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一招】松清显
关键词:野草
评论:随意
*编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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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把那三幅平时挂在我们三个人各自房间里的画作——《神奈川冲浪里》、《黄衣之王》与《罗马骑士》——摆在一起,终于从中看出了某种头绪。没错,我记得这个梦境,那薄银色的大气。
文:亡狗
算是在写的一个大点的短篇的侧面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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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这像是某种巧合,年初趁着休假去旅游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之间友谊的程度,在某一段时间里我们走得很近,形影不离,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就消失了。我猜想这其间不存在我与他的矛盾,他是个悲伤的人,无论他怎么放声大笑又或是手舞足蹈,都没法掩盖住那种绝望的疲态。自打我认识他就是这样了,他学得很努力,但成绩总是摸不到前列,只有文科还算拿得出手。有一次我和他去支教,那里的孩子问他,王老师,学语文有什么用,背古诗有什么用?我看着他思考,看着他的表情变得苦涩又无奈。他笑着回答,“作用很全面呀,丰富语言,能言善辩,陶冶情操,追寻真理。”但他是这样想的吗,他读了很多书,也很认真地读了书,他的精神充盈,但却在嘴上十分匮乏。倘若他能多愿意表达一点,也不会到现在这般田地。是的,他从来不用他的语言讨论自己,讨论那些萦绕在他心底的事实。他问我,你觉得所谓的文学中平凡、真实的语言存在吗?我觉得不存在,当然这不是因为我没法达成这一点,只是真心这样觉得,小王这样对我说。他的文章语言算不上优美,甚至可以说是不加修饰,但又没法让人觉得自然。我拿着他给我的文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看到他文章里的无助,那种无助从他的心底流淌到纸上,却无法再进一步了。这或许就是他想做的事情,他谈论着那些他喜欢的作家,他说短篇小说就是要写成卡佛那样才算得上合格。我也曾因为他去看过他说的这些作家,但只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这倒是和他很像。说回正题,自打大四的时候他就消失了,辅导员说他退了学。这是一场决绝的不辞而别,因为他没有回到他的家乡,或者说我们的家乡。我本来想着回去问他发生什么了,但却没能找到他,就连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这孩子啊,之前学习挺好的,本来以为他能出人头地,可没想到连学都没上完,一定是在哪里学坏了。得亏你没被他影响。”在我返回母校探望老师的时候,有位老师这样说道。直到今年春节我才再见到他,我和几个朋友约着去来一次浴场大漂流,恰巧在沈北新区遇到了他正在街上发呆。我看到了那标志性的乱糟糟的头发,还有那永远站不直的背,一时间我都有些不敢相信。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出现了另一番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的景象,一组艺术电影中才会出现的黑白镜头,在一片广袤无际的雪原中,一个孤独的背影永恒地伫立在那,黑色与白色的界限越来越狭窄,就好像要将他压扁。我呼唤他的名字,我感受到某处的雪花在颤动。他回过头来,用着不属于二十多岁青年的苍老的面孔看着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那时我能说些更动人更真诚的话,但我被震住了。我向他问好,同他寒暄,他回答得很巧妙,让人没法把话继续说下去。他说他退学以后四处游荡,后来来到了这里,他说这里刚好有人接纳了他,于是就留下了,他谈到现在做着什么工作,谈到更多有一撇没一撇的事,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我问完了想问他的话,后来他就沉默了,他点了一支烟,没有问我,这是我们曾经达成的某种共识。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把烟拿在手上,看着那一缕轻微的烟雾向上升腾,飘散在夜空里。他说他不打算抽烟,这只是某种象征性的动作,一种印象。这也是他最后留给我的印象,我的回忆里留下了一个正在犹豫的人,我不清楚他在因为什么事而感到烦恼,我看到他强撑下的衰弱,但我什么都没做到。他用手拂过路边的野草,揪下了一根,然后吹起了哨子。我们都意识到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我们一起走过七星大街的几个街区,我同他告了别,回到了朋友那边。后来,或者说是现在,我看到了有关他的报告,我从未想象过他会作出这样的事情,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感到自己成为了命运的帮凶。
作者:林树
评论:无声
是的我又没铲完所以只能先来填进度了,先不要看今晚会努力铲完的
第三次离婚后,她一个人去了海边。
她原本不是为了旅游散心而来。湿冷的十二月,南方小县城附近沿海的岛屿,搭上一辆刚卸完货的便车,浓烈的皮草味,公路上的烟尘味,还有一点活鱼死前最后留下的腥味,几个小时的车程足以让它们悠哉地熟悉一个陌生女人的鼻腔,填满她的肺腑,当然也足以让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改变此行的目的。
毕竟,原本去海边的提议,都只是别人告诉她的。就算这样,她还是在为自己一生中首次作出如此重大的决定而发抖。出门前她坐立不安,甚至用她唯一算得上盛装的衣服精心打扮了一番——以往每当她感到不安时就会这么做,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她脸上无论如何都抚不平的褶皱,仿佛只要弥补了这点就能不再焦躁,于是她就像刚从应酬场里逃出来的请客女主人那样上路了。
就连她自己也感到滑稽,尤其是坐在这辆从一开始就是南瓜外壳的马车上,包围着她的只有菜市场的味道。车载DJ的底鼓蒙着一层噪点,敲得她的心脏一阵钝痛。
她的全部行装只有一个提箱。司机把她放在沿海的马路上,告诉她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地方。她当然没有给自己提前规划住处,索性就按着原定的路线,穿着白色的羊绒大衣,棕色的长裙,一双高帮皮鞋,踏进细沙里,一路漫步到黑色礁石旁边的沙滩。海边仅有寥寥几个人影,大大小小的渔船停在远处的浅滩上,隔着一条标线,更远处的观光区空无一人。
恐惧感没有头绪地从她的心里生发,她迈开步子,想要往有人的地方走。她走了几步,听见对面稀疏的人影用她不认识的口音喊着话聊天,面对异地生人的恐惧又让她停了下来。爸妈新搬的房子早就没有她的一间,年龄差距悬殊的妹妹不愿意把自己的床长期分给她睡,她只好又出来,另寻其他的容身之所。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和远处白如雪花的泡沫一样无声地扩散,海潮湿润了她干燥卡粉的眼眶,留下一点很快就能被风干的咸水,又安静地退回,如此往复。她漫无目的地望着海,一个穿着防水衣的小伙子跨着摩托艇靠岸,她下意识垂下眼睛。
“姐姐,你不是来玩的吧?”
