疼痛、只懂得进攻以索要药物的囚犯身后,众多卡兰·里尔多为对抗伊菲特尔而准备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子行进,准备接管这座城市。里兹的居民紧闭门窗,打算等这场巨变过去。
诗人没有多做犹豫,她沿着街边堆放的货物攀上屋顶,跨过好几条小巷,终于找到一个适合的地点。奇诺娅瞄准打鼓人,羽箭被在旁警戒的持盾武士拦下。巨大的塔盾立刻集中到打鼓人身边,形成一堵坚实的墙。
“你也整点儿带劲的!”萨米尔冲她喊。
两位德鲁伊试图催生植物形成阻挡,特殊的士兵离他们已经不远;里德深知对抗他们没什么作用,干脆借建筑的遮掩前进,试图直接前往城门处找到行动的指挥。在山洞外被搜出的小鼓被敲响,磕磕绊绊的节奏只缓解了他们的动作,德鲁伊们趁机完成自己的构想。打乱节奏的鼓声引起敌人的注意,随军的弓手在指令下瞄准诗人——她之前为射杀打鼓人冲得太远。奇诺娅当机立断,抛下先前在治安官处随意挑选的弓,奔跑起来。一小队士兵搭着梯子攀上屋顶截断后撤的道路,她只能前进。诗人在屋檐尽头跳起来,又在落下时翻滚,她在起身的片刻抽出长剑向前劈刺,正中守卫。她已然在城墙上。弓手将箭头对准她。
匕首从背后刺入,里德从阴影处出手,帮队友缓解一次危机。可进攻的人实在太多,更多的士兵向城楼进发,诗人的长剑不再如冒险开始时那般锋利;德鲁伊尽心维持的植物墙也被无痛觉的进攻者撕开小块豁口。
——天空中传来游隼的鸣叫。
一支骑兵从后方突袭。他们侧着身子,借马匹的奔跑穿行在反乱的士兵间,他们冲散了原本的阵型,将规整的队列分割为不规则的小块。已有不少士兵伤于马蹄和盗匪们的弯刀——荒鹫的队伍如利刃般插入。为首的正是柯洛·格利泽,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军阵,此刻正调转马头准备第二次冲锋。红色的血液顺着刀锋滑下,她将弯刀举过头顶,眼瞳耀眼炫目如火光。
“荒鹫应誓言前来!”
乌发的首领将刀尖指向打鼓人,锋利的目光投向诗人——打鼓人身旁的持盾武士分出心去对付荒鹫的盗匪,此刻孤立无援。奇诺娅微笑起来,她拾起无名士兵的长弓,抽出箭筒中最后一支羽箭,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诗人的一箭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径直射穿鼓手的胸口。失去了信号,那些不会疼痛的士兵就像是切断引线的人偶一样呆立不动,失去行动力。
剩下的部分很快解决。
里兹的叛乱如热刀划过黄油一般被镇压。
沙漠的夜晚很短,朝阳自东方升起,一切将亮未凉,呈现出朦胧的感觉。荒鹫的人马集结在城门,他们在叛乱过后的第二个黎明离开,再过一天,新的市长就会到来。这座城市当前由国王指派的人接管,他顺从国王的命令,但也告诉冒险者们,由于他们的活跃表现,遗都来的商队将获得部分关税上的减免。诗人猜测荒鹫的首领也同伊菲特尔王国的使者达成了某种协议。
在离开前,柯洛·格利泽与诗人有过一段简短的谈话。当时荒鹫的首领已骑在马上,诗人来送她。
“若是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请不要客气,尽情驱使就好了。”银发的半精灵抬头看着与自己交换过信物的笔友。她看着柯洛的眼睛,说:“你拥有我的誓言。”
荒鹫的首领没说什么,她看向远方,那是她必须注视的方向。
“在那之前,不要停下你手中的笔。”
说完,她便离开。
(七)
——
“王国之剑……”伊利耶骑在骆驼上,“我听过传言,据说伊菲特尔王国里的确存在这样一种组织,他们巡游各地,针对对王国的不利行为展开调查和攻击,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萨米尔回想着:“但那个卡尔多市长说过他们通常单独活动……如果我们没有跟上约翰,那他不就得独自面对一整个军队?”
“对于王国之剑来说,生死是不重要的。”伊利耶回答。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打住了。他们等里兹的一切都结束后才踏上回程。等冒险者们再次敲开委托人家的门,已经是二十天之后的事。
希望短暂地在委托人眼中燃烧,她看着眼前的四人,明白了丈夫的命运。她倚在门框上,拒绝诗人的搀扶。呜咽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明明是十分克制的哭声,听来却惹人心碎。商人的妻子最终平静下来,她用了无生气的眼睛看着冒险者们,问道:“是怎么回事?”
萨米尔和奇诺娅对视一眼,最后奇诺娅开口了:“您丈夫所在的商队不小心卷进里兹的内乱,所有人都没能逃过。”
委托人没动,等她积攒够力气,才起身回屋。她收拾一番,将一些精巧的首饰塞进诗人怀里。
“这些是我现有全部的盘缠,当做报酬收下吧。”
萨米尔拦住她的动作,问:“您打算怎么办?”
“回去。”
“回去?”
“我们说好了一起回去。”
德鲁伊看不下去,他将那些保养得当的、来自各地的饰物塞回商人遗孀的手中。
“钱都给出去了,您怎么回去?”萨米尔看着她说,“收下吧。”
第二天,她就离开了遗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