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迹。万物本是太一,借由分化从太一创造出来。
——咒文取自《翠玉录》
最后一笔。
我跪坐在地上,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画满的密密麻麻的咒文与法阵,这就是数日不顾吃喝睡眠的成果。放在以往,我或许会欣慰,会小小的夸赞自己的作为,但今天于我而言,将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走过了今天,我穷尽手段换来的东西就将给予回报。亏空的身体后,只有这样的信念赋予动力。
“下一步……咳、咳咳!”
下一步,走到那些咒文的最中心去。
可仅仅是挪动发酸发麻的腿,就足以让我在飘忽的重心中摔在地上。紧接着,一股恶心眩晕感又跑来纠缠,无形的恶棍捣烂了我的胃,要我吐出子虚乌有的食物。
“……”想着不可使污渍弄脏了地板,我捂住嘴,额头用最后一点力气点在地上,好接住那些时不时从咽喉涌动而出的血。猩红落在手中,染上手里的石墨笔那乌黑的粉尘——长时间的书写几乎僵化了我的手指,就连简单的放下也不再能够做到。就像是听见咳嗽声那样,我的居所外传来了第二波魔兽的嚎叫。
我知道,我知道。
吐出的血块猩艳刺眼,一如不远处的木桌上,那块伴我多年、明亮而富魅力的石头。追逐红石的人,也必将被称为“魔兽”的怪物追逐。
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若不是施下过防御的术式,它们也会破门而入,啃食我的肉,踏碎我的骨。但现在,它们潜伏着融入夜色,像在等待我的死亡。
“……”
赶紧开始吧。
再度站起身来,我最后一次打量这间承载着数年回忆的小屋。角落里是我捣药用的研磨钵,背靠大捆尚未来得及晒干的绣线菊。几套没什么样式的外衫堆叠在书桌下,血污腥味浓烈。其他地方则全被书与笔记占满,再没别的情调可言。
月升起来了,借着光,有些时候没擦拭的玻璃窗用夜色映照出我的模样:啊哈,一个浑身都画着魔法纹的半精灵。
“Quod est inferius est sicut quod est superius……”我张开干瘪的嘴,低声念起繁复的咒文,眼睛却迟迟未从自己的脸孔上挪开。外人总是称我冷酷无情、默然刻薄,但今日,我难得有些多愁善感——仿佛从今以后,我将失去看见自己的权利。
最远处刻在墙壁上的纹路已经开始跟随咒文而泛起光辉,我的头发飘了起来,裹挟不知何处刮来的风。魔兽的嘶吼更近了几分。
我不管那些,我不在乎。
我只想得到一个自孩童起就求索不止的答案。
“Et quod est superius est sicut quod est inferius, ad perpetranda miracula rei unius.”
多年来的夙愿,几十年的研究与挣扎。引我入门的人早已入土,合眼前拉扯着我的衣袖悲叹红石的代价。人族敌视我,精灵轻蔑我,当他们指着我辱骂我的父母乐得媾和好诞下魔鬼时,我却也不明白这两位血缘之人是何模样。平凡之人惧怕未知与魔法,懂得法术者又痛恶同类。我不自傲说走过许多地方,只为这片辽阔宽容的土地上并没有什么留给我的容身之所、只为这繁荣昌盛的文明下并没有什么赠予给我的立足之名。
“Et sicut res omnes fuerunt ab uno……”
我张开双手,任凭逐步向中心、我所站立的位置发亮的光辉呼应我手臂的魔纹。十指连心的痛楚随之而来,被呼唤的元素从咒文中涌现,将汲取的血液倒流向四周的刻痕。
因此我想要知道。
某一日在一座南方的村子边,一个困于病痛的小孩拉住我的衣摆,唤我【医生】。我看着那个孩子长大,作亭亭少女,作贤惠妇人;我看着当地人热衷制药的配方,渴望财富,又畏惧毒物;我看着他们需要我,厌恶我,防备我……我在谋杀中离去,才迟钝地发觉这里原来并无什么特别。
“……meditatione unius, sic omnes res natae ab hac una re, adaptatione!”
哪怕我知道前方是吞噬欲望的恶兽,也知道前赴后继的人如此之多,身消道死的人也如此之多。
可那样又如何?
我已是血人。
我已皮开肉绽,即便如此,我咬烂了嘴唇,抬手,虚空画图,终于用气音吐露出最后一词。承接我已落的呼唤,耳边响起了未知的声音低语,紧接着众生呼啸,万元归一于此,凝聚的纯净辉光令屋中明亮如白昼。而这白昼中,沉寂在桌面的红石陡然苏醒,轻巧剔透的晶体漂浮于小屋的中央,工艺裁切的截面却没有照出我的影子。
“……?”
我没有时间错愕,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
咚。
血液的抽离让我不再有力气站立,我再次倒在为自己刻画的圆阵中。被呼唤的元素灵还未离去,越发缓慢的喘息中,我头一回能够用肉眼捕捉到祂们的存在。祂们于我身边环绕,托举我的魂灵飞跃了红石与屋顶,好让我看见界外的兽潮。
可除了兽潮,我看见了以泪灌溉的海。
我看见这世界山不再是山,水并非是水……如吟游诗人钟爱的指代与深邃的意象,绝艳多彩,精妙繁茂。
那是我要的答案吗?
“咕。”
元素灵在我发问时便将我从高空无情抛下,祂们各自离去,窃笑于耳畔回响。直到比血阵还要灼热的血水盛满我的眼眶,视野的黑暗第一个迎接我的坠落;直到白烟弥漫烂肉灼烧,失去咒语的喉咙第二个以尖叫欢唱我的坠落;直到躯体脱力骨头粉碎,寸断的神经第三个捧出痛苦终结我的坠落。
一切来得太快,这坠落实际上不过几秒,红石碎如烟尘,为我崎岖的身体撒上一层暗讽的哀幕。发生了什么?
我的答案是?
我的代价是?
我的下场是?
“——”
最后一点魂灵的星光逐步微弱下去,没有时间了,我却还未能得知所问的一切。魔力波动早已冲破了屋子失去桎梏,等候多时的怪物未动,荒原的野兽却无邀前来。腹腔中,某个部位的内脏似乎被尖牙挑起,我的思绪也好、回忆也好,全都与这袒露的脏器一般,在遥远处某个不明的窥探中,随魂灵死去。
互动:大图书馆魔法师-柯利弗·因奎
“女士,您的书掉了。”
捡一本落在地上的小说书费不了什么时间。柯利弗·因奎只将视线快速扫过封面就将书递给了面前的人:一位用白布条缠眼的女士,这并不算奇怪,在米拉克镇上,图书馆中富有个性的人才总是大把存在。如学术研讨会的众人,也如这位女士自上车后就一直絮絮叨叨自说自话的新编故事。
“谢谢您。”
女士接过书,又提起她手边的篮子,一副前来度假的行头。若不是知道这格拉拉丝镇究竟有什么怪诞,这一路上的风景倒也还算适合旅行。柯利弗没有多嘴问询的习惯,倒是对方率先挑起一个算是闲聊或交谈由头。
“您听到那个故事了吗?”
土豆骑士。柯利弗想了想,点点头,随后又回答是。
其他一众魔法师或守卫都已经下车,只有少数人、如蒙眼的女士和柯利弗那样还留在车厢里。有一位垂丧着脸的青年从那些灰蒙蒙的格拉拉丝镇建筑丛里走出来,紧接着接待处一片喧闹。更远处,大图书馆的同事崔斯特瞥向了车厢的方向,似乎眼神示意稍后见。
柯利弗不着痕迹地颔首。出于礼仪问题,抛下盲眼女士的话题离去并非是好事。且,对方虽然没有图书馆的制服,却也该在其中任职。他往日醉心于研究,人不对号是常有之事。
“能帮我看一眼,这本小说简介里的故事是否与我猜想的一致吗?”
柯利弗随意扫了几眼,答得十分巧妙。
“我私以为,您的故事比这边印刷小传更有意思。”
觉醒的土豆,为了独特的理想奋斗一生——多数小说故事都是这样的版本,女士也不例外。只是,那些歌颂英雄的诗词里,很少有讲述死亡的案例。仿佛死亡便是勇猛者的屈辱,会为宣传的噱头与贩卖的铜子儿大打折扣。但实际上,柯利弗听过一点关于土豆骑士原型的故事,那似乎是某位魔法师制作的果蔬使魔。后续的传言也好胡添乱造也好,“土豆人”逐渐威名远扬,家族也逐步宏大……甚至那位魔法师应该就出自米拉克镇。
女士微微侧头,她像是望向窗外格拉拉丝特有的玻璃产品,又像是仅仅做了这样的动作来表示惊讶。看样子,她并没对自己讲的故事有什么预期。
“何以见得?”
