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高风怒号,我言昔日胜今朝
南村群童年年换,今年欺负谁,咱说了不算!
咱这个属于…胡诌型定场诗,一天一条,等你们什么时候忘了,到时候再轮一遍,这么着呢,一套能用一年,人说你这不诈骗吗,反正…也没收你票钱不是吗……你看,咱得讲理……
上回书说到,茶馆业务扩展,找了个说书的先生,前边说的还挺像样儿,到后边儿,完了。
怎么呢,咱说了,讲西游记,孙猴儿大闹天宫,打十万天兵,好家伙,一个一个的说,讲到第五十四个的时候,底下观众听不下去了,那玩意儿……你这么讲咱这一年干不了别的了,见天儿看猴子排队打天兵,忒絮纷了。
最后看不行了,老板起来了,“那什么,行了行了,累了,咱家走……”这就要给往出送,那位瞅瞅也没啥人了,把醒木扇子收一收,列位,您别看书说的不怎么样,好家伙派头儿拿的倍儿棒,起来慢慢悠悠四方大步,走到门口,回头问,“爷们儿,怎么茬儿,咱这活使的,嗯?从来客人说到人回家,都不嫌累。”赫乣这儿点头“啊……是,你不说人也不走……”,
“嗯?”
“没事的先生,您家走,啊……”
“那明儿?”
“明儿就甭来了。”
先生一听,“别介啊,试用期还没过呢……”
“嗐,您看我们这儿,店面也不大,今儿这一天下来,我们也看了,属实不适合这个,做说书场子。”
这位砸么砸么嘴,“也是,你这这些个观众啊,不懂欣赏艺术!啊?成,那就这么地,今儿算我送你们一段儿,也甭给钱了。”
说完转身就走,赫乣心里琢磨,你看,还落一他有理,本来也不给钱呐……
有些人呐,确实是这样,上来嘡嘡嘡说一顿,观众不叫好,不乐,就说你们不懂得欣赏艺术,出门一说落个他有理,你这玩意儿,那管什么用啊,你得卖座儿啊,你说你两块钱一张票,进门送瓶水,底下观众加上你四个人,那仨还是亲戚,你这,“我这个是艺术!”,那个…谁理你啊,可有一辙,碰上口渴找不着超市儿的……是吧……
回过头来,店里那三位跟那儿等着呢,赫乣看看他仨,“别的不说啊,我就愿意跟这样的人说话。”
三人纳闷儿,“怎么着呢?”
赫乣乐了,“哼哼……听不懂好赖话儿……”
摆摆手,得了哥几个,各忙各的吧,
肖崎问“那咱这个业务……”
“甭业务了,研究研究晚饭吧……”
一晃儿呢,又过了这么几天吧,这几个琢磨,这么着不行,该拓展业务还得拓展,多少赚点不是……最后一琢磨,赫乣起来了,“实在不行,明儿我上一场儿。”
肖崎卡巴卡巴眼睛,“您还会这个呢?”
赫乣笑了,拿手边那扇子转了一圈,“还别说,咱哪……在这个领域有一个绰号。”
peco停下手里的活儿,“嗯?什么?”
“嘿嘿……票友儿!”
peco期待的眼神儿一下就没了,“不儿,咱这么没溜可不成啊…”
“你看,那你给我想一辙?”
肖崎站起来了“我最近有一新菜品!”
赫乣把电话拿起来了,“喂?老白,怎么事儿啊?啊,行,我马上去一趟……”说着往外走。
peco一拍桌子,“诶呀对了,院子里晒得书得收了,天气预报说有雨!”这也跑了。
肖崎坐下了,“得了,白忙活……”自己去厨房瞅了瞅自己那菜,“这玩意儿…那么吓人吗?”
