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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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当时,赞德拉等人位于裂隙爆发的中心。
早些时候,她和埃利亚斯谨慎地处理了现场所有的战斗痕迹,虽然不确定两名袭击者是否为血注成员,但终归不该给对方留下任何找茬的借口。
忙碌过后,两人一前一后开车回到了铄金赌场,发现驻守地面的骑士团成员似乎少了几个人,埃利亚斯有些紧张,匆匆下车来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看了一眼险些气笑。
一群瓦尔基里围着战神又摸又抱,位于中心的花豹在地上摊成了一张扁扁的猫饼,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埃利亚斯第一次知道猫科动物的表情可以丰富到这种程度。
更不争气的是,大概其中有人以前养过猫,撸猫的手法一定相当好,战神的表情十分烦躁,尾巴在地上摔得啪啪响,身体却很诚实,连肚子都露出了一半,喉咙里的呼噜声震天响,不时舒服得眯起眼睛,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样子。
事实证明,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活人还是死人,或者死过一次的男人变成的活着的女人,都无法抵抗近距离吸猫的诱惑。这可能是刻在人类DNA里的远古本能,对毛茸茸的、有尾巴和爪子的、会呼噜呼噜的生物毫无抵抗力,骑士团的负责人一边无奈地想,一边走过去也伸出了手。
于是战神又看向赞德拉,却见后者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浅笑,在一旁席地而坐。赛莉不亦乐乎地向其他分部的同事吹嘘着赞德拉当年是怎么把大猫救出来的,骄傲的语气仿佛自己才是当事人。
最最过分的,当属半分钟后,楼梯上一个粉色头发的小姑娘探出头问,“哎,好了没有?该换我们摸了。”
吸猫还有轮班制?
埃利亚斯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收回手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打算在赌场彻底沦为猫咖之前说点什么。
异变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赞德拉比其他瓦尔基里早一秒察觉到危机,裂隙仿佛有了自我意识,化为挥舞巨镰的死神席卷而来,猎人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肌肉绷紧,猛然扑向战神,边将它护在怀中边呼唤:“埃利——”
巨大的裂缝迅速向她的脚下蔓延,转瞬间撕裂了整栋建筑,向着城市的四面八方袭去。大地在颤动,死亡的气息从其中涌出,轰然倒塌的赌场掩埋了在场所有瓦尔基里的身影,低沉可怖、宛若雷鸣的巨响盖过了赞德拉的喊声以及其他人的惊呼。
黑暗降临前,赞德拉唯一的念头就是抱紧战神,抱得再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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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超大的将军骷髅是什么东西?”二十多公里外,德蕾可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对着电话怒吼,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赛莉的形容原样复述了一遍,不免觉得十分荒谬。
“……卡里略……是萨尔瓦多·卡里略!”电话对面的杀手好不容易把自己从成吨重的废墟中拔了出来,在万分混乱的背景噪音中拼尽全力喊出了这个名字,少女的金发、白皙的皮肤和雪白的裙子上沾满了灰尘、泥土以及不知道来自她还是别人身上的鲜血,看上去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听着,警官,”她下意识用了对方生前的职称,“我这次真的没开玩笑!见鬼,你在哪儿?你们早该到了。”
德蕾可一顿,不想承认自己因为又一次“多管闲事”耽误了行程,没有回答,转而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还有多久到?”
查莉平静地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二十分钟,很急吗?”
“相当紧急。”
“十分钟。”查莉将油门踩到底。
搭档的态度令德蕾可找回了底气,重新把电话移到耳边,“听到了吧?十分钟就到,你们先疏散平民,避免正面战斗,等我们过去支援。”
赛莉没有回答。
赛莉早就挂了电话。
“该死的……”意识到自己在路上耽搁了太久,德蕾可懊恼地扔下电话,心急如焚地看向窗外。
她的外表是有着浅棕色长发和蓝眼睛的妙龄少女,却和可爱完全不沾边,作为前凶案组的警探,她习惯性地穿衬衫和西裤,披着长风衣,脸上甚至挂了一副看起来完全没必要存在的老式黑框眼镜,加上总是紧皱的眉头,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几乎没人想和她做朋友。
除了查莉。
身为法医,查莉和德蕾可工作交集慎密,某一次被拉着连续加班了三十个小时后,她就彻底记住了这个把警局当家的人。查莉以前是帅哥,如今也是位美人,她的棕色卷发精心盘在脑后,垂下几缕衬出迷人的脖颈,戴着弧线优美的银色细边眼镜,还适应良好地穿上了西装短裙。她总是笑得温柔和蔼,好像世界上没什么事能令她产生情绪波动。骑士团的人都喜欢这位大姐姐,赛莉更是在第一次见面时问出了查莉以前是不是德蕾可的爸爸这种险些把自己一键送走的问题。
毕竟他俩的关系太神秘了,连埃利亚斯都从来没见过一起在任务中殉职、又同时转生为瓦尔基里的同事。
查莉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现象,她只是会出现在所有德蕾可需要自己的时候。
就像此刻。
她空出一只握着方向盘的手,轻柔地摸了摸搭档的头,“没人能预料到死棘什么时候发动袭击,相信她们,大家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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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德拉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她大概短暂地昏迷了几秒,脑内嗡鸣作响,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出呻吟,想必在建筑崩塌的过程中被多次压碎,又得益于瓦尔基里的身体而不断自愈。
倒是挺适合接受拷问的。她忍着逐渐缓解的剧痛想,能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战神。
花豹在她恢复意识前就离开了保护范围,这会正蹲在一旁的小空间里舔自己在流血的后腿和后爪。
这场灾难中,她们无疑是幸运的,身旁的承重柱抵消了大部分伤害,否则单凭赞德拉自己根本无法保护动物伙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一张真正的猫饼。
她试着动了动肩膀,撑起身体,靠瓦尔基里超凡的力量推开碎石。“来吧,伙计,”她向焦躁不安的大猫伸出了手,“我们得离开这里。”
废墟外,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势渐大。
训练有素的骑士团成员迅速地清理出空地,搜寻所有幸存者,赞德拉也在清醒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被救了出去,接着就看到了那令人血液冻结的恐怖存在。
那个怪物至少三十英尺高,身上没有血肉,只剩下细长坚硬的骨骼,上面长满了黑色尖刺,胸腔处发出和裂隙相同的紫色光芒,无疑是一具死棘。不同寻常的是它庞大的体格与还能清晰辨认样貌的上半张脸,以及披散着的白金长发。
见到它的那一刻,赞德拉立刻感到寒毛直竖,胃里一阵翻腾,眼角不受控制地渗出了泪水。
她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
在她复生时,前辈们无数次教导过、提及过,瓦尔基里绝对不会被死棘感染。
然而这个合成的怪物就站在眼前,身上散发的死棘气息与瓦尔基里的气息同样强烈,缠绕在一起,难以分割。
它的存在不仅代表了一场无法避免的恶战,也颠覆了所有战士认知的根基。
如果自己受伤后也变成死棘怎么办?会不会回来杀掉曾经深爱的、想守护的一切?