“这位骑士充斥着‘人性’。尽管故事对它调侃,称它已超越人类之外,但人类之外是否还会再追求认可和孤独呢?多数故事无一不向外界征战,只有这颗土豆骑士向内心求索。”柯利弗取出放在衣袋里的眼镜,轻轻用丝巾擦拭,“排解孤独,寻求认可,这是只有人才会想要的东西。”
午后的日光挥洒在镜片上,柯利弗的笑意落在反光后。面前的女士浑然不觉,只是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超越人伦常理,人性却依旧存在。’这会是个好故事,女士。”
“好故事啊……”
女士将小说放回篮子里。
“若土豆作为果蔬本身被视为‘本我’,骑士的身份被视为‘觉醒’,先生,您认为,本我与觉醒的权柄哪一个更重要?”
土豆骑士并未死于任何一个宣言斗争的仇敌。
即便是英雄,也有一生逃避的恐惧。衰老和死亡攥住觉醒者的心脏,它们伸出的手名为“孤独”。
柯利弗提起自己装书与卷轴的挎包,他来访格拉拉丝也有想要知晓的事宜。更远处的车厢有乘务摇着铜铃向他们的所在走来,蒙眼的女士也听见了铃声,柯利弗心照不宣,和她一起往车门走去。
“这要看故事主人公自己的选择。”柯利弗绅士地扶住女士,将这种像是要暴露个人意象的问题重新抛回去:“仰仗他人的认可并不能长久。”
女士轻轻摆了摆手。
“先生,选择也是人性的体现。”她顿了顿,似乎也知道追问并不相熟的人不会有什么结果,“也罢,这样的故事太为难一颗土豆了。它不会逃出一块土地,也不可能真的从一种蔬菜成为真正的人类。”
他们一齐踩下最后一块列车下放的铁台阶。
故事讲述者伸出右手:“我是尼提娅,隶属禁书库。感谢您有耐心同我闲谈,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大图书馆,柯利弗·因奎。”
握住尼提娅的手,柯利弗很快琢磨出对方的身份:脆弱的体格,满是老茧的右手,淡薄的药草香气……一位或许精通药理的禁书库魔法师。他的想法很快就在下一秒被彻底证实。
只见尼提娅摸索着从篮子里翻出几页清单模样的纸,上面写着的全是由药谱改编的菜单。
“作为那个故事的回报,回米拉克后我会送点点心给您。我并不能看到这上面的字,其中有和土豆相关的菜式吗?”
柯利弗轻轻挑眉。显然,他想到刚刚的搀扶,对方行动自如,想必是有特殊的探路手段——这手段恐怕在没有魔力波动的事物上没什么作用。他低头,视线很快落在一道名字奇怪的土豆菜式上:绣线菊蜜土豆泥。
他轻声念出来,现在不是质疑这东西是否能吃的时候。
“我会记下来的。”魔法师女士点点头,就像所有喜欢客套者一样说了些官方腔调的道别。
就在柯利弗保持微笑准备抬脚往刚刚崔斯特去的方向走时,那位禁书库魔法师又回头来叫住他。
“……先生。”
“嗯?”
车站已经没什么人在。格拉拉丝镇稀疏的绿植风景被风吹拂得沙沙作响,隔了些距离的女性长发鼓动,她将话咽下一半,最后只留下微笑:“请保重身体。”
“借您吉言……”青年皱眉,他先是联想到格拉拉丝镇曾经爆发的疫病,后由一句如谜语一般的叹息挑起困惑。但谜语者已不在原地。她的来意是否真就只是度假?
保重……银辉……门之匙……
尼提娅回望那把于原地高高悬挂的银钥匙,其裸露的危险远比温柔可亲的声线更加莫测。她没直言,只是从那光景中,她感受到的是浓烈又罔顾自身的求知欲望。没由来地,她攥紧篮子的把手,擦了擦眼角后向代理馆长先生说过的那位死亡书记的所在走去。
若说在那触动中她想起了什么,无非是土豆骑士摔在死水洼中时那灰黑色的污水。冰冷刺骨,让她从故事的余味中回过神来。
没什么镇民的格拉拉丝随她四处游荡。
这里真的是个休假的好地方吗?
背靠一身冷汗,尼提娅侧头,在一栋屋的窗台上摆放的玻璃杯上瞥见了自己的身影。
·紧急铲一个打卡
·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实际上其实算是夜谈?
·请吃我们姐弟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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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片狼藉之中,鹰泽坐在尚且完好的椅子上,被鹤沼按住了擦药。
在百货大楼所带来的压力之下,消极的浪潮来得汹涌,小春日和作为靠近商业街头部的店铺首当其冲成了重灾区,被怨怼的几个闲汉搞得一片狼藉。
在他们与值班的艾略特产生口角时,听到争吵声的鹰泽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只是还来不及劝架,便被冲着脸打了一拳。这下算是点燃了战火。你推我搡间排列整齐的商品货柜也变得东倒西歪,门口的玻璃更是不可避免地被砸出个窟窿来。
自楼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方才把尚且年幼的小桃送上楼去的鹤沼快步奔下来,手里攥着一把竹刀迅速加入战场。这剑道出身的凶神一见弟弟脸上被揍出来的红印,更是气得不行,手下便不再留情面,三两下就把刚打算嘲笑「这么大的店竟然还要女人来当保镖」的闲汉直接打到了街上。
等维持秩序的警察署吹哨赶来时,瞧见的便是一片狼藉的现场:破裂的玻璃、歪倒的商品柜,有几个闲汉在地上抱着脑袋哎哟哎哟地叫唤,而几个穿着制服的青年正围在一个拎着竹刀的女子身边,似乎是在拦着她别再打了。
唉,无妄之灾。
鹰泽的思绪还没有飘远,便被来自嘴角的刺痛感拉扯回来,短短浅浅地抽了一口气。于是正用棉签给他消毒的鹤沼又轻了轻手劲,低声道:“还是很痛?”
看起来总是面无表情的青年从喉咙里咕噜出来一个否定的音节,只是在鼻音下听着有些可怜。
在警察的帮助下,店里总算是勉强清理出来。艾略特和东麻生原寻了个地方坐下,看着那块被砸破了的玻璃,还带着些热气的风顺着缝隙爬进来,与阳光一起漫到他们脚边。
“太、太过分了!”这外国人操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日语义愤填膺着,似乎已经学习了的日语没有办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于是便开始车轱辘转起了一串听不懂的密密麻麻的单词来。
而东麻生原摘了帽子,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他瞧了瞧空荡荡的街道,又瞧了瞧正在被上药的鹰泽,开口道:“要歇业几天吗?”
被打破的玻璃需要重新订制,被损毁的商品也要重新对账。以这种状态开业显然是不太行,更何况这些人显然有所准备,谁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再碰上?还要再想想这期间的安保问题。
鹰泽的脸在药水涂抹下变得红红紫紫,要不是他生得一张好脸,现在看起来足以惹人发笑了。他只摇头:“不能歇业。”
“歇业的话才是真的遂了他们的心意。”
于是东麻生原才扯出来一个笑,将头发重新扎好,戴上帽子。
噔噔噔——
二楼楼梯处,小桃悄咪咪地伸出一个脑袋来,扫了一圈一楼的惨状,便小步跑过来。她先看了看东麻生原,确定自己爸爸完好无损后才看向红红紫紫的鹰泽,诧异道:“店长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呀?!是不是很痛啊?”
鹰泽下意识咳嗽了一声:“我没事。”
“哇,店长比想象中还要脆弱。”不知道想到什么,艾略特冲着小桃挤眉弄眼,“还是鹤沼姐比较帅,把那些家伙都打出去了!”
“桃桃在二楼有看到!”小桃举手,学着竹刀的动作挥舞着手,“桃桃在心里给姐姐加油!”