拿起了闻闻,“yue——咳咳 ……指定是天热,坏掉了,倒掉倒掉……”
边上露出一个小脑袋,一只迷彩色戴头盔的小龙,走出来了,抬头瞅瞅肖崎。
“承认吧,你这水平儿,就这样了……”
转过天来,早上出门贴节目单,到了晌午时分,按钟点来说,十一点半左右吧,客来的差不多了,到点儿开书,赫乣换上大褂儿,叠了叠袖子,出来了。
桌子上东西都摆好了,折扇,方巾,醒木,茶碗,就得了呗,赫乣往桌子后边一坐,紧张吗,紧张,那你想啊,小时候跟班里学的时候,虽然不是什么行里的老师傅吧,也学了一些个贯儿,柳子活儿,不说多,确实上过台,可是这么些年了,怯场啊。
再一个你,小孩上场可简单了,怎么呢,小时候不懂好赖,照本儿一背,上台说完鞠躬下场,就得了,大了不行啊,懂得好歹了,老寻思,我上去了观众不乐怎么办,我没说好怎么办,其实说书,这个东西,简单吗,简单,一个人一张嘴,就挣钱了,难吗,真难,说书跟说相声两码事儿,相声是俩人的活儿,俩一上来一说,一笑,一闹,没什么压力,说书不成啊,满台子就你一人儿,出点事儿台上了就……
那怎么办呢,醒木,壮胆啊,就靠这一块木头……赫乣坐定了,先砸了一下醒木,为什么呢,意思是静场了,都停下别说话,听我说,其实应该给教育行业的人配一块儿,下课了乱码七糟的,上课不静,那边“啪!”甭管说话的,闹的,还是睡觉的,都起来了,当年跟班里,有活动,有那几个好上课睡觉的,我上去一拍醒木,后边几个脑袋,蹭!就立起来了……
赫乣这砸一下醒木,即是让观众这个收心,也是让自己,定一定神,开始念定场诗。
“一块醒木上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
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辖黎民。
圣人一块管儒教,天师一块警鬼神。
僧家一块劝佛法,道家一块劝玄门。
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 劝世人。”
说到流落八方,中间一顿,又砸了下醒木,这个地方儿,也有讲究,摔在里头是关里说书的,像北京天津,那头,你比如,流落八方,啪!劝世人,摔在外头是关外说书的,就是东北的,流落八方劝世人,啪!人说你这个玩意儿什么用,那你……显得自己不外行啊……
这段诗说的是醒木的用途,其实还有一句,“江湖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艺论家门。”赫乣没敢说,怎么呢,如要有艺,论家门,他在行里没有正儿八经的家门啊,没法说,说完之后万一有个好事儿的,“您是哪个派的?”你怎么说?给人轰出去?不像话,所以说这个东西,有时候就不能给人留话头,要怎么说,聪明不过帝王,伶俐不如江湖,特别是这行,嘴有把门的很重要!
说完观众鼓掌,还真有捧的,茶馆这么长时间了,也攒下些个老客户,都挺好的,一听说老板有活,开书,都来了。
赫乣定神瞅了瞅,基本也都是熟人,心呐,就定下一半了,开始声音还有点哆嗦,后来跟底下爱搭茬的一说一乐,也就不怎么紧张了,这个玩意儿,上台就得放开,什么时候能把自己豁出去了,就算差不多了,赫乣深呼吸,寻思“今儿就是今儿了……”
“今天哪,我伺候您一段儿,说点什么呢,我自个儿也爱听书,这些个故事啊,细寻思也就是几类,奸情人命啊,金戈铁马啊,神鬼妖狐啊……但是咱们各有各的爱好,你说你爱听三国,他喜欢水浒,咱也不能都照顾到,是叭,咱得讲理,这么些人呢,咱就选一个,大众喜欢的题材,打今儿起啊,咱聊一段,聊斋……说故事发生在哪呢,莒县,人说哪是莒县,这个地方儿,在山东,山东省日照市,这么说各位可能没印象,举个例子吧,三国时期有一位名将,叫,徐盛,就是莒县人,说莒县罗店啊,有一户人家儿,姓王,家里有个孩子,叫王子服……”
简短截说吧,这一天是顶下来了,“收视率”也还行,最好的情况儿,去了没来的都坐满了。
可有一辙,说到下午的时候儿,来两个民警,怎么了呢,说是,
“接到举报,有人组织封建集会活动!”
