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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生气吗?”
没有人回答他。
巡林客等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在生气吗?”
这一行有三个人,或者说,三个类似人的生物:一位海豹妖精,一位狗妖精,还有一位兽人。提问的是浪歌,虽然他没有指出姓名,但显然,他询问的对象是文丘里。
也许是他们沉默了太久,激发了弗洛斯缇肩上鹩哥的些许责任感——也许鹩哥天赋的责任就是这个——它忽然发了声:“你在生气吗?”
文丘里还是没有回答,他默默走在最前面。在兽人中也不算矮小的身材堵在两位娇小的妖精前面,如同一座会移动的堡垒。
树林里静悄悄的,天气渐暖,连融雪滴落的声音也没有了,只有鹩哥孜孜不倦地重复着:“你生气了吗?你生气了吗?你生气了吗?”
这好像不太妙。
弗洛斯缇想。
她知道这幅情景的起因。上一次出来狩猎的也是她,浪歌和文丘里,如果说文丘里因为什么在生气的话,多半就是因为兔子和鹅了。因为他没能吃到兔子,也没有吃到鹅。前者被饲养了起来,这是个好的决定,因为其中一只怀孕了,马上就能有更多兔子;后者成为了他们的看门狗,那只鹅说不定比真正的看门狗更凶悍。
也许每个种族都有外人对他们的刻板印象,但至少热爱肉食不算对兽人的刻板印象。在这段只有腌菜吃的日子里,弗洛斯缇几乎可以看见文丘里的眼睛里露出凶光。
她忽然打了寒颤。
上一回就是她和浪歌拦住了想捏死兔子和鹅的文丘里。
但好消息是,浪歌和文丘里更熟悉一些,而不断询问文丘里是否生气的也是他。这么想着,弗洛斯缇眼疾手快地捏住了鹩哥的嘴。
我们都别卷进去,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没有了鹩哥的声音,树林里又重归安静。浪歌忽然拽住了文丘里的斗篷下摆,又问了一遍:“你在生气吗?”
文丘里停住了脚步。
不妙。
弗洛斯缇把鹩哥捞到怀里,小心地退了半步。
好在文丘里没有发难。大概武僧的修行真的很修身养性,连兽人都变得好讲道理了一些。
文丘里说:“没有。”
弗洛斯缇松开了鹩哥,它扑棱几下又跳回了她的肩膀,打定主意要在那里安家。
虽然她听不出兽人的语气,但常理来说,生气的兽人是不会委屈自己忍耐的。她轻松了一些,决定不管他们,专心地观察起林子里的情形。
热爱肉食一定不是对兽人的刻板印象,但其他的可就说不好了。兽人确实都不怎么喜欢忍耐愤怒,可弗洛斯缇认识的这位兽人,可是一个实打实的武僧——武僧的第一课就是忍耐。
文丘里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如此,忍耐你的愤怒,不再像兽人一样用怒火作为自己的力量和武器。虽然他的头脑是一颗兽人的头脑,但他做到了这些。
这也许算个悖论,至少文丘里想不明白。他离开部落,选择成为武僧是为了复仇,向他的酋长复仇——他输了,被揍得半死不活,被所有人嘲笑。他可以选择站起来,向酋长的背影冲去,并被杀死,被遗忘;可以选择带着失败者屈辱和羞耻,继续活在部落里;或是像他选的那样,离开部落,寻求力量,最后回去复仇。
这是个俗套的兽人故事。兽人故事差不多都这样,人们看他们作破坏者、混沌者、愚昧者,但他们也因此过得简单又明了。
他的老师,在听完他故事后却对他说:“如果你想获得力量,那么你要忘记仇恨。”
这多奇怪啊,文丘里想要复仇,那么他就要活得力量;但为了获得力量,他必须先忘记仇恨。
他当然想不明白。
想得明白这件事的兽人也许能够做个法师。
文丘里还是照着做了。你看,兽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决定了的事,哪怕这事是要他们忍耐。他努力地忘却那些事,即使他常常会想起粘附在自己身上的耻辱。对于兽人来说,这是最大的耻辱了。
武僧的身份高于兽人的身份,他的老师说,你先是一个武僧,然后才是一个兽人。武僧的守则排在最前面。
忍耐到最后总会有收获的,他的老师还说。
——如果陨石没有来的话。
这又是一个复杂的问题。陨石毁灭了这个世界,当然也包括他的部落和酋长。酋长死了,可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复仇了,对他来说死于天灾和寿终正寝有什么区别?可他再也没机会真的去复仇,因为他不能再杀死一个死人。更糟的是,文丘里的复仇是为了洗刷他的耻辱,对兽人来说,失败,并苟延残喘着是最大不过的耻辱了。
他无法报仇,就无法洗刷这份耻辱。可知晓这份耻辱、在乎这份耻辱、施加给他这份耻辱的部落都已经不在了,那么这份耻辱还存在吗?