赞德拉不敢再想下去,她无法忍受这东西的存在,迫不及待想要将它摧毁,从在场其他瓦尔基里的表情来看,她们也在想同样的事。
而且很快有人认出了这具死棘的身份,表现得更加震惊,更加悲痛,仿佛长久以来的信仰于此刻崩塌。
埃利亚斯也在其中。
所有人愣住的瞬间,巨大的死棘随手抓起了还拿着电话的赛莉,可能她站得太近,可能她发出的声音最响,也可能因为她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卡里略。
拉美的英雄,骑士团的先驱者,领路人,于百年前的裂隙调查中失去踪迹。
赞德拉的历史成绩一向不怎么好,连她都记住了这个人。因为那不只是人人皆知的将军,也是亲手培养了埃利亚斯的导师。
此时此刻,这个曾经被无数人敬仰的存在,看着手中如蝼蚁般徒劳挣扎的瓦尔基里,利爪微微一握,指尖刺穿了她的胸膛。
“赛莉!”赞德拉只感觉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当下拉弓放箭。
魔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考虑风向和雨水,也不必太在意高度或角度,这一箭笔直地击碎了巨人的指骨,埃利亚斯纵身跃起,稳稳地接住伤员。但她们还没落地,那根手指已经重新长了出来,仿佛从来没有伤过。
与此同时,红河城各地涌现出无数个小裂隙,荆骨从其中蔓延向四周,狩骨倾巢而出,寻找着最近的每一个活物。居民四散奔逃,惨叫声此起彼伏,呼救声不绝于耳。
赞德拉见过无数天灾,洪水、台风、地震、海啸,眨眼间便能夺人性命,但没有一种能与现在相比较,这是最可怕、最深层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跑!战神!快跑!离开城里!”她转身对已经吓成飞机耳、一边后退一边不断发出警告声的花豹吼道。
作为从小跟在瓦尔基里身边、见过无数死棘的大猫,战神可以称得上是全世界最勇敢的豹子。但收到指令后,它一秒都没有犹豫,喉咙里的隆隆声变成一声呜咽,拖着伤腿,转身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之中。
纵有万般不舍,赞德拉知道,自己现在无法保护它了。
她自身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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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点密集地落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令人心烦意乱。随着接近红河城,死棘的气息强得令人不适,德蕾可和查莉的神情也变得愈发凝重。
她们已经可以借助灵装看清红河城五彩斑斓的灯光正逐渐熄灭,瓦尔基里的武器散发的微光在黑暗中如同繁星遍及各处,逃命的人群泄洪般涌到城外,又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不知哪里才能得到安全的庇护。
而且她们都看到了那个在楼宇间穿梭的身影。敌人约三、四层楼高,身上的每一根尖刺都是致命的武器,有目前可以观测到的最大体型死棘的十倍大。它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一会向西移动,一会向东追逐,好像只是打算干掉身边的每一个瓦尔基里,也确实有一些星光随着它的逼近而迅速消亡。
即使再着急,靠近城镇后,查莉不得不放慢车速来避开逆行的平民,并很快为自己的谨慎感到庆幸。
一道黑影突然踉踉跄跄地冲到车前,令查莉不得不紧急刹车,远光灯照亮了对方纤细的身形,曾经洁白、此刻浸满鲜血的护士服,以及萦绕在肌肤上的黑色污痕与尖刺。
见是被荆骨所伤的人类,德蕾可持长剑下车,打算给她一个痛快。
女孩看到她手中的冷兵器,怔了一下反而像发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倒在了及时后退的德蕾可脚边。
“你是……瓦尔基里吗?”她抬起遍布泪痕的脸,抓住对方的裤脚,“求求你,医院……被包围……”
“在哪里?”发现被污染者还能交流,德蕾可连忙单膝跪下追问。
护士艰难地指了一个方向,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快死了,看向瓦尔基里的目光中满是信任和希望,“救救……我们……”
查莉立刻知道他们又要在地图上添加一个临时途径点了。
“放心,”德蕾可站起身,果然给出了承诺,“我们这就去。”
“谢……”女孩露出一丝微笑,话语戛然而止,变为痛苦的喊叫与恐怖的嘶吼。
黑色的荆棘肆意生长,从她的皮肤下刺出,轻易地剥落血肉,入侵骨髓,将其扭曲变形,成为肿胀可怖的怪物之躯。
长剑斩断护士的头颅时,她只能发出“啊、啊”的无意义喊叫,仿佛在最后一刻还想诉说什么,还有强烈的未了心愿。
至少她是在变异没能完成前,作为人类死去的。
德蕾可一言不发地坐上车。
他们调转车头,向医院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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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在卡里略身边与之缠斗的瓦尔基里,远远看去就像可随意抖落的尘埃。
几分钟前,赞德拉与埃利亚斯安置了身受重伤、尚有意识的赛莉。坏心眼的导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犹如被暴雨摧残过的垂死娇花,抓着她的手说了几句“我的财产都归你”之类的遗言,骗得年轻人哭得满脸是泪,在发现对方根本不会死之后又险些拿起武器当场为民除害。
医疗人员被拖在了几个街区外的地方,赶过来的时间未知,赞德拉便将赛莉带到了远处的钟楼顶上,远离战斗中心。
面对压倒性的体型差距和比瓦尔基里恐怖得多的自愈能力,冒然接近骸骨巨人无异于送死行为。这时所有持远程武器的战士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她们在埃利亚斯的指挥下分散到周围的高层建筑上,半攻击半引诱,希望能在怪物离开红河城、前往开阔区域之前,尽最大努力削弱它的力量。
另一部分只有近战手段、走位也不够灵活的成员则被调往城中其他地方,专心对付小裂隙中出现的死棘,引导幸存的平民出城避难。
而且这一次她们并非孤军奋战。
经过骑士团的调查以及血注首领凯莱布假意慷慨提供的情报,她们推测卡里略口中一直提及的赛拉斯·维萨留斯的真实身份是圣逾会的牧首希尔维娅,当年曾以凡人身份加入裂隙的探索队。虽然仍未完全确定,但埃利亚斯在深思熟虑后赞同了将怪物引出红河城的提议,何况她也挂念着前往橡林镇后音讯全无的同僚。
赞德拉同样时刻关注着那个小分队的动向,担心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出了什么意外。
此时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射出了多少箭,只感觉拉弓的手指像要着起火,热得发烫,却感觉不到疼。
瀑布般的雨幕和呼啸的狂风多少对射手们的精准度造成了影响,一旦没能命中目标,就是浪费了一次能量消耗,还可能为在地面作战的埃利亚斯等人带来额外的负担。
这个怪物比骑士团以往遇到的所有死棘都更强大,更灵活,甚至保留着一部分曾是瓦尔基里的战斗本能。有时击碎它的一部分后,受伤的地方反而会长出更粗壮和坚硬的触肢,而如果瞄准它胸腔的能量源,它还会闪躲,会用各种方式格挡。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附近居民撤退得速度足够快,把损失降到了最小。赞德拉只能祈祷战神也在其中。她从来不会看不起溃逃的平民,她明白,就算再勇敢的士兵,看到死棘都会吓得丢盔弃甲,何况这些人只是普通人。
由于一直在无差别追逐所有瓦尔基里,骸骨巨人移动得太慢了,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抵达橡林镇。
赞德拉耐心地思索着,观察着,想象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最凶猛的野兽。
猛兽都有坏脾气,死棘呢?
她从来没有试过挑衅这种看起来毫无感情和理智的超自然生物,现在可以拿最大的练练手。
赞德拉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后,拉开弓弦,五只魔法箭矢同时出现在弦上,齐齐地射向卡里略的眼睛,刺穿异化的眼球。虽然能恢复,滋味肯定不好受。赞德拉第二次拉弓,射向巨人的另一只眼睛,第三次拉弓,瞄准的是对方胸口最重要的灵体能量。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如同魔鬼在地狱中发出的嘶吼。
隔着上千米,卡里略愤怒而狠毒的视线锁定了这只异常烦人的飞虫。它迈开脚步,踏平房屋,震裂大地,向着这边直线冲刺。
赞德拉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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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说过这是一家儿童医院。
刚整理好心情的德蕾可站在医院大门前,看着像爬山虎般几乎封住了所有门窗的荆骨,以及还能勉强辨认的“红河儿童医疗中心”的挂牌默默地想。
周围街道上的平民已经跑光了,被包围的建筑中,只有还在不断蔓延的荆骨偶尔发出“噼啪”声响,像在尽力钻进每一道缝隙。层层叠叠的黑色荆棘下方露出儿童医院的彩色围墙与立柱,上面画着可爱的卡通形象的狮子、长颈鹿、大象等图案,衬托之下显得分外扭曲与绝望。
暴雨倾盆而下,雷声震耳欲聋,查莉站在她身边,手里提着一面超过半人高的金属塔盾。谁也没有先开口,两人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栋五层高的医院中不太可能还有幸存者。
片刻之后,德蕾可毅然踏上通往正门的阶梯,挥剑斩断荆棘,被利刃割开的死棘像普通植物碰到了火,发出怪异的鸣叫,卷曲颤抖着退去,让出一条道路。
查莉举起盾牌,半透明的椭圆形蓝色光晕笼罩在两人身边,散发着淡淡的暖意。一根正在生长的荆骨不慎碰到了屏障外围,连忙尖叫着爬开,绕到一旁。
查莉明白,只要想到里面可能还有一个人在绝望地等待救援,搭档就不会直接离开。
但即使做足了思想准备,两名身经百战的瓦尔基里看到由彩条和气球装饰的走廊里到处游荡着不到一米高的小狩骨时,仍然受到了些许震撼。
两人配合多年,一攻一守,层层清剿过去,效率极高。查莉根据医院的平面图推测,这里的总人数可能在四十到六十人之间。他们一路向上,一口气消灭了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怪物。
就在这时,德蕾可听到了哭声。
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发出的细细小小的啜泣,从他们还未排查过的地下室传出来,在漆黑寂静的医院中显得尤其诡异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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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今年六岁了,是医院的常客。
她并不讨厌住院,这里有很多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各种玩具,温柔的医生护士,从不对她大声讲话。有时她在家里玩耍,妈妈看着她会突然哭起来,带得她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哭,然后爸爸会叹气,起身离开。
所以她更喜欢医院。
和她最好的是护士尤娜,然后是比她大两岁的薇拉姐姐。
今天突然地震了,震了好多次,原本亮亮的窗外变得越来越黑,直到医院里也全黑了。
安琪觉得自己是大孩子了,她不怕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大人都匆匆忙忙,楼上传来喊声和像奇怪笑声一样的尖叫,尤娜抱着她来到地下的检查室,又带来更多大大小小的孩子,还有几个医生和护士。
“把门锁好!所有缝隙都堵起来!”她用力亲了亲安琪的脸颊,“我一定找到救援,等我回来!”
