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不紧不慢的舔舐着大地,润泽着时间的齿轮。
城郊林区的树洞里照常传来了悠扬懒散的笛声,有些许不同的是,今天的笛声似乎参杂着不安,曲子稍显浮躁。
悠低着头,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笛,
握紧,颤抖.又松开.
“...果然还是没法不在意。”悠有些泄气的用拇指反复摩擦着光滑的笛身,烦躁的掐掉了手臂长出的不听话的树枝。
今天是执行任务的日子,目标是进入上城攻下D-4区。
悠有些失神,回想起前段日子,前辈们出生入死的战斗着,而自己因为怯懦一直躲在远离城市的森林里,即使有了任务,自己也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哈...真是个没干劲的人”
自嘲的强笑了一声,悠摇摇头,转身蹲下打开了自己各种藏品的木箱,毕竟这次的任务是要进入上城,前辈们也说了很危险,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准备点什么才是。
“匕首?袖箭?”
向来讨厌选择的悠把兵器一股脑往身上搬。
“今天阳光很明媚,穿少点吧”
“嗯?这是上次无意买到的营养药剂(促进植物生长的),”但因为一打开盖子就奇臭无比,所以悠很嫌弃的随手把它丢在了箱子底。
“说...说不定有用呢。”悠眉毛颤了几颤,把药剂放好在随身的包里。
阳光斜斜的洒进树洞,是时候该走了。
和组里的伙伴商量后,决定分散行动潜入D-4区执行任务。
“唔...还是单独行动啊”
内心无疑是崩溃的,悠在桥边望了望上城那边森严的戒备和桥下湍急的河水,“看来没得选啊...这样子过桥肯定会被发现的。”
悠蹲在河边盯着自己的倒影走了神,河很宽,游泳过去明显要消耗大量的体力,体能本来就不好还是不要试着游过去了。河水缓缓的,不算急,明明很深,河底的水草却很清晰的摇摆着。
悠把玩着手里的小刀,闭着眼轻轻划过手腕,鲜红粘稠的血滑入水中,却不相融。口中默念着指令,血丝丝扣扣有灵性一样潜入水中奔向一颗茂盛的水草,
一点点。
一点点。
透进水草的枝叶中。本来安静的水草,像是受到了过度的滋补,开始膨胀,枝蔓变得越来越粗壮,脉络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样就可以了,唔...真是没想到还没到上城就要消耗一次血木的能力...一会儿一定要早点和前辈们汇合,别被单抓了。”悠有些无奈的用纱布包扎好手腕,分散执行任务,这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有魔化的水草拖拽,悠并没有废太大劲就到了河对岸,唯一让人尴尬的就是,衣服湿透了,河水滴滴答答的落着,幸好穿的比较轻便,没有增加太大的负重。眼前是一片绿化林,似乎并没有巡逻的人, 小心翼翼的向四周看了一遍,才轻轻的踏入丛林。
虽然尽可能的让自己动作轻一点,但是散落一地的碎树枝,轻轻一压都有清脆的“卡擦”声。
悠蹑手蹑脚的前进着,绿化带似乎很久没有人来打理,树长得随心所欲,阳光都快照不下来了,衣服还是湿答答,看来得很久才能自然风干了。
“出来。”
一口带有威严的命令突然在不远处响起,悠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糟了,居然有人在这里,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悠有些犹豫的向声音处走过去,面前是个穿着白色制服的金发男子,干净整洁的衣着可以感受到这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
男子深邃的湖蓝色瞳孔与悠对视着,目光锐利的有种内心被看清的错觉,悠连忙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憋出几个字“钓...钓鱼......”
是不是太简单了他会不相信,悠自言自语的嘟囔着“我,那个,鱼太大了,我就掉进河里了...鱼竿也被冲走了...”衣服是湿的,这样子他会信一点吧。
“请出示一下证件。”
“唉...”他果然不信啊,悠只好忐忑不安的拉开自己的腰包,事到如今只好先顺着对方,然后伺机逃跑了。
那是一只有着修长手指的手,本是来接证件的,却不知怎么抓住了悠的手腕。
为了透气让伤口好的快些,纱布绑的很松,他的指尖掠过,便如一片绒羽轻轻的浮开了,带着丝丝的血腥味。
糟糕!悠尖叫了一声,看到自己还未愈合的伤口,害怕的情绪如慢慢溢满的水,瞬间倾倒,一定会被发现的。顾不得什么解释什么借口,本能只有逃跑,离开这个让自己感觉充满了危险的人。
仓惶逃跑中,悠咬牙强忍伤口撕开的疼痛,将血撒在了沿路的藤条上,口诀有些仓促,魔化植物的时间或许有些不够,就算是比平时还弱也比没有的好,只能尽可能拖延身后越来越近的那个人影。
似乎起了作用,悠回头发现他没有追上来,心里暗自窃喜,边跑边折下刚刚能力有些失控而长出的树枝。
“卡擦!”身后突然有一阵阵树枝断裂的声音,极速的向悠逼近。
“咚!”
悠只感觉身后一重,没法抗拒的被压倒在地。
是他!那个男的他居然追上来了,在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
悠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骑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想要挣脱,却发现无论是身子,还是手,都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再过一会儿就好了,再拖延一小会儿,刚刚魔化的植物就在不远处,马上就可以赶到的。悠有些焦急的在心里催促着。
来了,就是现在。树根“突”的从身下的泥土里冲出来,显然把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被控制住的身子得到了片刻的松懈,她连忙摸出自己的匕首,想要反抗。可惜,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并没有因为植物的干扰而转移视线,那只是呼吸的一瞬,并不知道何时掷出的军刀就快要抵达自己的喉咙。
悠惊的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四肢已经没有力气去做出反应。
这次逃不掉了......她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抱着头蜷缩起了身子。
“噌!”