这比前一件事还要复杂。老师让他忍耐,至少还许诺了他力量,但现在连老师也死了。连回答他问题的人都不剩了。
文丘里在生气吗?
他确实在生气,让他生气的事情有很多。
专注于环境很快就有了收获。弗洛斯缇高兴地喊了她的队友们(他们好像在默默无言地交流点什么,但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男人太难懂了):“有动物的脚印!”
武僧和巡林客立刻凑了过来。融雪让林中的土地变得泥泞,于是动物的脚印被保存得很完好。那是动物的蹄印,但本该对此经验丰富的巡林客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德鲁伊弗洛斯缇欣喜地说:“是鹿,有好几只。”
武僧和巡林客一起发出了欣喜的声音。
几乎是在同时地,他们两个说道:
“太好了,我们可以把鹿也养起来。”
“太好了,我们可以吃鹿了。”
树林里忽然安静了。
不妙,太不妙了。
弗洛斯缇又迅速地抓住了鹩哥,把它护在了怀里,并且捏住了它的嘴。
如她所料,兽人和海豹妖精看向了对方。
“我们吃鹿。”文丘里说。
“养起来慢慢吃更好嘛。”浪歌仿佛没有听出他话语里危险的气息,又或者是他根本不在乎兽人的危险,他快活地说,“像兔子一样,鹿也会生小鹿。”
噢,你为什么要提兔子。弗洛斯缇退得更远了一些。
尽管如此,她还是幽幽地、冷酷地、打破某些人幻想地说:“那可是鹿,你就不能好好想想吗。”
上一回林子里有水禽,这一回有好几只鹿的足迹,说明这个林子里至少有一处能供它们生存的水源。天气已经转热了,融雪和村里的井恐怕不能维持供应给所有人,找到一处水源的意义远大于几头鹿的肉和皮毛。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通,就算是兽人的脑子。
下一瞬间,在弗洛斯缇考虑要不要离开去找鹿,让两位男士自己交流的瞬间,她看见文丘里拎起了浪歌,拎着他的海豹皮斗篷,然后——
——他把浪歌扔了出去。
像过去,某些地方有的那种掷铁饼的游戏一样,把浪歌扔了出去。
至少天还是很蓝的。
弗洛斯缇绝望地看了看天空,想到。
大家都知道浪歌失忆了,也知道他是依靠自己随身带着的武器和身体记住的技能发现自己是个巡林客。这说明浪歌至少在巡林客的技艺上,是相当合格的。
他被文丘里扔了出去,理所当然地,他在空中灵巧漂亮地转了个身,借着力踩在树干上,再用力一蹬冲向了文丘里。得益于妖精小巧的体型和巡林客优异的敏捷,浪歌冲向文丘里时快得如同一支弩箭,一颗弹丸。武僧的反应不算慢,相比于体型得天独厚的巡林客还是慢了一拍。
浪歌在落地前扭了半圈,避开了兽人的拳头。那拳头比他的脑袋小不了多少。他落了地,手扶上了腰间的匕首,但仍然没有抽出它。
有一瞬间,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没有人流血,自他和文丘里到达这个镇子、遇到其他的幸存者开始,就没有闻到过新鲜的血。他从空白的脑海中搜寻,并不能想起上一次闻到血是什么时候,也不能回忆起与血有关的场景。
可他偏就知道这是血的味道。这一瞬间的幻觉,是血,新鲜的血,刚从血管里喷涌出来,还带着蒸腾的热气。
他眼前是兽人的膝盖。他按在匕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青绿色皮肤被割破,血液喷涌而出的场景仿佛就在他眼前,和刚才血的气味一样一闪而过。
武僧的拳头也相当迅疾。浪歌迅速地停止了臆想,在逃开前狠狠地踹了一脚兽人的胫骨,并借着力向后退开躲开了下一拳。
难以言说的感情在他胸口激荡,他的心跳却规律而平缓,仿佛身体已经准备好了进入战斗。
匕首仿佛在呼唤他,拿出刀,给这个不识好歹又愚笨的兽人来一刀,不一定会要他的命,但可以让他清醒一点,知道到底谁是头儿。
也能让他闻一闻血的气味……
他回过神时,匕首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
他对此惊异了片刻,在他迟疑的时候,文丘里的拳头砸碎了他落脚的树枝,让他被被迫跳上了更高的位置。文丘里也看见了他抽出了匕首,可那兽人眼中竟然流露出兴奋,兴奋,却并没有多少杀意。
这也让他意外。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来不及想通透。血腥味消失了,甚至难以想起这份气味。
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匕首划破了文丘里的手掌——文丘里悍然伸手握住了他次过来的刀,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他想捏的应该是脖子,但他的手掌相对于海豹妖精的脖子过于大了一点。