后来人来一看啥事儿没有,一顿调查,问清楚了,举报人啊,就是前几天那个说书的,也是倒霉催的,不知怎么开书这事儿传到他耳朵里了,心说好啊,你们不认可我的艺术!骗我不开书馆,结果自己说书,我举报你们!于是跑到公安,“哎呦!哪哪怎么着了,您快去看看去吧!”警察心说怎么了这是,“那…那走吧,看看去吧……”就给忽悠来了,纯搅局。
赫乣心说“这行怎么还有这样的呀……”
反是,节目效果也还行,哥几个寻思着先这么顶几天,后来话后来再说呗,凡是聊斋,不能再说了。
转天儿,讲西游,好家伙警察又来了,噔噔噔打门,“有人举报,你们这儿宣传宗教信仰!”
赫乣说“行,再换呗。”
隔天儿,早上贴出去讲水浒,下午噔噔噔打门,“有人举报,你们这儿讲淫秽书籍!”
要了亲命了,天天整这出儿,你好了好不了,
到最后,警察也受不了了,“得了,你们…不用管了,那人整天报假警,让我们逮起来了!宽心,以后没事儿了。”
赫乣这儿乐的都不行了,“好啊,这货扰乱社会和谐,该抓,哈哈哈哈哈,那什么…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啊,不了不了,就来告诉你一句,行啊,回去了,你们继续。”
“呦,得嘞,不送了哈,慢走……”
打那货进去之后,不管咋说没有搅和的了,赫乣白天跟着说点小段儿,一来二去,也有点经验了,台上跟观众一说一聊,也能卖点座儿,不过说到底,他还是一票友儿,上边说了,他没正式拜过行里的师傅,不算行里人。
其实这个,也就是仗着滨海市这片儿,内行人少,不牵扯到一些,专业角度的问题,你像这种,老话讲属于是“海清”,什么意思呢,你在这个界面没有一个,正儿八经儿的门派,师父,当然了,你就算是学徒,没正式的摆知,拜师,出来开书营业,就还是不被业内所认可,倒时候不好混。
你好比,这人,他一年到尾就会三段儿书,来回捯饬,是不怎么样,但是人家有师承,是被业内所认可的说书先生。
你说这位会五本书,哪段都能来点儿,但是不行,你没有师承,低人一等,说破天了,属于一个,艺术基础浓厚的,票友儿……
当然了,赫乣心里也明白,这么下去他不是个事儿,所以说正儿八经的说书先生该找还是要找。
这么一天,来一大爷,四十来岁五十左右吧,打门口走进来,peco问你找谁,他说“我找你这儿,说书先生,你帮我跟着打个招呼。”说完,走到犄角旮旯,往那一坐,peco瞅了瞅,没看懂,回去找赫乣,说“来一人找你,让我跟你打个招呼。”
“人呢?”
“找个角落坐下了。”
赫乣心里琢磨,传说啊,这个 行里的人,来看场子,进后台跟当地说书的打个招呼,然后往哪犄角旮旯一坐,不碍事儿就行,同行听书来不用买票,传说啊,赫乣也没见过,一寻思可能是这么个事儿,一摆手,“没事儿的,不用管,不碍事儿就行。”
peco点点头,“行吧。”
不一会儿,结束了,赫乣寻思下台去隔间喝口茶,一扫眼睛,看那个人没了,也没细想,就走了,不一会儿,peco跑进来了,“赫乣赫乣!那个人!”
“啊是,走了,我刚才没看见他。”
“我看见了呀!”