那人脱下兜帽,露出一截稻黄色的小辫子,熟练地从座位上翻下来,没有溅起她想象中的水花。她定睛一看,是个精壮的年轻女孩。
“姐姐你穿着皮鞋,怎么跑到海滩上来玩嘛。”
她还在想着怎么措辞,年轻的姑娘停好摩托艇,又继续开口说话:“姐姐,我一猜你就是来散心的吧,要不是看你穿着一身好贵好贵的衣服,我都想带你去海上兜一圈了。”
“谢谢啊,妹妹,你在这里又是干什么去了呀?”
“我也来散心。家里待不住,闲着没事干,出来逛一圈。姐姐,你要是不介意,要不要去我家吃个饭?你看你皮鞋上都是沙子了,不吃饭也去擦一擦嘛。”
“这怎么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我家开饭店的,你要想住宿也行,你跟我走就好。”
她没说话,耍了个心思,跟着小姑娘走着最近最好走的方向回到马路上,看着她翻身去掏停在路边的摩托车座上的东西,就想转过身离开。突然,温暖的触感环住了她的脖子。她顿了一下,回过头去看背后的人,只见她笑得爽朗。
“提箱重不重?”
“你……”
“不要走嘛,我不是骗子的。像姐姐这么漂亮的,我怎么好意思骗,这附近的人都认得我的。”
工作日,冬天,休渔的时期,海边的商店街冷清空旷,呼啸而过的风让她把脸又往那条陌生的围巾里缩了缩。女孩把她带回一家海鲜大排档,和坐在台子边看短剧的中年女人讲了两句陌生的话,就自己钻进厨房,给她端出几盘热菜。
“姐姐,尝一尝,”她坐在对面,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手艺不如我妈。不过忙的时候,那些客人也吃不出区别来。”
女孩热情地让她留宿,她好像讲不出更多烂熟于心的礼貌话语,就这样愣愣地坐下了。女孩给她挑了房间,又跑来问要不要带着她出去玩,她也想不到可以推辞的理由。
“妹妹,你这么热情,万一我早就安顿好地方去了,你不是该失落了。”
她找回了自己的表情,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老实说她很好奇眼前的这个姑娘的热情究竟是无意还是出于有心。
“你不心痛,我看到漂亮的姐姐安排自己穿着那么好看的皮鞋踩进沙子里也会心痛的。”
“像你这样机灵的妹妹,没有想过出去外面看一看吗?”
“出去过,想回家了。”
“你呢,姐姐,你怎么想着来海边,来我们这个地方?”
她沉默,斟酌着合适又不败兴的措辞,没有生存的威胁压着她的脊背,她好像变得连说话都不会了。
“突发奇想吧。”
“丢了工作吗?还是被渣男伤害了?反正这里又没人认识,姐姐要不跟我说说,把郁闷都发泄出来,心情就会好了。”
年轻人的世界真是单纯啊,她这么感叹着,片刻后又忍不住自嘲,自己的世界何尝不是单纯到每个尝过的人都觉得乏味呢,却还不知不觉间居高临下地感叹起年轻人来了。
作者:奥利奥
评论要求:无声
备注:此作品为《怪物猎人》系列游戏的背景加入私设,有怪物拟人要素提及。
新大陆月辰调查据点,由于靠近永霜冻土,终年积雪不化。为了维持据点在冰天雪地中正常运转,总能看见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食物、饮水、建材、基础设施、加工品……勤劳的调查团成员们搬着大大小小的货物,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切事宜正在有序进行,猎人Noctina(诺克缇娜)却从中看出端倪:首先是集会所宣布暂停开放一段时间,问相关负责人关闭的理由,得到的回复只是“定期修缮”。可这不合理,集会所不久前才刚刚做过一次全面检查,就算发现什么问题不能马上解决,也不会拖到今天才闭门维护。不,更大的疑点是往常她都能进去看两眼,需要人手的时候还能让她帮一把,现在却完全不让她插手,连从门缝看一眼都不行。她决定不跟集会所较劲,转向其他地方,没想到据点的其他人都极力劝阻她,叫她好好休息。好处是她有了一段相当闲暇的时光,坏处是太闲了,想做点什么事都被别人包了。其实她大概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并不打算戳穿它们。只是现在太过放松反而让她浑身有点不自在。
也许我应该做点放松的事情,嗯,比如读书?还是训练?出去做任务?好像更放松不下来了。她努力调动大脑思维想出一个好方案,反而越想越疲累,如果这些方法都不行,那她干脆去睡一觉。
这时有一只手从身后搭到她肩膀上,熟悉的声音对她说:
“嘿,伙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风景放松一下?”