“你不错。”文丘里竟然这么说道,“你算是个勇士。”
他送了手,让浪歌落到了地上。
浪歌闻到了血。真正新鲜的血,刚从血管里流出来,温热,腥臭。他看了看手里的匕首,上面兽人的血还在散发血腥味。
可是这真正的血腥味,竟然如此索然无味,好像血本是一样普通极了的东西,他刚刚对血的渴求真正是幻觉一样。真奇怪。
他撇撇嘴,在树上蹭掉了血,把匕首收回了鞘。
“那么我们可以沿着鹿的脚印去找它们了吗?”
弗洛斯缇问道。
她想了想,补充道:“首先,我们应该跟着它们,找到水源。我们的水已经不多了。”
-end-
计字3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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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箫和前几个补充食物的日子一样,朝着仓库溜溜达达地走过去,心里盘算着这次拿些什么吃的回去——他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往要挑嘴了,最近吃的东西似乎都没什么味道。
——他不知道仓库附近新添了一位住户,所以那惊天动地的大叫响起来的时候首先把少年吓得原地摔了一跤。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白色的鸣禽挥动巨大的翅膀劈头盖脸地朝着少年扑了过来,景箫仿佛感受到足以威胁他生命的气势那样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连身上的泥都来不及拍打便窜了出去。那个嘎嘎叫的白色恶魔还毫不放弃地在他背后扑闪着翅膀,他甚至能感觉到屁股后面一阵阵的风声。
他上次被打得这么惨还是十岁的时候。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景箫觉得自己快摔倒了,他跌跌撞撞地往仓库的方向跑着,长脖子的大强盗却一刻不停地追在他身后,有那么几次他觉得那张能把人拧得嗷嗷大叫的喙就快啄到他屁股上了。
仓库的大门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了,他跑得双膝酸软——其实一半是被吓得,只不过少年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被吓尿的事实——看见仓库门边的柱子什么都没想,便手脚并用地抱了上去。
然后那只鹅的大嘴就毫不留情地拧上了他留在整个身体最下方的屁股。
“啊——!!!”
一瞬间少年的惨叫就冲口而出,只剩下他尚且醒着的理智在催促着他赶快往上爬,不然这个家伙又要拧他的屁股,到那时候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惨叫一声就可以解决的了。景箫慌不择路地朝着房顶爬上去,到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自己爬到房顶上被景慰晴拽着耳朵拖下来臭骂一通的事情,又被那头大鹅嘎嘎嘎得背后一凉,最后只能双手双脚以一种非常丢人的姿势挂在房梁上面。
好在大鹅终于够不到他了,现在这家伙在他下方伸着脑袋耀武扬威,不时冲着他嘎嘎叫两声,声音里充满了把猎物逼进绝境的得意。
也可能只是景箫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
他突然想起昨天上午归海青揉着胳膊上一条红痕走回来的样子,还一本正经地警告他“仓库那里有危险”。当时景箫没当回事,如果是有什么大事,肯定镇子里这几个人中间就已经传遍了,如果没人在意,那就说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少年非常自信的地认为归海青小题大做,还充满了自信地稍稍嘲讽了他两句——然后归海青委屈得在屋角蹲了整整一下午,慌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他充分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嘎嘎嘎嘎嘎嘎嘎!——”
大鹅伸长了脖子在他屁股下面叫唤,景箫痛苦地扭过脖子去看那个黄嘴白脑袋的野禽——现在虽然是家禽了,人家似乎觉得它才是这个镇子的真正主人。
“大哥,你看我这屁股也不好吃,你就别……”
“嘎嘎嘎嘎!!!”