不知为何到了话题中心的鹤沼挠了挠脸颊,忍不住笑起来:“也就只能对付几个闲汉啦。”
被这么一引开,方才还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最终鹰泽去附近店里买了卷塑料覆膜,用胶布细细贴在窗框上,在新订的玻璃到货之前只能先这么将就一段时间了。
艾略特看着这怪模怪样的新「窗子」哭笑不得,最后苦中作乐道这么看着商业街倒像是装在塑料袋子里了。
小春日和也就这么缝缝补补地继续开张。
(二)
事实上,事发当时鹰泽正在看腌渍的鲜花。
这花是上个月的花火大会后鹰泽买来的,虽已错过了八重樱盛开的时节,但夏季的花也足以来用。鹤沼穿着浴衣,蹲在一旁看着弟弟将花朵冲洗干净,又拆开花瓣用盐轻轻搓着,半晌笑起来,问他这个能不能拿来下酒,被鹰泽轻瞥了一眼:“当然不能。”
她故作夸张的感慨声还没来得及响,她的胞弟便慢吞吞地补上了下半句。
“但是可以拿来给你酿酒,或者做成点心。”
他的语气很平,又掺了有些奇怪的腔调,听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的口音,但总得来说很协调。
鹤沼撑着下巴听着,又吃吃笑起来。
“小实要做什么点心?”
“藤丸的联合订单给了我一点想法。”鹰泽把花和盐倒进玻璃罐里,一层一层地铺好,“做些水信玄饼吧。”
“这个季节?”
“这个季节。”
“那我要吃第一块。”鹤沼蹲累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木屐踢踢踏踏的,“还要喝酒, 花的点心就该配梅子酒。”
鹰泽冲着手,眉毛颇为无奈地向上抬了抬:“那就再等等吧。”
这么一等,便从七月等到了八月。
小春日和用那怪模怪样的窗子迎来了盂兰盆节。
或许今天该歇业一天,好让大家各自好好回去过节。奈何这家店里从上到下都没有什么需要长途跋涉的烦恼,甚至连坟墓都不需要去扫,也就干脆接着正常营业。
放在三楼的精灵棚不大,却从左到右几乎摆满了牌位,有姓东麻生原的,也有姓藤原的。艾略特好奇地瞧着,本想张口询问,就见自家店长又摆了一个小牌位上去,上面雕刻着鱼的造型,却没写名字。
“这是……谁的牌位呢?”
“我养死的金鱼。”
好家伙。这外国人一挑眉,见鹰泽神情平平,竟连槽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比较好。
为什么连养死的金鱼也要放上精灵棚啊?!
鹰泽对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熟视无睹,只说让他早点去休息,今晚轮到他去换东麻生原。
窗子虽然封上了,但安全感却没有增加。为了以防万一,几人干脆轮流住在一楼的员工休息室里。
鹰泽顺着楼梯下到一楼,透过层层贴着的胶布和塑料覆膜,连街外的灯火也变得扭曲荡漾起来。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便敲响了员工休息室的门:“みずき,我来换班了。”
屋内,东麻生原正写着为盂兰盆节特别准备的落语台本,窗子上还摆了一只小小的有些歪的精灵马。
“这是小桃做的。”鹰泽只瞥了一眼,便笃定开口。
东麻生原把笔合上,点点头,在灯光下瞧着那张脸总是带着浅淡的困意似的,只有在提到女儿时才愿意露出些笑意来:“手很巧吧?”
尽管做一只精灵马其实也用不上什么心灵手巧。
但唯一会吐槽的人此刻正在楼上和精灵棚一起入睡,所以也就没人能阻止这某种程度上脑电波奇特的两人的话题越发暴走起来。
起码等鹰泽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试做的新品端到桌子上了,还有一罐泡了很久的梅子酒。
“「花的点心就该配梅子酒」?春是这么说的?”东麻生原倒了一杯梅子酒,凑近杯口轻轻嗅着,“好香啊。”
鹰泽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是去年他们刚刚来到京都时泡的梅子酒。小春日和的店铺还没有装修完毕,他与姐姐暂住在东麻生原那边,三个人一起坐在矮桌前挑着梅子蒂,分出来好几个堆:用来泡酒的、做梅干的,做梅子露的……
而过了一年,小春日和也逐渐走上正轨,酒也正是时候。
他在酒里加了足够的糖,于是口感便没有那么辛辣,青梅的气味顺着鼻腔钻进脑袋里,又绕回到舌尖上,变得甘醇。
那小小的精灵马歪在窗台上。
“……真是怀念的东西啊。”
“之前不会做吗?”
“不会。”鹰泽摇摇头,“毕竟也回不来了。”
(三)
夏实大概有十多年没有见过精灵马了,甚至便连父母的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只记得那天那场滚烫的火,还有顺着夹板缝隙渗进来的滴滴答答的血。那时他不过七八岁,只是睁着眼、捂着口鼻,看着血一滴滴砸在脸上,再顺着脸颊流下去。
如果不是姐姐春来得及时,或许他会把自己憋死在里面。
孩童的自我保护机制要更强烈些,于是火与血都隔了薄薄一层雾气,带上几分不真实的幻梦。可哪怕如此,夏实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那时的春也不过是个国中生。她眼睛红肿着,将年幼的胞弟揽在怀里抱着、轻轻拍着,说没关系的小实,姐姐在这里。
他便睁着那双大却空洞的金色双眼,问姐姐他们还能回家吗?
春不说话。良久抱着他颤抖着,长长的发垂落到他脸颊旁,用干涩的声带挤出带着泪水的话语来:对不起小实,对不起……
夏实仰着头去擦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哭得毫无声息,胸腔内的哀戚却在颤抖中传达给了胞弟,于是他的眼中也开始涌出泪水来。
在这还萦绕着烟尘的屋子里,姐弟两个缩在尚且干净的沙发上,含着泪水昏沉沉睡了。
双亲皆已离世,抚养的义务也就再顺着血脉延伸,最终落到了上一代人和上上一代人的头上。
春和夏实握着手,被打扮得干净,挨个向亲戚问好,看他们来了又走,最终只剩下祖母与外祖母。
外祖母看了看春,又看了看夏实,说我只能抚养一个孩子。
春沉默着,将夏实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捏着,最终开口道那请带我弟弟走吧,我去祖母家。
在这春夏交替的缝隙里,他们两个人牵着的手也松开了。
他就这么呆愣愣地进了外祖母的家,从此改名成了「鹰泽 夏实」。
外祖母打手板很痛。
外祖母很凶。
外祖母唯一态度松动的时刻便是在盂兰盆节。那一日她只会沉默着擦着母亲的照片,柔着嗓音把鹰泽叫过去,说百香呀,你看看夏实今年又长大了呀。
「我会把他教育成成功的孩子的,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鹰泽看着那照片,那照片上的人太年轻了,几乎要与他记忆中的脸无法对上。
母亲的照片前还摆着精灵马和茄子牛。
于是鹰泽也双手合十着,虽然因为被打肿了导致握着的时候有些痛,但他却不在乎似的,只是在心里重复着「回来吧妈妈。」
回来吧、回来吧,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啊。
如果不能回来的话,那就干脆带我一起走啊。
为什么要把我自己丢弃在这里呢?
然而他就算这么祈祷着,却逐渐连自己的家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春去冬来,不知不觉间外祖母已经不会再打他了。偶尔,她也会露出那种很温和的表情来摸着鹰泽的头,说夏实呀,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呀。你好好活着,外婆也就放心了呀。
没过多久,鹰泽便又迎来了外祖母的葬礼。
“或许外婆只是太过伤心了。”鹰泽轻呷了一口酒水,语气平静,“母亲的死给了她太大的打击。”
东麻生原捞了一枚泡得皱巴巴的梅子放进嘴里嚼着,从鼻腔里发出一段短促的音节:“真辛苦啊。”
“是啊。”
“之后又和春重逢了吗?”
“嗯。”
鹰泽在那场葬礼上与姐姐再次重逢。
这句话其实说得也不太贴切。尽管不能像从前那样朝夕相处,但每年的正月两个人还是会见上一面。一开始的两年,两个人只要见到就会止不住眼泪,或许是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流干净了,于是他们便不再哭泣了。
更名为「鹤沼 春」的姐姐已然成年,她盘起头发,穿着丧服,两人对着鞠躬:「请节哀。」
她再起身,已经需要抬起些头才能看到弟弟的脸了。
「小实。」她开口道,「你想和我走吗?」
仔细想来,鹰泽这一生都已经习惯了被选择。他看着又许久不见的胞姐,只垂下眼,没什么感情地道一声「好」。
“那之后我就和姐姐搬去东京住了。”
“工作?”