她和接待员一起来到永霜冻土,从被划定为12区的营地帐篷出发,穿过群山包围的空场进入连通山体的洞窟,她们看着对面覆盖积雪的平台上方那个透过光的洞口,猎人和接待员对视一眼,率先甩出抓钩借助楔虫轻松飞了上去。接待员可没有这个装备,她要怎么上去呢?答案很简单,猎人吹了个口哨,一只冬翼龙不知道从哪儿飞了过来,和那些会攻击人的冬翼龙不同,这只似乎很听话(当然因为它是异型种怪物),抓起接待员带着她跟上猎人的路线。
不一会儿,她们到达她们在永霜冻土所能攀登的最高峰,从那儿能将广阔的冻土景色一览无余。“这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山顶……它真的很漂亮。”接待员赞叹道。
“是啊。”猎人眺望着地平线一端逐渐沉落的太阳说。
接待员挑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和她一起看落日。“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新大陆的时候吗?”
“嗯,当时我们的船被熔山龙顶翻,掉到他背上,好不容易才抓住一只行翼龙逃了出来。”Noctina回忆着那次惊险的经历,既阅览了自然的美景(第一次看见古代树森林的全貌),也领略了自然的危险。
“那之后我们掉到了古代树森林里!很高兴我们毫发无伤,然后躲开那群贼龙和他们的领袖,在调查班班长的帮助下赶到星辰据点。”
“……还得感谢蛮颚龙先生。”如果不是蛮颚龙阻碍了贼龙,恐怕不明情况的她们都会遭遇不幸,结果后来才得知那只贼龙是异型种,没有对她们的恶意(尽管他的手下一开始可能不是那么友善)。而蛮颚龙不过是想来找他玩,想要拉他走。不得不说怪物和人类的文明还是有些许差异的。
“是呀!嗯,之后我们大概逛了一遍据点,很快就开始准备接取了第一个委托。”接待员在回想猎人从她这儿接的第一个任务是狩猎古代树森林的贼龙——说是“狩猎”恐怕不准,应该说“驱逐”也是可以的。而且针对的是原生种贼龙。异型种怪物拥有人智,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与他们沟通,不过,也有部分智慧怪物态度强硬,那就需要额外的手段制服他们。
她们两人在山顶聊了很久,直到太阳没入漆黑的地平线,直到繁星布满天空,直到温度下降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她们仍然围着简易的篝火,畅聊着过往经历的一连串冒险奇遇。直到时间晚得不能再晚,才恋恋不舍地回月辰。
过了数日,月辰集会所重新开放,Noctina这才看到它崭新的装修风格:屋顶挂满了纸灯笼、温泉中心的装饰也变了样、接待员和其他人也换了一身装束,简直就是在庆祝这个寒冷季节里的温暖节日。
“新年快乐!”穿着旗袍的接待员送给猎人一句真挚的祝福,递上一杯奶酒。
“嗯,新年快乐。”已经换过节日风格盛装的Noctina接过酒杯,也向自己的伙伴致以问候。
集会所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无论是人类还是怪物,都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中庆祝着节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作者:土木风
评论:笑语
这是一个我认识的人讲给我的故事。由于年代久远,其主要内容是从零星的口述中拼凑而来,很多细节已然丢失,当我以练笔的形式再讲给各位听时,就可能会显得没头没尾,缺乏一个好故事应有的那些要素。因此我恳请大家请将其当作身边人的一段奇闻来看,除部分艺术加工外,这也的确是一位老人再真实不过的经历。
故事起始的时间已不可考,按照主人公的年龄来推算,大抵是在三十年代左右——一位曾经的富家千金,县里有头有脸家族的小姐,在家道中落后坐上了嫁人的花轿。无人知晓她原先的家庭发生了什么,在她后来无数次向儿女复述孩提时的那些下午,讲自己由长工扛在肩膀上逛庙会、逛集市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新家庭,我猜是不富裕的,否则无以躲避三十年后的灾祸。她嫁进这儿来,成了个天天洗衣做饭的新媳妇。
她的丈夫关心她,但不像对他自己那么关心;她的公公和很多人一样,视家中的女人如无物。她的婆婆,或许曾和她有过一段和谐相处的时光,然而在她生下第三个女儿之后,又恨透了她,如同恨一个偷走了两根金条、又惦记着第三根的贼。儿媳妇没有奶水,乳房已经瘪得像嘬干了汁水的冻梨。没有大夫或产婆来为她催乳,没有鸡蛋和鱼汤,连灶台上的剩饭都像躲着她似的,一夜之间突然没了影踪。她抱着婴儿坐在炕上,和她的头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老大蜷在炕头睡着了,两根拐杖搁在一边的地上。她像老三现在这么大的时候,被人抓着脚踝在炕上拖拽,无意间使得髋部脱臼,余生只能荡着双腿走路。老二还不太会说话,只在被窝里转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她们也常常跟她喊饿,用语言或哭声。
她凝望着怀中这只颤动着的新生幼崽,皮肤红得像花生米一般,小得简直像一只猫儿。看着看着,她便能愈发能够想象这红皮肤如何变白,落在草窠子里,上面覆盖一层薄雪。一条黄狗坐在窗外,向屋里张望,她几乎能看见那狗嘴里晶莹的口水。
她于是盯上了其他动物的母乳。羊奶,洁白、温热、新鲜的,每天早上两瓶,搁在门口台阶上。这是近几个月专门给她男人订的,乘了离乡下近的便利,价格实惠但也不便宜。每天,养母羊的人家把奶送来,或许和她打个照面,再把洗干净的玻璃瓶收进大布袋子里。
她把半瓶羊奶分进瓷碗,她的丈夫,那个寡言的、长着一对扫帚眉的男人,只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回屋去了。如此喂了几天,婆婆突然找到她,说:
“羊奶是给俺儿补身体的,你那丫头可真金贵...”