大鹅似乎突然气急败坏。
“那,大,大姐?”景箫嘴角抽抽两下。
“嘎嘎嘎嘎嘎嘎嘎!”
大白鹅骄傲地昂首挺胸。
“总之大姐你放我一马吧下次我给你带吃的过来嗯?”
景箫苦着脸。
“嘎嘎嘎,嘎嘎嘎。”
大白鹅一抖脖子上的羽毛,似乎对他的贿赂不屑一顾。
景箫觉得自己快哭了,可能精神越紧张人就越容易胡思乱想,这时候少年还在思考被鹅吓哭这件事是不是能算作他这辈子最大的黑历史的问题,接着便听到他吊着的房梁发出令他牙酸的嘎吱声,瞬间毛骨悚然。
因为被鹅追到了房梁上结果把房梁拽断了导致房子塌了最后被压死在里面,可以算得上是全人类最蠢的死法了吧?自己还没吃饱肚子,死都要做个饿死鬼,也太惨了点吧?
然后他泪眼朦胧凄凄惨惨戚戚地一转头,看见归海青揣着手手似笑非笑地靠在一边的断墙上看他。
“要不要我帮你啊?”男孩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要要要要要啊当然要啊!!!”景箫点头如捣蒜。
归海青开始撸袖子。
“……爱尔,回去。”
大白鹅突然扑棱棱地连跑带颠朝着仓库的某一个角落扑了过去,景箫得以松一口气——然后他看见名叫弗洛丝缇的狗妖精原地蹲下一边撸着这只白毛恶魔的脖子和胸脯一边哄它吃饭,瞬间全身又紧张了起来。
怎么看她都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啊?!
好在这家伙吃过东西之后便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它该待的地方,狗妖精抓过它脖子上的麻绳拴在了柱子上——他打赌狗妖精从那家伙窝里摸走了什么东西,他没看清,鹅也没注意,景箫觉得以后来仓库拿东西还是找上这个小个子狗妖精比较合适。
麻绳很长,鹅就算被拴着也能劫掠仓库的大部分区域,那根玩意只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在弗洛丝缇“它咬不到你放心下来吧”的表情里,少年犹犹豫豫地顺着另一边的立柱滑下来,中间三次被鹅伸头的动作吓得窜回去,最后在归海青忍不住的笑声和弗洛丝缇鄙视的目光中靠着仓库的墙根溜走了。
向狗妖精道过谢后,两人终于得以走进仓库里去取食物。归海青一边揶揄景箫还一边在他屁股上被鹅咬了又拧的地方再加一把,痛得他只剩嗷嗷大叫。至于那鹅,被赶走一次还是不肯罢休,在仓库另一头亮着两只小眼睛嘎嘎叫唤,看到他们拿了食物更是着急上火似的扑棱翅膀,最后还一边挥着翅膀一边迈动那两条小短腿跑了过来。
景箫一看不好二话不说就缩在了归海青背后,硬是把自己高了他快半头的个子缩得比他低了半头,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一直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大男孩也被吓得退了半步。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然后大白鹅朝着归海青裆部狠狠地啄了过去。
景箫猛的闭眼,准备接受这家伙惨叫的洗礼。
“你他妈有完没完了!!”