“不,姐姐说服了祖母,让她能在东京念大学。”
东麻生原发出有些惊讶的呼声。
“不过那个时候你们的关系听起来并没有现在这么好。”
“是。”
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好呢?他们在对方的人生里可是空缺了将近一半呀。便连现在的相处方式也都是用时间一点点磨合出来的。
“姐姐她总是很忙。”
很多次,鹰泽在放学之后都要先把昏在玄关的鹤沼抱进房间里去睡,然后再去做晚饭。等到他将饭菜端上桌,十有八九便能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看见鹤沼披头散发、一脸惊恐地出现在房门口。
「开饭了,姐姐。」他盛着饭,「先去把头发梳好。」
鹤沼愣愣地应着,不一会儿又乖顺地坐在饭桌前等着开饭。
“我那时还太小了,父母的死说实话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鹰泽将玄饼切开,挖出里面的盐渍花朵放进嘴里嚼着,“但对于姐姐来说不是。”
“姐姐还活在那场大火里。”
分明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却因为过好的记忆力使得那场火一直在眼睛里、在心头烧着,最终让滚滚的烟尘全部变成了恨意。
她不甘心,也不接受。
“我双亲的死被认定为是「畏罪自杀」,因为所工作的药厂被查出了违禁品。”
“姐姐为了给父母沉冤,做出了很多牺牲。”
夏实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姐姐永远背着剑袋。
那时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着饭,春便拿出一张奖状兴冲冲地展示着,说她跟随社团去比赛,头一次参加就拿到了很不错的名次!
父母便依偎在一起笑着,说真好呀、真好呀,春将来说不定可以打进全国比赛呢。
但鹰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姐姐挥着竹刀的样子,他们的家里甚至连剑袋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医药学的书籍,还有十几年前的新闻报纸。
她将每一个字都细细吞下,整个人便成了只活在十几年前的亡灵。
每每此时,鹰泽便敲开她房间的门,将她从座椅上牵起来,平静道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转转吧。
时值四月,樱花盛开。鹰泽骑着单车,鹤沼坐在后座上,两个人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往前。
鹰泽没办法熄灭姐姐的仇恨,也没有立场阻止她为了死去的父母献祭自己的未来。
他能做的只是这样。只是安静地等在原地,等着处理完一切的姐姐回来,再一次牵起他的手。
(四)
梅子酒喝了将近一半。
鲜花的香气与些许涩意在大量的糖分下变得柔和,成了别样的风味。
鹰泽的脸颊泛着红,金色的眼水润,瞧着不再不近人情,只是有些呆愣愣的。
他闭了闭眼,写着「凶」的签文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动荡着。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那场在鹤沼心头燃烧了将近二十年的火焰,终于在法院的判决书下得以熄灭。
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留下了呢?
在证人保护期间,鹤沼总是睡不安稳,鹰泽便陪在她身边。他拨开鹤沼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贴着她的额头,一下下拍着她颤抖不已的身体,说没关系的姐姐,他在这里。
鹤沼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拉开过窗帘了,于是这对姐弟过于亲昵的行为也就无人知晓。
二十年,那可是将近二十年的光阴呀,将它们抽离开来,鹤沼竟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一缕烟了。
鹰泽看着自己姐姐那双有些空茫的眼睛,只是再一次贴着她的脸颊:「姐姐。」
「我们离开东京吧。」
这繁华的城市里留下的只有痛苦的记忆,而今也已经化成了灰,留不住两个异乡人。
“这之后我们就来了京都。”
鹰泽喝下最后一杯酒,放下了杯子,在酒意下情绪总算有了些波动,扯出来一个笑:“喝了酒之后就会忍不住说很多啊。”
“我会保密的。”东麻生原的脸颊也带上了红,只无声地笑着,“毕竟我们背着春喝了她最爱喝的酒。”
“姐姐不会介意的。”
“那么你们将来有打算回老家吗?”
“……或许等姐姐的状态再好一些,会回去看一看吧。”
“这样啊。”东麻生原说着,却顺着桌子的幅度趴下,眉眼弯弯,马上就要闭上眼。
见状,鹰泽拍了拍他:“みずき,去楼上睡。”
回应他的只是那人长长触须轻微的晃动。
唉。
鹰泽只得叹气,把喝醉了的超大型卡皮巴拉扶到床上休息,再去收拾那些酒瓶和碗筷。
在响起的水流声中,他瞧见一抹黑影正偷偷摸摸靠近他后背,却一动不动,很快身后便贴上一具还带着些许冷意的躯体。鹤沼有些嗔怪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小实呀,怎么越来越吓不到你了。”
“你身上好大的酒味,又偷喝我的酒?”
鹰泽擦干净手,转头发现她身上穿着的不是睡衣,挑了挑眉:“你出去了?”
“嗯,我看你和みずき君在聊天,就自己出去转了转。”
鹰泽伸手摸上她的脸,被夜风吹得很凉,于是捧住她的脸用掌心暖着,只叹息:“你该和我说一声的。”
鹤沼便开始笑。
“还是睡不着吗?”
“今晚月色很好,只是睡觉的话太浪费了。”
鹤沼拍拍他的手臂,转移开了话题:“现在已经有开始为盂兰盆节准备的摊位了。”
“我去买了这个回来。”
她伸出手,是装在袋子里的两条金鱼。
鹰泽眨眨眼。随后他的手被鹤沼抓住放下,掌心里多出一袋冰冰凉凉的流水。
在厨房的灯光下,流水闪闪发光,衬得鱼影更加鲜艳。
年长的姐姐低着头,罕见的异色双眼轻轻眨着:“我们重新养一次吧。”
鹰泽低下头,静静看着他的胞姐。从她轻眨的睫毛看到散乱着的头发,良久才将她的手指一并轻轻握在掌心里。
(五)
盂兰盆节之后,小春日和新的玻璃总算到了。艾略特和小桃开开心心地撕掉胶带和塑料薄膜,对着光洁的镜子点头道“这才对嘛!”