“哦,说拜拜了吗?”
“去去去去……说什么拜拜,他不是自己走的。”
“相亲成功了?”也不哪来这么一句,他都不挨着。
peco说,“我看他走手里拿着东西,我刚想叫他他回头一看见我,夺门而出!就跑了。”
赫乣把茶碗撂下,“啊?拆迁队的?”
给peco气的,“你别这么没溜儿了你,他偷东西走的!”
赫乣乐了,“嗐,不要紧的,我看见了,短一花瓶儿,不叫事儿……”走跟前悄悄说“那顶都是假的!”
晚上在一块儿吃饭,看电视,来一条新闻,古玩市场有一卖假货的,让人打的跟cei瓜似的。
赫乣乐了,“peco,都来看这个!欸嘿,早上那个,是这人不?”
peco瞅两眼,“啊对!就是他!”
赫乣笑得“人为贪财身先丧,鸟为夺食命早亡,任你狡猾多取巧,难免荒郊,土内藏!”
工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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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所最近要大力扶持刑事案件的小组了,你听说了吗?”
“好像上面会派合伙人来直接带新人啊……会是谁呢?”
茶水间传来各个律师或者助理们小声的讨论,因为近期律所的股权发生了变动,很明显地合伙人中出现了权力斗争,不仅有新人的加入,还有老人的离去。即便如此OO律所也凭借丰富的办案经验和强有力的胜率,在律师届是牢不可破的四大所之一。
“就四五个合伙人,去掉一直负责公司业务的A律,B律去年创收不够被下放去海外了,C律一直以来不参与刑事案件……也只有D律师了吧。他又年轻,今年的创收也早就达标了,早年间也是做过刑事官司的……而且他没带过新人。”
“呜哇……他超难搞的,长得不错脑子也不错但是性格一塌糊涂,人家之前跟他合作过一个案件,说话可难听了,达不到他的要求就要被骂。”
“D律……不说话的话挺好的。”
“对,没有嘴巴的他就很完美。”
“那他要带的新人是……”
“应该会从今年新入所的人里选吧,毕竟做过别的案件的律师可不愿意来做刑事案件,从白纸新人里选,对我们这些老人来说是大好事嘞。”
“刑事案件又麻烦,又不赚钱……估计律所都要往里面贴钱补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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滝壹成,姑且是OO律所的王牌律师之一,工作早起被分到了律所的刑事案件部,凭借几乎百分百的胜率从刑事案件部调到了企业并购组,也在短短半年内干出了不可忽视的成绩。同时也有承接一些婚姻方面,知识产权方面的案子,虽然不多,但是到他手里就代表着百分百的投入和几乎可以保证的胜率。
在成功成为OO律所的合伙人后,他手底下一直没有组建自己的小组,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和临时指派来的律师或者助理合作去完成案件。几年前刑事案件部的负责人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已经推出了律所,也带走了一部分资源和人脉,导致刑事案件部一蹶不振,直到今年律所想要重启刑事案件部。
而他作为曾经的刑事案件部的一部分被指派过来,并要求成立自己的小组。
当然也和律所达成了一些私底下的交易,来保证自己的收入不会减少。
差不多该和新人律师见面了。
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不重要,有脑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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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新人没有见到血腥场面转头就吐,但对于滝壹成来说,也是很久没有接触这样的案发现场了。