男孩怒吼一声,接着就是大鹅扑棱翅膀的风声和咯咯嘎嘎的乱叫,景箫一睁眼看见归海青掐着大鹅脖子,而这头不屈不挠的鹅仍然毫无惧色地使出全身十八般武艺去袭击他,虽然这家伙的脖子还没有归海青手臂长。
“我就不信你还没完了。”归海青拎着鹅往门外走,颇有种要把它放血拔毛烤了吃的气魄,景箫赶紧跟在他后面——他绝对不想再跟这头鹅一起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了,这专攻下三路的腌臜玩意说不定下次就会把他的蛋给啄爆。
归海青提着拼命挣扎的大鹅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了个身,差点就把鹅嘴凑到景箫身上。少年往外面一躲,正好错过了归海青漂亮的飞起一脚——他把那头鹅毫不留情地踹回了仓库里,然后在它嘎嘎大叫着追出来之前关上了仓库的门。
“漂亮!!”景箫啪啪地对着归海青鼓掌。
归海青没做回应,景箫觉得他好像突然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他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没怎么。”归海青摸了摸鼻子,然后快步走开了。
从白色恶魔的狂怒袭击之下逃走以后,自己亲手夺还的日常就显得弥足珍贵——景箫绝不承认那家伙拥有一个“爱尔”这样的像谁家没出阁的小女儿一样充满可爱意味(他自认为)的名字。鉴于归海青胳膊上被抽了好几块青,旧伤未愈手上还被咬了个小口子,而他也只能用一半屁股坐在地上,归海青就拿脚垫着他屁股,而他负责把午饭掰碎了一点一点喂到归海青嘴里去。
“……我又不是小姑娘。”大男孩嘴里嚼着迟到的午饭,含含糊糊地抗议。
“抗议无效。”景箫往他嘴里又塞了点掰碎的烙饼。
这种有点尴尬却又让少年心里有点暖暖的喂食行为没进行多久,归海青突然把脚从他屁股下面抽了出去,那一半被鹅拧了又被归海青拧了的屁股咣的一下掉在地上,痛得他大呼一声。
“……你后面……!”大男孩发出含混不清的警告。
一股大力从景箫背后传来,他感觉脊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让他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朝着前面扑了过去,之后是狂风暴雨一样的风声对着他的脑袋猛抽不止——他一时间被打蒙了,噼里啪啦的一顿乱抽让景箫觉得自己等下就会变成老家摆宴席的时候供桌上的猪头,嘴里又有种温凉柔软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吮了吮这感觉的来源。
然后被他压在下面的人发出了奇怪的呻吟。
少年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瞬间明白了嘴里含的是什么东西,羞得连鹅都顾不上怕了,腾地蹦起来把在他背后站着耀武扬威的鹅给甩了老远。他满脸通红地去看归海青,结果被他亲了的家伙居然没什么反应。
——居然没什么反应!
然后少年看见大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对他伸出三个手指。
两个。
一个。
——然后他撒腿就跑。
被景箫甩飞的大白鹅再次嘎嘎嘎地叫着连飞带扑地跑了过来,少年也顾不上细想了,撒丫子跟上归海青的步伐。
少年在心里向十二神挨个保证了一遍,绝对不再招惹鹅这种玩意——除非他还想继续把这个人丢下去。
共计2858字。
-
一
对着食物挑三拣四绝对是一件很白痴的事情,至少归海青本人是这样想的。但某件事打破了他这个长久以来算不上认知的认知,让他现在想开荤了。
想把某一只鹅做成烧烤。
……他不清楚有多少人是(或者将要成为)这只鹅爪下的受害者,但它已经在自己的脸上狠狠蹂躏过一遍了,在去仓库取食物的时候。起初归海青是还残留着一丝善心的,可这家伙似乎坚持认为自己是袭击者,不由分说地对着他的脸扑了上来。那只鹅吵得吓人,叫声也听得人心生烦躁,而且相当喜欢啄它认定的对手的脆弱部位,也不清楚它是怎样凭着这种恶趣味攻击手段得意到了今天。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种几乎是混世魔王才会拥有的狂乱殴打下,归海青只能自认倒霉。
在很久以前猎人对归海青评价“这孩子不太擅长应付反过来对着猎手死缠烂打的生物”,这个起初不信邪的少年在今天总算是尝到了苦头——他的这份仁慈很快便被消耗殆尽,但不知为何就算是用上双手双脚也没法让它从自己的身上下来,那真的很痛。最后归海青不得不以一副狼狈的姿态回屋,随即就遭到了室友的嘲笑。
好吧,那确实很不愉快。他本想提醒他的,但还没有来得及细说便被对方敷衍了过去,自然是郁闷的不行——以至于在最后他在心中都暗自嘀咕一句“你好自为之吧”,开始期待着某人脸被打肿的模样。除此之外,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在某一天悄悄地去把那惹是生非的小东西抓住,然后做成食物一类的,但他放弃了——一方面是这样做估计会引来不少人的诟病(或许如此),另一方面则是他一时半会也拿它没辙。
……这只不过是一切的开端。
后来,景箫确实是如某个人的愿遭了报应,归海青不得不承认对方被追得哇哇乱叫的场景有些好笑,甚至不忘不留情面地补上两句刀:“要我来救你吗?”说着摆出一副标准的微笑,他可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表情会不会太欠揍了。可这家伙不也是活该——这样想着,归海青头一次体会到了来自报复成功的小小快感,哪怕这有点扭曲过了头。
“要要要要要啊当然要啊!”
