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关于两个社畜的人生相谈
*只是想写个日常段子,为什么最后会变得这么社畜?
* * *
身为一个优秀的管家,沃雷德今天也起得很早,轻车熟路地安排好宅邸里的各项日常事务后,便拎起公文包前往工房。
身兼数职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特别是作为赫菲斯托斯工房的财务总管,总有着一大票糟心的事情等着他处理,因此他总是到的特别早。
不过,偶尔也会有人先到一步。
“哎呀……今天也很早呢,少爷。”
一打开工作间的门,扑面而来的热气便驱走了清晨残余的几丝凉意,随着空气流动视野中有些许肉眼可见的扭曲,显然熔炉已经开始预热了,灼烧带来的微微的焦糊味直冲鼻腔。红发的工房长正踩在梯子上,手里拿着一个记事板,清点着放在货架高处木箱里的素材,难怪早上在家里没看到他,果然是已经到工房了。
“啊,早安,沃利哥,今天也拜托了。”听到他的声音,诺尔头也不回地随口应了一声。
尽管名义上是少爷和管家的关系,然而只要不是正式场合,诺尔从来都是喊他哥的。毕竟从小是那种随和又悠闲的性格,严肃又礼仪周到的样子反而令人难以想象,时间长了周围的人也就任其自由生长了。
不然怎么能说改行就改行呢,对吧?
年轻的工匠自顾自地做着手上的工作,清点完毕后才叼着记事板从梯子上爬下来。
“昨天又熬夜了?”沃雷德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上前从他嘴里抽出记事板,一边随手翻看两页记录一边问道。
“哎?没、没有啊。”诺尔眼神飘忽,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没有很晚啦……”
显而易见的谎言,沃雷德摇了摇头,他一手拿着记事板,另一只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少爷,下次说谎之前,记得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黑眼圈……当然,如果你想再被格洛莉娅小姐敲头,当我没说。”
因为沉迷加班而压榨睡眠时间,但眼下青灰的黑眼圈却是瞒不过旁人的,上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可是被格洛莉娅狠狠地敲了一下……那样惨烈的场面,应该不会轻易忘记才对。
“咕……”提起格洛莉娅,诺尔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似乎也回忆起了被妹妹支配的恐惧,“别别别,我错了,别告诉格蕾。”
“格洛莉娅小姐也是担心你。”沃雷德耸了耸肩,对向大小姐保密这件事不置可否,“虽然订单增加了,但这么熬夜身体会受不了的吧。”
诺尔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我没关系啦……只不过一想到前线的情况,就觉得不快一点不行了呢。”
工作台上放着打磨到一半的鸢盾,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包裹在盾牌边缘的铸铁。
“毕竟……”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自己的用词,“哪怕只是多一块盾牌,也有可能让一个人活下来吧?骑士们在守卫国土,我们这些不上前线的人,也就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呀。”
自从圣体中涌现出了大量魔物开始,埃吉狄乌斯王国加强了防御措施,将重心放在了保卫国土上,作为主要武装力量的王国骑士们纷纷走上前线。埃吉狄乌斯王国本就是铁与火的国度,却也有些年没有如此清晰地直面战事的压迫,即使是王城中的居民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局势空前紧张。
在这样的环境下,会焦虑也是正常的。
不过……
沃雷德推了推眼镜,他面无表情,语气却透着无奈:“少爷,你这是在后悔自己放弃了剑吗?”
如果他一直修习骑士课程,如今也应该随骑士团一起踏上战场了吧?保家卫国、英勇奋战这些闪烁着荣耀的字眼背后充满了危险甚至死亡,然而自己投入战场却好过目送别人去往前线,至少不必像这样一直为他人的安危担忧。
对于这样的观点,沃雷德并不赞同却也能够理解,但如果诺尔有这样的想法,哪怕只有一点,也是十分危险的——格洛莉娅现在还小,再过几年或许也会上到前线,到那时候……哪怕有一丝后悔,到那时都会演变成深刻的无力感吧。
年长者的心中有一丝担忧,幸好这个猜测马上就被当事人否定掉了。
“嗯?不是哦,我只是选择了自己更适合的工作罢了,只不过这么一想,就觉得不快点工作不行了,仅此而已。”
诺尔微微歪着头,用几乎称得上天真无邪的表情这样说道。
好的,是他多虑了,他早该想到有些人的世界里并不存在这种多愁善感的担忧。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也不是坏事,对吗?
