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
*
1
华灯初上,附近商超的音乐响亮一如既往,但此刻却显得有些聒噪。
钟意怔怔地看着橱窗后的那张侧脸,方才吐出的烟雾升腾缭绕,几乎模糊了全部视线。他立刻把烟摁灭,拨开人流疾步走上前去。中途不慎踩到水洼,污水溅起,裤腿处一片湿黏。
“…姐姐。”
他的声音被风雨削弱,却带着不可思议的肯定。面前人转过身来,流露出一点迟疑神色:“你好,你是…?”
一些细碎的情绪袭来,在梦中回忆了无数遍的面容化影为真。钟意下意识捏了捏指腹,痛感微弱却清晰,他竟萌生出一种荒唐的怯意。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他不着痕迹地调整大衣下摆,阴影遮掩着浅色长裤上的斑驳痕迹。
“我是钟意。”
智娜惊讶地看着眼前身量高大的男人,随即又笑着比划两下:“我没想到你变化竟然这么大,都这么高了。”
初恋的威力不容小觑,钟意能够明显感觉到心脏处传来的悸动。两人自然地顺着人流并行,他侧头就能看见熟悉的面孔。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局促地笑笑,一些本该枯寂的情感却伴随着重逢死而复生。
*
2
雨下大了,钟意点了出租车回家。但好巧不巧的是撞上了堵车高峰期,两位只能在店内待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怎么回来了。”
智娜倒是没有回答:“你的声音也变了。”
“嗯……”
“你过得好吗?”智娜可能是觉得话题生硬又老套,末尾还笑了一下,“太久不见了,我真不知道和你说什么。”
于是钟意又沉默下来,只是注视着对方。灰蓝色的瞳仁在夜色中暗淡不清,他分神想起他们还是恋人的日子,那时候分手对自己来说是个遥远的词汇,而一生一世的诺言近在咫尺。
“如果我说我过得不好,你会心疼我吗?”
智娜抬头,钟意毫无征兆地掉下泪来,高大的身躯直愣愣的站在那里。
“你……”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姐姐,我想你了……你想听的所有话,我都能说。”
“……你不要总是这样。”
钟意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上前想要抓住对方的手腕。
“再爱我一次吧,只爱我……”
智娜右手被抓住的时候猛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一瞬间回想起年轻时候谈的那场疯狂的爱情,眼前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要坦率,但也比任何人都要不管不顾。
“姐姐,我求求你,真的……”
她举起另一只手,重重地扇了下去。
你从远处听见我。
“我们早就结束了!”
我的声音无法触及你。
*
3
只有两种人真正让人迷恋。
【我们注意到您有举办婚礼的意向,特此……】
钟意看到大衣里掉出来的卡片,烫金的字体有些花哨。
现在是他出现在这个古怪会馆的第二天。
会说话的头纱,不分对象的婚礼……钟意把卡片放了回去,房间外又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仔细听还有绒棉受挤压时的沙沙作响。有人在笑,也有人踏着很重的脚步,叫喊着“捉住那只猫咪”。
他下楼的时候就看见各种发色的年轻人拥挤在一起,棉花从撕裂的枕头里飞出来。不得不说,能想出这种破冰方式的人也算是天才。钟意想了想果断放弃加入战斗,临走前却被迎面飞来的枕头击中。
“不好意思!”
粉色头发的女孩跑过来,笑的非常阳光。钟意把枕头放下,没有打回去的意思。
“没关系。”
“帅哥,你不加入我们吗?”
钟意笑笑,拒绝了:“你们继续。”
后续的情节漫长又简洁,也就是在发现双方势均力敌后暂时休战的故事。参与者们迅速地变得关系亲密起来,甚至目的明确的人已经做出了试探。
晚餐时间,钟意又看见那个粉红色头发的女生,对方也看向了他。女孩举着餐盘冲过来的时候,有点像那种棕金色博美,他想。
小博美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哇,又见到你!”
“你好。”很可爱,如果他能有女儿的话,希望是这样可爱的人,他想。
人陆续多了起来,性格自来熟的嘉宾已经开始叠香槟塔了,气氛融洽。简短的交流过后,二人互通了姓名,站在自助餐前挑选食物。
钟意低头摆弄着手机。没有信号,那些积压的情绪只能储存在红色感叹号里。也可能是已经被拉黑了。
“钟先生!这边有座位!”
