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1
关于拉斯特淡忘的过去,或许不重要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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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特仰着头去看他身边那个女人。女人的脸隐藏在黑色皮质的兜帽下,他几乎看不清女人的表情。他有些瑟缩,屈膝跪地,在大理石像前将头颅埋进两手之间。额头紧紧贴着地上冰冷潮湿,刻满了文字的石板。他不知道那种潮湿是因为洞穴里奔涌的瀑布溅出的水花,还是湿透了自己浑身衣物的冷汗。
女人在带他进来之前严厉地叮嘱过他,不可以看大理石像的脸。他们最高只允许注视石像的脚背,多一厘米都是亵渎。至于亵渎的后果,女人让他最好不要知道。
他本来有些不以为然,但迈入洞穴的那一刻,他没由来得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他感觉到愤怒,仇恨和轻蔑。
那石像上披挂着层层叠叠的彩色纱帐,还缠着许多宝石,骨头碎片,干枯的手掌和脚掌,还有很多看不出形状的人体组织,这些东西乌糟糟地拖到地面,不用抬头就能看见,带着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死亡的味道。后来拉斯特回忆起来,那上面还挂着许多新鲜的,各种生物的眼球。
大部分进到洞穴里的孩子并没有出来,只有少部分出来了。能够出来的孩子都对里面发生的事情三缄其口,甚至大都不会再跟没有进过洞穴的孩子有来往。
在女人指示他跪下后,洞里一片死寂。说死寂并不准确,远处的瀑布奔流如雷鸣,回声几乎震聋他的耳朵。可是除此之外,洞里却连任何一个除他自己之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没有。这很不正常,拉斯特的五感在同龄人里是最出众的,可他甚至感受不到他身边那个女人的脉搏。除了他自己,洞里的所有人都好像一瞬间死去了一样。
灭顶的恐惧淹没了年幼的拉斯特。他将头埋得更低了。身边破烂不堪的纱和残肢挂件窸窸窣窣得动了起来,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顶。离他最近的那个女人垂手站在他边上,其他人离他更远,拉斯特不敢想是谁碰到了他的头。
好在那只手并没有停留,只轻轻抚摸一下便离开了。然后,拉斯特身边的盘龙虬枝缓缓退后,露出的空地上留下了一长一短两把通体乌黑的剑。
拉斯特用余光偷看那两把剑,他意识到,剑身的黑色来自于包裹在剑上的,浸透了血渍的纱布。那种纱与石像上盖着的应该是同一种,只是干涸的血迹隐藏了原本的颜色。
“拿着吧。”
女人突然出声。
拉斯特赶忙将两把剑拢到怀里紧紧抱着,那剑上的腥臭熏得他直想呕。他小心抬头去看女人,女人的脸依旧藏在兜帽下,看不清表情。兜帽上两条流苏微微颤抖着。
拉斯特看着她死死紧握成拳的手,很想伸出手去牵住,可是女人看起来没有拉他的意思,拉斯特只好继续两只胳膊抱着剑,等待下一个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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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准时从拉斯特的胸口踩了过去,跳上窗台。拉斯特睁开眼坐起来。
梦里的阴冷潮湿忽然褪去。
教会的晨钟余音悠扬。
拉斯特把前一天从教堂外的小河里偷偷捞的小鱼扔进水里煮。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真是过得太令人崩溃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吸血鬼的自己还要日日为了一只不知道怎么来的猫开火。教会猎人大都连生火的工具都没有,血族骨子里不喜欢太阳,不喜欢滚烫明亮的东西。
按说猫也不喜欢滚烫的东西,但是猫讲究,简直不可理喻。但是那是猫。
拉斯特走访了纳塔城的居民,顶着一片或恐惧或质疑的目光才弄到了一个迷你小灶,人类骨子里总是惧怕吸血鬼,即使是带上项圈的吸血鬼。拉斯特很想说,我不吃人,但他最后只是闭上嘴没有为自己辩解。小灶可以放进自己的单间而不被管理员找茬。虽然就算被找茬也不能怎么样。
猫对水煮鱼还算满意,很快把鱼肚子吃完了,把鱼头和鱼尾扔回锅里。
教会给他安排了一个轻松的工作,用来填补他两个外务工作之间的闲暇时光,可以稍微赚点外快。申请保护的对象是一个人类医生,此人在吸血鬼和教会中有不少风言风语,不过拉斯特不是很在意,而医生显然也对他毫无社交欲望的冷淡态度感到满意。