这样想着的沃雷德,脸上挂上了对败家少爷专用的严肃表情:“既然如此,我们来谈谈这个月的成本预算吧。”
“咦???等等、沃利哥,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吧???越是这个时候就越需要精良的装备……”
“我说少爷啊,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战事持续下去要怎么办?不好好进行成本控制的话,一旦战线拉长,后期可是会变得很麻烦的。”
诺尔不说话了,似乎在认真思考他所说的可能性。
“当然,只要有清单就好,剩下的是我的工作。”
他用记事板轻轻敲打掌心。
“我可是财务经理,别小看专业人士。”
并且,微微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雪维利尔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大海的深处,不辨方位,光暗莫测,寂静到失去了任何世上应有的声音;气泡声,水声,血液流动声,心跳声。
她感到很沉,很冷。有什么流入她的耳膜,挤压着她的四肢百骸向下坠去,将体温抽丝剥茧地消融进彻骨的冰流中。
呼吸变得滞涩。她恍惚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缓慢离去。
当她丧失了除了黑暗以外的所有感知的时候,她明白自己才从漆黑的海底醒过来,回到现实。
醒来的时候万籁俱寂,简洁到空旷的房间里几乎像是缺失了什么。她惶然地听到自己急促不安的心跳,比梦里的更加清晰,像是一根被张紧的弦,在断裂之前无力地颤动。
雪维利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今天是搬到泉堂的第三天。自从魔法师的身份被发现,她就再也不能奢望还留在她自己的小屋里,只能搬进这个魔法师的聚集地,她本该属于的归处。然而这个属于观星社的建筑不能让她产生半分归属感。一切都不如一个人来得舒服自由,事情变得多而乱,以至于她甚至开始怀念琴房中的钢琴——那毕竟是她用着最顺手的一架,现在大约已经落灰了。
而且这栋建筑让她不安。它的古老与阴郁无处不在,就像是一双巨大的眼睛正在漠然注视着自己。她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那个视线无处不在,使她的一切无所遁形。
雪维利尔猜想,那双眼睛或许也是沉默的黑色。
被窥视的感觉太不好,偏偏这窥视感正大光明还无从反抗,雪维利尔因此这三天都没睡好觉,尤其今天。
也许还有其他睡眠糟糕的理由。也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与灾难,也许是因为变革,也许是因为穆萨……这是让她感到格外茫然和不安的。
她慢慢睁开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放空自己的同时无法控制地回想起那个梦。
她似乎又嗅到水的味道。简洁、冷漠、深邃、微不可察。比冰更阴郁与厚重,也许因为冰总是透明或白色,让人联想起清脆明快这样亮堂的词。
而海,至少在深海,一切都是暗的。
其实她很喜欢水。她讨厌火,因为讨厌那样张扬聒噪而蛮横无理的爆炸燃烧的行径。水看起来总是温柔太多,透明,柔软,清澈,凉爽,人们乐于在夏天见到这样的水,这也是水最为人称道的特征。
不过她更清楚水的危险。那是无形的,善于藏拙而易于被愚蠢的世人忽视,直到它带着冰冷灌入人的口鼻,令人挣扎着发出无声的哭喊和埋没的挣扎水声。当死者沉没的时候,波纹会静静地传上水面,优雅地向外扩散直至归于平静。
这才是水更真实的样子。简单低调与强大总是同一的,或许还有其他更为精妙的概括或难以言传的形容,几乎可以被称作一种美。
与那个梦境所带来的恐惧与压抑一样,美得令人窒息。
雪维利尔合上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她害怕深海,也同样地为此感到冲动难以自抑。那种无边黑暗拉开了地狱的大门静候她坠落、恭迎她重归死寂的呼唤,简直像是来自恶魔的诱人的邀请与神灵的无情的审判。
抛弃声音。抛弃温度。远离这个繁杂的世界。在黑暗中窥见自己的渺小。放任自己随波逐流。请将一切献祭给最深处的广漠——正在逃离这个世界的冷漠的挣扎者——神灵与恶魔如是说。
……什么?
房间外远远地传来声音,或许是低声交谈,也或许是路过者哼出的小调,是争吵、痛哭,是戏谑、欢笑,是气流振动的低语。这些细碎的声音在传递中变得微弱,汇入寂静,再放大成梦境中扭曲的箴言,把她的心搅得乱成一团,嘈杂作响。
雪维利尔猛然坐起身靠在床沿,莫名有些慌乱。她很清楚这样的幻听意味着什么——那是对现实、真实和她内心的夸张的映射。
何况她不可能幻听。她是一个音乐系的魔法师,理应听到更多。
那么,一切的嘈杂、黑暗、深渊之下,都是真实存在于她内心的,是么?
雪维利尔深深觉得这不应该。她并不相信所谓的光明,却绝对地厌恶黑暗。她更多地只是想要逃避,逃避交往和复杂,逃避这个社会可能带来的一切麻烦;她自己也不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也许她死后倒可以葬在海底。这里满足了全部她精神上渴望的条件:冷静、安静与独处。只不过海底太大,她有点太孤独了——但还有深海生物陪着她、消解她呢。
到了那时候,她真正地『将一切献祭给最深处的广漠』了。
……真是疯了。一场噩梦而已。
雪维利尔自嘲地摇了摇头,翻身坐在床边,将这些荒诞的想法略去。她用了一点时间去平复心情和调整表情,然后决定出门做点闲事。
现在的自己太紧张了。一定的敏感是好事,但过度的敏感不是……或许她可以去弹弹琴,放松一下。泉堂是有钢琴的,质地还很不错,就在楼下几层的位置。
她换好衣服,简单地把头发扎起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脸色不太好,总归还算正常,终于略觉心安。
她带好随身的琴谱和指挥棒,向屋门走去。可几乎是还没迈开腿的时候,她重新顿住了。
她再次听到了不知何处来的声音,这一次无比清晰,比梦中、比醒来时的都明确地向她传递着一个源于自我的警示。
那依稀是一句轻声重复着的、童谣般的呓语:
“时间永不止息,善恶终将醒来。”
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她没有更多理会,重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门前,轻轻打开门,走出,再把门关好,留下满室漆黑和那首意味不明的童谣回荡。
她在走廊上若无其事地和擦身而过者打着招呼。短暂沉默的相较维持着这再平静正常不过的一幕,不知还有多久。
一切都将沉入海底,而黑暗浮上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