说罢再也不许她碰羊奶,只是刷瓶子的活仍然由她来干。她想熬些米汤、面糊什么的,然而装细粮的柜子也早就给锁起来了。你该歇够了,不知谁对她说。她自觉地下床洗衣扫地,把手伸进冰水里,襁褓贴在她快散架的后背上,连哭声都无甚气力。她为一家人熬玉米碴子粥,贴玉米饼子。这是那个年代唯一可以有剩余的食物。她从碴子粥的表面刮下那层半凝固的浮油,实际上只是淀粉之类形成的膏状物,拿来喂养她的孩子。全家人都看她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喂给婴儿吃。过了一段时间,婆婆再度找到她,说:
“你公公说了,碴子粥上那层浮油就是最好的。你可真会挑,真讲究,没有那层油谁还吃得下饭?...”
我不知她对此作何感想。或许她曾哭泣过,也曾敲过许多扇门,可无处可以提供她女儿能够消化、又被允许消化的东西。最后的解决方法,我不知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当地妇女的集体智慧,某种饥荒中的生存策略——她将干的玉米碴下锅蒸熟,用自己的牙齿充当磨盘,细细咀嚼成渣,再用纱布挤出汁水。那汤汁是米黄色的,和乳汁竟也有几分像。小孩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自己的一口牙却日渐残败下去。讲故事的人告诉我,这或许是当时的粮食为了充数,会连玉米的硬茬和芯一同磨碎导致的。直到七十年代,玉米碴都只有长时间熬煮后才好入口,偶尔还会掺杂沙砾,别说更早的时候了。她一共养大了七个女儿,到老时嘴里只有牙床,牙齿一颗都没有剩下。
第八个孩子,如所有人盼望的一样,是个男孩。暂时没人跟我讲过他的成长经历,但我猜他一定不是吃上面那种“乳汁”长大的,或许正是从此开始,他的七个姐姐才对他有那样强烈的怨恨。他们一家在战乱中东躲西藏,生活于时代的砖缝底下,待到我知道的另一段故事发生时,已经是三十余年后。公公和婆婆相继去世,万众瞩目的小儿子长大成人,被分配到厂里工作。他性格跳脱、爱玩,不太上进,热衷于钓鱼和打鸟,和父亲两模两样。在姐姐们合力的煽风点火下,父亲轻而易举地厌恶起儿子,全然不记得他的妻子曾为这个孩子的诞生而遭遇过怎样的磨难。儿子最终娶了一个强势的老婆,与她一起搬到小镇去工作,只把自己的户口和粮份留在城里,每年过来一次,以近乎屈辱的姿态讨要当年的粮食。母亲则挂念着儿子,但和儿媳偶有摩擦,这种矛盾在他们结婚的第九年达到了顶峰。在相继生下一儿一女之后,夫妻俩决定再拼一个男孩。彼时计划生育刚刚开始推行,此举将以超生为代价,母亲也为此专程赶来,紧张万分。她忐忑地等在房间外,现场的一切都让她万分熟悉:来来往往的人,一壶接一壶的开水,羊水、血液和排泄物的气味,惨烈的嚎叫。直到最后一阵骚动之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啼哭响起来——接生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出来对她说:
“是个闺女。”
她怔住。新生儿扯着嗓子哭号,而透过半开的纱帘,儿媳正在躺在产床上,无力地望着她。
她脸色铁青,看也不看孙女的脸,扬长而去。
这便是关于她与孩子们的故事。之后的二十余年里,她们一家的生活可谓鸡飞狗跳,混乱之极。她的七个女儿打定主意要将弟弟排挤出去,因为他一旦得宠,必然要独占遗产——于是每当弟弟一家过来便合力挤兑,弟弟不在时又争相表现,互相算计;另一边,儿子和儿媳之间也打得不可开交,数度发展到要动手的地步。他们偶尔带着一儿二女到父母这里来,儿子永远走在前面,穿着新打的毛衣或新做的棉袄,两个妹妹一身补丁地跟在后头。儿子对三个孩子的态度差不太多,儿媳则对两个女儿近乎敌视。这三个孩子又同时被他们的爷爷认为不懂规矩。改革开放之后,这位一家之主,这位熟练的油漆工,倒是比以往都要更重视礼仪与家规。他会在餐桌上斥责小辈,用竹篮把饼干吊在房梁上,只许他一个人享用,他的妻子则偶尔会从中拿几块出来分给孩子们吃。她已经愈发地老了,或许有想明白许多事。在她的丈夫因接触了过多油漆而逐渐瘫痪之后,这个连咸鸭蛋黄都要让给丈夫吃的妇人又承担起了擦屎擦尿的职务。丈夫去世后,七个女儿迅速将家中能变卖的东西哄抢一空,留下房子和家电,要等她死后继续瓜分,同时谁也不乐意承担照顾她的义务,只有孙女不时地来看望她,陪她说话。过了几年,她的儿子也患肝癌去世了。她独自一人带着户口本到派出所去,颤颤巍巍地,要为她的孩子销户。孙女结婚前,她得知儿媳不愿给女儿缝制喜被,便自己买来布料,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即使她的眼睛已经快要看不清了。将喜被交给孙女的那一天,她拉着孙女的手,眼泪汪汪地问:
“小丽啊,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在她离开前的几天里,她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糟糕,时常吃不下东西。别人问她想吃什么,她只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别人也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反应。直到有一次,孙女问她时,她突然心血来潮,回答:“捞面。”
“什么?”孙女问。
“就是天津的捞面,有很多菜码的捞面。”老太太比划道。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来:在她还是闺中小姐时,家里有天津来的长工,或许就是带她逛庙会的那一位,曾经为她做过捞面。
女儿们和孙辈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捞面是什么。
关键字:新年快乐 作者:喵哩 评语:笑语
手指机械性地往下一拉,手机屏幕上刷的一下出现了一批新的视频,内容重复又无料,但袁旺的手还是忍不住的又一次重复几秒前的动作。
刷新,然后看几眼新的视频,然后继续刷新,他打算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熬夜熬到忍不住睡着,哪怕今天是年末最后一天。