医生是个安静的人,最近的爱好从把人类的大脑切成方块变成了看一些剧情令人欲言又止的小说。拉斯特充满职业道德得对于医生的新鲜脑仁来源和小说内容保持绝对缄默。
拉斯特从窗口往外探头,四周一个鬼影都没有。猫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拉斯特松了一口气,没有开门,将两把武器插进皮质的剑袋,戴上兜帽,从窗口一个翻身越上屋脊。
吸血鬼敏锐的五感让他可以一瞬间探知方圆数十米内的活物或者移动的物体。拉斯特在屋脊的烟囱后蹲了一会儿,才轻轻起身加快脚步往目的地跑去。
一些之前剧情的后续
主要是忘记了让小猪还耳坠这个重要剧情只好在这补上【
擅自被我借来用的玛歌麻麻和艾薇,如果ooc了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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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露缇娅,你的闭门思过于今日结束。”
玛歌修女以手语诉说着,门外射进房间的光线将她的脸庞隐藏于阴影之中,无法分辨她此刻是什么表情。
只不过,一句话结束,那双手仍停在胸前,似乎在思考还要不要说些什么,于是露缇娅也只是静静等待着。
“那个猎人前几天已经恢复了意识,”过了一会儿,那双手才又灵巧地翻飞起来,“结束当日的修行后,你可以去看看他。”
露缇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犹豫了片刻,怯生生地向前挪了挪,打量了一下玛歌修女的神情。
而一贯面色淡然的玛歌脸上,似乎比平时看上去要柔和了些。
这才确认自己并没看错,已经消失了许久的笑容终于回到了她的脸上。
转眼间,距离那个混乱的黄昏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时间。
虽然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骚乱,但考虑到尚在进行的赦罪演武,以及除了一位猎人并未出现其他伤员的状况,教会方面就将这起事件作为意外压了下去。
作为当事人之一,露缇娅并未因此受到责罚。但她却主动找到玛歌修女,希望接受惩罚。
无论别人怎么说,露缇娅很清楚自己才是一切的起因,毕竟阿沙尔是冲着她来的。
玛歌修女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同时,她也答应露缇娅去为担任圣女护卫的蓟草求情,减轻对她的惩罚。
从那天起,露缇娅就被单独关进了悔过室,每天潜心祈祷,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如今终于结束了闭门思过,重新回到秋日温暖的阳光下,竟让她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露露!可算又见到你了!”
跟在玛歌修女身后刚一回到圣女们的房间,一个影子就扑了上来。
露缇娅只来得及捕捉到艾薇唇上一半的意思,对方就已经把她牢牢箍进了怀里。
作为同年进入教会,又一起被选为圣女的同期,她们的关系在圣女中也算是比较好的。再加上艾薇喜欢照顾人的性格,也难怪她会迫不及待地扑上来迎接自己,恐怕她已经在门后等了好久了吧。
“你可算回来了,露露。那些小姑娘还以为你被拉去献祭了,天天哭着说没来得及跟你道别什么的。屋里少了一个人,晚上大家都提不起兴致……哎哟!”
玛歌修女的轻轻一拳适时打断了艾薇的唠唠叨叨,让露缇娅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她并没能完全接收到艾薇传递的信息,但看看那些满脸关切围上来的小姐妹,也能明白她们是在担心自己。
我不光害得雷涅受伤,害小蓟因我受罚,还让大家这么挂心……
尽管露缇娅在脸上挤出笑容让他人放心,心里却又沉重了起来。
好在这时玛歌修女挥了挥手,示意圣女们该开始今天的修行了,才没有人察觉到露缇娅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当一天的苦修终于结束,露缇娅迈着有些急促的脚步向医务室走去。
那天的骚乱之后,她并没有机会再见雷涅一面,只是听说他被蓟草带回了大教堂接受治疗。
而被阿沙尔重伤的他,终于在数日前恢复了意识。
尽管歉意让露缇娅有些不知该怎么去面对雷涅,但想探望他的心情还是压过了心中的纠结。
医务室就快到了,露缇娅张望了一下,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听到脚步声,露西娅嬷嬷转过身来。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她的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
“来看雷涅?”