血腥的场面超乎他的想象,被害人的尸体……碎块散落一地,出血量大到只能认定此处即为分尸现场,不用dna分析就可以推测这些血迹只能是来自被害人——科琳女士。
只是稍微看了眼尸体,滝壹成便带着新人律师离开了,毕竟对于尸体的检测还有现场的勘测都有专业的法医和刑警来完成。
自己还有别的任务,比如亲自巡视一下列车的构造。这辆列车的构造并不是他熟悉的,私人列车内的床位较小,一节车厢内有五个包厢和一个洗手间,其他还包含了乘务员室、用餐区和行李区。在如此拥挤的车厢内确实容易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和证人还有被告人的面谈,他的打算是让新人律师先提出问题,自己再询问在意的部分,如果新人律师表现不错的话倒是可以继续带着,也算是一次考核吧。
那天吃过午饭后,我在瓦尔哈拉看了一下午精彩绝伦的比赛,瓦尔基里的确对得起外界给予她们的谣言和夸大了几百倍的事实。大多数瓦尔基里都对战斗十分熟练,且对斗殴有着狂热的执着。她们势均力敌,并且真的像两头猛兽为了自己的性命和未来一样在打斗,要不是比赛规则早已把选手的死亡从这场斗争中剔除,瓦尔基里的数量将在这里大幅减少。
这都是“大多数”的情况。
下午四点一刻左右,一名叫格雷戈里的瓦尔基里在八角笼里坚持了五分钟,最后败下阵来。
不得不说,她的对手凯桑德拉使出的那一套拳真是漂亮。她在有限的空间里步步紧逼,根本不给格雷戈里反应的机会。意识到对手好像只是个战斗力普通的文员之后,她一转之前快速又致命的风格,只是满场追着格雷戈里跑着玩,等对方筋疲力竭时再一拳结束比赛。这人真是性格顽劣,我不禁啧啧称奇,要是对面是个比她强大的对手,真不知她会使出怎样卑劣的手段。
凯桑德拉脸上洋溢着自得的笑容,她把格雷戈里从地上揪起来,轻佻地询问她的敌人还要不要进行无用的挣扎。
“…名字叫……出生于……”一些只言片语穿过狂热的人潮掉进我的耳朵里,我拼命竖起耳朵,想要听听这名失败的瓦尔基里说些什么。凯桑德拉的表情变得复杂,一些尴尬和慌乱浸染了她自信的微笑。相对的,格雷戈里显得很冷静,还有一些狠毒。要不是她还在因为体力大幅消耗而拼命喘气,光看她的神情,我会以为她在进行一场严肃的谈判。
慌张的一拳落在了格雷戈里的脸上,她“啪”地倒在了台上,再没有站起来。最后,她是被抬下竞技台的。
过了一会,凯桑德拉悻悻地从休息室走出来,她和她的同伴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能够模糊地听到她们的对话。
“…真没想到…这种能力……天杀的……”
为了听得清楚一些,我悄悄地往她们的方向挪了些许。那些悉悉索索的音节自动串联起来,形成了完整的对话。
“…你没听到她说了些什么吗?真是可恶…搞不好离得近的那些人都听到了……”
“你太紧张了,凯桑德拉。嗯……我只听到了一些零碎的词句,没人会通过这些推断出你的前世的,更没人会拿这个来威胁你。放松一点。”
“零碎的词句——?!”凯桑德拉的声音蓦然变得高昂起来,“那就更糟糕了,也许他们可以互相拼凑出一份完整的……”
她的同伴——那名修女轻轻把手放在凯桑德拉的肩膀上。因为身高差,这个动作有些困难。但因为她的脸上带着无比的温柔和对某种事物的虔诚,这个本该滑稽无比的动作变得神圣起来。就像在布道会现场,宁静的信徒为迷途的旅人传播至高无上的指示一样。
“好了,凯桑德拉。安静一些。要是你再大声一点,我不能肯定这里会发生什么。现在听我说……”
她们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接着很快,她们消失在了人群里。
我叹了口气,为没能听清齐整的对话而叹息。不过紧接着,我看到格雷戈里板着一张脸走了出来。她还没换上代表惩罚的服装,还穿着经过斗殴后变得破破烂烂的卫衣。
她不像凯桑德拉一样快速地把一整段话说完,这种说法方式像是怕对方反应过来似的。她让我想到上世纪的美国上层人士,在吞云吐雾的空档慢条斯理地表达自己对股票行情的看法。
但很遗憾的是,她没有再接着凯桑德拉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下去。她只是尖锐地表达了对这个惩罚机制的不满,她的言语之犀利超乎我的想象,我由衷地对她的口才感到佩服。