钟意回过头的时候已经恢复回了那温和的模样。时间充裕,那些晦涩的情绪可以放到夜晚再寻找出口。
【给您一场浪漫且印象深刻的婚礼。】
那些烫金的字词编织成句,钟意无端想起那个下雨的夜晚。童话美好,现实响亮又残酷。
“谢谢,等我一下。”
——无所不知,和一无所知的人。
*
***
本文出现的诗句引用自聂鲁达和王尔德的作品,少量圣经。
(谢谢乐咪鼓励我还给我出建议,十分感谢)
「钟塔友谊舞会……这是什么?」
温德米尔从垃圾桶里捡起一个信封,精致的印花卡纸,银色花体字轻盈漂亮。
「邀请函吗?哥哥。」
「呃……」
铁锅里盛着番茄红汤,洋葱的气味将厨房填满,默利眯着眼睛,摇动着手里的汤勺。
「学期末的日常活动。」
默利腾出手摸了摸温德米尔的头。
小家伙不知何时跑了进来,紧紧抱着自己的腰。
不松不紧,还有点痒。
「不过,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就,很普通的活动吧。」
「哥哥不想参加吗?可上面说,可以带家人朋友一起诶!」
温德米尔把头埋进怀抱中人的衣服里,灵巧的尾巴左右摇晃,险些将一旁的瓷盘碰落。
「嘶……」
默利放下手中的汤勺,转身握住那两根顶住自己腰背的龙角。
「想去玩吗?」
「嗯!」
「想想吧。」
默利捏着温德米尔的角,将它送出厨房。
钟塔友谊舞会,和舞伴一起出席,并跳交谊舞……
无聊的联谊活动……
「哥哥不会是没有舞伴吧。」
温德米尔趴在门口,眯着眼睛。
「怎么会!」
默利扔下手里的汤勺,随意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来到温德米尔面前。
「哥哥可受欢迎了!钟塔里一大半的魔法师都想和哥哥跳舞。」
「啊略……」
脸被默利捏住,温德米尔无奈只能吐着舌头。
「那…哥哥外什么不参嘎…」
「你要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想做就可以做的,比如这个舞会……」
「哥哥的舞伴是谁?」
「呃……没有舞伴。」
「吼吼!哥哥独舞吗?」
「你哥哥我!…独舞。」
「我想去!我要去玩!」
「想想吧。」
默利放下那张面团一样的脸。
「哥哥不会在说谎吧,没有人愿意和哥哥跳舞!」
「胡…胡说!哥哥也可以找舞伴呀,比如……那个黑色长头发的哥哥,之前在芬尼尔广场的马戏团见到的。」
「诶诶!是那个,背后有黑色布条,额头上戴着银色发卡的哥哥吗!」
「嗯…他那个好像不是发卡。不过,就是他!」
「他是哥哥的朋友嘛?」
温德米尔十分不老实,像只壁虎从默利的大腿爬到背上。
「是吧……」
「那那那,上次和发卡哥哥一起的!蓝耳坠、白色长发哥哥呢!也是哥哥的朋友嘛!」
「那个人……」
「哥哥的朋友们都好高好帅!还给温德米尔买玉米吃!虽然我更喜欢土豆啦……」
「哈哈哈,那可不,他们都是看在哥哥我的面子上的,才对你好的!」
「我明白了!这个叫,爱屋及乌!」
「……呃,对!」
「原来哥哥在学校有那么好的朋友……会不会不喜欢温德米尔了。」
温德米尔骑在默利的肩膀上,贴着耳朵小声念叨着。
茉莉花香。
默利头发的味道。
「哥哥永远喜欢温德米尔。」
「温德米尔也永远喜欢哥哥!」
甜丝丝的吻,浇灭温德米尔不安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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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去吗?芬尼尔广场的马戏团,你好像喜欢吃那里的玉米。」
「不去。」
「上次不是挺开心的吗?听说你还遇到了个超可爱的小龙人。」
「啧……那是,那家伙的弟弟。」
希德尔握紧拳头。
「一想到那家伙诡计得逞一样的笑容……那么…那么可爱的小龙人……居然是默利,默利的弟弟。」
「哦?他都把弟弟介绍给你了吗,看来你们关系真好~」
「阿尔伯特,你是我的朋友吗?」
「呃……是?」
「我们把默利绑架了吧,这样我就能……收养他弟弟了。」
「诶……诶?」
莉婉在某个摊位前停住了脚步,她有着一张显得年轻幼稚的面孔,身材却高挑得很,在桌布上投下一块阴影。这女人眼下发青,藏在镜片后面的鲜红眼睛直勾勾看过来的时候有些渗人,让摊主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