嬷嬷仅以口型问道。
露缇娅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掏出纸笔,快速写了几个字。
“他还好吗?”
可不知为何,露西娅嬷嬷脸上竟浮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他……很难说是‘还好’。”见露缇娅脸色有些变白,嬷嬷赶快补充道,“不,他的身体恢复得很顺利,只需要再静养一阵子。只不过……”
嬷嬷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则飘向了一旁的室内。
露缇娅看得出,嬷嬷的眼里无疑是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的。
于是她也不禁上前一步,从虚掩的门缝里偷偷打量起医务室里的样子。
只见雷涅正一脸无奈地坐在病床上,他两只手上都打着石膏,应该是被阿沙尔打断的。
因为无法使用双手,就连进食、更衣等最基本的日常操作他都无法自己完成。
而此刻那个正明显摆着一张臭脸给他喂饭的,正是露缇娅在教会猎人中的好友蓟草。
看到这,就连露缇娅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其实平时都是我来负责照顾这个浑小子的。”露西娅嬷嬷拍拍她的肩,笑着对她说,“刚才我有点事必须离开,就拜托蓟草来代个班……不过看这样子,很难说他俩谁更不情愿。”
确实,雷涅对血族的厌恶露缇娅最清楚不过了,就算知道教会猎人不是敌人,但那种源自本能的抵触也没那么容易消失。
而蓟草从一开始就对雷涅没什么好脸色。在她看来,有雷涅跟着还会闹出那种状况,自己也因此受了罚,没给他补上几拳就已经算客气了。
这两个人就这么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时不时还互呛几句,就算露缇娅听不见,光看气氛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在放狠话。
“郁闷的心情可不利于伤势的恢复。真没办法,我们还是去救救那个重伤员吧。”
露西娅嬷嬷看来也总算看够了热闹,敲了敲门,然后故意侧过身子,让露缇娅先进去。
“师父你可算回……露露!”
雷涅的抱怨在看到露缇娅后立刻就被抛在了脑后,他似乎很想迎上来,但刚一活动身体就扯到了伤口,浑身颤抖起来。
露缇娅吓了一跳,赶快跑到床边扶住雷涅,关切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我没事,就是有点激动。”
尽管脸上都是冷汗,雷涅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好像还想抬手摸摸露缇娅的小脑袋,但在看到自己那两根“棒槌”后就老实地放弃了。
“雷涅,你这家伙没事吧?”
由于露西娅嬷嬷还要忙着收拾病房,蓟草只好临时担任起露缇娅和雷涅间的翻译。
“喂,这绝对不是露露写出来的话吧。露露你放心,我身体壮得很,这种小伤不算什么。”
“可你脸色看起来还是跟快死了似的。”
“你倒是照着露露写的字念啊!”看露缇娅还是满脸担心,雷涅不由叹了口气,“我脸色不好只是因为我最近没休息好,你也知道这里来来往往的吸血鬼很多,我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对不起,都是我……你说什么呢露露!这家伙会受伤只是因为他技艺不精!才不是你的错!”
“啧,虽然这小鬼说话不好听,不过这确实不是你的错。明明是那个浑蛋吸血鬼突然找事!”
雷涅和蓟草突然一左一右凑了上来,强硬地打断了露缇娅的自责。
“下次再让我遇到那混账,我一定要把他切成臊子再拿到太阳底下暴晒!”
“算了吧,再来一次你也只有被暴揍的份。要不是你那个师兄及时赶到,你搞不好……”
发现露缇娅的脸色又变得不太好,蓟草赶快停住了话头。
“对、对了!”雷涅也及时插了进来,“真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是我师兄!听说他还帮了你一把?”
尽管很生硬,但雷涅的转移话题还是起了作用。
那时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混乱中露缇娅甚至没有找到机会向那个人道声谢。
“那个人是雷涅的师兄?”