他租的单间虽然狭窄老旧,但胜在地段优越,位于魔都黄河路八十年老房子的七楼,原本是个阁楼,但被魔都充满想象力的二房东用几颗膨胀螺丝和木板打造成了一室一厅一卫的豪华单人间。
这时候他能隐约听到外面道路上嬉闹的声音,毕竟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很多人还是会在这个日子走上街头,聚集在一起体会跨年的快乐。
而袁旺没什么人可以约的,又不想在年底这天继续去跑外卖,赚那两个臭钱,所以他选择躺在自己八十厘米的小床上,刷视频度过。床边的小冰箱兼床头柜上,有他吃剩下的卤味,还有两瓶啤酒,也算是放纵了一把。
他翻了个身,把充电线拔掉,已经充到百分之八十就可以换个姿势继续刷了。他翻身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屏幕,点进了一个从来没进过的直播间。背景是他一看就没兴趣的那种,一个大书架,上面放满了书,镜头前也不是美女,而是一个长的颇有点像土地公的老头子。光头,皮肤红润,戴了绿色的圆形小眼镜,胡须很长,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可穿的却是金属质感的皮夹克,跨坐在一个有点像电瓶车的,有很多按钮和表盘的椅子上。
“欢迎旺旺仙贝进入直播间。”老头子眼镜背后的眼睛亮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左上角,“相聚即是缘分,来抽个奖啊,零点开奖,我给我的粉丝准备了超级惊喜的新年礼物。”
袁旺扫了一眼直播间人数,算上自己一共五个。随即打字问道:“什么礼物。”
他想着反正也无聊,五分之一的中奖率还挺高的,随便参与一下也无所谓的。
“那你可问对了,我的礼物就是实现你一个愿望,随便什么愿望。”老头子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仅有的四个观众纷纷留言。
“黄金十万两。”
“玛莎拉蒂。”
“上海小别墅。”
“72个老婆。”
“……”袁旺沉默了一下,打道。“你有本事实现吗?”
“嗨,小兄弟你可不要看不起人啊。我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一个地球亚洲人类男性,但其实我是来自上界的宇宙观察家。我在地球为其100地球年的实习时间已到,这算是我给地球人留下的最后一份礼物。”老头子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教训。“以你们地球的科技水平而言,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袁旺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秒,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直接上滑,离开这个愚蠢的直播间。平台从来不缺这种夸张卖蠢博流量的主播,他一向是没啥兴趣的。可另外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轻轻的低语:“反正也没啥损失,就看看呗,还有一分钟。”
于是他直播间其他观众胡乱的许愿中,打下了自己的愿望:“我希望明年的第一天,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实现。”
“呦~~~~兄弟,有格局。”他的愿望打出来后,直播间其他人立刻刷起了六六六。甚至还又来了七八个新人。
老头子看到他的愿望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而是美滋滋的继续给新观众介绍自己的抽奖。
窗外传来钟楼的倒计时声,袁旺不顾寒冷,特地打开了窗户,他坐在窗台上,看着远处高楼的霓虹划破天空,他知道倒计时结束后,会有绚烂的烟火在江边点燃。他这个不到十个平方的小屋,也可以从重重叠叠的楼群缝隙看到半个天空的华丽表演。
砰的一声巨响,第一朵巨大的烟花在眼前炸开,他忙着欣赏那由红转绿最后化作金丝银线从天空洒落的烟花,差点错过了开奖。
手机震动了一下,中奖的礼盒跳了出来,华丽的小动画过后,屏幕上彩色的大字写着他中奖了。
老头子在直播间哈哈大笑:“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居然真的中了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大奖。这下子我的研究报告可有机会出现超有趣的结尾了。”
“我的愿望是,今天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实现,老头子,你能做到?”袁旺看了一眼群里其他观众,因为没中奖,已经退了两个。
“为了证明我的能力,现在我让你看一下愿望实现的结果。”老头嘿嘿一笑,伸手从天花板拉下来一个屏幕,立刻就有二十四个画面投在了上面。与普通投影不同,它们看着都非常的清晰,完全不像是投影。
画面的中间,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站在屋子的中间,脚下是打翻的零食,四周所有的东西都是金色的。他正不知所措地东摸西摸,并不时拿起一个盘子,一条毛巾塞进嘴里啃一下。
他又看到了另外一个画面,一个身形圆圆的男人正在艰难地从屋子里逃出来,身后是穿着各种中西结婚礼服的女人,每一个都尖叫着伸长了手,想要抓住他。
“……”袁旺的嘴巴都长大了,画面是在不停的切换的,从直播间的几个人,转到了其他未知的地方。有些人获得了惊天的礼物,喜极而泣,有些人却突然暴毙,死于他人的一个念头。
“我希望我能活过今天,任何人的愿望对我都无效。”他用最快的速度喊了出来。
世界轰然作响,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搞清之前,崩塌粉碎。他在被废墟掩盖之前,看到老头子在直播间里,对他举了举大拇指。
“明智的选择,因为不管什么世界,总有人会选择希望世界毁灭。希望你在熬过这一切后,能够重建你的世界。祝你新年快乐!”
“你真的是外星人吗?”