东麻生原慢吞吞地搬着写有「新品·青梅茉莉水信玄饼」的展示牌到门口,抬起手任由清风拂过:“好像开始变凉了。”
“秋天快到了啊。”
小春日和的收银柜台前,在那小小的玻璃缸中,两尾似红火般的金鱼正在游动着。
关键字:祈祷 作者:喵哩 评论:笑语
高蓝是位于图兰达中南部平原地区的一个人口约十万的中型城市,在奥古斯叛乱爆发之前,甚至没有人知道这里也有圣泉泉眼。但自从高地人寄生军团的大规模袭击爆发以后,人们发觉在很多不起眼的小城市和偏远的深山也分布着圣泉的水脉,只不过一直都被光辉骑士团的圣光守护者秘密的看守着,不为外人所知。在越来越多起城破泉毁之后,乱世中的人们开始远离那些拥有泉眼的城市,纷纷躲避到其他相对“安全”的地方重新生活。但是也有一部分人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或者无力迁移,只能在原来的城市惴惴不安的生活每日祈祷着寄生军团不会进攻这里。可随着高地人占领的区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城市面临着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灭顶之灾。
当高地人的军团出现在城市的北面的时候,观察到的瞭望兵第一时间敲响了警钟,把敌袭的消息传播开去。一部分人开始逃亡,而另一部分人则开始转入地下。为了对抗怪物的袭击,像高蓝这样位于图兰达军和高地人寄生怪物中间地带的城市,很多人采取了折衷的方案。大家在城市的地下挖掘深深的地洞,五到十户彼此串联,每次遇到敌人来袭,大家就收拾起食品、干净的水源,潜入地下,直到危机解除。依靠这样的方法住在贫民区阿基里和他的妹妹卢娜已经第三次躲过了怪物的袭击。然而这一次显然和以前的情况不同,持续了一天半的攻击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有胆大的市民,爬上了掩藏在墙体内的瞭望孔,观看战况。这些怪物今天似乎打算在此安营扎寨。除了那些进攻着圣泉防御点的主力军,其他的怪物特别是被称为晶魔人的那一种开始在街道中搜寻,每当发现隐藏在家中的人类就会攻击他们,把他们转变为新的晶魔人。不断有人被从地道中挖出来,被杀或者被寄生。见机不妙的人,都开始逃出了简陋的地下避难所,往城外撤离。当逃跑的人群哭喊着冲过这个位于贫民区的简陋地下通道的时,这个掩体的主人,被称为“斜眼”马扎尔权衡了一下眼前的局势,挥手让大家跟着一起撤离。马扎尔混迹在城市的最低层,依靠着一些不光彩的营生经营控制着也养活着十几个孤儿,他对于时局的判断总有着非常高的准确性,所以才能在这一片站稳脚跟。听到他的决定,洞里面的十几个少年抓紧挪动身子从这个简陋的闷气的藏身之所钻出去。阿基里也是马扎尔盗窃诈骗团伙的一员,他今年十五岁,对于他们这种生活圈子的人,已经是一个要为自己言行付全部责任的大人了。但是与其他的盗贼团团员不同的是,他还有一个只有九岁的妹妹要照顾。所以他得表现出双倍的卖力才能维持自己和妹妹在这个小团体中艰难的存活下去。卢娜和他一样有着同龄孩子所不具备的成熟,只是偶尔漂亮水蓝色大眼睛中还会飘过天真的神色。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每一个人都发挥出自己的极限体力,往着远离圣泉泉眼的方向狂奔。阿基里死死的拉住妹妹的手狂奔着,几乎要把瘦小的女孩从地面上拎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在这种狂奔的人群中一旦倒下,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而一旦你落后,就会成为怪物地牺牲品,没有人会为了保护你而放慢脚步。
一只青黑色蝎子形态的噬虫突然从旁边的街道跳了出来,正好砸在逃亡大军的正前方。来不及停下脚步的人,就如同自己送上门一样的被撕裂拍碎。仗着自己腿长跑在最前面的马扎尔这一次再也没有好运光顾他,刚打算掉头就被噬虫打飞了脑袋。尖叫着开始掉头或者分散转向逃跑的人们,随即发现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两只蜘蛛型噬虫把他们的左右退路也给阻断了。显然这是一次有预谋的驱赶行动,目的是把那些隐藏在地洞中的人全部集中到一起,方便处理。
阿基里咒骂了一下今天的坏运气,他在这片自己熟悉的地盘上左顾右盼,寻找着一切可以逃走机会。以往的怪物袭击可没有如此的组织性和策略,难道这次有人指使?果然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随着一阵沙沙的声响,从他们逃来的方向,一只更为巨大的蝎子型噬虫缓缓的走来,上面坐着一个贵族打扮的人。但是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无髓者——被洗脑的人类。今天的“围猎”,显然就出自它的手笔。无髓者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包围着众人的噬虫开始往中间聚拢,很快这一百多号人就被逼到街道中心这小小的一块空地上,等待他们的命运就是被转变为新的晶魔人。
突然大地传来了震动,一道暗紫色的光柱冲破了天空。面如土色的众人知道,那意味着又一个圣泉的泉眼被高地人攻下了。被影虫炸毁的泉眼,不但不能支撑图兰达魔法的运行,反而会释放出信息素,让这块区域的空气改变,变得更加适合高地人寄生军团生存。在高浓度的信息素环境下,哪怕是被这些怪物擦破一点皮肤,也会被迅速的感染。人群中不少人已经发出绝望的哭嚎,家人只能彼此依靠在一起,可惜除了紧紧地拥抱,他们谁也给不了谁任何有用的东西。
绝望中阿基里把妹妹死死的抱在怀里,听着她童稚的声音,不断的祈祷着星光巨龙的出现。这个天真的妹妹,听信了外面的传言,以为只要有最心诚的祷告,就会有奇迹来拯救自己。
噬虫的身后涌现出一批晶魔人,它们从噬虫脚下身边穿过,对着守困的人群举起自己扭曲变形的前肢缓缓的逼进。就在这时,原本被浓烟和灰尘笼罩的城市上方突然亮了起来,仿佛出现了一轮小小的太阳,刺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双眼。在无法睁眼的强光中,阿基里听到噬虫、无髓者和晶魔人发出可怕的绝望的尖叫,而那尖叫很快也嘎然而止。
当一切都归于安静之后,强光也慢慢的变暗了,大家纷纷抬头张望,发觉一只巨大的洁白的四翼巨龙以覆盖全城之姿悬在众人的头顶。四只覆盖着鳞片和羽毛的皮翼优雅的煽动,掀起的气流把残存的寄生怪物的躯体卷入了空中。灰砂和碎肢被卷成一个硕大的黑灰色圆团,然后被巨龙一口吞下。
众人正呆呆得望着这一切得发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得救了。突然间一声嘹亮的鹰啸响起,一只巨鹰从北方高速飞来,惊醒了众人,大家开始纷纷往建筑的下面躲藏,悄悄的探出头看天上的状况。雄鹰的尺寸应该也不小,不过对比庞大的巨龙,那鹰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只小小的朦虫。巨鹰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巨龙的面前,盘旋飞舞,不断地发出啸声,似乎想要做些什么。然而就在众人的视线中,巨龙突然开始变得透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完全消失在空气中。
因为巨龙的降临,笼罩在高蓝上空一天多的浓烟和尘霾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突然涌现的厚厚的云层。片刻之后,伴随着轰鸣的雷声,一场豪雨清洗了这片被高地人怪物肆虐的土地。洗去了它们所留下的一切痕迹。
那些刚刚被怪物袭击包入晶体外壳中,即将被转变的人类在大雨的冲刷下,外壳逐渐的融化。当他们从禁锢中挣脱的时候,发觉被怪物造成的伤口,全部消失了。绝处逢生的人们哭泣着跪在地上,在漫天的大雨里面感谢着奇迹感谢着巨龙。
在漫天的暴雨中,那只巨鹰在天空发出哀鸣,不断的盘旋,很久很久才往着圣泉的方向飞了过去。阿基里抱着妹妹在暴雨中小站了一会,当全身都淋透这神奇的雨水后,就带着她退进了一边的屋檐下。虽然是温暖的五月,但是不小心的话,也会感冒,他努力的为卢娜擦干脸上头上的雨水,但是小姑娘却还在真诚的继续祈祷着。
“好啦好啦,巨龙来过了,你也可以歇歇了。我们还要赶快回基地去集合。”阿基里一边为妹妹拧干衣服的谁,一边打断她的祈祷。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才不相信什么祈祷可以换来拯救的废话,巨龙今天的出现,只是大家运气好。如果祈祷真的有用,自己的父母就不会在一年前的袭击中无助的死去,那时候大部分人还相信只要真心的祈祷,就能召唤星光巨龙保护城市。可结果呢?
“哥哥,我相信星光巨龙能听到每个人的祈祷声音,只是它太忙了,所以不能回应每个人的祈祷。”卢娜停下了祈祷,看着还在前后忙乎的大哥认真的说。
“哦,是么?那为什么它一个月左右才出现一次阿?”阿基里随口接着妹妹的话题提问。虽然世道艰难,但是只要自己有能力,他还是希望能够保持自己小妹妹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一面。
“嗯……一定是因为杀怪物太累了,所以杀一次要休息一个月!”小姑娘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给出一个答案。
“好吧……就当你说得对,让我们一起感谢下辛苦救我们的神龙,然后我们回基地找其他人好不好?”阿基里露出被打败的表情,哄着她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和我一起祈祷!”卢娜的小手用力的抓住阿基里的手,一本正经的说。
“好吧好吧!”阿基里只好跟着妹妹蹲在屋檐下认真的做了一个无声的感谢祈祷,耳边传来的是卢娜清脆好听的声音:“亲爱的星光巨龙先生,感谢您今天救了我们大家,一次杀死这么多怪物一定非常的辛苦,我愿意帮您分担您的工作,请让我成长为伟大的战士,可以横扫这些可恶的怪物……”
“慢着!”阿基里被妹妹的祷告吓了一跳,他猛地睁开眼,摇晃着妹妹的肩头问:“你哪里听来的奇怪的祷告词?还要成为战士?”