他从对方的回复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求生欲,更是想要理解究竟怎样才能把点头点得和打桩一样高效率,不过话说回来,归海青确实看不太下去这幅狼狈的模样,也不希望这房子的房梁会因为多承受了某个家伙的体重而不堪重负,他绝对没有听说过这么丢人的死法——因为挂在房子上导致房屋垮塌被压死?
只是归海青还没有来得及出马,真正的救世主大驾光临了。
他最后看着可怜人从高处犹犹豫豫地爬下,无奈地耸了耸肩作为对方才嘲讽的道歉。被谢过的搭救者走远后,归海青转过身,毫无征兆地拧了把对方刚才被狠狠啄了一番的部位,在景箫痛呼之际翻了个白眼。
他以为区区一只鹅是不会那么执着的。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一只生猛禽类的智商与毅力。
说实在的归海青不太明白为什么那小东西这么想要把他们痛扁一顿,总不会是因为他们长得比较凶悍吧?——长相比他们恐怖的家伙又不是没有。
“嘎啊?!”熟悉的尖锐叫声几乎穿刺了他的耳膜。
那凶猛恶兽飞奔回来的样子把归海青看退了半步,惊魂未定的景箫到是迅速地躲在了自己身后,更何况手边也没有什么有效的防身用具——归海青笃定他们活不到拿到武器的那一刻。那只鹅像是永远都用不完自己的力量,在紧张起来的二人面前跃跃欲试。归海青头一次没能理解一只动物到底想说什么,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原理,那家伙不会是更加高等的存在…不,绝不可能。归海青呆滞地对着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
这一次它瞄准的是归海青的大腿。
……或许如此。
……到底还有完没完了?!某股无名的怒气直接把站在它面前的少年给点燃了,虽说他敢保证不会真的把这只大鸟给煎炸烹煮,但这素质低下的行为根本没有人能够忍受吧?!归海青完全没有想到在鹅的世界观里可能根本不存在什么正常的三观素质,在它又一次扑上来的同时扼住了它命运的咽喉。
提起来,走到门口,踹屁股,关门。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是…在和上门缝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鹅的表情。那个让自己生难忘的表情。
……怎么形容呢,像是充满了仇恨与怨恨一样,又类似于某种能够使一切都燃烧殆尽的火焰,在冷静的极端将敌人直接扼杀。归海青从未在自己目前还短暂的人生中见过如此丰富的表情,他有些编纂不下去来描述这个神情的形容词,但大意基本如此,心想着那家伙是不是又在盘算着什么了,不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没有错的。
后来的后来,在与平日没有什么太大差别的宁静午后,在好不容易能够放松神经,享受着早春阳光的午后,在他们用自己的手争取来的午后,将要到来的还是到来了。
虽说不怎么愿意,但归海青没有对对方的提议做出反对,毕竟要弄吃的这句话也是自己说的。“…我又不是小姑娘家家?”归海青有些含糊地抗议,但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反抗,倒不如说他本人也挺顺从的,这么说着还用手指蹭掉了粘在嘴边的碎屑。他有些心虚地看向旁边,想着那家伙会不会真的后悔,空气就这样略微尴尬了起来。
这样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但打破这一切的事情更不值得庆幸。归海青在事后想着还不如让这份尴尬永久地持续下去。在旁人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意义非凡的下午,但他本人绝对不会承认,仅有的好心情可是很快就被满身的疼痛给掩盖掉了啊?!