安琪还不理解救援这个词,但尤娜一直没有回来。
检查室里只有手电照明,也没有玩具,大人们锁上门后就走来走去打电话,像爸爸一样,散发着安琪讨厌的情绪。
她在闹哄哄的小孩子中间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薇拉。
但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薇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薇拉在哭,听起来很伤心。安琪扭头看了看还在与电话争吵的大人们,搬来一个小箱子,踩着它去够门上的锁。
薇拉一定是没找到自己才哭的,安琪觉得她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顿时更加努力起来。
等其他人发现的时候,小女孩凭一己之力打开了核磁共振室牢固的大门。
薇拉真的就在门外,但安琪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得好奇怪。
她还没学过“畸形”这个词,只能形容薇拉变得很高,有天花板那么高,她的身体黑黑的,闻着有股奇怪的味道,而且为什么她那么高,她的眼睛却能和自己平视呢?薇拉的脸周围还有好几张其他小朋友的脸,见安琪开了门就一齐发出刺耳的笑声。
等到“薇拉”对着自己举起镰刀般的手臂,身后的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安琪才想起了“怪物”这个词。
但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仰着头,本能地发抖,望着“薇拉”的脸变得越发扭曲可怕。
突然之间,一道金色光芒斜着劈开了“薇拉”的身体,将她砍成两段。安琪苦恼了一秒还能不能把薇拉拼回去,注意力就被站在薇拉身后的人吸引走了。
德蕾可剧烈地喘着气,外套和发丝随挥砍的动作而飘舞,披散的长发仿佛和她手中的利剑一样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紧皱着眉头,表情凶恶,看起来实在称不上温柔友善。
但安琪觉得自己在这一天见到了真正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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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蕾可的设定来源于凳凳的跑团角色。
凳凳给画的德蕾可和查莉: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729797/
阴沉沉的早晨,浓雾笼罩着园区,路面的积水像一面面镜子,倒映着行色匆匆的路人。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着吹个不停,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宿舍的窗户上。
我听着雨声,一整晚都没睡好。于是早上出门晚了,现在正十万火急地跑向办公室。
按理说,今天就算迟到也是无所谓的。根据日程表上的安排,今天是丹特主管出外勤的日子。领导不在,大家自然都是随心所欲。
可是最近,公司里多了许多“透明人”,他们的胸牌上写着所属部门是安保部,可我接连问了几个安保a、部的同事,都说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大家猜测,这些人是董事长安排的监视者。脏弹事件虽然顺利解决,但是幕后主使仍然没有浮出水面。
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人影,那人影慢悠悠地向前移动着。
是山芊凌,永远能在7点钟的最后1秒踏进办公室的踩点选手。
我大步追上去,终于和她同时踏进了办公室的大门。
“早啊~”我露出无奈的表情。
“早……”山芊凌随手整理着公共信箱里的材料,手上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咦。”
她有些惊讶地递给我一封信,表情里带着探究的神色:“这里有给你的信?”
我也有些意外。
公司内部除了审批材料,通常都是电子书信往来,以便内网存档。
什么人会给我寄信,并且特意不留痕迹?
我打开信封快速地扫了一眼,神情瞬间凝固。
“怎么了?”山芊凌看到我表情不太对劲,关切道。
“真是的……”我不动声色地把信放进抽屉里:“是信用卡的账单啦。太可恶了,不就是逾期两个月嘛!”
“这样吗……”山芊凌看着我给抽屉上锁的动作,怀疑地眨了眨眼睛:“还好明天就发工资啦,虽然工资就一点点,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点了点头,刚想欲盖弥彰地去泡个咖啡,就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丹特主管斜倚在门口,环抱着双手,面无表情地冲我扬了扬头:“查特尔,你跟我来一下。”
会议室里,我和丹特主管相对而坐。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呢?”我一边问着,一边将手滑进口袋里,摸到手机,手指熟练地按下了录音键。
丹特微笑不语,视线下移,看着我放在口袋里的右手。
“这次谈话不能录音。”
“好吧……”我无奈耸肩,掏出手机,停止录音,然后又在丹特的眼皮子底下按下了关机键:“这下总可以了吧。”
丹特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语气非常严肃:
“公司已经掌握了你勾结‘纯洁灵魂’的证据,现在,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你就是脏弹袭击的发起人之一。”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一切谎言仿佛都无处遁形。
“如果我承认自己参与了袭击,会怎么样?”我问。
“哦?”丹特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那就只能把你交给董事长处理了,至于结果,可能也不仅仅是被开除这么简单。”
“很遗憾,我没有参与呢。”我凑近他,轻声问道:“丹特主管,你也收到了吗?”
“收到什么?”丹特冷静地和我对视。
“那封匿名信。”我说:“纯洁灵魂,这个组织的名字,您也是刚刚才从信里得知的吧?”
丹特的神情僵了一瞬。
他嗤笑一声:“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就凭我准确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您特意叫我来会议室,不能录音,说是掌握了关于我的确切证据,可是却没有直接把我上报给董事长处理。”我缓缓问道:“您在犹豫什么?”
丹特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叩桌面,像是在等待我的下文。
“我认为‘纯洁灵魂’是一个突破口。”我说,“既然他们主动暴露,那我们也可以尝试和他们合作。”
“有意思。”丹特整个人向后一倒,轻轻靠在了椅背上,“我有什么理由和他们合作?”
“听说您之前和董事长大吵一架,我猜,其实您也不认同现在公司的经营理念吧?”
丹特的神情变得冷峻,目光锋利无比。
我直击要害:“丹特主管,你有反动的理由,而我也有自己的秘密,公司里有我必须要去探究的东西。所以,我想我们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
丹特不置可否,而我又多了几分把握。
“没关系,您可以慢慢感受我的诚意。”我站起来,轻松地笑了一下:“我先去工作啦。”
我轻轻关上会议室的门,转过身去,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衬衣左袖上有一粒袖扣,我摘下它,拿在眼前仔细端详。
它是一颗伪装得很好的小型录像设备。
也是益西上百个研究成果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是我打着“想要观察水培荔枝核的生长轨迹”的名义,向益西“乞讨”来的设备。
这份录像成为了一份保障。
之后如果有需要,我会直接向董事长举报丹特。
在空降突入二章之前稍微蜻蜓点水了被我大部分跳过的一章,主要是为了那一口(几口)醋。爆了一大堆字数还没摸着将军的边,纯属夜莺支线真是太适合医生了不得不横插一脚。
感谢乐意跟我互动的悬铃木女士,她超帅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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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接下来怎么打算。”
艾米丽把一只手揣进裤兜,低声用俄语问她。在刚才那场有些荒谬的混乱肉搏中留下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留下东一块西一抹干涸的、黏糊糊的血。管或者不管,它们最终都会消散在空气里,就像被死棘与灵装杀死的瓦尔基里本身一样。瓦尔基里就是这种本不应当存在于世界上的东西。
“你呢?你怎么想。”热尼亚同样用俄语答复,抬起眼睛去看她。
伊格廖卡有安德烈的鼻子,以及几乎一模一样的刀削般的下颌弧线;但不包括眼睛。他的眼睛更像他的妈妈安妮塔。不过这一切随着作为瓦尔基里的诞生而消失殆尽,如今她面对的“艾米丽”一头蓬松卷曲的金发,巴掌大的俏脸,修长而玲珑有致的身材,完全没有一丁点记忆中的痕迹残留下来。
除了她依然称呼她“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用第二人称敬语,说他们自小便最为熟悉的那门语言。
“……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意见算数了。”她偏过头,避开热尼亚的视线,用一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讽刺腔调说道。在对方回答之前,她倒转刀柄,把那支一直捏在手里的灵装手术刀递还给它的主人。
热尼亚接过手术刀。银亮的小刀妥帖地落进手掌,重心熟悉得令人心安。刀柄上还沾着点血——凡人的血,来自米切尔,或者那个杀人犯,总之不是会随着时间而挥发的那一种。于是这血也沾了一点在她的手心里:洁白、柔软,无论经历过多少台手术都不会留下茧痕的少女的手心,那对比便分外显著,几乎显得刺眼。
医生向四下扫了一眼。米切尔家的厨房现在看起来像是刚遭过飓风袭击,地上洒满瓷器、玻璃和餐具的残骸,超过三件以上家用电器的门至少被扯下来了半边,以不同的凄惨程度悬在半空中晃荡。始作俑者之一的邮递员维诺和她的雇主迪布瓦站在窗边小声讲话,另一边是抱着狗的卡罗尔和裹在沙发巾里、一脸想提问又不敢开口的新生瓦尔基里。热尼亚走向在一片凌乱之中奇迹般没有受到波及的水槽,拧开水龙头。水流立刻冲刷掉那微乎及微的一点血渍,留下干净的掌心和宛如簇新的银色刀刃。