“你说呢?哈哈哈哈……”
看起来好像没写完,但实际上我本来就没有设置要找到另一个角色在这里,其实只是想要提出一个问题,但目前没有答案,所以只能停在这里
所以免责:笑语
米果的名字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像是网名一样,但其实是她的真名。这个名字很占便宜,尤其是在互联网社交之中,她就算完全实名上网,也没几个人会真能猜到现实里的她是什么样子。
当然,就算猜到了应该也认不出来,因为它是一棵树。
也应该觉得互联网发展有时还是有其必要性的,至少当一个存在在网路上说自己不是人类的时候大家都不会表示质疑——不过就是热衷于自塑自己嘛,大家都这样,这是互联网流行。
虽然以树来自塑自己的家伙很少就是了。
这很好解释,树们大多有漫长的生命,一觉睡醒就已经过去了太久,从前交往的对象都大变模样,而互联网更是信息更迭速度远超它们想象,多数树上次睡醒还是千禧年,拨号上网影响了一部分人的生活,但多数人还是勤勤恳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转头它们就见到移动网路的发展让所有人都大变样,长者们总不太容易能接受新东西,上网的树们也就变得极为稀少了。
但米果则不一样,她正是基本上随着网路发展而成长的那代树,按照人类的说法则是,z世代。
作为一棵树而言她的年纪还是太小,按理说应该要专心成长,但网路实在是太吸引她了,所以她一直在熬夜。作为开挂的存在,它上网都不需要有什么设备,直接用根系触碰到光纤附近的土地就可以轻松蹭网了。
和人类认知所不同的是,树的反应速度并不慢,直接表现就是,米果的网速很快。它还热衷于打竞技游戏,仗着自己的反应速度甚至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大神”。
唉,吾日三省吾身,今天欺负人了吗?今天玩弄了新的memes了吗?今天有没有在地狱笑话里打一通滚——对不起,差点忘了,自己是一棵树来着,突然翻滚恐怕能吓死几个人类。
米果听家里的大人们说过以前,以前人类还没有这么多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的生灵要比现在自由许多,不说本来就能跑来跑去的动物们和没人在意的杂草,树都可以随自己心情给自己更换坐标,大不了就留下半块根作出一副枯死的样子嘛,简单简单。
可惜啊,盛景不常,作为一种常见的城市观赏树木,米果就长在路边,它要是今天决定出门旅行,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吓死几个守着监控的倒霉蛋。
还好有网络,网络真是太过便捷,以前人类互联网社群中有个梗图,大概说的是人类无法判断自己聊天窗口的对面是人还是狗,米果对此表示不屑:是人是狗多好判断啊,也就只有人类中心霸权才会无法识别,作为非人者,哪怕对面是自己现实中并没有接触过的物种,它们也能很轻松地判断出对方是不是人类。
就好像米果可以肯定,自己最近的游戏好友星琴绝对不是人类。
不比米果裸奔上网的大胆,星琴并不说自己是什么物种,甚至还刻意回避让自己成为互联网上的“它者”,米果并不理解它这么做是为什么,但这样也挺有趣不是吗?
米果也想过要不要同星琴出柜,但又觉得这实在是非常耍赖的一件事,如果证明自己是某种程度上的“同类”就能收获信任,那信任这种东西岂不是太简单且太无聊了吗?更何况星琴在网路上披着一张人皮,说不定它出柜还会带来反效果,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星琴的坐标算得上固定,它和米果是同城,平时会发些风景照,一般是不同的天空,看起来是会进行一些小范围移动的类型,那估计不是像米果这样的大物件?至少在城市人眼里并不显眼。
唉,作为有知觉的非人者在人类社会中活着真是疲惫啊,都怪人类太自信,认为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的。米果有时候会这样想。
米果想找到星琴,除了想要进行“面基”这种无法和人类进行的活动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事情,就是她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为何星琴愿意以“人”的身份和人类共处呢?
米果虽然从小和网路上的人类互动,但它始终无法以人类自居,它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人类之间的巨大隔阂,这种隔阂几乎完全是无法磨灭的,但星琴不是,它极为乐意并为让自己被人类视为人类而努力——到底有什么必要啊?米果想问,人类那边的世界就真的有那么吸引它吗?
它是一棵银杏树,无论生长在什么地方,米果都会成长起来,人类不算太坏的存在,但却也没法算是很好的东西,虽然米果不讨厌甚至说得上喜欢网络这种工具,但为什么,它愿意做一个人类呢?
哪怕永远都不能做一个人类。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我是那种写的时候觉得好差要死了,但是写完了【存疑】还是都能原谅自己的那种作者)
天空中的雪花在招牌的灯光下闪烁,但还未来得及落下就化为雨水,滴在我的面前。我坐在便利店边上堆积的塑料箱上,喝着从便利店里买来的蔬菜汁饮品。
“客人,那可不是椅子哦!”便利店的店员从店里出来,对我说。
我站了起来,抓起伞,向外走去。
这时是下班时候,我顶着伞混进人流里,左右都是衣装革履的工作人士。我跟着他们走进地铁站,然后看着他们走进不同的站口。这是一个很大的地铁站,似乎这个城市所有站线都能在这换乘。我的眼前密密麻麻地都是人,虽然不到摩肩擦踵的地步,但也足够让我惊奇了。我站在一边,不让自己挡了别人的道,眼睛迅速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我是坏蛋。我在心里想,我是闲人。
我慵懒地做着别人可能觉得不存在的闲人,但是却没有看到衣服穿反了、袜子一边一个样的人,稍微有些困倦。地铁站里还有不少的店铺,像是药妆店、蛋糕店。我漫无目的地闲晃着,顺便看着里面的客人和工作的人。药妆店里无非是几个女生在看化妆品,蛋糕店前排着队,三两个店员在柜台后忙碌着。餐厅倒是稍微有意思一点。没有见过的招牌,意味着这不是一家连锁店。我从玻璃窗看进去,昏黄的灯光显得装饰很是优雅。一对男女正面对面坐着,两边都穿着正式,似乎正在相亲。更远的地方,两个穿着职业服装的女性谈笑着,桌子上是精致的适合上传SNS的菜品。
我脚步未停,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搜索刚才看到的店名,果然是一个今年初火起来的网红店。周围的灯光越来越暗,我已到角落处,回头看,来来往往的人群依旧走着,似乎与刚才没有一丝变化。我走上电扶梯,登上二楼,靠着栏杆。电车发车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咔哒咔哒地向远处驶去。
雪似乎比刚才下得大了。我感受着空中的微风,身体也随着摇晃起来。
无聊吗?似乎也算不上。我欣然享受着此地的空气,还有电车轨道上垂下的电线,它有规律地重复着,一直延伸到我的视线尽头,连带着我的思绪也飞到那个我看不见的地方了。
我的手机开始震动。正在上班的朋友表示他加了会班,正在穿越公园朝地铁站跑来。
“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就到!”