“没错,他也是我的弟子。”收拾完的露西娅嬷嬷也走了过来,“虽然年纪比雷涅小很多,但却比他早入门,所以是雷涅的师兄。不过我也没料到,你们师兄弟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嬷嬷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端上了一盘烤饼干。拜她所赐,病房里的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
一直等到太阳开始西沉,露缇娅才告别了雷涅。
她本打算就这么直接回圣女的房间,但露西娅嬷嬷拉住了她。
“露露,其实我那个笨蛋徒弟也还留在大教堂,他想再见你一面,你有时间吗?”
毕竟算是帮过自己的人,露缇娅也想向他道谢,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她按照嬷嬷的指示在一处角落里的花圃边等着,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不、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
那个金发的青年跑得很急,来到露缇娅跟前时还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
这还是露缇娅第一次有时间仔细端详他的样子。尽管看起来比自己大了好几岁,但青年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的痕迹,并不会让露缇娅产生距离感。
她赶快摇了摇头,然后拿出了纸笔。
“那天,谢谢你帮了我。”
看到她写下的文字,青年却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
“那、那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如说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没有的事。如果没有你在,雷涅一定会伤得更重。真的很谢谢你。”
“唉,要是我能更早赶到就好了……”青年叹了口气,“对了,其实我有事想要问你。”
露缇娅疑惑地偏过头,静静等待着下文。
“那个……假面舞会那晚,也是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露缇娅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怪不得那天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青年,仔细想想,他确实就是舞会那晚和自己匆匆打了个照面的人。
“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是圣女,还那么轻佻地向你搭话!我是说我那时以为你就是一位普通的修女……不对!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并不普通……啊啊也不对!”
青年手忙脚乱地想解释什么,却越说越语无伦次。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样子,露缇娅竟觉得今天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巨石消失了。
“对了,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个!”青年似乎终于找到了头绪,拿出了什么递了过来,“这个,是你掉的吧?”
只见他摊开的掌心中,正躺着那绿水晶的坠子。
我的耳坠!
露缇娅赶忙取过坠子端详起来,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行为有些不礼貌,又慌忙低头向青年致歉。
“没关系没关系,不如说我早该还给你才对。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再见你一面……咳咳我是说,拖了这么久才还给你实在不好意思!”
露缇娅看着青年手足无措的样子,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什么递给了他。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青年愣了片刻,又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露缇娅慢慢写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次青年彻底傻了眼,看看纸上的字又看看露缇娅,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不好意思,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尽管听不到声音,但他的笑容仍感染了露缇娅,让她也吃吃笑了起来。
青年边笑边比划着借过露缇娅的纸笔,在露缇娅娟秀的字迹下方留下了他略显潦草的文字。
“我是尤莱亚。”
“而我是露缇娅。”露缇娅凑到他身边,直接在他捧着的本子上写道,“谢谢你今天来见我,我很开心。”
露缇娅微笑着抬起头,正对上尤莱亚看着自己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晚霞的映衬,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刚才红了不少。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陌上花发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哎,缓缓归。”
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一阵悦耳的歌声。唱的人喉清嗓嫩,让人不由得侧耳倾听。
就是在这一瞬间,那个黑衣包头的人瞅准了破绽,手腕疾抖,将廖如寄手中的刀打落在地。廖如寄一惊,黑衣人趁势攻了上来,恍神之中,已将廖如寄压倒在地。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黑衣人狞笑,廖如寄手腕被扭,颈上横刀,心里万分苦楚,道:“是我技不如人!我包裹里只有十两银子,你若想要,拿去好了!”
“果然是穷酸书生,没什么油水!”黑衣人拎起包裹,觉得不甚沉重,气得啐了他一口,忽然转嗔为喜,从廖如寄腰间拾起一块玉佩:“哟,这玩意儿倒是能卖几个钱……”
“那是我娘的遗物!”廖如寄凄惨地叫了一声,欲待挣扎,却怕着压得更紧的长刀,只得哀求:“好汉,你行行好吧……”
黑衣人冷笑,才要开口,忽然,有人发问:“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听声音正是刚才的歌者。两人同时望去,烈日下先看到一叶飘扬的紫裾,随后是贴在黄衫上的碧玉长笛。黑发结鬟,脸秀眉弯,十分端丽的一个少女。
“小娘子,行路在外,我劝你一句。”
廖如寄失声叫喊。长刀划过他的脖颈,血迹沾染刀锋,在日头下发亮,直指少女。
“少管闲事。”
她稍稍抬眉,脸色不愉。“这是闲事?那么这书生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你干嘛又去招惹人家,你不也是在多管阎王的闲事么?你管得,我管不得?”