耳畔是金属碰撞刺耳的翁鸣,回荡在脑子里让人有些眩晕,无法思考。脖子曾有一瞬的冰凉,暖流渗出。
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而刚刚都不是错觉,悠用手轻轻触碰了下刚刚有奇怪感受的脖子,指尖是鲜红的,是血。
说不害怕是假的,悠轻轻吞了下口水,动作幅度很小的用纱布包扎好了脖子,幸好伤口不深,如果流血太多,木化了可真就任人宰割了,不过以现在的出血量来看情况很糟糕。
“你没事吧!”是组里的援军布伦。
悠望着布伦的背影,应声示意。
布伦警惕的盯着同样强大的对手,把悠护在身后,低声道“你伤的不轻,先离开这里,我会拦住他。”
“可……”
有些担心,但是相信队友才是正确的决断,布伦很强。悠没有过多的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跑离了战场。
运动促进了循环,没有愈合的伤口都蠢蠢欲动的含着血。很疼,仿佛随时要裂开。必须得找个地方疗伤。悠跑向了河边,因为自己的异能,水能加快伤口的愈合,在没有疗伤药的情况下是唯一的去向了。身体有部分开始木化,不禁苦笑,第一次遇上敌人就如此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突然有了一股温和的暖流,丝丝入扣的滋养着身体每一处受损的细胞。有些困难的睁开眼睛,是流歌。
看着她一脸着急和心疼,悠努力保持自己声音不颤抖的安慰道“我没事的,流歌。”
“你先别说话。”
体内又是一阵舒服的暖流,
“我去帮布伦,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听的出她心里的着急,似乎知道对手很不简单。今天遇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悠神志还是有些模糊,虽然有很多不解,但此刻已经无法去辨别,不再挣扎,悠沉沉的睡了………
1、
赫西亚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对方正站在一株将近二十米高的悬铃木下面,拾起地上小小的圆形球果扔进池塘里。
那时的天气也像现在一样,每一天都在变冷,海洋上吹来的风逐渐带上寒意,雨水也常常造访。但那一天,却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晴朗日子。
这座岛屿面积只有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走遍岛上的每一处。然而这里景色的变化却十分丰富,有为浪花冲击的陡峭海岬,有岩石洞穴和白色沙滩,有繁茂的树林、起伏的山丘,以及一小片一小片散落在岩石与草地之间的整齐建筑。
从教堂所在的全岛至高点往西走一小段路,是一片地势平缓的坡地。路边有张长椅,坐在那里可以俯瞰远处生长多年、像半月形一样,环绕着一片小池塘的树木,以及坡下没有修剪过,肆意生长的高羊茅和黑麦草。
假如阳光充足,从清晨到黄昏,金色的光线和山坡以及树林的深色阴影,会逐渐在那些没过成年人腰部高度的草叶上移动,这幅景象,简直就像看见具象化的“时间”在身边缓缓前进一样。
可是,岛上的空气又是那么悠闲恬静,仿佛有无形的障壁将这座岛屿与外界的环境隔离,岛的时间是自行运转的。外面世界的喧嚣传不到岛上来,外面的出生、战争、游行、抗议、婚礼和葬礼,都像遥远地方发生的,高速移动的画面一样,不会对这个地方造成什么影响。
赫西亚很喜欢这种感觉。离开养育他的那个脏污、吵杂、喧嚣,有时又充满危险的地方带来的是短暂的不习惯,而不是感伤,只有与家人和朋友离别的遗憾被深深埋在心底。“岛”的秩序和稳定,以及对种种不同的包容与接收,让他觉得非常舒适。该怎么形容呢?大概,这是能让生活变得规整的地方。
虽然要做的事情、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闲暇时,他可以静静地坐在这里待上整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池水中蔚蓝澄净的天空变成深暗的宝石与闪亮的星星。
就这样,枫树、杨树和鼠李染上红色和黄色,地上堆积起色泽艳丽的地毯,飞舞的树叶落在池塘里的景象,重复出现第四次的时候,协调的宁静风景里出现了活动的东西。
那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柔顺的金发垂在肩膀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他在做什么?
像被勾起好奇心的动物一样,赫西亚从长椅上站起来,分开变得金黄的草叶向前跑去。
脚下和身体两侧有种阻碍,好像在浅水中跋涉一样,随着眼前景物的接近,“抗拒”和“不稳定”的感觉,穿过四散飞舞的枯叶从那个人所在的位置向自己的方向传过来。
——“羊”……似乎没见过……“黑羊”吗?最近才登记的吗?
赫西亚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站在不会引起对方注意的地方,悄悄地窥视着池塘边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现在可以看清他的脸了。
那个年轻人衣着整洁,皮肤白皙,有着纤细而知性的容貌。如果不是因为收紧的嘴角和过于频繁的眨眼频率,让他的脸显得有点紧张刻薄,这幅面容很适合用“美丽”来形容。
但是,与外表的自我约束不同,赫西亚感到,他身上还有种“什么”。
仿佛一张庞大而精细的拼图,完整、细致、严谨地咬合在一起,构成的图像是一部巨大的机械,齿轮、铰链、管道与仪表正在飞速地、有条不紊地运转,而其中接合的缝隙之间却冒出蒸汽、喷出火星。那是种非常强大、非常复杂,让人难以理解的力量,其中却隐藏着“不安定”,每一个零件、每一种步骤都不是安全无虞的,而是蕴含着“失败”、“错误”、“崩溃”,这种力量正在以一种走在钢索上的人一样摇摇欲坠的危险感觉保持着平衡,似乎一个环节发生问题,所有的一切就会开始爆炸、碎裂,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那个人又拾起了一枚圆形的果实,球果外皮粗糙,颜色是棕色的,其中还有没消退的青绿。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把它放在左手掌心里,接着用右手食指触摸它。
果实渐渐变成了烧焦一般的黑色,接着破碎成一小片一小片,像一摊沙土一样散开了。哔哔剥剥的声音清晰可闻。
——热量操作?重力操作?还是……
赫西亚看着那个人重复了四次同样的动作,直到第五次,那个小小的圆形球体,才没有变成黧黑脆弱的一团,而是成为形状像压扁之后又干燥的口香糖,看起来很坚硬的灰色物体。
他用三个手指捏着它,凝视了一会儿。一瞬间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流露出非常疲倦困乏,但明显感到解脱和满足的表情。
他抬手横着抛出了那枚球果,原先轻巧的干枯果实竟然变成了打水漂使用的石子,在池塘中跳跃起来,留下一连串涟漪。
接着,像天空飘过的云朵把阴影投到人们身上一样,阴郁和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那个年轻人低头看了看袖子下面的腕表,匆匆踏上树林中间的小路,向山坡另一边走去。
那幅图景像被吸进了一道缝隙,从赫西亚面前消失了。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是怎么做到的?那个看似无意义的微小动作中,为什么蕴含着强烈的,无以名状的,让人想要探究的力量呢?