被哥哥过激反映吓了一跳的卢娜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开口道:“我前些天偷听到有人说有能战胜这些怪物的人类战士,所以我就想成为那样的人,帮帮巨龙先生……”
阿基里低下头叹了口气,他当然也知道人们所说的是什么战士。但是从里昂大公叛乱把国家分裂成两个以后,在国王这边就只剩下了四位图腾骑士。那不是随便什么人说想当就能当的,不过这些东西就算解释了,九岁的小孩也不见得会懂。无力的好哥哥阿基里只能把这个话题含糊的带了过去,拉着妹妹的手往他们这个盗贼团伙的小据点走去。
据点的入口是一个破败的杂货铺后巷。在大雨造成的泥泞中走了一会绕过各种崎岖的小巷,他们终于回到了这个临时的“家”。兄妹两原本都是普通的中产家庭的孩子,在第一次的怪物袭击中失去了双亲。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被马扎尔收留。每日靠着阿基里在人群中偷窃财物上缴来换取糊口的一点粮食。但是阿基里知道,离开这里是迟早的事情,“斜眼”马扎尔科不是什么慈善家,他已经多次流露出的不怀好意的眼光观察着卢娜。要不是她实在年幼,也许早就被卖到妓院或者别的什么不堪的地方了。
可是今天,这个临时的家也被破坏了。可能正好有大型的噬虫从这里爬过,原本可以遮风避雨的简陋土坯房被破坏了一半。在大雨的冲刷下,更是一片狼藉。比他们更早回来的人,传递着头领马扎尔已经死去的坏消息。一群最大不过十七的少年们站在废墟之上,六神无主,不知道接下来能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们中年纪最大也是最强壮的一个开口:“从今天起,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另外找个据点,继续我们平时的生意!”阿基里退在一边的阴影里,看着这个团伙中最凶悍的一员“火药”扎克滔滔不绝的发表着就任演讲。他不像马扎尔是一个有控制力的人,暴躁而易怒,以往有很多次偷窃不成,反而变成了抢劫的纪录,但是最终总能靠强壮的拳头完成任务。扎克是个残酷的务实派,一直对于团伙中要养着不能干活的卢娜非常不满。眼见情况往糟糕的一面发展,阿基里在别人驱赶他们之前悄悄的拉着妹妹退出了这个住了一年的临时的家。
雨已经停了,经过这次的袭击,很多人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个城市。一路上不断有三三两两背着包裹正在撤离的人群。
阿基里看着撤离的人,咬了咬牙,做了一个决定。他带着妹妹迅速的在那些破损的无人的房子里面搜刮,把一切能找到的食物和有用的东西都收集了起来,又找了一辆虽然破旧但还算结实的手推车,把东西都给装了进去。经过一年的历练,阿基里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他知道所有最基本的生存下去的方法。不管如何,与其困守这里,不如去一个新的城市,也许能找到转机。他把妹妹抱上了手推车,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乡,然后头也不回的投入到迁离的大军之中。
作者:谢绽
免责mod:求知
阿娘就是外婆,她带着从小青青长大。
阿娘每天在五点起床,然后乘着太阳不烈在地里干活,采些时蔬炒了做早饭,接着洗衣,打扫,冲澡,最后换了干净衣服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念经。方言称念经叫“念弥勒(佛)”,简了就叫“念弥弥”。小孩子听了不理解,以为是“念咪咪”,于是问:哪儿有咪咪猫?
她有一个浅浅的无盖盒子,里面垫了金色的锦纶丝稠,上面放了印人物图案的黄表纸,四角自己用朱砂点了红点。顶面又放了棕黑色的佛珠手串。手串长长的,对折后两头朝里头卷着摆放,模样就像它也在盘腿打坐一样。不念或者是休息的时候,要把佛珠用另一块锦纶丝绸盖起来,似乎怕世俗生活污染了它。
虽然叫“念咪咪”,但是阿娘完全就是背的。当青青背下长长的《将进酒》,阿娘直夸青青聪敏,比自己厉害多了!但是阿娘能背十几篇长长的经卷,每一卷都像练习册一样厚呢。一开始显示用文件夹夹起来一页页翻着念,遇到生词就请青青帮忙查新华字典——“萨埵”是什么——然后在上面用铅笔轻轻写下拼音。Sa 飒,duo朵。
阿娘说:“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青青说:“结滴结滴,菠萝结滴,菠萝森结滴。”不怪青青,她学得很像。因为阿娘是用方言念的经,卟啰卟啰就像豆子跳一样,结尾都变成了轻的音节。
这念经的声音通常像一曲乡间的民谣,可偶尔也有热闹的时候。每逢重大的节日,一个人诵经诵不过来应有的任务量,村里的老太太们会互相雇,今儿全聚在你家念,明儿都全跑到她家,这时候还会要带上一个木鱼和铃铛。在这些节日的时段里,整个村子似乎氤氲着的祈求的呢喃声。
青青还小,节假里在家自顾自地玩耍,也没有人去指责她。她可以随意地看闲书,动画片,腻了就去村子转转或者去田地里溜达。她的世界简单到只剩下蓝的天,绿的庄稼与炒菜的饭香。家里人对她仅有的训诫就是:“要做个好孩子呀!“她担心,潦草地刷牙和不爱吃蔬菜,会使她变成一个坏小孩吗?
她问阿娘:“什么样的人是好人
阿娘说:“不怕吃亏,吃苦的人。“
她又问:“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呢?“
阿娘说:“因为上面有神在看呀。“
青青变扭起来,她觉得“好人“应该是自觉的”好人“。更何况,如果神每时每刻地观察你的一举一动,这是多么难为情阿。
阿娘说:“神看到你在做好事,就会来保佑你呀。“
青青点点头,感觉这倒是不坏。
青青找出了孟姜女的故事书看,看完了感觉不对劲。她提这书跑去找阿娘:
“为什么孟姜女和范喜良最终没有在一起,还都死了?他们不是好人吗?神怎么没有保佑他们!“青青半是生气半是得意地嚷嚷。
阿娘说:“孟姜女和范喜良是好人呀。“
“那为什么神没有帮他们?“
“神平日有时候会犯错误,漏看了一些。就像你写作业一样阿。“
青青又变扭起来,她觉得神应该更厉害一些,就像班级里每次默写一百分的学习委员一样,不应该犯错误,而且又是这么大的错误!她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悠悠地飘着几朵云彩,神会躲在云后面看我们吗,他能知道我此刻正在怀疑他吗?
阿娘问:“那你愿意去做坏皇帝吗?“
青青说:“才不要呢!“做了一个鬼脸,跑开了。可是,现在她又开始思考起来真正当起来的可能性了。她暗忖,”坏皇帝“这几个字就难看得要命,这就是她要拒绝的理由。一会儿,想明白了,她又开心笑起来,去卧房柜子上罐子里掏了两块饼干。
她吃了一块,拿一块给阿娘吃。阿娘正在念咪咪,她摆摆手,笑眯眯地指一指面前,表示自己正在念经。她一边还在忙着叠中元节要祭祖用的金元宝,比包馄饨的步骤多了最后的点红点。于是青青又自己吃掉了饼干,拍拍手上的碎屑。
她觉得,自己要比阿娘来得聪明,一定能做一个有好下场的好人——毕竟她在学校里看得书也是最多的。要问起做好人的理由么?青青静下来,闻见大堂里燃烧着的细香想着……阿娘见青青还待在这里,就将一小节软桃枝打了一个结,顺手递给青青。青青知道,那是一种祈福。
青青知道答案了。
阿娘希望她做个好孩子,而她希望阿娘开心,所以她要做一个好人。
面包店的盂兰盆节新品,售价依然是15円。外表看上去依然是常见的可颂模样∶金黄蓬松,两角尖尖,外皮酥脆,散发着浓郁的黄油焦奶香。可一旦将它切开,会惊奇地发现它的组织隐隐呈现一种奇特的六瓣莲花形状,令人会心一笑。
它诞生于盂兰盆节的前夕。在望向遭到破坏后一片狼藉的商店街,堇心碎不已,却也更加坚信大家绝不是在做无用功。安顿好受伤的哥哥后,有些疲惫的面包店主路过还算完好的厨房,突然回想起自己儿时跟外婆一起制作面包时,偶然碰上的一件趣事。
那时的她还小,和外婆一起制作面包时总会把话从耳朵边听漏出去几个字。只知道要将摊平的面皮折叠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折。于是她就像折纸一样,将面皮斜着对折,再对折……
结果当然是不尽人意,可颂的组织因为各种大小不一的气泡而惨不忍睹。正当堇有些沮丧的时候,外婆却笑着用手指着她手里的面包说∶“瞧,你在可颂里烤出了一朵漂亮的花哦。”
这是独属于初心者的宝藏。如今她将这份“奇迹”进行改良后再次复刻,献给所有永不放弃,坚韧不屈的灵魂。
vol.233「心经」《谁?》甄栩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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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有了意识的时候,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是谁呢?起初我照见了天地,于是就欣喜地以为“哦,这是我了”,后来才慢慢明白,虽然我照见了天地,然而我没有天地的阔远,所以天地并不是我。
之后我照见路过我的生物,照见飞鸟,照见鹿群,照见生机勃勃的世界,我又欣喜地以为,这是我了。可惜飞鸟会高飞,鹿群会远走,一切会重归寂静,影象只能短暂残留,所以他们也不是我。
在日复一日的思考中,渐渐的迷上了她,她不会远离,不会消失,她一直都在,在我身边。她应当是最美好、最温暖、最令人痴迷的存在了吧,在我并不如何阔远的心里,她如天上的太阳,哦不,她就是太阳,照耀我、填满我,令我沉醉,让我痴狂。
可是——我要说可是了,这万恶的、俗套的转折,总是将来之不易的美好切割地支离破碎。
可是,她太完美了,完美的存在总是招来太多的觊觎——虽然我也是觊觎者,但我一直觉得与别的什么不同,我可是唯一能够照见她的存在阿。
可是,阔远的天地出现了与她并肩的她,明明她那么丑陋,凭什么可以凌驾于我之上,比我更接近她,凭什么能借着她的光?!