这里可还下着雪呢。我只希望他不要滑倒了。
我走到地铁口。我下午时在此地滞留了不少时间,主要是为了拍下身体大如人头的乌鸦。他边飞边非常大声地叫嚷着。我甚至能听到几分回声。现在再回到这儿,我忍不住往树上看去。它作为大片的黑影,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了。
“哦欸!”他从远处跑过来,“晚上吃什么?”
我哪里知道晚上吃什么!我摊开手掌。
“那和我走吧。”
于是便和他一同走入黑暗里了。
如果在高空往下看,或许刚才的地铁站会是城市光迹中明亮的一个点,再稍微往下降一点,就能看到人流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走出,来到这里或离开。
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和他走在类似河堤的地方。周围人流也不少,在幽蓝的灯光下,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看不清样貌。这附近有那种玻璃墙隔成的,满是花花草草的花园型的餐厅。白天来应该是比较明媚的事情。现在也亮着朦胧的橙黄的光芒。或许会有些穿着西式洋裙的小姐们端庄地坐着?这也是不清楚的事。
雪花被寒风裹挟吹到我的领口。我的手冻得发木,张开又握起。
我们从这出去,又钻进了巷子,朝着地标似的高楼大厦绕来绕去,总算到了目的地。
我们走进楼里,狭窄的走道早就排了不少人。朋友稍微有点懊恼,说着早知道让我先来这里排着。我却想起刚才在地铁站看到的那家店,人也是满满的。
至此我才感觉到新年的味道。
里面的店员时不时出来把排队的客人接进去,队伍总算还是前进着。
我和朋友聊着天,倒也不觉得等待有多么难熬。
终于进店,微笑的店员递上菜单。
面对面坐着的朋友笑着说:“今天有点冷啊,点个二十倍辣吧。”
我撇了撇嘴,“还是先来点喝的。”他点点头。
“吃完饭就回去吗?”他问,“还是在周围逛一下。”
“逛一下吧。说起来......”我撩起头发,“今天是过年啊?”
“那不然呢?”他看着我,一脸奇怪。
这时候就是了吧。把白天的事,甚至是今年的事两手一抛的时候。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说。
作者:松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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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拎了一袋白果回家, 尾指勾着塑料袋子,里头装填了一些椭圆莹白的果实,随着步伐来回晃荡。
这段时间轮到她做饭,上午买完食材,碰到楼下邻居,一个和蔼时髦的婆婆,在赵月初来乍到时,见她一头红毛,含笑大呼年轻小姑娘就是潮流漂亮有活力,每次遇到都要扯上一阵家常。她客客气气陪对方聊了一阵闲天,正欲功成身退,逃之大吉。婆婆热情地塞给她一袋白果,说买多了,拿回家吧。白果是银杏叶的果实,味苦,清热解毒,平肝明目。
秋天干燥,少雨,气温反复。
适宜煲汤。
赵小姐这回没敷衍邻居婆婆,多说笑了几句,才真的离去。
叶笺澜大清晨就往实验室跑了,说是早上做实验机器会比较灵。叶博士被工作缠身多日,今见解放在即,大悦,约赵月下午一起去桂心公园捡秋,银杏叶。
赵月想,我已被赠秋。
随意挑了一张DVD按进播放器,粤语金曲1990~2010。收录歌声轮番倾情演唱,赵月只把这当白噪音,坐在流理台边给白果剥壳挑芯。
山药猪骨白果汤。
山药去皮切块,猪骨冷水下锅,加入姜、葱、料酒焯水。筒骨汩出一段绵密的浮沫。赵月捞干净浮沫,利索地按步骤下材料,一锅汤得熬二三小时,一个灶开着小火滚汤,另一个灶简单地做了个葱油挂面当早午饭。
午后三点,赵月挽起头发扎成高马尾,在毛衣外面多套了一件风衣,两手空空地出了门。徒步到桂心公园门口,叶笺澜果然已经到了,背着一个黑色登山包,抬头看着一枚落叶缓慢地降落,他的眼神很专注,像在看一篇期刊。等到银杏叶完全落下,才弯腰拾起。转头看见赵月走过来,伸手递给她:“秋天。”
赵月笑了,有些得意,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接过来:“第二秋。”
“我不是第一?”
“你还争这个?该去捡秋了。”赵月三言两语打发他,不等叶笺澜反驳,赵月已经推着人肩膀往银杏林深处走去。
桂心公园地势平坦,背靠青山,山脚有一片茂密的银杏林,每逢立冬都有许多市民游客来捡秋。叶笺澜和赵月跟随大流融进人群里。赵月和叶笺澜肩并肩走在一起,漫步了一会,赵月伸手把叶笺澜的眼镜取下来,揣进自己口袋里。
“?”