一张新撕下来的厨房纸被递到她手边。热尼亚抬起头,碰巧看到艾米丽若无其事地把自己手心里同样的污渍草草抹在衬衣下摆。
“那个养狗的最好有点东西可讲。”她恶狠狠地,像是转移注意力般地盯向卡罗尔的方向。
卡罗尔确实有东西要讲。或者确切点说,卡罗尔有东西要让她带来的瓦尔基里讲。他们站在门厅里听完了那个自称叫陈阿七的倒霉中国人遇害经历,尽管有些颠三倒四,间或充满过分巧合的匪夷所思,他们还是设法拼凑出那把手术刀在回到热尼亚手中之前的轨迹:
从机场的托运盒子里被偷走之后,这把刀在这位圣逾会的狂信徒手上被用来依次杀害了红河城内的四名慕道者和平信徒(其中包括那位机场物流部的工作人员,他们是否共谋尚未可知)。随后,也许是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又或者别有用意,凶手带着灵装向东逃窜了几百英里,途中又以“送福音”的扭曲理由夺走了几条性命。最终,在被灵装耗竭之际,罪犯企图折回他信仰的所在地(漠视生命之人也会在临终前寻求心灵的慰藉吗?)抵达橡林镇之前他还制造了最后一起谋杀——而米切尔不幸正是那最后一名死者。
从结果来说很难说谁更不幸。米切尔失去了一条性命,陈阿七看个热闹却多得了一条。只是来讨债的维诺结果了杀人凶手,又被艾米丽当做凶手本人胖揍一顿,难得的假期也在现雇主找过来之后泡了汤。而他的雇主迪布瓦追着跑了一路的遗失包裹不仅没能成功追回来,反而落进了更麻烦的地界里。
没人在这一连串乱糟糟的连锁事件里讨到好处,相比之下取回了自己灵装的热尼亚或许还是相对最幸运的那一个。鉴于落地时在红河城遇到的诸多官僚主义不愉快,热尼亚不打算再为红河城警方贡献多余的发现。悲剧已经造成,对此她无能为力,但至少她成功追回了自己的灵装,并确信不会再有鲁莽的凡人用她的手术刀再次犯下什么恶行。
不过她需要将这些信息报告给埃利亚斯。接到电话的埃利亚斯听起来不太意外,她告诉了她关于这个组织的另外一些尚且逍遥法外的罪行。有好几起失踪案的线索指向那座围绕着教堂而繁荣起来的小镇,她担心那场即将进行的所谓逾越礼将不是什么自愿参与的宗教仪式,而是有预谋的一场集体屠杀。
回红河城里来吧,热尼亚。埃里亚斯说。如果你已经找回了你的灵装的话。我们的人手永远不够,橡林镇那边已经派去了一支先遣队,必要的话还会增加。我目前更担心的是烁金赌场地下的那道大裂隙。不,它暂时还没有动静,但我的感觉很不妙。城外的死棘数量也增加了,你回城时注意安全。你是一个人吗?不是?谁是伊格廖……哦,艾米丽。……艾米丽。你能在回来之后让她来烁金赌场找我一下吗?是,我想让她支援橡林镇。她的能力在那里可能派得上用场。好,得挂了。稍后红河城再见吧。
艾米丽对于她的传话未置可否,只是坚持先把热尼亚送回她住的酒店。未曾料及的部分则是在返程途中遇到了一些临时性的交通管制,艾米丽被迫将车停在一两个街区之外,和热尼亚一道步行返回酒店——她倒没婆妈到非得把热尼亚护送到酒店的大门口不可,只是埃利亚斯所在的烁金赌场恰好也在这个方向。
然后她便好巧不巧地撞见一个陌生的瓦尔基里从马路对面径直冲过来,一把拽住热尼亚,在她来得及发难前叫着医生的名字把一张信用卡模样的东西塞进她手里,说着请照看好谁谁就匆匆忙忙地跳下道缘石跑开,只留下束着高马尾的黑色长发背影。一问才知道被托付的是医生的一位雇佣兵好友,艾米丽气不打一处来地拽住犹豫地朝酒吧里看的热尼亚,问她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您知道这地方是谁的地盘吗?知道。知道您还往里闯。
可是她担心。热尼亚说,还没说完担心的对象,两个人就被侍应生团团围住,半是热情半是胁迫地拥到本地地主的卡座上。昏暗的灯光、吵闹的音乐、穿着过于暴露的兔女郎瓦尔基里,和言语轻浮面目可憎的酒吧主人。资本主义令人作呕的糜烂空气浓度过高,艾米丽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好在这场猥亵的闹剧没有让她忍耐太长的时间。热尼亚很快找到了那位被托付的好友,尽管又额外多花了点时间追上她。郊外那面能映出旧时倒影镜子叫艾米丽觉得不适,只瞥了一眼便沉着脸如避蛇蝎般地躲出门去。热尼亚叹口气,向镜前的艾莉卡交代几句,递还信用卡,又拧了一下哭丧着脸的奥贝伦德耳尖(不是支棱在头箍上的那一对),也跟着走了出去。
次日艾米丽便接受了支援橡林镇的任务,支领了装备和物资驱车离开。热尼亚没再出城,帮着骑士团的后勤人员清点和分发陆续运抵的灵装和其它战备物资,间或抽空照料一下骑士团与血注之间小规模冲突里出现的伤者。
烁金赌场地下的那条巨型裂隙撕裂开来的时候,热尼亚正在城南骑士团临时租用的仓库里。盛放补给用品的货架旁边在震雷般的巨响中张开两道小型裂隙,漆黑的荆骨从暗紫色的虚空中探出嶙峋的骨节,把正往货架上搬运补给品的凡人雇员吓得惨叫着跌在地上,四肢并用地试图逃跑。一个仓管员眼疾手快地抽出隔壁灵装库里的一把长军刀,几步赶来两刀干脆利落地斩碎跟在后面蹿出的狩骨。情势在这些经验丰富的瓦尔基里战士手中迅速归为可控。
“各部门注意,此为最高战斗呼召。重复,此为最高战斗呼召。”埃利亚斯冷静而镇定的声音通过桌面上的扬声器从骑士团内部的通讯频道传来,“全体有战斗能力的执业骑士即刻赶往烁金赌场接战。”
方才果断击碎死棘的仓管员把那柄军刀在手里像支细剑一样转了个刀花,然后大笑着将它丢给放下手里的一摞补给箱,正扣着袖口的纽扣朝外走的同伴。
“医疗组,这里需要你们支援。有瓦尔基里伤员。后勤部门请对合理的需求敞开供应。”
热尼亚从挂钩上取下她的医疗包,走过办公桌的时候伸手去捞一个便携式通讯耳机。设备管理员按住她的手腕,用指节敲敲桌面,示意她拿一个新款的。
“如果在移动过程中遭遇紧急情况,许可停留,尽力救助平民。重复一遍,全体有战斗能力的执业骑士即刻赶往烁金赌场……”
红河城被浸泡在这条骤然扩大的裂隙所带来的一团混乱之中。街道上挤满了慌乱地想要逃离城市的车辆,绝望的喇叭声在刺耳的警笛中此起彼伏。暴雨让秩序变得更加遥不可及,隆隆的雷声里混杂着不知何处建筑垮塌的轰鸣,加剧了这份彷如末日图景般的压迫感。
热尼亚立起风衣的领口,象征性地阻挡雨水沿着脖颈灌进衣服里层。她把注意力集中在眉心,城市的蓝图便透过面前杂乱无章的车流在她眼前以极简的几何线条模式展开。此刻她距离烁金赌场大致还有三四个街区,中间拦着被破坏的道路、交通管制、拥堵的机动车和逃亡的人群。但这对于瓦尔基里来说算不上是什么阻碍。
她后退一步,在短短的助跑之后轻捷地跳上高架引桥的护栏,随后沿着护栏边的水泥防撞墩如履平地般向前奔跑,引得堵在桥上的车里发出几声断续的惊呼。
“等等!小姑娘,你不能在高架桥上走……”
桥中间焦头烂额的交警回过身,斥责的言语却在视线撞上一双凝视着他的苔绿色眼睛的时候丢失了后半部分。那是一双过于冷静、几乎像在向外散发灵装般寒意的眼睛。在其中沉淀的岁月痕迹太过厚重,不可能出现在一个真正的十几岁小姑娘身上,因此只可能是……她们。
“瓦尔基里?”警察咕哝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当然啦,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里逆向而行的,多半只能是这些不老不死的小怪物。
他原本只想转身挥挥手让她离开。可那个瓦尔基里停了下来,目视前方,朝不知道哪里的虚空眺望了几秒钟。
“警官,你最好疏散还在桥面上的人员。至少从这里开始,到稍前的一段。”她朝他开口,嗓音带着凛冽的俄国口音,把手指向斜前方的一幢商业建筑和桥面之间的距离。
“……什么?”怎么还对他指手画脚上了。
“那栋建筑的内部五层有个不稳定的裂隙,如果它持续撕裂的话……”仿佛是为她的话做注脚,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爆裂声,那幢商用楼面向高架桥一侧的幕墙炸得粉碎。扩张的裂隙暂时没有破开建筑物,仅止步于窗口,然而许多漆黑的荆骨刺出残存的金属框架,在半空中随风舞动,像是正在探寻猎物的触肢。
桥面上爆发出迟到半拍的尖叫声,离商用楼最近的区域有人在恐慌中跳出车门逃生,引发的从众效应使得本就混乱的桥面交通更加一团乱麻。
警察咒骂一声,转过身去维持岌岌可危的秩序。热尼亚摇了摇头,朝相反的方向转身,在雨幕中逆着人流而去。
有别于外围拥堵的出城道路,愈接近裂隙的中心,人便愈加稀少。到了距离烁金赌场还有一个街区左右,空空荡荡的道路上几乎已经没有普通的行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位摇摇晃晃走在路当中的凡人便尤为显眼。
热尼亚利用下方横穿过街天桥作为缓冲,从高架桥上快速翻下来的时候,看见那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抓住了一位路过的瓦尔基里。
“求求你……”她的双腿看起来已经很难承载自己的体重,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那位接住她的瓦尔基里怀里,“你是瓦尔基里吗?求求你,救救我们……”
女孩便急切地开始讲述起她工作的医院——不太远,就在两个街区以外。突然爆发的荆骨把整个医院包围了起来,他们知道这漆黑的东西凡人不可触碰,一旦沾染便会无可挽回地腐蚀人类的皮肤与骨骼。可医院里还有大量医护人员、不良于行的老人和难以搬运的病人,他们无法顺利通过重重荆骨构成的包围圈,而这些长得像是无害植物般的死棘甚至还在以缓慢但显著的速度向院内继续蔓延。她仗着自己身量娇小,想办法从荆骨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可她的同事们和病人们都还困在医院里。求求你,瓦尔基里的灵装可以破坏死棘不是吗?求求你救救他们……
“你受伤了,姑娘。”热尼亚冷静地从斜后方切入对话,伸手示意那位目前支撑着她大部分体重的瓦尔基里将她交给自己,“请让我来。我是医生。”
这位瓦尔基里有着拉丁美洲人的棕色皮肤,脸颊和脖子上露着大片不规则的白斑。热尼亚不记得之前在骑士团见过她,显然对方也有类似的想法,在把怀里的姑娘交到热尼亚手上之前,她用那双色泽极浅的眼睛缓慢地、像是评估般地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受伤?”年轻的护士睁着懵懂的眼睛,像是不理解她的意思,“可是我没有受伤……难道你是说我不小心摔倒的时候沾上的泥?”她试图扭过脸去看自己的后背,然而热尼亚的左手抵住了她的后颈,瓦尔基里的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地限制着她的视线。站在侧面的另一名瓦尔基里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她靠在医生的肩膀上,不自觉地轻轻发抖,后腰到肩胛上的衣物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不止有黑色的泥污,更加显眼的是浸透布料的鲜血,和泛出青灰色的大片被死棘感染的痕迹。
“嗯。”热尼亚在小臂上加了点力道,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刚才说的那家医院在哪里?有地址吗?”