我既可以照见天地,就能够照见她,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厌恶曾经引以为傲的通透,厌恶我怎么只能被动接受映照,厌恶和她一样的自己,厌恶被打上的烙印。
我也曾控诉,得到回响。
“你因我才得以存在,你就是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不异色色不异空,你我一体两面,为何执念,要被表象迷了双眼?”
我当然不信,我既已存在,就应当是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而不是谁的映像或是附庸。
就在此刻,下雨了,雨滴带着能够穿透灵魂的力量从遥远的空间坠落,打在脸上的时候往往会让我隐约间看到一些东西的本来面目。但是很可惜,那些瞬息间的明悟不足以让我明白,反倒是这一场雨和下一场雨之间雨水落点的不同让我摇晃,更加迷茫。
我曾不分昼夜的寻找辩驳的证据,在每一个遥望她、被她照耀、被她温暖的白天思考,也在每一个嫉妒她、厌恶自己、默默注视她的深夜踟躇。
我是谁?在反复思考后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我也曾不厌其烦的问,问每一只从肩头飞跃的鸟,问每一头靠近的鹿。
我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从僵硬的停顿和奇怪的表情中可以得知他们的困惑,尤其这个问题从我这里发出,这更加让被询问者迷惑。
是的,我可以映照出所有模样,解答所有人的困惑,却唯独照不见自己,回答不上自己的问题。
我又问了许多次,有的说,我是他素未谋面的伴侣,另一个说,我是他久别不见的故人,我身上杂糅着万事万物的映象,来自万事万物的印记覆盖我、钻入我、填满我、成为我,我的身上重重叠叠留下了太多印记,模糊了我、混沌了我、虚无了我。我越想看清我、找到我,反倒越来越抓不住我、远离我。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多久,久到无论是我爱的她还是避之不及的她都融化在我的身体里,成为被看见的,不知是谁的我的一部分。我不愿,我一心找到自己,揭开谜底。
如果一切都是他人赋予,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当雨滴再次穿透我,明悟的战栗在心里炸开,是不是我远离了她,就可以找到自己了?
于是我接受风的呼唤,被吹散、被抽离,蒸腾成明亮的雾在空中飘摇,我欢畅、我解脱,以为终于洗掉了那个声音留下的烙印,可以放开手追逐自我,独自遥望最爱的她。
但席卷而来的乌云将我冲击的支零破碎,裹挟着我冲向未曾设想的方向,我凝结成大颗大颗的雨水,带着可以穿透灵魂的力量击碎某个清浅的水潭。
落下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看见某个清浅的水潭,看见水潭中倒映着的阔远天地,看见水潭上空掠过的鸟,水潭中嬉戏的鹿,看见点亮我、照耀我、温暖我,支撑我存在希望的太阳。看见真实、清晰、柔柔发着光的月亮,也看到了某一场雨中破碎的月。
好了,那么现在,我是谁呢?
我是平静水面中升起的月,是水中飘摇的影,是可以倒映万物的镜,是愿化作空吻的霜雾,是滴落的雨,是表象、是空性。
她是谁呢?她是是天上真正的月亮,是高高在上,引动潮汐,遥远但真实的本真。
我们相互映照、相互依存,借着太阳的光,相互成就真正的我。
作者:江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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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她的白月光。”
阴风阵阵乱葬岗,幽兰鬼火围成圈,每朵鬼火后都站着一个人,我是第一个。
“登仙之路上惊鸿一瞥,那时我主持升仙大会,手持金莲仙人之姿。”遥想当年,我也是仙界实力与美貌并存的第一美男,“然后我死了。”
“我是她的朱砂痣。”与我相貌有七分相似的青年垂首捋平并不存在的衣摆褶皱。“入宗门后,小师妹拜入师尊门下,作为大师兄我处处指点、多有维护,熬了几十年,终于坦诚心意,互诉衷肠。”
这小子我知道,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天资卓越气度不凡,不看实力只看脸能排仙界第三。
“然后我死了。”是的,死在了告白后的下一瞬间。
“我是她的师尊。”童颜鹤发的男子苦涩微笑,眼底似乎有化不开的愁绪。
“我教导了她三百年,看着她从孩童长大。这三百年里,我失去了养育近千年的大徒弟,失去了精灵可爱的二徒弟,失去了沉稳可靠的三徒弟……我不能再失去她。”
他算是我的后辈,按理说应唤我一声师叔,曾经也是仙界顶尖的高手,不过看脸不如我。
“我护着她,给她法宝给她机缘,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抢天机阁给她抓回来养着玩。”
“然后我死了。”死在将星星送给她的当晚。
“我是她的原配。”黑衣金靴的男子满目戾气,变成鬼以后更显气质阴郁。“当年我秘境遭暗算,重伤恢复原型,本以为阳寿将尽,没想到竟是遇到天命神女。”黑小子原型是蛟龙,缩小化是黑蛇,被她捡回去当灵宠养,养了十几年。
“伤势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杀掉不自量力的癞蛤蟆。”
毕竟妖王眼里容不下沙子。
“我与妻子和和美美生活五百年,然后我死了。”
“我是她的好姐妹。”青色衣裙的少女在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中不显突兀,高挑身姿,明艳面容,很有我当年风范。
“我们是同批入的宗门,不过我比较有炼丹天赋,便去了丹峰。”少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那么娇弱却偏偏学了剑,隔三岔五地受伤,师门里除了废物大师兄外,谁都不待见她。我看不过去,便私下里接济。”
送丹药,送灵石,送灵宠,送机缘……但凡有的都分一半。
“然后我死了。”
“我是她的徒弟。”最后的少年顶着诸位前辈“关切”的目光,硬着头皮往下讲,“追师尊的人太多了,我作为小辈的,得替师尊挡那些烂桃花……”
“然后我也死了。”
少女白了少年一眼,“你那是自己作的。天才地宝灵丹妙药不加区分一股脑往嘴里塞,你不死谁死。”
少年反驳,“还不是你往师尊的丹药里下毒导致的!你不下毒,我不验毒,怎么会死?”
“这话不对,”妖王打断少年,“她那不是丹药中毒,是我下的血咒。我死后,要她日日心如刀绞。”
少年疑惑,“那为何会吐血呢?”
“那是她强行容纳不属于自己的机缘,遭受了反噬而已。”白发师尊闭目,情绪无丝毫波澜。
“什么机缘?”少年继续问。我知道他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接触到未知领域的知识,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像个大傻子,很有意思。
“她杀了我,取走了我的灵龙骨。”朱砂痣苦笑,指了指自己有个大窟窿的胸口,“用手生掏的。”
“要是当初为师能早日发现……”白发师尊对着朱砂痣道歉,“你师弟和师妹也不会惨遭不幸了。”
“所以,”少年深吸一口气,盘清整件事情经过,“师尊她杀害自己大师兄抢夺仙骨,然后又如法炮制的杀害了其他师兄师姐,白发前辈本想借天机阁的手,不沾因果杀掉师尊,却被被妖王大人击杀。”他转头看向妖王,“然后您跟师尊结成道侣,一起生活五百年,那您又是怎么死的?”