——然后,又是什么,让那道紧紧关闭的门扉后面,偶尔露出了一丝光芒呢?
2、
岛上的人并不多,如果留意的话,甚至可以记住全部的面孔和身份。但是,自从赫西亚拜托牧羊人,辗转查到那个名字之后,那个叫“文森特”的年轻人,好像从岛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
就这样,虽然感到有些惋惜,这件事情还是被赫西亚暂时放在了一边。日子一天天忙碌起来,为未成年人准备的课程早早地结束了,工厂的工作也妥善地做了收尾,接踵而来的是有关机械、枪支、生物、药理、心理、语言、各国的历史、宗教、社会的学习,以及高强度的新人训练,他拼命吸收着这些原本大概一生都没有机会接触到的知识和经验,向着一直以来的目标全力奔跑,想要成为那个保护和引导“羊”的机构的一员。
“羊”身上的“恩典”既不是纯粹的祝福,也不是宝贵的财富,而是一把双刃剑,赫西亚以及岛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曾因此遭逢不幸。但是,选择加入典狱长一手建立的机构,并不是出于制裁或复仇的目的。
——这是因为我们生来为人,需要按人的法则生活在这世界上,就像同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白天与黑夜,风沙与雨水,贫瘠与富饶,混乱和宁静一样,“他”也从未许诺过我们只靠祈求就能得到的幸福,倘若他给予我们非人的力量,必然也会加之以严苛的约束,倘若那力量让人遭受痛苦折磨,什么地方一定也掩藏着化解灾厄的方法。
作为“约束”和“方法”的一部分降生,来到这座岛屿,“第三种能力”就是他的恩典,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也是他必须背负的十字架,假如能变得更明智、更坚强、更有力,能更好地传达自己的想法,过去发生的惨剧,在将来或许可以减少一些吧。
年轻的“牧羊犬”这样想。
在他领到制服和配枪、搬进新公寓的那一天,在走廊上听到了这样的议论。
“有‘黑羊’以医生的身份加入研究所了。”
“哈?”
“听说是少年天才,刚成年就拿到医师执业资格,登上岛屿以后一边学习一边协助药品改进,现在除了作为研究者,也会进行临床治疗,据说还参加过外科手术……”
“这是岛上的医生人手不够?还是施耐德那个疯老头子的新花样?就算被打断全身的骨头,我也不想躺上那样的手术台。”
“你在说什么啊,研究所本来就是一群怪人聚集的地方,有比那还要可怕的东西在哦?”
“有什么能比腹腔被切开的时候,主刀医生突然暴走更可怕啊?”
赫西亚眨眨眼睛,听着远处飘散的对话。
岛屿上即使是普通人都早已习惯能力者的存在,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也说明他们根本毫不在乎,凭借自己对研究所的了解,完全可以一笑置之。但是,不知为什么,牧羊犬的心里,竟然有一丝忐忑不安的感觉。
3、
——那是“哈克先生”的房间吗?他的状况看起来还是不太好。那扇门一直紧紧关闭着,简直就像那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一样。
——戴头盔的孩子最近很消沉,是因为那场事故吧。
——诺夫莱依然显得很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了让研究室的气氛活跃起来。虽然名义上是‘黑羊’,但能感觉得到……他其实……而且并不是医生啊。
——麦格里斯仍然在忙碌着,他真是恪尽职守……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和,只是好像有点睡眠不足。
“赫西亚,又在观察什么?”
“啊,霍斯顿先生。”
房间的门轻轻打开了,赫西亚看到灰发的男人走进来,于是仰起脸向他打招呼。
对方披着研究室的白色外褂,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稍嫌严肃,但那双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睛马上眯起来,眼角出现了细小的皱纹。
“放轻松点,你是被观察的对象啊。”
“被您这么说更让人觉得紧张。”
中年男人笑得发出了声音,他停下那台机器,摘掉那些连接在人身上、包着红色与黑色胶皮的金属线,把它们收拢在一起。
“结束了。心肺功能负荷运动实验,药物实验,反应测试……一切都很好,一切正常,可以说是超出正常的完美。”
“……”
赫西亚想要对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回应些什么,但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几个小时很无聊吧,真是辛苦了。”
莫里森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透明包装纸包着的棕色方形物体,把它丢给正在四处打量实验室的受试者。
“谢谢,霍斯顿先生……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但还是很喜欢姜汁软糖。你可以走啦,多谢你的协助。”
赫西亚站起来,拿起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看来这次见不到那名“黑羊”了。
“哦对了,稍等一会儿。受试之后也应该抽血看看……”
莫里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匆走了出去,没过几分钟,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
在没看到他面孔的时候,赫西亚就感觉到,“黑羊”出现了。
伴随着仪器的嗡嗡声、没有热力的白色光线和消毒剂的气味,那个档案上没有姓氏的年轻人进入了这个白色的空间。
他依然是那副仪容整洁的模样,身材长高了七八公分,颧骨变高了,眼睛也更深邃了一点,金色柔软的头发变得更长,除此之外,时间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但是,赫西亚觉得,与上次扬起枯叶四处飞舞的风中看到的,那副庞杂而不稳定的景象不同,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决定性的变化,那种紧张、略带神经质的不安表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地审视周围事物的神情。
——那些复杂的运转,让人无法理解的计算和改变,那些像火山喷发前冒出的滚滚黑烟一样的东西,到哪里去了?