“小娘子!”廖如寄见势不好,连忙叫道:“你还是少说几句,快逃命吧!歹人!你,你冲我来!”
黑衣人已冲向少女。廖如寄心一凉。脸上一热。
是热乎乎的血溅到了他脸上。黑衣人喉管被长笛刺入,双眼圆睁,嘴唇张合着却只能吐出带着腥味的气流,长刀颓然跌到地下。少女依然一身鲜艳夺目的紫裙黄衫。不动声色地抽出笛子,仿佛没听见黑衣人喉头咯吱咯吱的声音,细心在他衣服上拭净血迹。她斜溜了廖如寄一眼。
“书生,还不起来?”
“我……哦哦哦!”廖如寄连忙翻身坐起,心脏还疯狂地跳个不停,哆嗦着手撕下一块里衣包扎脖子。好在伤口不深,没什么性命之忧。他对着少女跪拜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小生廖如寄,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我叫莘瑶瑶。”她道,“不必跪拜,我救了你的命,要的不是大礼。要你的一样东西。”
“啊?可小生身无长物……包裹里倒是有十两银子……”
“现在的书生怎么越来越穷了。”莘瑶瑶喃喃。廖如寄听不真,问道:“莘女侠,你说什么?”
“没什么。但我不要你的银子。”
廖如寄在身上掏摸了半天,最后无奈地捧出那块玉佩:“小生身上只有这个了……”
他摊开手掌,日光下那块玉润得像一汪绿水。莘瑶瑶接过,挂在自己的腰间。她心中默念:“我的紫裙是跟那个姓邵的讨来的,黄衫的料子是李家的馈赠。玉笛是陈二郎,花簪是徐七娘。现在是这块玉佩,这是廖如寄。”
廖如寄巴巴地看着她。莘瑶瑶一抬头就看见他那双眼睛,又殷切又可怜,她都觉得有些不忍了。她拍了拍他伸出的手,道:“这就算是你的报恩了,只此抵过,咱们后会有期。”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多谢姑……莘姑娘!”廖如寄在她身后喊:“姑娘好走!”
莘瑶瑶拐了个弯就不见了。廖如寄垂下头,手摸着腰间,想起母亲,觉得心中又酸又痛。他一转眼看见了黑衣人的尸体,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去就是一脚,谁知用力过猛,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他爬起来,坐在地上,埋着头,眼睛里一片干涸。
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他回过头,地下赫然是他那块玉佩。抬起头,绿树中划过一片紫色的衣角。廖如寄连忙拾起那块玉佩,一边喊着“莘姑娘”一边追了过去,却只见榛莽中四顾茫茫。
大火连天,仿佛一直要烧到夜幕。熊熊火光中,烧灼的哔剥声不绝于耳,逃出来的人脸仿佛在流动。
莘瑶瑶大喊:“第七个!”她拖着瘫倒在地下的一个青年现身,几人爆发出哭嚎,奔了过去。莘瑶瑶接过一个中年妇人递过的黄金玫瑰簪,随手插在发上。她头上已新插了数支花钗,都因动作剧烈而颤摇不已。
那些人都围着地上的青年,没有人在意她,而莘瑶瑶也已拿到她需要的,便独自走开了。走不到三五步,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提着一桶水,气喘如牛跑过来的人。桶落到地上,水撒了一地,那人也不管,只是愣愣地看着莘瑶瑶,忽然大喊:“莘——”
莘瑶瑶立刻堵住他的嘴,呵道:“噤声!”她把他拉开,火光渐远,到了路口,停下来几乎要叹气。又是这个书生……她的心中已有预感。
“莘姑娘,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路过,看见他们家着火了,就想去找口井……”他看着莘瑶瑶头上的花钗,道:“莘姑娘,你又是在见义勇为,是吧?”