“有的。”护士喘着气,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个附近的地址,从前方的大路往右拐再直走就能到,招牌很显眼,不会错过的。
“谢谢,好姑娘。”热尼亚柔声说,“不会疼太久的。”
这话叫人难以理解。护士迷惑地望向她,似乎想要提问,然而微微张开的双唇没有发出声音。她睁大双眼,气流穿过她的喉咙只带起轻微的摩擦声,瓦尔基里的手臂像坚实的牢笼一样紧紧箍住她,她条件反射的最后几下抽搐虚弱而无力,动静还比不上一只被淋湿翅膀的蝴蝶。
“你怎么……!”旁观的瓦尔基里下意识抬起手,却无论如何来不及阻止事态的发生。手术刀是如此小巧的灵装,即便以少女般娇小的手掌,也能妥善地将它包裹在手心与袖口之间,然后从后背直接穿透肋骨和肺叶,以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将刀刃准确地送进心脏。
只有少量的血沿着细窄的刀柄流淌下来,在雨水的冲刷下便更加不显眼,甚至还不如那道被死棘撕裂的伤口触目惊心。热尼亚护住她的后脑,小心地,以一种仿佛在搬运脆弱的伤员似的姿势轻轻将她的身体放平到地面,弯下腰来检查被死棘感染过的部分。
“你杀了她。”那个瓦尔基里用谴责般的语气指控道。热尼亚没有回应,对方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什么事,突兀地问她:“你是圣逾会的信徒吗?”
“别把我跟那种人扯上关系。”热尼亚抬起头,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抱歉,”对方愣了一下,倒是非常爽快地认了错,“我以为……可你为什么要杀她?她只是受了伤,意识还很清醒,也没有变成狩骨……”
“受到死棘感染的凡人都会变成狩骨,无一例外。”热尼亚冷静地回答,她把手指按在青灰色的伤口附近。死亡是滋养荆骨最好的养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细小的漆黑骨刺已经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中探出头来,她还未曾见过如此迅速的感染过程。“你应当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吗?你是新近复生的瓦尔基里?”
“不。我已经成为瓦尔基里有……一阵子了。”对方迅速地回答,似乎对被认为是新生的瓦尔基里有些意见,“我知道你说的。但是……如果她活着的话也许还能帮上忙。她可以给你带路,或者安抚那些被困的人……”
热尼亚抬起头看着她。医生没有说话,然而从她眼睛里看出来的一些东西叫那位瓦尔基里闭上了嘴。热尼亚叹了口气,问:“你有打火机吗?”
“没有。”那位瓦尔基里回答,表情有些疑惑,“你要打火机做什么?”
热尼亚捏住新生的荆骨,避开尖锐的部分,用手术刀剖开伤口的边缘,暴露出埋藏在身体里的根系。“如果不能彻底破坏根部,荆骨会依附在死去的尸体上继续生长。火是一种比较好的限制它们繁殖的方式。”
尽管她也不太确定现在这种方式还有多大的作用,就在说话的当口,热尼亚明显地感觉到捏在指尖上的荆骨比刚触碰到的时候变粗了一圈。它比她印象里的长得快多了。
热尼亚拎着手术刀,让视线专注在它虬结的根部。骨节嶙峋的硬壳逐渐虚化,露出其下像人类血液般缓慢流动的黑色物质。在热尼亚眼中,这些石油般粘稠的东西总会汇拢在这丛荆骨的某个部位,凝成近乎固体的一小团,轻轻颤动,就像人类的心脏。只要她找到这颗“心脏”并准确地刺穿,这丛荆骨便会发出无声的尖叫,颤抖着迅速变成灰白,失去活性。
“我可以试试。”她听见那位瓦尔基里说着,蹲下身来,将手小心地覆盖上裸露在外的荆骨。
随后一团异常明亮的、几乎刺伤她眼睛的火焰以她的手掌为中心蹿开。热尼亚闭了闭眼睛,切换回正常视觉,即便这样也能注意到被那位瓦尔基里触摸的那段荆骨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灼烧之后的暗红色,就像被火焰喷枪洗礼过。
“这里。”热尼亚用手术刀的刀尖点向她方才已经确定了大致位置的地方,那位瓦尔基里依言移动手指,缠结的荆骨根部在高热下萎缩成团,热尼亚顺着她手指的缝隙把灵装的刀刃顺利地送进暴露出的要害。张扬的骨刺很快无力地耷拉下来,淡褪为灰败的颜色。战斗结束了。
“你会来医院帮忙吗?”热尼亚站起身来,把擦拭干净的手术刀收回医疗包里,向年轻的瓦尔基里伸出右手,“叶夫根尼娅·季米扬诺娃医生。叫热尼亚就行。我为归往骑士团工作。”
“当然。”对方握住热尼亚的手掌,皮肤并不怎么柔软,还残留着一些刚才加热死棘的高温,“……悬铃木。可以称呼我悬铃木。”
即便没有那位已故护士的指引,她们也能轻易地发现那家医院。疯长的荆骨像爬山虎一样几乎完全覆盖了这幢四层高的小楼,忽略那漆黑骨刺带来的死亡阴影的话,简直像童话故事里睡美人的城堡。医院的门厅被密密麻麻的荆骨挤占,困在其中的人员显而易见无法通过正常的出入口离开。
“楼上还有人吗?”悬铃木用手拢在嘴边,向着大门以上尚未被荆骨完全遮蔽的窗户喊道。车声与闹市的噪音消失的当下,隔着雨声他们听见模糊的动静从靠东面的窗户传来。
“那里。”热尼亚指向上方,“他们集中在二楼东面的一个房间。”
“我需要把门厅的荆骨都烧了吗?”悬铃木问。
“不,太慢了。高温不能真正杀死它们。能起作用的还是破坏它们的根系。如果你身上带着破坏性比较强的灵装……”
在热尼亚完成这个句子之前,她看见悬铃木松开缠绕在手臂上的铁荆棘。
“交给我吧。”她沉着地回答,张开手掌,毫不畏惧地一把抓住离门口最近的一丛荆骨。灵装像条鞭子一样甩进荆骨堆,被能力加热到滚烫的铁球沉重地落在地上,她用力抽回铁棘,整片被灼烫到蜷曲的荆骨便像杂草一样被连根拔起,灵装上尖锐的铁刺扎进暴露的荆骨根部,使它们褪色成无害的灰白。
“干得漂亮。”热尼亚赞许地向她点头,“请确保撤退的通道,我先到楼上看一下情况。”
他们一共有17个人。当悬铃木把门厅与楼梯上的荆骨清理出一条足以让凡人通过的道路,提着灵装赶到二楼的时候,热尼亚已经迅速地厘清了目前的现状。有部分身体强壮的人赶在死棘完全包围医院之前逃走了,剩下的一些在围墙北边的荆骨还比较稀疏的时候往地面丢下大量的被子、床褥之类柔软的东西,从三层的露台那边跳了下去。剩下的这些要么是腿脚不便的老人,或是有年幼孩子要照顾的母亲。有位医生在裂隙撕开的时候正在做手术,等他坚持着把病人的腹腔缝合上的时候,荆骨已经没有给他——和这位仍在麻醉状态中的倒霉病人——留下撤退的余地。
“好了,所有人,还能移动的请起身。请排成一列纵队下楼,悬铃木女士会护送你们到门口,之后你们尽量往南面出城。路上留意突发的小型裂隙,远离任何可疑的植物……老先生,你可以拿着你的手杖,不要丢。”
热尼亚语气果断地指挥着这支队伍惊魂未定地站起身,跟随领头的悬铃木,小心翼翼地沿着她刚刚清理出来的通道离开这间器材准备室。
“不是你,先生。”热尼亚出声叫住一位表情紧张的中年男子,“你得留下来。”
“为什么!”他朝热尼亚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像是要冲她吼叫,“我要跟他们一起走!”
男人的音量大得让已经走出准备室门口的人们忍不住回头张望。
“你知道为什么。”热尼亚冷静地,几乎无动于衷地凝视着他,“你受伤了,对吗?”