格雷戈里也很快就离开了,她好像只是出来发表一些刻薄的意见,然后不情愿地去面对她的惩罚。
我没有等到她再出来,我在瓦尔哈拉消耗的时间太多了。
“后来我们去了弗吉尼亚。你知道那首歌的吧,‘乡村的路……带我回家……’,约翰·丹佛发行那首歌的那年,我们也去了弗吉尼亚。我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弗吉尼亚的哪里,我们是去看麦田怪圈的,你知道的,那几年大家真的相信是外星人干的。总之,我们听说了弗吉尼亚的农场里有人目击到了神秘飞行物,还有怪圈,于是我们就跑去那里了。但我们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农场,然后很快就迷路了,跟着1955年的地图在麦田间乱转,什么也没有找到。然后我们发现我们的车在麦田里压出了很大的乱圈。所有人都一直在喝酒,开车的家伙也在喝酒,大概还磕了点什么,记不清了,反正没有人觉得抱歉,而是狂乱地哈哈大笑,在麦田里打滚,扎了帐篷想要野营。其实我们不是UFO和外星人爱好者,我的几个朋友,两个是作家,一个或者两个是乐手,他们大概还有个乐队;开车的家伙是一个瑞典诗人,他自己把作品翻译成英语,翻译版听上去很烂,但我们之中没有会瑞典语的人能帮帮他。那时我是个大学生,在霍普金斯大学生物学系念书……”
“你到每个新的实验室都会说自己的故事吗?”
“噢,当然不会了,我这是第一次和同事讲这个故事。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不喜欢。”
“让我继续说吧,拜托了。我们要在这里当三个月同事呢,互相了解一下没什么不好的。”
“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得保持安静。如果你对这个实验室的工作有一点在意的话,就会知道我们有一个装着接下去三个月研究对象的包裹要从斯洛伐克运来,而且它已经延误一整天了。”
“我当然知道!拜托,我可是主动申请来这里的。好吧,我当时还是大学生,跑到弗吉尼亚的时候我其实没有请假。1970年的时候大学生要是会提前请假才很奇怪。车上的这些人里有一个算是我的大学同学,不过他差不多算退学了,我们管这叫有限的退学:他什么课都不去上,只参加他办的文学社团活动,准确地说,是流动现实主义运动。我是罗萨里奥的社员,在这之前我也当过他的女朋友,瑞典人可能也是社员,他的社团里有很多校外人士。”
“amie?”
“是啊,怎么了?你不喜欢我们这类吗?我可以略过。”
“不,我不反对你们的关系,但你那时候还是男人吧?”
“我那时候确实在一具男人的身体里。但那是个巧合,一个错误,我的精神和我现在的身体更匹配——我一直是女人,当然是amie。”
“好吧,随你高兴。”
“你是仍然觉得自己是男人的那类吗?我是说,你还在用自己的男性本名。大多数人会把名字变成女名版本,尤其是那些斯拉夫人,我总觉得把名字变成阴性对他们来说像个必须遵守的规则,大概那就是他们的文化吧。但不能否认,这样做也很有趣,我有时候也想叫自己朱莉安娜,但我更喜欢叫莉莉。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始终都叫雅克。我挺想叫你杰奎琳的。”
“我不觉得这很重要。你也可以当做身体的性别对我来说不重要,或者理解成我认为所有人都不应该因为性别有区分。名字是另一回事,别叫我杰奎琳。”
“噢,很可惜,雅克。好吧,我和他没做多久情人,搞文学的人是很难当长期伴侣的。别误会了,我还是很爱他,但是不能再和他当男女朋友了。讨论文学的时候没法讨论爱情,我就没法同意马塞尔·巴布洛的《月光芒刺》是第一本流动现实主义的小说,这只是先锋派的一次浅显尝试。真正的流动现实主义是胡安·冈萨雷斯的《从结局开始故事》,他是多格维亚诗人,流动现实主义是从多格维亚语里诞生的,‘流动’这个前缀就来自多格维亚语的特殊语态,语言学上来说,它独立于其他语系以外,所以很难翻译成其他语言。我猜你想知道,为什么文学社团要跑去找外星人?”