他俩从路口处开始,找了酒家坐下,要了一壶白酒,一盘牛肉。对酌时莘瑶瑶不断地向他重复,自己并不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人,自己的所作所为,皆为求财。喝了几杯酒,她脸红耳热,手指不耐烦地揪扯着自己的衣服。
“这些,这些,都是别人的馈赠。”
“可是莘姑娘,你要的这些馈赠,跟你所施的恩情相比,那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多豪迈的胸襟啊!”
廖如寄看着她又喝一杯酒,伸舌头道:“莘姑娘……”
“胸襟豪迈……”
莘瑶瑶又喝一杯酒。
“那也是有所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凭的是一腔热血,而我仗笛相助,却是为了你们的回报。你谬赞我了,你太像个书生了。”
“也许吧,但莘姑娘,你酒喝得太猛了!”廖如寄按住她的手。
莘瑶瑶哼笑。“你以为我醉了?”
“一般这么说的人都醉了。”廖如寄小声嘀咕,在莘瑶瑶看过来时赶忙说道:“不不不!只是天色太晚,我们该安歇了,莘姑娘,你住在哪里?”
莘瑶瑶没有回答。她眨着眼睛,又要去拿酒,廖如寄暗叫不好,赶紧将杯中的酒自己喝了,扶着莘瑶瑶来到自己的下处。
莘瑶瑶倒在床上,他就在桌子上趴着,酒力上来,也睡过去。
醒来时,廖如寄还以为是清晨,看到桌上昏暗的红烛才慢慢反应过来。莘瑶瑶和他对坐,倒了一碗酽茶在喝。
他忽地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问道:“莘姑娘,你醒了?”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慢慢从袖中掏出玉佩,推到莘瑶瑶面前。
“把你灌醉,真是抱歉!这是我的玉佩……那天你走后,我就后悔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玉佩虽然是我母亲的遗物,但我想,我母亲与我,原不需要这些外物来证明。既然你想要,我给,那是自然的事,我想我母亲要是知道你救了我的命,一定也不会吝惜她的玉佩的。”
莘瑶瑶捧着碗,大口喝着凉茶。她面无表情,放下碗,忽然问道:“那假如我跟你要别的呢?”
“姑娘所求,都可以。只要姑娘不是要我的命!”
“哈哈。”她这下真笑了几声,“书生,廖如寄,你猜对了,我还真就是要你的命。”莘瑶瑶站起身来,走到廖如寄面前。对方“啊?”的一声,颦眉蹙额,连连摆手,那样子看起来像要跑似的,却又强自按捺着,坐在原地。
莘瑶瑶拿长笛戳了戳他的眼皮:“闭眼。”她不欲看见他那双可怜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跑呢?”
“姑娘武功高强,就如仙人一般,即使我想跑,又怎么跑得过呢?何况……我这条命是姑娘救的,唉!姑娘若是真想要,我似乎也不能不给……”
笛子离开了他的眼睛。他紧张地等待着痛苦。
却是轻轻的一个吻落在他的双唇。他惊讶睁眼,膝盖上就是一沉。莘瑶瑶坐在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脖颈。她吻技稔熟高超,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手按住肩膀推开她。
莘瑶瑶问道:“果真吗?还是你心里就觉得,我不会真的杀你呢?”
“我……”
他脸又红了。莘瑶瑶头埋在他的肩窝里,笑了。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她想,从我不接受他玉佩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情就不言自明。
有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曾经也是没有接收的馈赠,因缘分纠葛而牵手的人,最后只落得仍是这样一介孤身,天上地下,生死永隔。不为别的,只为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的身份,不同于你。不同于凡人。”
“玉佩也是可以的。你自己。也是可以的。你要选择哪一种,都可以。”
他的眼光只动摇了片刻,就像无风之烛那样,又稳定了下来。他张口欲言,莘瑶瑶拿手指抵住他的嘴唇。
“现在先别说。”
她抱住他,脸靠在他胸前,回忆起上一次,上一个人。结局已定,总之是分离。但她嗅到他身上的酒气。
已经知道酒的味道,为何还要喝呢?已经知道荣名利禄一把火烧得干净,读再多书最后仍然是一个死。但有些事还是要做,如飞蛾扑火。
房中的红烛静静燃烧着,随即被人一口气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