“文森特……先生。”
在意识到这么做是否妥当之前,“牧羊犬”轻轻说出了“黑羊”的名字。
对方似乎觉得有点惊讶,当他的视线落到赫西亚身上的时候,表情一瞬间产生了变化。
——啊,在那里。
仿佛瞥见脚下的大地裂开了一道缝,展现出一座巨大的城市一样,牧羊犬看到咆哮奔腾、纵横交错、发出轰鸣与呼啸,但有条不紊地高速运转的桥梁、道路、河流,它们连接着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直升起来,极为精巧,极为复杂,美丽得让人震撼的高大建筑。
然而这样的景象只出现了一瞬,就像全息投影仪投射出来的影像一样消失了。站在面前的仍然是那个像大理石雕像一样的青年,他盯着赫西亚的双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
“你好,‘牧羊犬’先生,还有最后一针,请再忍耐一下吧。”
=========================================================================
*好像太哨兵向导了一点,为了推进硬上吧【大哭
*因为感到不产出不好意思,所以跑一跑这边的线,第一次见面是11年前,第二次是6年前
*然而产出了仍然感到很不好意思
*没有怎么商量,如果OOC请戳
*正文总字数4368
——————————
“Never mind,bread crumbs will tell us the way home. ”
我捏着嗓子,用像是男孩子的语气对着身边的echo说道。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说什么呢?”echo皱了皱眉头,“又是饿死又是石头什么的。”
我叹了口气,把抱在怀里的书展示给她看——那是一本英文版的格林童话。
“不过要说起来,比起面包屑会带我们回家,我倒是觉得是那堆陷阱带我们回家呢——真是太讨厌了。”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并且摸了摸自己被烧掉了一点的发梢,“要是知道是谁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他。”
“格林童话……你怎么还看这种小孩子看的东西,怪不得——”
她拿手在我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我的胸口,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这不就是在说我的心理年龄跟外表一样像个小孩子吗。
我用力地把手中的书拍向echo的脑袋,结果她却嬉笑着躲开了。
早有预谋吗!真是讨厌!
“这本不是常见的那种格林童话啦。”我指了指封面上的original editions那行字,“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最初版本的格林童话更像是我们平常说的黑童话——啊,那里有房子。”
“欸,房子……也就是说,到了目的地了——”
看到眼前的屋子,echo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而就算是已经在魔法界图书馆看过资料的我,也不由得赞叹起来。
童话从虚拟来到了现实。
这样的念头还是不由得冒出来。
虽然每天都接触着超自然的力量,但是每天都阅读着相信科学的人写的书,不由得还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如在梦中——虽然echo大概只是单纯的觉得很好看而已。
饼干和棒状的糖果支撑起了这座房子,金黄色的仿佛刚刚烤好的饼干一般的墙和屋顶,栏杆和支柱则是五色的糖果。房子背后似乎还有蛋糕做成的高塔——
点心的诱惑通过光的媒介直冲大脑,连周围的空气闻起来也似乎变得甜腻了。
“Brother and sister both is really hungry,could not help but flew past,remove the house is indifferent to eat up——虽然以前觉得直接扑上去啃房子相当失礼,但是看到实物之后,突然觉得能理解 badger和koranti两兄妹的心情了呢。”
虽然我又念起了《糖果屋》的原文,但是这次echo却没有出声。
……等等,echo这家伙不会饿了吧?
我偷偷瞄了一眼她的嘴角,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光。于是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她才“啊”地一下回过神来。
“总觉得……不太对啊。”
作为一个女孩子,喜欢甜点并不是什么可以议论的缺点,而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情况。但是注意到echo的过度沉迷,我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仔细感受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圣力以某种节奏律动着,并且似乎对我们产生着影响,而最终的来源恐怕还是……
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集中精神,然后把手伸到echo的脸颊上——
然后用力拍下。
“啊!好疼!墨墨你在干什么啊!”
echo终于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清醒过来,然后摸了摸自己被我拍红的脸颊,抱怨起来。
“我在让你清醒过来哦?”
我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然后“绝对不是为了报刚才嘲笑我的一箭之仇”这样在心里补充道。
“我可是为了你好喔echo,不要怪我——”看到echo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棍状物品,我连忙解释,“你看,我要是不提醒你的话,你肯定走到这里面去了。”
连法棍都拿出来了,真是好险好险。
我一边摸着胸口转过身,一边指向眼前的“草坪”。
也不知是被糖果屋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还是这个阵法的影响,又或者两者兼有,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栋看似美好的糖果屋周围布满了尖牙利齿的捕食者。
郁郁葱葱的绿色外表下隐藏着猩红的毒液和消化液。
我立刻分辨出这种常见的肉食植物来。
达姆草。以应激性来合上具有尖锐毒刺的花萼,以此往猎物身体里面注入毒液,并且以有力的蔓藤阻碍猎物的逃跑——
是最常见,最多人使用的防卫用植物。
虽然以上都是从《魔女猎杀日记》这类不知道多久以前的教会骑士手记上看到的。不过现在也还有人养殖呢,所谓传统的才是最好的吗?
刚才要是真的像badger和koranti一样冲上去吃糖果的话,大概反而会成为这些东西的养料呢。
“echo,拜托你处理掉那片地方的植物,我去解决这个幻术魔法阵——不然会很麻烦呢。”
“不用你提醒,我也已经知道要处理那边了。”echo从腰间抽出她银光闪闪的细剑,然后低声念了几句。
烈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接着将细剑一甩。
伴随着银色弧线,火焰如同在草丛中积蓄了很久力量、准备对猎物发起致命一击一般冲出,并且引发了天灾一般的景象。
一整片食人植物都燃烧起来,伴随着噼啪的轻微炸裂声,那间糖果屋也看起来并不那么诱人了——或者说,看起来更像是我在资料上看到的那一间了。
echo转过头来,得意洋洋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干得好干得好……”我走到她身边想要摸摸她的头,却注意到她的鼻子微微翘起,接着也听到了吸气的声音,“……你不会在想这些植物能不能吃吧?”