他敢打赌,和人掐架受的伤绝不比起鹅啄的要更痛。
在归海青突然想起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仓库不太远,且听到了一阵不详的响动后,一切都太迟了。
他本来是想提醒景箫的。
“诶你等一下后面…”
在那个瞬间,无数的画面在他昏花着的双眼前出现,从一只偶尔会从他眼皮下出现的小虫,到稀里糊涂被揉作一团的枯草与积雪,再到还没有来得及吃掉的小半份口粮,某个令他厌恶无比的家伙的脸最终在他脑中定格。在那个瞬间,归海青以为自己真的被那房子垮塌时掉落的东西砸中,身体承受住了他这个年纪不改承受的重量,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呜嗯?”他眨了眨眼,自己似乎是还没有咽气,只是呼吸的渠道稍有些堵塞,定睛一看才发现当前的情况是多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又一次被同行的少年死死压住,而这个让归海青险些没法换气的罪魁祸首用嘴唇贴住了自己同样的部位。那时候他并没有觉得有太大的不妥,只是被摁在地上的滋味实在太过差劲,便轻轻推了推景箫,示意对方起开。
在双方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归海青的额间传来一阵不轻的钝痛,猝不及防的少年挣扎着滚到一旁,随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不出意料,果然是那家伙——那只使他们受伤无数的大鹅,此刻正得意地扑打着翅膀,抖着自己全身的羽毛,还引吭高歌了两句——归海青哪体验过这样的屈辱,如果与狼人作战受伤叫做英勇负伤,那被区区一只家禽啄得毫无脾气那只能称为没气概了。对,归海青完全发不起一丝怒气,他可不想再轻举妄动然后被打个落花流水,他擦掉冒出来的冷汗,与一旁的少年交换眼神。
数到三,咱们就豁出去。
归海青用纤细的手指比划出几个连续的数字。
三…
二…
一…
……跑啊!!谁不跑谁傻逼啊!!
……
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拉下面子说爬上树就已经很有尊严了,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对这只神气得不行的鹅敬而远之,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他也不是没有祈盼过能够过上轻松的,一惊一乍的日常。
只可惜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也有点不太明白那孩子在起身之后到底在难堪什么。
"嘎嘎嘎嘎嘎嘎!——"
黑德在听见这个一听就知道是哪位气势汹汹的小姐的警告声时,明明前一刻还在半空中优哉游哉,下一秒便当机立断的非常迅猛的拍着翅膀向弗洛丝缇发起了冲锋。
"…黑德!"
被撞了个措手不及的弗洛丝缇不得不后退半步。她弯下腰将怀里姿势乱七八糟的黑德摆正,继而抱着黑德朝仓库的方向走。
能感受到黑德的挣扎,而在弗洛丝缇的记忆里,这家伙把一件事记得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黑德明明就连那次弗洛丝缇从不愿提起的事也给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她此刻还任何外伤都没留下,去确认到底是她自己的原因还是大白鹅的手下留情什么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算还留有内伤也八成跟那小脑袋有关吧。
自从将那头大白鹅牵回来之后,她腰上的谷物袋就再也没有安宁过。这家伙虽然恪尽职守的老实待在仓库附近起到了看守仓库的作用,但也非常之越权,除了曾经将她制服的海豹,兽人以及她弗洛丝缇之外,大白鹅只要见到别人就会嘎嘎嘎嘎的摆出警告姿态,如果靠近就会毫不留情的发动攻击——最终不得不给走到哪儿就认定哪儿是地盘的她系上绳子,而每次用来安抚她的东西自然是些同为有羽禽类黑德也垂涎的东西。
弗洛丝缇沉思片刻,仿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黑德将这件事记了这么久。她快步接近仓库,半开的门才刚刚入眼,便发现脖子上系着绳子的大白鹅在底下昂着脑袋,凌冽的目光死死对准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在建筑物高处抓着边缘的人类男性,一边嘎嘎叫着一边踱步于这周围,非常针对性的耀武扬威着。
…什么来着。人,你还好吗。在心里这么喊着也有些微妙的拗口感,她再回过头一想,因为人类有两个,单纯的喊其种族名会有诸多不便,就此放弃了嘘寒问暖般的关怀,一言不发的走至大白鹅身边,以几个简单的手势将她调至一边。
"爱尔,回去。"
"嘎嘎——!"