走在最前方的悬铃木突然顿了一下,她回过头去,警觉地看向准备室的方向,热尼亚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只是朝她的方向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前行。
“什么?没有!我不……我是受了伤,在脚踝上,你是瞎了没看见吗?”男人咆哮着,姿势夸张地指着自己上了石膏的脚踝。但不止一个还没离开准备室的人注意到他把左手的小臂无意识地往身后藏。
“我们可以到隔壁聊。”热尼亚说。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不是一个建议。
“我才不会跟你到隔壁聊!”男人气急败坏,一个箭步试图插进正在有序向外撤离的队伍,可他的右手腕被一把抓住。娇小的,少女般的手掌,然而像是铁铸的一般牢牢扣住他的手腕,疼痛从关节缝里往外泄露。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被矮他一个多头的少女半强迫地推出门去,塞进隔壁的房间。门关上了,人们听见带着肮脏咒骂的尖叫声响了大概十秒钟,然后一切恢复了安静。
当热尼亚回到准备室的时候,没有人敢问隔壁的房间发生了什么,她也什么都没有解释。现在还留在准备室里人的已经只剩下那位还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和他依旧昏迷不醒的病人。
“你没有跟着他们离开吗?”热尼亚诧异地问。
“我……我不放心。”那位医生紧张地绞着手指,似乎不敢看热尼亚的眼睛,“她刚刚做了胆囊切除术,气道还有插管,搬动过程中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发生……”
“术后出血,或者胆汁渗漏。是腹腔镜下切除吗?哦是的。那腹压的影响不算太大。仰卧位搬运,保持气道通畅就可以了。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
那位医生张口结舌地望着热尼亚,似乎一下子忘记了对她的恐惧。悬铃木护送那一列凡人离开医院,返身折回来正巧听见这段对话。
“你真的是个医生,热尼亚?”
“如假包换。”热尼亚把视线转向她,眼睛里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笑意,“你需要看我的行医执照编号吗?”
悬铃木摊了摊手。
“快点动手吧,我们需要两个人抬着病人,减少缝合口的张力。我和你。医生,你走在前头,小心路上的死棘,它们可能会死灰复燃。”
那位医生迅速地点头:“我的车就停在旁边的地面停车场,我带你们过去!”
“稍等一下,再找条毯子裹紧她。外面在下雨,她可能会失温……那是什么声音?”
就在悬铃木手脚麻利地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毯子抖在昏迷的病人身上的时候,他们都听见了从上方传来的巨响,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摔在了地面上。
热尼亚迅速调整视线穿透楼板:“三楼的隔壁房间,那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ICU……啊!”他忽然露出懊悔的神情,“那里还有一位监护中的重症病人。乱成一团的时候没有人想得起来去照看他……现在……”
“来不及了。”热尼亚说,“那个房间里现在有一具新生的狩骨正在准备觅食。你和悬铃木带上病人先走,我去尝试拦住它。”
“我去。”悬铃木放下担架的另一头,解开手臂上的灵装,“你是医生,病人会需要你。”
热尼亚犹豫片刻之后点了头,接替悬铃木握住了担架的把手:“动作快点,医生。”
看得出来这位在现代医院里工作的医生不太擅长做这种搬运伤员的活计,但至少他磕磕绊绊地努力维持住担架的水平,气喘吁吁地领着热尼亚赶到了停车场。他的车确实停得离医院很近,他抖抖索索地掏出车钥匙启动轿车,热尼亚和他一道小心地把病人搬上后座,然后看了一眼时间。
“你只等五分钟。”她对医生说,“如果我们当中任何一个没回来,不用管,直接开车往南面出城。”
说完她合上车门,朝医院的方向折返。三楼东面的一扇窗子在她奔跑的时候从里向外炸开来,飞溅出一蓬玻璃的碎片和零碎的荆骨残枝。热尼亚望了一眼主楼梯,被清理出来的通道上已经蔓生出好几丛零星的荆骨。她停下来,抬头注视了一会儿三楼的战斗,然后果断朝反方向绕了半圈,伸手抓住窗框边支棱出的荆骨,像吊环一样把自己荡起来,借力踩上二楼的窗台,随后如法炮制地把自己送上三楼。这一次她没有在窗台上站住,而是借助悬吊的冲力将玻璃与防坠的铁栏杆一并蹬碎,像颗炮弹一样撞进内侧的走廊。
“悬铃木!这里!”
她冲着走廊的另一端吼道,一道棕色皮肤的身影应声朝这个方向猛冲过来。一具身上还残留着一些看起来像是病号服碎片的狩骨跌跌撞撞地追在她身后,不时被走廊的墙面挂住身上横生的肢节,发出类似于愤怒的喀哒声。
抢先抵达窗边的悬铃木毫不犹豫地踏上空空荡荡的窗框,直接一跃而下。她在半空中团起身体,让硬化的背部皮肤先接触地面,这种放在凡人身上必然导致粉碎性骨折的姿势在瓦尔基里身上显得像跳水运动员那样轻松。她一骨碌起身,向着热尼亚张开手臂。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热尼亚在狩骨伸长的骨肢够到她的衣摆之前两步踏上了窗台,用力蹬踏窗框,尽量让自己的落点距离墙边的荆骨远一些。悬铃木准确地接住了她,但冲力让她们在地上滚了几圈,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她们就听见大排量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一个清亮的声音没事人般地扯着嗓门喊着:“那个什么什么诺娃医生——你在吗——啊,在那里。”
热尼亚爬起身,看见邮递员维诺跨着一辆摩托正往她们的方向驶来,还腾出一只手远远地朝她挥了挥。她没戴头盔。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那顶长得像个水桶的邮差帽在这个狂飙的速度下依然稳稳待在她脑袋上,像是用了什么强力胶黏在头发上。
“上车,医生!”她拖着长音向热尼亚喊道,摩托车怒吼着打了个转弯,沿着辅路拐下来。
“停车场在那个方向。”热尼亚只来得及匆匆向悬铃木指了指远方,并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被风驰电掣擦身而过的维诺伸手拽上了摩托车后座。摩托车在医院的前庭兜了个很有技巧性的圈子,再度攀上主路。
“你怎么在这里?”
猛烈的劲风擦过热尼亚的面颊,让如此近距离下的沟通都显得有些吃力。
“这话该我问你吧,医生。你怎么没跟你的好孙女在一起?这会儿城里可太危险了。”
“艾米丽不是我的……”她条件反射地否认,然后停顿了一下,“橡木镇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我们现在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好医生。”维诺说,前方的雨云里有一道闪电忽然划过,打在城市的边缘。雷声混着隐约可闻的吼声和兵器相接声,越来越近。
“但我想,我们正在驶向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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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 标题来自俄罗斯古典歌手Погудин演唱的的Отойди, Отойди, Грусть Печаль…(远去吧,远去……)。
(链接:https://music.163.com/#/song?id=1819924)
在明日小区当夜班保安的日子不好受,这个有两万居民的超大型社区与外界的进出限制极度严格,一堵6米高、3米厚的水泥墙将小区与外部分割开,墙上并没有出入口,想要进出小区就必须选择东、南、西、北四条地下通道,通过保安检查才能打开铁门。
小区业主进出需要通过瞳孔认证或是指纹认证,并没有通常社区常用的门禁卡,而外来者想要进入明日小区就更苛刻了,身份证、签名、录像留证、两名社区居民的线下担保,四个条件缺一不可。
而等到了夜晚,外来者是绝不被允许进入小区内的,即便是小区居民,也必须在生物认证已经通过的情况下,接受更详细的资料认证,从外观、认知两方面确定身份。
虽说明日小区的规定严格到有些诡异,但这里也是出了名的安全,是不少富人和中产阶级的首选。
刚开始的时候,冯怀方还不太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但还是会老老实实地按照物业规定检查夜晚进入小区的业主身份,物业也是看他这种死板的恪尽职守态度才选择他成为夜班保安。
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会时不时怀疑这项制度的意义,直到今夜。
「你好啊……」
今天是休息日,防弹玻璃的另一侧,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笑着打着招呼,他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直线,脸色通红,一副喝醉的样子。他将手放在了门口的指纹识别器上,轻松地通过了检查。
「你好,按照规定,我会对你进行检查,问你几个问题。」
电脑上弹出了指纹来源者的信息,陈杰生,男,32岁,住在天字苑A座6楼601号,家中登记的其余两位住户,分别是他的爱人与女儿,职业是建筑公司的测绘员,常常加班夜归,但平时休息日很少会这么晚回来。
「我知道规矩,问吧问吧,哈哈……」
他的眼睛还是眯着,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大概每个喝醉的人总是这样莫名奇妙吧。
「请问你的职业是?」
「测绘员……」
「你的老婆孩子叫什么?」
「张春生……嗯……和陈贝贝。」
他的回答有些延迟,不过即便是完全清醒的状态,这种程度的迟疑也不违反任何小区规定。
「今晚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
「去和……老同学聚会了。」
防弹玻璃略有蒙尘,但并不影响怀方观察眼前的男人。他剃了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胡须剃得很干净,虽说干着风吹日晒的活,但还是保持着体面,即便是喝醉酒了,也只是衣领有些凌乱,酒品还行。他的腕上还带着一个停止转动的机械手表,屏幕有些碎裂,除此外并没有太多奇怪的地方。
「你的手表好像坏了?」
「刚刚摔了一跤……要被老婆骂死了……嘿嘿……」
嘴上说着自己会被骂,但他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我问了多少个问题来着?三个?四个?按照物业规定,夜晚进入小区,必须完成五个问题或是要求,问题和要求的内容由保安自定。大概是两个吧。冯怀方心想,反正多问几个也不会有错。
「你女儿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还有三天就是了。」
冯怀方检查了一下业主关联的身份信息,确实如此。
「你现在的头脑清醒吗?麻烦走一条直线看看。」
陈杰生点点头,向着地下通道的另一侧走去,身形有些不稳当,但还是勉强走出了一条直线,然后又回到了怀方面前。
接下来该问什么问题?或是提什么要求?