“绝、绝对没有哦?”echo下意识地打开了我伸过去的手——虽然本来就从来没成功过呢,好像感受一下那头红发的触感……
“说的也是呢——现在应该防备糖果屋里的‘魔女’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呢?一个老太婆还是跟原作一样的贵妇人——说起来,echo,其实那个植物确实是可以吃的喔?虽然它是会使用毒素的生物,但是它是注毒(Venomous)而不是带毒(Poisonous),所以经过处理确实是能吃的,跟毒蛇毒蜘蛛能吃是一个道理——虽然我不知道好不好吃……”
正当我玩心大起,准备撺掇echo来试试食人植物的味道的时候,不远处的木门传来“吱呀”的响声。
门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接着棕色的长发、白色的披肩和天蓝色的裙底也俏皮地从门的后面探出头来,接着,一个布娃娃兔子的脑袋也探了出来,好像是四个小鬼在门后打量着陌生的客人。接着女孩子黄绿色的眸子眨了眨,然后门又发出“嘭”的一声轻响关上了。
……刚才那只很可爱的生物是什么?魔女吗?
我跟echo面面相觑。
怎么样都感觉是魔女的女儿之类的从来不在童话故事里出现的角色——不过从刚才慌慌张张逃走的样子来看,说不定真的是那样呢。
还没等我们走到门口,一股力量的波动扩散开来——没有任何攻击性,那么大概是求助用的信号了。难道真的没有其他人了?那么劫持……不对,捉住一个魔法界未成年人,说不定也能问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有用的信息呢。而且小孩子也没大人那么难对付——
这么想着,我抽出小太刀将眼前的门一刀两断。虽然没有感觉到门上有什么力量波动,但是简单粗暴的踢门还是非常好用的,不说别的,也可以避免敌人的埋伏。
再者说来,不管闹出多大动静,也不可能比刚才echo制造的那场大火还大了不是么?所以我们根本没有隐秘行动的必要嘛。
意外的是,在门板倒下的瞬间,一颗水弹就飞射过来。
怎么又是水球?
这个所谓的魔法界似乎有用水弹跟对手打招呼的奇怪爱好,我虽然觉得这是预料之中的,但是我现在却来不及回刀阻挡。正当我准备试试我的防御力的时候,橘红色的光映照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回头看去,echo正露出自满的笑容对我举起了竖着大拇指的拳头。接着先我一步冲进了房子里。
“生于黑夜,掩盖真实……”清脆的吟唱声从屋内传来,循声望去,却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女孩子拿着一截看起来像是树枝的东西低语着,“欺瞒双目,隐于其中。”
我们还未来得及打断,咒语就吟唱完毕,从那快速的念咒和熟练的手法来看,想必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幼女,那么就是用变形或者其他的手法变成这样的吧。除了让对手放松警惕,大概就是出于某人的恶趣味——说不定是某些人的?而变成这样的。
我在心里这样盘算着,这些看起来像是幼女的角色在玄幻作品中一般都是年龄数字异常巨大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婆,不过这个倒可能是例外——
这种视觉欺骗类的隐身术对于魔物来说可能有效,但是对于对力量敏感的人来说……
“你好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明显啊!”
刀刃向着力量波动最为明显的位置落下,房子的地板却突然立起,化作了壁垒保护女孩子。脆弱的地板被刀锋破开,后面却是坚实的土墙。
原来如此,不愧是魔女之家,这座房子都在保护着这个女孩子——
才有鬼呢!
这大概是魔法界的资料里提到的,无声吟唱吧。先用有声的魔法咒语迷惑敌人,再用隐身术和无声咒语阴对手一把,真是好思路。
攻破这并不算坚韧的土墙之后,却发现女孩子的气息却消失在了这条走廊之中,只留下一扇打开着的窗寂寞地晃动着。
“欸。跑到外面去了?”echo愣了一下,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大概是,不想这间房子被破坏吧?”我看了看一片狼藉的走廊,提出了自己的猜测,“确实这么漂亮的房子,要是坏掉了还挺可惜的,我们也出去吧?”
“你等一下,”echo扯住想要跟着从窗口翻出去的我,“有埋伏怎么办?”
“……是呢,那我们换个窗户出去吧。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答应了换场地的请求,却在那里偷袭我们不是太卑鄙了吗?”
“我说,现在可是交战状态喔?”echo的脸上似乎写着“你清醒点”四个大字,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给我一巴掌让我清醒点,“对于对手不择手段不是很正常的嘛?”
“话是这么说啦,那我们刚才也可以直接烧房子把她逼出来的欸?不过那样不是太不浪漫了吗?”
“所以说,是在交战……”
也就是说,电子竞技没有浪漫……呃,我是说、战争是非常不浪漫的事情呢。
说话间,我们已经离开了身后的玄关,回到了屋子外。
女孩子也在不远处,捏着魔杖看着我们。
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赠与你白银之国的礼物,沉入永夜……”女孩举起魔杖,又一次吟唱起来,魔力的光芒在魔杖上闪烁起来。
黑暗术?还是什么别的魔法?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她用出来。
“陷落。”与吟唱同时,将小太刀刺入大地,女孩脚下的地面开始崩落开来,她慌慌张张地向后跳开,吟唱就跟她天蓝色的裙角一起飞了起来——虽然裙角最终会落下,吟唱就此终结。
这时echo已经冲到了女孩面前,剑刃与火焰同时向着女孩彰显自己的强大。
“……让其化作沙尘消散吧!”而已经做好迎击准备的女孩吟唱也已到了末尾,凛冽的风从树枝上汹涌而出,地面上被火焰蹂躏成尘土的植物也顺势向我们而来,似乎在发泄自己被焚烧的痛苦与怨恨。风能助火势,也能将火吹熄,来势汹汹的火焰还未展现自己的力量,就失去了踪迹,连剑刃都发出轻响,微微的颤抖着。
“风月寂寥,归天地以游遨。”对应的咒文几乎不需要想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风在话语的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转变了方向,像是失去了束缚一样想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自然也失去了凶猛的让人退却的力量。
怎么办呢,虽然感觉只要拖下去就能获得胜利,但是刚才的求援信号实在是令人有些担心——就在我这么想着的当口,一阵喊声帮我做出了决定:“爱丽丝?!你没事吧?!”