炼金术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仍旧专注地打量着桌上的东西——一个相当精巧的八音盒。
随着音乐旋转的镜面上竖着惟妙惟肖的巨龙和法师塑像,当发条咔哒咔哒转动,巨龙展翼,人类俯首,再之后龙盘旋而飞,法师的塑像举起了镶着宝石的法杖,最后龙收起翅膀盘卧入眠,法师也恢复了原来的站姿。
乐声在热闹的集市里几乎被淹没,只有摊位前的人才能听见一星半点儿,不同于普通八音盒的清悦,倒是奏出了煊赫堂皇的铛铛锵锵。她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和坚称这是珍贵炼金产物的商贩讨价还价了一番,以一个对老板不那么友好的价格拿下了这东西。
“小姐,您这样的人应该也知道,不管它的实际用途,艺术的总是最贵的,这工艺银顶城找不出第二个!”商人絮絮叨叨地把八音盒递给了莉婉。
“那我想你也知道,贵族老爷们还是更喜欢舒舒服服待在家里,买些可能不会看上第二眼但颇有身价的东西,而不是到集市上淘货。”倒是会有不少法师骑士或者炼金术师会喜欢,但很显然银顶城的术士们从来不是能被骗着爽快掏钱的主,接过了八音盒的炼金术师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她抱着八音盒偏了偏头,望见边上年轻的阿迦西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手上的东西。
“下午好,西敏,玩得愉快吗?”新任的阿迦喜欢热闹,也喜欢新鲜,不像是有些有架子的法师和骑士,你在银顶城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见到他,莉婉见怪不怪地打了个招呼。
“下午好莉婉,看来你找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不过炼金术虽好,可别忘了休息,我记得你在四强角逐赛上报了名,可别赛前病倒。”西敏指了指她眼下的青黑,耳环叮当作响,语调轻快,倒真像只会喳喳喳喳的雀鸟。
“我对钟塔的密宝有点兴趣,不过希望不大,做些新的尝试罢了,要不要去喝点下午茶?”
莉婉是个在行动上不那么有攻击性的炼金术师,如果早上刚被这位女性炼金术师呛得满面通红的倒霉魔纹骑士听到西敏的评价,一定会大喊冤枉。除去她在自己的工坊里做的一些不那么正规的实验以外,这位炼金术师售出的产品一直有着相当良好的口碑和格外安全实用的用途:会自动打扫的拖把小精灵,记录线路的导航磁性蜘蛛,还有深受贵族家庭孩子和小姑娘们喜欢的毛绒魔偶系列和自动打蝴蝶结的魔法缎带。在西敏还没接手阿迦的职位的时候,女术师就已经靠这些积累了相当惊人的财富,除了对某些特定人群稍显刻薄之外,可以说是一位相当理想的谈话对象。
她甚至还在银顶城靠近黄金之家的地方资助了一家小的甜品店,店里那位得了龙化症的厨娘有着精妙的甜品工艺。
莉婉和西敏正坐在这家店的二楼,窗外装饰着为了枫华庆典准备的彩带和花环,向下看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甜蜜的节日味道从枫糖蛋糕上飘了出来。
“确实做得相当不错,不过龙和魔法师,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故事?”阿迦切开甜品,看着敞开的八音盒被莉婉拧上了发条,音乐响起,龙和法师再次动了起来。
“是个烂故事,但是这只是个开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乏睡眠,莉婉的声音恹恹,她的指甲卡住八音盒底座的连接处,相当粗暴地一扣一掰,那块外壳生生被她卸了下来!露出复杂的线路和一个小按钮,她按下了按钮。
龙从脸颊两侧再次伸出两只角,连带着背脊也长出长而尖利的背刺,前肢缩短到近乎没有,成了一具狰狞又邪异的龙像,而法师塑像的权杖也蜷缩起来,拧成了模糊面容的婴孩小像。
“你对它并不陌生。”阿迦说道,他兴致勃勃地伸手摸了摸怪龙雕像的尖刺,“另一种龙?”