「你能……睁大你的眼睛吗?」
「你真的要我这样做吗?」
抗拒性表现,从这一刻起,按照物业规定,今晚眼前这人已经失去了进入小区的资格了。
「我不能放你进去。」怀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啊。」他将手伸向了指纹识别器,绿光闪烁,发出了认证通过的轻响,而铁门纹丝不动。
「我指纹通过了。」他又一次重复道:「我的指纹通过了」
「我知道,但你没有满足我的第五个要求。」
「不是第五个,是第六个,你在这之前已经问了我四个问题,让我做了一个要求。」
眼前的男人似乎消去了所有酒气。
「不是第六个,我总共只问了你三个问题,让你做了两个要求。」
「放屁!你看录像啊!」
「和录像没关系,我相信我的记性。」冯怀方坚定地回答道。
「你就是在可以刁难我!我是这里的业主!我是交了钱的!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眼前的男人异常的愤怒,但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也还是没有睁开一点。
「我没有刁难你,先生,我就是在按规定做事。」
「操你妈的!」
他一拳砸向了防弹玻璃,冯怀方恍惚间,感觉整个房间都震颤了一下。
「请你离开这里,不然我就叫人来处理了。」即便如此,冯怀方还是不为所动,老老实实地按照规矩办事。
男人又站在原地片刻,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当走到通道尽头时,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这一次,他瞪大了双眼……也许是距离问题……也许是光线不好导致的,冯怀方好像看见,那个人脸上的眼睛部分,只有两个小黑点,明明距离很远、光线也不好,他却能隐隐感受到,那两个黑点即便拉近距离,自己也只能看到两个没有光线的黑洞。
里面什么也没有。
之后的一周里,冯怀方又见到了陈杰生几次,他似乎忘记了那晚的不欢而散,但他的手表的的确确是坏了,只是那只手有些行动不便,听说去医院看了,是工作过度导致的尺神经受损。
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
「请睁开眼睛。」
这是最后一个要求。
「我没闭上啊……」陈杰生有些茫然,他今晚没有喝醉。
「嗯……睁大点就好。」
陈杰生乖乖地照做了,冯怀方也睁大了双眼,试图找到那晚的痕迹,直到对方撑不下来,忍不住眨了眨。
「还有问题吗?」陈杰生问道。
「没有了……」
那晚发生的一切都只保留在他的记忆里,在现实中没留下半点痕迹。
于是他打开了铁门,将陈杰生放了进去,而对方礼貌性地点头问候,眨了眨双眼。
什么也没发生,今夜一切安全。
“你穿的是什么东西,士兵?”
“奥贝伦德你在搞什么鬼?”
“哇!迪布瓦——勒梅尔——我、我可以解释啦——”
“我肯定是忘不掉刚才看到的了,你去把衣服换了再说话。”
“热尼亚怎么也在啊!”
“你们闹够了没有?”
在废弃旅馆中那面镜子引发的混乱后,事态进展突然加快,如同暴风骤雨席卷而来,将原本的沉闷一扫而空。
过去的几天可谓充实无比。在弗农的提议下,他们组织了一场针对圣逾会的特别行动,成功救出庄园的女管家,帮助驯狗人卡罗尔撤离橡林镇,然而也得知了骑士团派往橡林镇的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在那之后,他们只能撤回弗农庄园,重新制定计划。突袭橡林镇仅仅是个开始,弗农固然是在利用他们,但他们也同样在利用弗农的势力和情报网,至少,在邪教被铲除之前,他们的合作还会继续下去,双方都对此心照不宣。
艾莉卡再次走进弗农庄园的会客室时,其他人都已经到场。人数比上次多了许多,考究的古董家具被撤下,换上了更实用的桌椅,只有“领主”本人仍旧坐在她那张高背扶手椅中,端着满杯可乐,被她叫作“伊丽莎白”的小疯子正百无聊赖地蹲踞在一旁;丹尼尔在桌边与弗农的安保人员讨论着什么,同样百无聊赖的奥贝伦德试图从老侦探口袋里摸走香烟却被瞪了一眼;驯狗人站在酒柜旁,自说自话地倒了杯波本,一条牧羊犬跟在她身边;巴尔苏克坐在窗台上,眺望着远处红河城的方向,时不时伸手摸摸卡罗尔的狗;迪布瓦随手拿了瓶可乐,选择坐到人更少的那一边,还有刚刚赶到的另一位基金会研究员——自称名叫莉莉的瓦尔基里——正坐在迪布瓦身后,似乎打定主意要离庄园主人越远越好。
除了好医生和邮递员拒绝了邀请先行回城,因为种种原因与这事扯上了关系的瓦尔基里和凡人几乎尽数聚集于此。
“告诉我,勒梅尔……”迪布瓦指了指壁炉上方的拿破仑像,又指向微笑的弗农。“我们现在真的要跟这种人合作了?”
“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艾莉卡拉过椅子,在老朋友旁边落座,“至少波拿巴早就死了,那个邪教可还活着呢。”
“只能说我更讨厌邪教。”迪布瓦喝了一口可乐,“下一步计划?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没准还真有。”丹尼尔把文件夹摊开在桌上,“弗农老爷以前让人调查过,希尔维娅很可能曾是塞拉斯·维萨留斯,1908远征队的成员——艾莉卡,你有印象吗?”
“没多少,我当时负责后方工作。”艾莉卡看着丹尼尔递给她的远征队合影副本,目光从将军与那些熟悉的身影移动到后排被红笔圈出的中年男子上。“如果他确实是远征队成员,那就有更重要的问题了,他是怎么从异界返回的?远征队进入裂隙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从中得到了什么,才能在这里散播他可憎的福音?”
“根据弗农和巴尔苏克的描述,希尔维娅拥有其他瓦尔基里所不具备的特殊能力,如果属实,很可能正是源于异界,裂隙的能量——说到这个,莉莉安娜,我们有分析设备吗?”
“莉莉就行——抱歉,雅克,完全没有。我接到消息就先跑来了,眼下这种情况设备肯定运不过来。”
“研究可以等之后。”弗农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让莉莉往后缩了缩。“让我们先了结了那个婊子养的。”
“不会像上次那么容易了。”卡罗尔转过头,“不要误会,我很感谢你们的帮助。但上次成功是建立在出其不意的基础上,而且圣逾会之前还在和骑士小队交战,面对你们时战斗力尚未恢复。现在他们已经提高警惕,即使以在场所有人的力量,再次进攻橡林镇也会很艰难。”
“骑士团呢?他们派出的队伍被消灭了,难道要坐视不理吗?”巴尔苏克突然问道。
艾莉卡摇摇头,“骑士团的首要任务始终是裂隙,暂时应该不会再分出精力对付圣逾会。”
“那血注又怎么样?”
“牛仔的眼光局限于红河城,不得不说,我有些失望。”弗农将杯中可乐一饮而尽,“就这样吧,我也不想让他们插手,橡林镇是属于胜利者的奖品。格伦会把收集到的情报交给各位,稍后我们再来商议下一步行动。”
安保主管依言分发了地图和资料。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确实出乎艾莉卡的预料,橡林镇这块地盘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塞拉斯·维萨留斯的存在却让她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某种东西正从幽影中窥探这个世界,随时准备露出獠牙。
还有,那些不曾归来的人……
“打搅一下。”莉莉轻点她肩头,“你是勒梅尔,对吗?迪布瓦的那个教士朋友?”
“叫我勒梅尔或者艾莉卡都行。”这么说,迪布瓦给别人讲了过去的故事?艾莉卡还挺难想象这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生,莉莉想必是审讯员的好材料。“所以,迪布瓦说了什么?”
“嗯,没多少,你也知道这家伙的。事实上,我找到了一本书……”
“这什么鬼东西?!”
奥贝伦德的惊呼打断了对话。艾莉卡回过头,看见一支凭空出现的羽毛笔,如同被无形幽灵之手握持,正在墙面上书写。
你们的影子在暮色中延长
如同星星坠落,带着火焰的余迹
我轻触它们,仿佛能听见血中回响
拉维蒂的《致死者》。
我呼唤你们的名字
我的喉咙里满是火和盐
而夜莺已不再歌唱……
“不……拉维蒂……”
艾莉卡走上前,伸手轻触笔杆,羽毛从指尖滑过,传来一阵难以名状的哀伤。
她与诗人真正交谈,只不过是进城路上那段短暂的时间,然而,在一百四十年前流血的巴黎街头,他们或许早已相识。
羽毛笔只停顿了片刻,在她放开手时再次开始书写,仿佛承载着诗人的灵魂,书写着悼亡诗和一个个名字。
从萨尔瓦多·卡里略开始。
接着是那些曾与她相识的远征队成员。
更多陌生的名字。
在橡林镇死去的骑士……
长长的名单和诗人的挽歌似乎永无尽头。
奥贝伦德悄悄来到她身旁,把手放在她肩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雷鸣般的巨响突然震动空气,就连防弹玻璃都在窗框中震颤。
——紧接着传来的是一阵刺耳悲鸣,就像众多孩童在极度恐惧和痛苦中发出哭号之声,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回荡而来,让瓦尔基里们纷纷皱起眉,或是掩住了耳朵。凡人却似乎听不到这声音,仍在为爆炸声惊疑不定。
“看!”巴尔苏克跳了起来,指向窗外。
在红河城方向,天空已经被染成了怪诞的幽紫色。
“裂隙!”好几个声音一同喊道。
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艾莉卡都能感觉到裂隙释放的能量像静电一样劈啪作响,刺痛了皮肤。
“格伦,给我们拿几副喉麦来,然后把车子备好。”弗农立刻下令,“顺便打开收藏室,至于你们,重生者,需要什么就拿什么。”
警报响彻弗农庄园,工作人员集中到大宅内,启动了安保系统。瓦尔基里们简短讨论了几分钟,卡罗尔主动提出留在庄园控制室负责通信调度——毕竟她自有办法掌握城中情况,相对缺乏战斗力的莉莉也决定留守,其他人各自开始了战斗准备。
“就这样?不去看看迪士尼公主有什么好东西?”