远远地能看到一个个子高高(至少相对在场的三位来说)的人跑了过来,我很快做出了判断:“echo,要跑咯?”
既然有一个人到了,后续的援军大概也就不远了,要是被缠住就糟了——这么想着的我和echo往森林里做出了战略性撤退。
——————————
很久没写茨格姆了!这篇算是复建——墨和echo都好久没写了好可爱啊嘿嘿嘿(
话是这么说,真正的战斗并没有多少,前面大半的篇幅都是卖萌瞎扯,虽然我是觉得完全没问题啦(喂)。但是战斗果然还是感觉有点干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写。而且合理性好像也有点问题。
还是让我死在日常卖萌里吧(……)。
虽然把爱丽丝原作者的所有图都看了一遍,然而咒语的大多数出处还是打魔王那次,实在是懒得想欸,而且总感觉想出来的蠢蠢的好耻(……)。
说起来,爱丽丝到底是怎么从纯良的小天使(虽然是个有黑卡的土豪)变成天然黑的呢,真是未解之谜(
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百兽屋的宁宁被雪绪评价为“元气笨蛋”。
对各种事情都很想得开,但是也说不上是真的想得开还是说,只是不明所以的随波逐流。从灯颊鲷化为人形之后,既没有太在意影祸的事情,也没有太在意寿命的事情,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让江户人体会到山中野味的美好,可能一定程度上也在向雪绪所说的口味造成的不可逾越的界限挑战,想要做出即使不合口味也让人由衷感到好吃的东西。
她大概没有特别在意的事情。雪绪这样认为。
但是她错了。
宁宁会留意熟客的食物癖好。
一个月的时光说久不久,在朝夕相处的月咏宁宁眼中,鹤见小姐,雪绪,还有新来的打工少女雨花红,在食物上的分歧一目了然。
雪绪姐自己就会下厨,对烹调的理论基础比宁宁还要扎实一些,她吃宁宁的食物时态度相当随性,有明显不合适的搭配才会指出,大部分时候都很平静,一定程度上让人感到挫败。只有在烤物上,雪绪姐才会跃跃欲试想要一尝。不过,雪绪姐不吃辣,一点点辣味都能让她眼泪唰一下掉下来。
雨花红被雪绪评价为另一种意义的笨蛋,她也绝不挑食,好吃的东西会带着好奇和满足的表情慢慢吃光,而且似乎对“吃饱了”这件事本身就缺乏感受力,非要吃到肚子撑起来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然后脸上会浮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可能因为一直挂在桂花旁边,雨花红是典型的甘党,甜味的东西相当吸引她。
至于鹤见小姐。
虽说她不习惯与人亲切地讲话,表情也一直很冷淡,但是她品尝宁宁烹制的食物时一概会露出认真的神色,那对宁宁来说,是等同于直接表达“好吃”的赞誉。
鹤见小姐不挑食,与虽然也会烹制食物但是基本不能吃辣的雪绪相比,鹤见小姐对辛辣的东西怀有强烈的兴趣。听说鹤见小姐一直体弱多病,从医者的角度考虑,一定有医嘱要求她对某些事物忌口。初始确实如此,只是有一次宁宁试制的辣味吸物被鹤见小姐品尝之后,她就打开了饮食的新大门。
这次,看到出门参加什么什么会的雪绪姐和鹤见小姐回来,似乎还带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宁宁听她们说,好像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她给看起来肚子饿了的鹤见小姐准备了山葵盖饭。
热乎乎的米饭上铺了一层烟熏过的山猪肉的肉松,说是肉松其实达不到那种疏松的程度,只不过是切得更细更碎而已,在红褐色的肉松上又盖了一团新鲜研磨的莺茶色的山葵,就算在烛光下也显得视觉效果很好,宁宁自己回忆着鹤见小姐的口味,用酱油和味霖调配了酱汁,沿着碗口略微浇了一圈。芥末的辛辣味感与烟熏过的山猪肉的味道混合米饭的香气,让宁宁自己端上去的时候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样的食物一定会让鹤见小姐很高兴吧!
确实,鹤见小姐和雪绪姐凝神听那位荷兰少女讲话的时候,她也一直没有停下进食,甚至放弃了筷子,像儿童一样用勺子不断地舀起米饭和山葵与肉松拌匀,然后送进嘴巴。但是听着听着,她表情慢慢就变了,最后在接过那位荷兰少女从包裹里取出的书翻阅时,连手都开始抖动起来。
曾经有人说吃了山葵,性格也会变得辛辣火爆,宁宁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因为新鲜研磨的山葵味道清淡温柔,并不会过于呛口。
但是眼下的情景让她也目瞪口呆了。
很少有激烈情绪的鹤见小姐,在百兽屋“砰”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用力地撕坏了正在翻阅的那本书,大声地发出了也许是平生第一次这么用力喊出的诅咒。
“去死吧!小偷!”