“在我的家乡……不,只有我家,一个离银顶城不算近的地方,有过这样的说法。”戴着眼镜的女性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发出梦呓一般轻柔的声音,“龙是全知全能的吗?如果法师的法术继承于龙,那么我们可以知道,龙能够吐出火焰或是冰霜,召来雷电,掀起风暴或是波涛,它无所不能接近于神,以至于有些家族崇拜并敬仰飞龙。他们说这世界上存在不止一条龙,金龙、银龙、红龙、黑龙……也有这种不祥的,尾生尖刺的邪龙存在。我在藏书室见过很多龙的名字,有的看起来就是假的,但也在其中见过伊克瑟斯的名字。”
莉婉在茶杯里投了一块方糖,看着雕像小人把婴儿像递给邪龙:“人的头生子在神秘学上有着非凡的意义,在知识和魔法都不存在于人前的年代,人类向不存在的神明献祭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以祈求丰收和兴旺。你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一个男人跑进了龙的领地,偷走了龙的东西,龙没有杀他,而是对他说:作为交换,我会带走你的第一个孩子。”
“或许真的有这样能够与人做出交易的龙存在也说不定,但我只会考虑怎么弄到龙血。”她用茶匙轻轻敲了敲杯口,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做了结论。
“相当惊奇的故事,但我想,这该不是一个刚刚买到它的客人能有的认识。”年轻的阿迦提出了他的问题。
“事实上……”莉婉停顿了一下,“这本来就是当初被我卖出去的东西,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
比我当时卖出去的时候还贵不少呢……她心里嘀咕。
似乎是从她的神色上看出了端倪,西敏乐不可支:“意外的重逢是一种缘分,意外的支出也是。”
“我倒是宁可不看见它。”八音盒的主人在午后阳光下似乎有些昏昏欲睡,“亲爱的西敏,四强角逐赛你有去盘口下注吗?”
“对于这件事还请容我保密。”年轻的阿迦眨了眨眼,“你准备得如何?”
“老样子,一般般,我的课题还是没有大的进展。或许能在比赛里找到灵感,但如果我的搭档被分配到了魔纹骑士……或许我要考虑怎么在比赛里进行一场谋杀。”女术师阴森森地切开蛋糕的一角,刀嗑在盘子上发出响声,“先争取不被第一个淘汰好了。”
“不过小的进步还是有的,这是礼物。”莉婉递给他一个小盒子,“只能做得很轻,生效范围也不大,行动起来勉强,但总体来说很有意思。”
硬纸板被漆成银色,构筑出小鸟的形态,弹簧组成的细腿上扣着刻满了铭文的银环。银色的纸鸟扑棱着翅膀,飞到了阿迦的肩上。
“炼金术是凡人的魔法,我想,被更多人看到和学习使用,或许比我比赛的胜负更重要。”
“虽然这东西哪都不好,但音乐倒是可以一用。”莉婉给音乐盒拧上了发条,或许是节日的气息也感染了她,她少有这么刻薄到明目张胆的时候,“在狗屎的龙和法师面前,敬炼金术!”
她用茶匙打拍子,和着调子,怪腔怪调地唱起了奇怪的歌:
“The iron and aluminum
铁和铝
The only jewels
是唯一的珍宝
The only jewels that we have left
我们仅存的珍宝
The galant ones wil form a new union
in fire and blood
勇敢的人会在火焰与鲜血之中建立一个新的联盟”
阿迦西敏哭笑不得地听了一会儿,加入了比莉婉好上很多的歌唱声。
铛、铛、铛。
歌是《gallant ones》,已经不知道在写啥的支离破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