“我已经带了几件顺手的灵装。你怎么样?”
“啊,我有这玩意就够了。”
艾莉卡只戴上了战术喉麦,系上剑带,随即背起工具包,向车库走去。奥贝伦德走在她身边,晃动着手里的工兵锤。
“说真的,勒梅尔,”奥贝伦德抬起头,带着少有的认真神情,“你还好吗?”
“不知道。”在那孩童般专注的目光下,艾莉卡只得承认,“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通古斯之前一样。现在连诗人也……”
“那支笔……是你朋友的,是吗?”奥贝伦德在她肩上用力拍了拍,“我们会讨回这笔债的,搞定城里的破事就去。”
即使有奥贝伦德的安慰,那种可怕之事即将发生时内心的沉重感依旧挥之不去。
车库里,丹尼尔向她们挥了挥手。
老侦探之前忙着和弗农的雇佣兵一同加固防御,主宅各处的防爆门和防弹护板已经降下,只留下车库作为出口,除了弗农指定的军用悍马,还有几辆越野车也已就位。
“我们也准备好了紧急撤离。”他指指自己那辆大切诺基,“但愿事情不会到这一步,对一把老骨头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奥苏利文先生觉得自己太老了,不适合刺激场面,这可是个新鲜事。”艾莉卡向他投以有些勉强的微笑,“现在后悔没先回芝加哥了?”
“哈,真好笑。”丹尼尔对此嗤之以鼻,“‘我们照顾自己人’,记得吗——说到这个,小熊,接着。”
“哇哦!真够大方的!”
老侦探把整包大卫杜夫和打火机都扔给奥贝伦德,又向艾莉卡点点头,“小心点,伙计们。”
“你也一样。”艾莉卡同样以点头代替握手,奥贝伦德手指夹着烟,像淘气的孩子般敬了个礼。
“都准备好了?”弗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艾莉卡转过头,首先看到了一脸不愉快的迪布瓦,以及正从斗篷里取出巨大箱子往车上搬的巴尔苏克,在他们之后,则是换上了大陆军军服的弗农。
金发盘起,塞进皮盔之下,少女外形的老怪物此刻不再打扮得像个童话公主,她身穿白底镶蓝边的龙骑兵制服,踏着马靴,手中握着链锤。
“还等什么?出发吧。”她径直登上副驾驶座位,“只此一次,劳伦斯·弗农会照看好你们所有人。”
“我们当年支持的就是这种家伙吗?”迪布瓦用法语说,“我现在非常后悔了。”
“好啦,赶紧上来吧!”巴尔苏克已经把弗农提供的装备装进后车厢,坐上驾驶座。
“哎?丽兹呢?”汽车发动时,奥贝伦德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未落,最后一名瓦尔基里的身影已经掠过车库,高高跳起,山猫般敏捷地落在车顶,让奥贝伦德面露惊骇之色。
悍马驶出弗农庄园,铁门在身后关闭。卡罗尔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测试,测试,听得到吗?好的!根据我目前知道的,城里情况不妙,除了铄金赌场底下那玩意,还有数不清的小型裂隙,现在到处都是死棘,还在不断转化狩骨,你们进城的路肯定不会一帆风顺。”
“了解。”弗农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了指挥官,“那我们就清出一条路来。免你两个月的租金,赶紧替我们规划路线。”
“没问题,但两个月——等等!那东西是……什么……”
“怎么了?”她厉声追问。
“我也说不清,那里有个巨大的……死棘构成的巨人?总之,骑士团和血注都在和那东西交战——刚刚离开了赌场区,正向市中心方向移动!”
“见鬼!”弗农猛地转过头,“有谁听说过这种东西?”
“至少基金会的记录里没有。”
“通古斯那时没有这种情况。”
艾莉卡和迪布瓦几乎同时回答。坐在两人之间的奥贝伦德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莽古斯。”巴尔苏克只说了一个蒙古语中代表“恶魔”或是“邪恶巨人”的词,车速骤然加快。
红河城很快就出现在河对岸,在紫色云层笼罩下,平时流光溢彩的霓虹迷宫呈现出炼狱景象,就连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仿佛也被这幽光染上了不祥之色。
骸骨荆棘拔地而起,攀住建筑,卷住车辆,在铁桥对面交织成一道刺网。
“丽兹!”弗农向车顶喊道。
伊丽莎白的身影已经从车顶跳了出去,八支铆钉接连掷出,伴着她洒出的鲜血。荆棘之网在接触到沾血的铆钉时迅速干枯下去,又被她手中的长钉撕碎。片刻之间,疯狂的瓦尔基里便撕扯出一条道路。
巴尔苏克车速不减,直接冲过铁桥,驶进红河城内。伊丽莎白疾奔几步,猛然起跳,重新落在车顶。
“避开主干道!”卡罗尔透过无线电喊道。
无需多说也能明白,出城的道路上挤满了报废的车辆,有些被死棘包围,有些由于碰撞而起火燃烧。在这些金属棺材之间,畸形骸骨正在徘徊,而那些已被刺伤的人正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腐败凋零,从钻出漆黑骨刺的骨头上脱落。
尖叫声震耳欲聋。
“坐稳了!”
巴尔苏克猛打方向盘,避开上方落下的广告牌和水泥碎片。荆骨牢牢缠绕着一座座建筑,撕扯着水泥和钢铁,通过破碎的玻璃窗钻入室内,绝望的求救声和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道道小型裂隙开启,死棘正从中蔓延,复杂的城市地形,堵塞的道路,再加上卡罗尔所说的骸骨巨人,还有城中的百万生灵,情况严峻程度已经远超通古斯。
艾莉卡打开工具包,余光瞥见迪布瓦也转身在巴尔苏克搬上车的箱子里翻找。
悍马拐上银棕榈街,车辆没有那么密集,可堪通行,然而死棘像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般穷追不舍,黑色的骸骨浪潮席卷街道,涌向四周的车辆和建筑。
奥贝伦德打开天窗,登上车顶,与伊丽莎白一同站在被映成紫色的雨水中。袭来的死棘在两人的猛击下粉碎,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小孩的叫声。
“伊丽莎白!”
一辆小校车正被学校里涌出的狩骨包围,司机奋力将几个孩子托出天窗,他们挤在车顶上,哭喊着伊丽莎白的名字,其中一个差点就被狩骨抓住了脚。
“别碰小崽子!”伊丽莎白发出怒吼,再次从车顶蹿出,毫不吝惜地挥洒着鲜血,冲向校车的方向。
奥贝伦德也跟着跳下车顶,工兵锤砸向蔓生的荆骨,掩护另一些被困在车里的人逃进室内。
“接手!”巴尔苏克向副驾驶座上的弗农喊道,同时打开车门。车子驶过下个路口时,她直接跳了出去,斗篷在身后扬起,落地之前已经化为野兽的皮毛,随着一声咆哮,老虎的利爪撕碎了黑色骸骨。
弗农立刻扑到驾驶座上,掌握了方向盘。
“后座的,来点远程火力!”她头也不回地下令。
迪布瓦从箱子里拿起复合弓,艾莉卡取出工具包里的十字弩。两人同时拉开侧门,开始射击,一道道光芒构成箭矢,从武器上射出,击退沿途的死棘。
蓝色的光之箭从上方落下,支援着他们,艾莉卡抬起头,看见楼顶上手持长弓的陌生少女向她点了点头。
街上能看到其他瓦尔基里奔走的身影,他们肯定已经接近了主要交战区域。悍马绕过转角,骸骨巨人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正如卡罗尔所说,那个身影完全由扭曲交错的死棘构成,高度超过了四层建筑,巨大的骸骨上遍布骨刺,每次挥动手臂,都有鲜血飞溅在雨中。逃散的人群被它践踏在脚下,牵制它的瓦尔基里被骨爪刺穿,从半空坠落。
在那骸骨胸膛中,一团紫色灵质如心脏般搏动,浓厚的死棘能量散发着有如实质的压迫感,甚至连空气都仿佛化作了粘稠沼泽。
当巨人转身,艾莉卡看到了那飘动的亚麻色长发下,仅存的那半张脸庞……本该是凛然的少女脸庞,棕色皮肤已被死棘侵蚀,疯狂双眼中燃烧着荧荧鬼火。
那是她曾经熟悉的人。
艾莉卡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那个名字,同时听到了迪布瓦尖锐的抽气声。
“卡里略……将军……”
潜伏于她心中的幽暗预兆,在这一刻终于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