“你们那时候做事竟然是需要原因的吗?……行了,为什么?你们在写科幻小说?”
“你听上去有点太懂我们了。不,不是去给科幻小说取材,我们不太搞这个,偶尔也有,但是不是主流。科幻小说太容易走进技术的陷阱了,总有很多人以为幻想出不可思议的新技术就是伟大的科幻小说,科幻的部分越硬核越了不起,这都是陷阱。我就是生物学家——当时还是生物学系学生,这些‘硬核’科幻大部分都看上去很蠢。当然存在真正伟大的科幻小说,但越是标榜自己硬核的越是愚蠢。好吧,我承认我们当时没有想清楚,大概是在想,依靠在麦田里画圈来尝试和人类交流的外星人,也许和我们这些试图把多格维亚语作品翻译成英语的人一样的心情。我最喜欢的是贝诺娃的《非主义者大道》,那是多格维亚语的至高杰作,哪怕最好的翻译版本都无法体现出其中精妙的语言游戏,必须用多格维亚语才能体会到。”
“我不会多格维亚语,也没有读过这些小说……我很少读小说。”
“至少你还记得多格维亚,现在人们只知道那里是多兰尼。68年冈萨雷斯还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但是在颁奖前死了——他一直住在多格维亚,政变发生的时候也在那里。一夜之间那里就变成了多兰尼共和国,官方语言变成了英语,我们知道的很多作家诗人都在那一晚消失了。总之,弗吉尼亚那天天气很好,但是空气很差,飘着煤灰味,我们之中有人突然说:‘你们知道全世界消耗的淡水资源里有70%都用在农业上吗?可是还是有人在饿死。’这个数据是真的。另一个人说:‘这里的小麦永远不可能送去真正挨饿的人手里。’然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啊,请接电话,我会保持安静。”
“……什么叫我的包裹不见了?听着,这些东西很危险,它可能有扩散性……白痴!如果它真的扩散了会有很多普通人伤亡的!……我只等你半小时。”
“我们的快递怎么了?有这么严重吗?”
“很严重。它的物流记录停在三天前的海关入境,现在没有工作人员知道它被送去哪里了。这群……庸碌之人。”
“哇哦,好古朴哦的用词。哈,抱歉,但我拿到的资料显示这个快递只是‘常规研究用灵装,外形为一组酒瓶’。扩散性是怎么回事?”
“现场人员没法确定它的内容物性质。他们收集到了一些当地的传闻,几十年前一个女招待在士兵的酒桶里加入了一滴神秘的酒,所有喝过酒的士兵都中毒死了,他们怀疑传闻里说的是这件灵装。”
“他们应该把这个故事详细记录下来。我喜欢这个故事。”
“……你想讲就继续讲你的故事吧。”
“我讲到哪了?啊,我们在麦田里,喝了很多酒,一个乐手弄来了致幻剂,所有人都神志不清,做了非常多不体面的事情,还试图把美国的小麦偷走送去给大洋另一边挨饿的人。”
“你们至少该先弄条船再偷小麦。”
“哈哈!很好笑。很快我们就不用考虑这些事了。瑞典人是第一个倒下的,他长得太高了太显眼了,脑袋被子弹打穿了。我们吓得四散奔逃,我在逃,有个乐手被吓呆了,站着没动,然后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他。我最后的记忆是一个女孩抱着枪射杀我们,这很像幻觉是吧?最后一刻我在想,这个世界上说不定就有一个掉进了邪恶血腥兔子洞的恐怖爱丽丝,拿着枪屠杀了整个王国,我就是这么死了的。”
“她很可能也是个瓦尔基里,并且很危险。”
“我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在死前用幻觉美化变态杀手也很正常,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搜索过1971年全国的全部的新闻,全部的,没有关于我们的报道,没有弗吉尼亚州的无名尸体案,后来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具体死在哪里,我们拿着过期的地图跑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说不定从进那个农场开始的一切都是幻觉。我再醒来的时候正漂在波士顿的海湾里,后来我也去过弗吉尼亚,至少想找到我的朋友们的尸体——他们很可能都彻底死了——我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抱歉。我不太会安慰人。失踪登记呢?”