“诶?这位客人,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吗?”藤原荞麦店的老板娘是年近五十的江户大嫂,说话爽利又热情,一如这个年纪的其他町人一样略微发福,布满皱纹的手能看出多年来工作的辛勤。她一眼看见金发少女,赶紧拢一拢袖子赶过来问问清楚。在她身后的半开放厨房里,藤原荞麦店的主厨老板也从热气弥漫的锅灶前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没没,她不但没添麻烦,还帮了我一点小忙。想着现在百夜期间,小姑娘一个人出门有些危险,就顺便送她回来。”
听陌生的女性关心了自家的小孩,老板娘展现开心的笑容。
“那个……我想跟她讲会话,店里我先不帮忙了。”金发少女小声地跟老板娘这样请假。这时旁边又有客人喊着要加点酱菜,老板娘就用力拍了拍同雪绪一同进来的少女的肩膀,迅速地端送小菜茶水的同时还不忘响亮地吆喝一声。
“有事就招呼我!”
看了看这间小店,雪绪职业病发作,伸手摸了摸桌子。虽然擦得干干净净,边角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一丝黏腻感,想来这店年代久远。此刻如果按平时作息,正是晚间的饭点,这间店的客人虽不多,但看他们言谈都很随性,可见大部分是熟客,老板与老板娘人际关系应该不错。
她回头看了看同她一路走过来的那名少女,对方笑起来,为她拉开了一条椅子,然后熟练地倒了茶水。
“刚才把你的书撕掉了,真是抱歉,我会把钱补给你。”
对方摇了摇头,和老板娘一样将袖子挽起,洗净双手,径自替雪绪拿了一屉荞麦面,也不顾她推辞,直接放到了她面前。
“先尝尝。好不容易来一趟。”
雪绪用筷子挑了一下荞麦面的韧度,瞬间确认了这家店的优良品质。
“那这份荞麦面也请给我八折优惠。”
“那当然啦。”
发出了大概是荷兰语的怪异音调表示愉快,对方最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请告诉我,关于那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日语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她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想法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这名金发蓝眼的荷兰少女,自称藤原十五夜。
“是化名。”
在百兽屋的时候,她解下斗笠,周遭的就多了很多好奇的目光,自报了名称之后,除了雪绪,其余几人都露出了诧异表情,于是做出这样的解释。与她讲其他句子时生涩的日语相比,“藤原十五夜是化名”这句说的流利又标准,可见这些日子来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总之总之,她好像是说说她要见丹吹和夜的代理人鹿又小姐……”
“啊,我曾经见过她没错呢。”那是刚入夜不久时候的事情。
江户城的外国异人少见得很,不远处的町区有一家藤原荞麦面店,店主夫妇年近五十膝下无子,在一年前收养了因为船难流落江户的荷兰少女,这件事一时之间弄得很有名气。随着那位少女逐渐适应了在荞麦面店的生活,慢慢甚至成为招牌一样的存在。
不过,倒没想到这次她跑来是为了什么,特意指名说要找丹吹和夜的代理人……那么是关于书的事情么?
雪绪当下扫了一眼十五夜努力护住的那个包裹。
将这位少女引进店里的雨花红,不知何故一提到那位金发少女就会脸上泛起红晕,叽叽咕咕地讲了讲刚见到她时是什么样子,就逃跑一样站到门口继续担任看板娘的工作。雪绪和伊织看百兽屋里客人不多,就在角落里挑了张桌子先休息,顺便听听这位指名要见鹿又雪绪的荷兰姑娘有什么事情要说。
十五夜小姐她的日语勉强能达到与人交流的程度,但是一着急就会冒出完全听不懂的荷兰话,大家只能耐心地等她说完,然后再一点点地让她重复。讲述此行目的的时候,她的双手也用力比划,可见她心情有多激动。
伊织刚才在乌月馆没吃什么东西,在听的过程中时不时看一眼远处客人的伙食,于是本来就听不懂干脆放弃听懂的宁宁起身给她准备了一碗山葵烟熏肉松盖饭。伊织也不管十五夜在讲什么,貌似无礼地用勺子大口大口吃起饭。
“请别在意。她有在认真听,你说是关于丹吹和夜的事情,这位小姐是丹吹和夜的妹妹丹吹早久夜,所以我想让她听一下应该无妨。”
十五夜好奇地看了一眼大口吃饭的伊织,似乎也在心里暗暗揣测对方的身份地位,雪绪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桌子,她便继续讲了下去。
“丹吹先生的书我每次都会买。”她从包裹里取出几卷书,从装订线的磨损上能看出她大概反复看过很多遍,但是封面依然保存得很干净。
伊织用力地把山葵烟熏肉松盖饭拌匀。
“所以这次看到书店有进最新的一本,自然买了回来。还为了这件事向藤原老板娘借了钱。”少女比划着讲完这句话,雪绪也颇为感同身受地扬了一下嘴角。雪绪比起一般町人,手里如果有进益,那笔钱是很可观的,只是少不得很快又要花出去,是以她在买书方面也很拮据,所以很能理解十五夜这样讲的原因。江户百姓,大部分是租书阅读的。
伊织向宁宁讨了一碗味噌汤。
“但是,除了丹吹先生的书之外,我也会看别的新奇小说。有时候还会被老板娘教育……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丹吹夜话第四卷,我在读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内容,跟另一本书重复了。”
瞬间就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雪绪轻轻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伊织被山葵呛到了,她一面用手巾挡住不住咳嗽的嘴巴,一面用异常锐利的眼神死死盯住那位初次见面的金发少女。
“重复了?能给我看一下吗?”