只要谷物袋中的谷物还没有归零,她就有办法去训练有羽禽类,何况被随口取名为"爱尔"的鹅,显得比黑德要聪明太多了。
当时被问起为什么是"爱尔"的时候,她回答只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顺口,具体缘由竟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被递了几枚谷物以及一把本身就要进献于她的刚采来的青草,爱尔在原地将之享用完毕,随后便大摇大摆的往之前拴住她的仓库旁边的柱子旁边走,弗洛丝缇目送其摇摆的背影,视线自然而然的投至其目的地,随后沉默片刻,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将怀里不停挣扎的黑德放飞——她从没飞得像现在这样快,转眼就飞出了弗洛丝缇的视野范围。弗洛丝缇也没去在意黑德的精神意义上的溃逃,沉默不语的将系在爱尔脖子上的绳子的另一头重新系在柱子上。
下一个触到这种霉头的人会是谁呢,她情不自禁的开始胡思乱想,将之前(趁爱尔不注意)随手取走的爱尔的蛋放进仓库,取了些姑且算是收获下来的野菜便往回走。
相当娴熟的避开了自以为是的凑上来的爱尔。
无论怎么说,带翅膀的有羽禽类总比毛茸茸却不能在晚上享受到这小小的毛绒的兔子来得要亲近些。
作为抓到成年兔子就会很快将之分解为可利用之物的生活在森林里的狩猎型狗妖精,她本来实在想不到除了陷阱之外还有什么能困住兔子,而之前就在她抱着兔子思考该把兔子放哪儿的时候顺势走回了自己的据点,在关上门的瞬间,她意识到建筑物便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唯一有些不满于此的便是要跟难以沟通的兔子分享她的个犬空间。
黑德已经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回来,而那两只兔子想必至今也毫不客气的在弗洛丝缇比较中意的那一小块皮草上停留。
她尽力回想关于如何抚养兔子的记忆——很遗憾的是每每提及兔子便只能想起其嫩嫩的口感及柔软的毛。不该仅此而已,她依稀中只记得不能把兔子放在过于潮湿的地上停留,也就是说起码在雪化得正开心的这种时间段里,这种容易到处跑的小动物养在外面的哪里都有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即使她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危险。
或许是被兽人一口吞的危险。
弗洛丝缇不禁沉思,她最开始的狩猎目的就主要放在皮毛上,肉食反而是其次。虽然在这种气候里的肉汤又鲜美又温暖还非常之营养,但如果将一小时的快乐跟八小时的安宁相对比,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当然,现在她可没得选。但在真正享受到这八个小时之前,究竟还要为此付出多少个小时还是个未知数。
一走进名为建筑物的笼子,便看见它们摆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在弗洛丝缇眼里是这样的)站在不属于它们的布匹上,她不动声色,却有一瞬间理解了黑德的感受。
与黑德不同,它们迟早会毫无怜悯的踩在毫无意识的同类身上。这么一想,弗洛丝缇缘由不明的感觉轻松了好多。而停在弗洛丝缇头上的黑德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鸟爪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如果生而为狼妖精,想必在回过神来之前就对这些兔子下手了吧。生物的温度,御寒的皮毛,营养又鲜美的肉,在与它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刻都无一不是百分百完美利用。她现在只希望自己不会突然野性大发的在晚上把它们给宰了,如果哪天做了一个把它们生吞的梦,第二天起来后是否会发现睡在附近的姑且给自己提供着一定温度的兔子不见了踪影,是否发现自己口中有着相当的血腥味,嘴边是否有着明显属于它们的绒毛——尽是些值得深思的问题。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的狗妖精一边将不多不少的野菜递至兔子的嘴边,一边抬手将黑德从头上赶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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