“在我的家人认为我失踪了之前,我就已经爬上岸了。美国每年有几十万人失踪,绝大部分是不会被找到的,尤其是外国人。罗萨里奥是多格维亚人,你记得的吧?1965年多格维亚大使被驱逐出境了,根本没有人会找他。好了,轮到你讲讲你自己了。你在维基百科上搜过自己吗?”
“我没答应过交换故事。”
“我们的实验对象失踪了,至少这半小时也没有别的事做呀。这篇文章里写……你曾经是步兵参谋副官,你残酷、冷血、是罗伯斯庇尔的狂热刽子手、光1792年执行了400个死刑,其中包括你的表亲和朋友……你是贵族?你有爵位吗?”
“胡言乱语。1792年我们在色当和普鲁士人打仗,欧洲的君主都急不可耐地想阻止会颠覆他们的事物。92年的年末我们才回到巴黎。那时候我们的矛盾还没有那么激烈,我和我的朋友……我们内部的矛盾。”
“内部矛盾?”
“很复杂,一部分关于如何运行新政府,还有一部分关于神是否存在。”
“你不否认处死了亲人和朋友的部分吗?”
“我不否认我杀死了我的朋友。”
“噢,这篇文章写到了,1793年你因瓦尔密战役的功绩升任旅长……’在随后的热月政变中被处死‘。啊,对不起。1959年的纪念活动里市政府给你在巴黎公墓里建了墓碑。”
“是流放。我死在圭亚那,因为瘟疫。”
“黄热病?”
“对。……勒梅尔,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个人的信息?对,他是基金会的物流负责人。……我明白了,我会发邮件给你。”
“这是你的朋友?哇哦,你竟然有朋友。”
“被我送上断头台的那个。”
“……。我有点羡慕你们了,我也希望我的朋友们里至少有一个和我一样死而复生(resurrection)*。”
“这只是暂时无法解释的现象,并非死而复生。我们的工作就是解释它。”
“我明白了,你是矛盾里不相信神存在的那部分。”
“比起这些事,你更该你更该关心自己的研究方向,这个课题和你的专业重合度很有限。为什么申请来这个研究组?”
“我想换个同事。他们,我的同事,我现在认识的朋友们,他们都出生得太晚了,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流动现实主义运动,也不记得多兰尼共和国曾经是多格维亚共和国,明明只过去了几十年……多格维亚太小了,小得好像不值得被记住。你是我认识的唯一记得多格维亚的人。”
“你就因为想要聊天,改变自己的课题方向?”
“别瞪我啊。我不会拖慢进度的,我有很多很多时间重新开始研究,但是和我记得同样事物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拥有一个和你有同样时代记忆的人朋友是多难得的事情,我简直嫉妒你。”
“……”
“……为什么它会被送去俄亥俄?我说过很多次了,这个包裹里的东西很危险!够了,关于这个包裹的全部手续资料都交给我。我会让更专业的人员来解决。”
“我们还有更专业的人员负责这类事件?”
“原本有一个西班牙人,和我们一样是瓦尔基里。最近他在休假。”
“所以你的意思难道是……?”
“在我回来前,请填一下项目延期申请表,莉莉安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