妖王嗤笑,“她与我结合不过是为了镇压那块抢来的灵龙骨。蛟龙也是龙,我的内丹可是无价之宝,她的灵丹妙药。”
“杀人夺宝而已。”少女接话,“这事儿她干了也不是一两次了,熟门熟路呢。”
“您也是?”
少女又白了少年一眼,“你当她是如何炼化那仙骨和妖丹的。”
见事情捋得差不多了,我也实在按捺不住内心好奇,“你们到底喜欢她什么?”兴许是我与她的交集只有那一眼,对她的印象只是一个脏兮兮眼神还很凶恶的小孩儿,根本没觉得哪里有吸引力。
“让人有保护欲?”少女条件反射回答。
“责任所在吧。”朱砂痣点头。
“胸有城府。”白发师尊也找到了理由。
“温柔体贴。”这是妖王发言。
“实力强大!”这是少年的回答。
“所以前辈,您是怎么死的?”少女好奇。他们所有人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而死,或被蒙骗或被利用,只有我跟她没有任何交集却仍旧死了。
但这事儿吧,说来好笑,好笑到我能再把自己笑死一次。
“其实我没死。”确切的说是没死透,还能复活。“因为接下来的剧情是——《我与死而复生的白月光HE了》。”
这是一个她爱我,而他们爱她的故事。
“看在咱们姑且算情敌的份上,”我笑着道,“我一定第一时间把她送下来,与大家团圆。”
到时候好好问清楚,她到底爱谁。
混乱的黑帮袭击事件,最后被余威犹在的国木田佐纪制止。她不仅拦下了砸店的黑帮,同时也阻止了某人几乎算得上是绑架的拐带。经过她的协调谈判之后才让这对某种意义上相处了五六年却完全没有恋爱默契的欢喜冤家达成一致——维克瑟伦终于放弃直接把他的未婚妻绑回庄园的想法,而悠悠也不用再忍着悲伤和愤怒把枪抵上曾经爱人的额头,以此来断绝这段原本应由家世维系的感情。
到底是否要维系两个人的婚约,应该再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决定。国木田佐纪如是说。
于是她拿出了一张传单和商场20%的打折券塞到悠悠的手里面,然后意有所指地说。
“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要真正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策,人必须要两条路都走过才能判断。无论是想选择人吉,还是百货大楼,只有设身处地的去走一走,才能做出选择不是吗?”
“人生是这个道理,恋爱也同样是。”
“不要轻易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项,因为年轻时候的每一刻都是让人珍惜的时光……不是吗?”
在奶奶的劝告之下,悠悠决定和自己单方面分手的未婚夫进行一场探访百货大楼的特别旅行,于是她带着传单和维克瑟伦一起来到了四条UFO百货大楼。
在维克瑟伦的强烈要求之下,悠悠换上了他特意叫人准备的大正风洋装。裙子主体是翠绿色的,在上身做成交领和服的款式,附上精致小巧的白色披肩。颇有少女感的蝴蝶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锈着白山茶的裙摆在行走间轻盈地飘舞,如同一场与游人不经意间擦肩而过的落花。而维克瑟伦则是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西服,入乡随俗地披上了颇具日本风情的羽织来与悠悠相配,在他胸口的袋子里还特意露出了怀表的表链。
维克瑟伦难得好心情地给自己周围的仆人都放了假,他本来想留下管家,但是悠悠坚持继续亲力亲为地照顾维瑟。好吧,其实悠悠没有这么说,可是敏感的维克瑟伦早就感受到了她不赞同的眼神,所以不得不为了已经脱离资产阶级的未婚妻放弃一下自己的少爷病。
两个人并肩漫步于京都最繁华的四条大街,在那里现代化的摩登大楼矗立在最中心的位置。维克瑟伦的管家早早通知了大楼的人过来接待他们,所以两人一踏进约定的入口,就有亲切的店员兼翻译专门前来接待,带他们到贵宾接待室。连沙发都喷着特质的花果香水,昂贵的进口点心就像一块普通的茶饼一样摆在可以随手取用的地方。店员们轮流捧着各种时装、香水、新奇的西式小玩意,这本该是悠悠早已司空见惯的景象,坦白来说,这才是她习惯的场面。西方化的生活,与世界前沿同频的潮流,精致华美的衣裙和做工讲究的吃食……维克瑟伦又一次把她带回了她曾经的世界,在众人簇拥之中被献上一件又一件标准化的优秀商品,而她只需要看眼缘和心情随意取用——这些可能轻轻松松就会超过普通的一家三口一年家用的东西。
维克瑟伦懒洋洋地靠在悠悠身上,像一只粘人的大狗,闭着眼睛连半点视线都懒得分给这些。他随意地说道。
“Pack quelques choses les plus chères, puis le reste dépend de son goût, l’argent a été payé à l’avance(包几个最贵的东西,然后其他的看她喜欢,钱已经提前预付过了)”
然后他捏起一块法式曲奇喂到她嘴边。悠悠不想吃,他就用无辜的眼神一直盯着悠悠,也不管周围店员的眼光。直到她乖乖地吃下那块饼干,他才满意地粘在她身上继续打瞌睡。虽然他的秋夕子已经不再喷香水,但是还是有种让他十分安心的味道。在她下落不明的时候,维克瑟伦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每天都在砸东西。以至于管家都不敢在他的房间摆任何的古董,因为他生起气来连他父母的画像都砸了。
悠悠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微妙的觉得非常没有意思,于是她摸着维克瑟伦的头发说道。
“真抱歉,但是麻烦大家先下去吧,等他睡醒了我们再挑。”
店员们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还是尊重了他的想法,自己去忙自己的了。人一走光,维克瑟伦就得寸进尺地干脆躺在了悠悠的腿上,用最无害的语气调笑道。
“Si vous voulez être seul avec moi, chérie?(这么想和我独处吗,甜心?)”
即使维克瑟伦特意涂了粉来遮掩自己的疲惫,也被悠悠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了。所以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安静地把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温柔地说。
“Si si fatigué, pas besoin de continuer dur.Dormez, visser.Je suis ici pour vous, ne vous inquiétez pas.(如果这么累的话,不用硬撑了。睡吧,维瑟。我就在这里陪你,别担心)”
伴随着维克瑟伦平缓的呼吸,小泉悠悠的世界又一次陷入了安静。再一次回到上流社会的感觉怎么样呢?坦白来说,小泉悠悠在自己生长的环境当中,感受到了微妙的陌生和不习惯。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受,她只知道自己每走到一处想念的都是另外的景色。在这精致华丽的外衣之下,真正制作这些人挥洒着汗水,热情地吆喝着招揽客人……曾经被他们用简单的庶民二字遮住的世界……
人的一生都在渴望着连接。与世界连接,与社会连接,与他人连接……人在这种连接中相互影响着感受彼此的存在。但是维瑟和过去的她只懂得自上而下的控制,好像以为金钱就可以轻易买到他人的情感,自尊乃至灵魂。所以他们对亲手创造着链接之人嗤之以鼻,似乎只要掌控制所有的喉舌就可以颠倒黑白,就可以抹杀他们用汗水和人情构筑社会的伟大。
因为她已经体验过了真正的世界。在那个不起眼的商店街里,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链接原来可以那样紧密。而当她又一次踏入曾经的生活的时候,她也从未如此清晰地发现自己过去的生活是那么可笑,好像那些店员……生命中大部分的其他人都是一件工具,但是事实上他们不是。
这些商品不是从货架上面长出来的,而是有人付出了劳动来制作。当钱不再是钱,只是一个数字的时候,它的幻觉就开始变得像毒品一样致命。因为人会难以抑制的对周围的一切乃至于对自己也产生轻蔑,轻蔑着这样虚幻的东西却可以操控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但是值得被轻蔑的并不是这些生命本身,而是企图这么做的那个操控者,当那个人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他或者说她,就已经彻底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分离。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空虚感。她抱着维瑟,感觉自己就像在抱着一个空洞又华美的娃娃,她已经挣脱了这种束缚,但是他还没有,他坚持希望她回到那个世界。
可是她早已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