十五夜用力点了三下头,从包裹里取出放在最下面的一本书递给伊织,然后想将前不久发行的那本丹吹夜话第四卷也递了过去,伊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不需要那本。”
拿在她手上的那本叫《良夜奇诡本纪》,黄色封纸,伊织从第一页开始,用大概是她最快的阅读速度读了起来。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角落里的这一桌笼罩在奇特的氛围里。
一直到最后伊织将那本隶属于藤原十五夜,不,确切说隶属于租书铺的书撕了个粉碎之后,都没有别人发出声音,雪绪用一只手支住下巴,像是在想着什么,十五夜小姐看看伊织,看看雪绪,发现自己完全阻止不了对方撕书的行为,安静地选择喝茶,宁宁用袖子挡住了嘴巴,一副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表情。
最后打破安静的是从一开始就想溜走却被伊织抓进百兽屋的一只鲤。
他拽了拽伊织的袖子,示意她坐下,还将散落在她衣服上的纸片轻轻扫掉。然后冲十五夜小姐挥了挥手里的木屐,在大家聊天这段时间,他闲着没事已经将十五夜那双木屐带断掉的木屐修理好了。
“这样就没问题啦。”他将木屐搁回到土间,像是浑然不觉刚才气氛有多糟糕,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们该不会已经忘掉我还坐在这里了吧。”
半晌,补了一句话。
伊织恨不得立刻找到那本书的作者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她的表情明白无误地传达着这种信息。
雪绪当然不会放任她,何况她压根找不到对方,总之请一只鲤送她回去。
“宁宁,也麻烦你一块陪着去。只有这家伙的话,我不放心。可以的话等会你给她重新收拾一下衣服。”鹤见别邸应该也不会放心。大小姐只不过去了一趟书豪笔斗会,就碰到狂化什么的……已经够难解释了,衣冠不整地被不认识的男性送回去这种事雪绪不想想象后果。
无视了那个叫一只鲤的家伙发出的“我可是好人诶”这样的辩解,雪绪先捡了个笤帚把扯碎一地的纸片收好。撕掉的书自然要赔偿,而且还有更多细节想问一问十五夜。打着这个主意,雪绪决定自己送荷兰少女回藤原荞麦面店。
藤原家的荞麦面口感很好,和常见的街外小摊一样,用的是两成小麦面粉和八成荞麦面粉的二八荞麦面。雪绪没有像别的客人那样要求加配菜,而是直接尝了本味素面,褐色的面条嚼起来很棒,让雪绪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吸溜吸溜的声音。
“曾经有人说,确定荞麦面的品级一定要尝一次竹屉冷面,因为汤荞麦面会因为汤头的巧妙和配菜的味道修补面本身的缺陷,而竹屉荞麦面全靠自身揉制时的手感来获得肯定,所以想要看师傅的手艺,要先试试冷面。”
说起来,讲这番话的那个人,是赤羽。
也许是因为早上书豪笔斗会亲眼目睹永暗斩杀事情的影响,也许是因为下午在鬼吉处收到那封信的事情,已经很久不会再为东谷山的事情有什么特别情绪的雪绪,在意识到这份回忆属于赤羽的瞬间,眼前就出现了首领寡言的面孔,她甚至恍惚间又一次想起赤羽在她身后拔刀出鞘的凛冽寒意。
好了好了,有的是机会缅怀过去。
雪绪将这点情绪和荞麦面一起迅速塞进肚子里。
“不过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吃东西。藤原姑娘,那本《良夜》,是在丹吹夜话第四卷发行之前就出现在书店里的,这件事情你可以确认么。”
雪绪谨慎地挑选着用词,确保对方能理解自己所说的话。
她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之前看到过。才很惊讶。”她简洁地回应,充满感情地轻轻抚摸了自己买下的丹吹夜话的书籍封皮。
“丹吹先生,应该不是那种人。”
“他不是。”可以体会被自己喜爱的作家背叛的心情,雪绪不假思索地加重了语气,向对方强调这一判断。
“他没有抄袭,这点我可以肯定。不过,我自己还没来得及看那本书,更具体的判断要等我看过之后才能下结论。既然他没有抄袭,自然是对方抄袭了他,可是这本书又在丹吹夜话刊印前就问世了,感觉有些奇怪。我想,我这边还要做更多调查才行。”
“那个,丹吹先生的妹妹,她没事吧……”
金发蓝眼却用着日本人名字的少女认真听雪绪讲完这一大段话,冷不防地问到了伊织。
“受到很大的打击就是了。”想了想临走前伊织一副这个世界就是地狱的表情,雪绪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知道丹吹先生对这件事会有什么想法……”
“这个嘛,应该跟他妹妹差不多。”
藤原十五夜深深地看了雪绪一眼。
“鹿又姑娘,你今天有点没精神呢。刚才也一直很容易发呆的样子。”不知为何,她笑了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眼里闪着微妙的欢欣。
“还以为你无时无刻都跟初见时一样,是无所不知对什么情报都相当了解的怪人。”她站起身,收走雪绪面前的空屉,笑容如同恶作剧成功一样非常活泼,“一直那个状态的话,给人精神压力很大啊。”
初次见面那次有显得很怪吗?完全没有吧。
雪绪晃着茶杯,抬头看向对方,蓦地伸手抱住藤原十五夜的腰。
在明明比自己年纪小,个子却比自己还要高一截的金发少女险些尖叫出声的瞬间,雪绪懒洋洋地靠着她站了起来,小声地对少女耳语。
“你真可爱。”
调戏完小姑娘,雪绪心满意足把十六文钱排在桌子上,问十五夜要了租书铺的书凭。
正好,差不多也该还书了。雪绪看着手里这份书凭,回想了一下上次借书的时间。之后的安排现在可以定下来了。
这份书凭倒是简单,正面列明了租借的图书品类名目,背面则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字:巽。
只是。
她背对着荞麦面店的灯火,捏着那张书凭,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下午在化野烧掉的那张纸。
被人说有点没精神,有这么明显么?这样未免不太好。
在鬼吉递过来的信里,那位号称掌握了所有她想要线索的人,在那张纸上列了两个名字。只是两个名字,就打消了她怀疑对方诈欺的可能性,因为那确实是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人才会列出的线索。
浜本诚一,藤村友惠。
不要问我江户有没有新鲜山葵这种问题……【IDTK
有位美少女说想看宁宁做山葵盖饭,于是写了【
八折优惠梗见野人桑的初遇篇
关于书籍的封面,我一直没决定好到底用什么颜色,所以随便写了一个鹤见的代表色,实际上怪谈类,若按照想说百物语的印象应该是黄纸封面。
我想吃竹屉荞麦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