“不要用科研的眼光去捡秋吧!叶博士。”赵月拖着嗓子,“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
叶笺澜近视度数不深,工作时才会架起眼镜。眼前的视野模糊了一瞬,很快又清晰起来。他比一个OK,说多谢阿月。
两个人走远了些,到人不多的地方,叶笺澜打开背包取出两个袋子,其中一个递给赵月。两人一边说闲话一边弯腰看地上的银杏叶。赵月挑着形状完整,颜色鲜艳,没有虫蛀的叶子捡,完事了往叶笺澜那边一看,发现他戴着橡胶手套,净捡了形状不完整,叶片带锦,有虫蛀的叶子。
“哇-哦......”赵月感叹,“你的眼镜根本就没摘下来!”
“隔壁组的同事要做检测,我提前捎一点回去给他们。”叶笺澜笑了笑,指着赵月手里捏着的一片银杏叶。“你的就是我的。”
赵月比了一个OK。
满载而归地回家,叶笺澜刚进玄关就说好香,煲汤了。什么汤?
赵月洗干净手,到灶台去拧开小火重新加热,滚一滚汤。
山药猪骨白果。
赵月靠在流理台边咧开嘴,白果是楼下婆婆送的,所以你是第二个。
叶笺澜手伸进赵月的风衣口袋里摸出眼镜,架好在鼻梁上。赵月认为这是他大脑过载只好戴上眼镜续航的表现,但这个理论被叶笺澜否认了。
果然他严肃发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相处得这么好了?”我呢!
赵月伸出两根手指弹开叶笺澜,转身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汤里加盐。“因为这个月不是你买菜。好了,洗手喝汤。”
叶笺澜还在聒噪:“明年我一定是第一......”被赵月塞了两个空碗才安静下来去盛汤。
老火汤清甜,鲜醇。叶笺澜连喝两碗,被赵小姐说教了再喝今晚就吃不下饭之后才放下碗。
叶笺澜先是处理了带给同事的样品,再把赵月的银杏叶擦拭干净。两人窝在阳台藤椅里,赵月把她看了两个月的《天体物理学》翻开,在书页里垫上薄海绵,把银杏叶夹进去加速干燥。
“我记得你还没看完呀?”叶笺澜把海绵银杏夹心装进密封袋。
赵月啧地轻轻合上书,随后找重物压在书上。“它需要休息。”
“嗤......嗯,好。”
“笑什么!饭点了去择菜。”
“遵命!”
FIN.
作者:巫念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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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收俏俏的订婚请帖。订婚仪式在宜城的隆盛酒店举行。我一时间不知该惊讶闻俏要结婚,还是惊讶她居然回宜城了。
当初她追随汪晓莉前往深圳,闹得惊天动地,那一回几乎算是跟家里决裂。她没钱买去深圳的火车票,跑来找我,我又跑去找乌鸦借钱,乌鸦问我是不是睡大了谁的肚子。就这样,我献祭自己的道德,换了一张通往深圳的长途汽车票。出发那天是阴天。宜城客运站塞满了人、动物和包裹,乌里哇啦的说话声、小孩的哭闹声和咳痰声。空气中混合着香辣牛肉面的气味、皮革味、厕所熏来的骚味和烟臭味。就像演电影似的,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大包小包提着挂着抱着拖着,两个主角一身轻松。我一直想要离开宜城。可是我的脚违背我的心,它们在这里生根。我只能看着我身边重要的人出走。我送走了汪晓莉,紧接着是闻俏。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送走我自己。
闻俏要离开宜城这个充满着流氓、混混与化工废弃的城市,我为她感到由衷的高兴。但又生出一种离愁别绪来。这样轻盈又复杂的情绪很难在宜城这个粗狂又野蛮的地方滋生。哪怕在长途汽车站,这里也没有依依惜别的泪水,只有和窗口工作人员的对骂和干脆利落的逃票。可我的确担心她。宜城虽然偏僻老土、蛮横无理,可它到底是一种温良的暴力——只有一群无所事事的技校生抢劫中学生,有的只是一群非主流少年对古惑仔拙劣而幼稚的模仿。而与此同时,在这个时间节点的其他城市,无疑都疯狂滋生着钢筋混凝土般的血腥:光天化日的飞车党、街头巷落的瘾君子、修车摊上光明正大的黄色广告、半夜聚落在发廊接客的楼凤、走在路上会被人冷不丁瞧一记闷棍抢钱、下夜班路上突然出现的白晃晃的刀……那时候死人根本不算事。这些是城市飞速发展时扬起的飞沙,呛死一批又一批倒霉鬼。而闻俏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充满活力。
但我到底没有开口挽留她。她年轻、漂亮、充满活力,总能想到办法活下去。
一路顺风。我说。
闻俏笑了,在这阴沉的天、乱哄哄的广场上笑得张扬又美丽,跟记忆里那个下午突然闯进我的视野里,要我做她男朋友时一样。只是她和汪晓莉都不属于这里。她们从出生起,就坚定地走在离开宜城的路上。
在她即将消失在人流中时,我突然叫住她。
汪晓莉从抛下孩子离开宜城那天起,就和我们所有人切断了联系,用一种近乎绝情的方式和宜城的一切说再见。她走的时候悄没声儿,像一滴水汇入汪洋大海。她去了哪,我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她说她要去深圳,可这究竟是否是一种托辞?我不知道。我偶尔会碰见被她遗落在这儿的她的前夫和她的孩子。那是个儿子,长得跟前夫很像。前夫看了我,就想起汪晓莉,对孩子说,你妈死外面了。我说,你妈在外面活得好好的。孩子不明所以,骤然听到母亲的名字,哇的哭了出来。不出意外我差点被打了一顿。
冷风吹起闻俏的头发。她说,我知道。我不后悔。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说实话,我很羡慕汪晓莉和闻俏。她们是一类人,她们只是短暂地对生活妥协。一旦知道自己要什么后,她们便从不低头,只管昂扬着去追寻。
再次听到闻俏的消息,就是收到她的订婚请帖。我把那张请贴翻来覆去看了七八遍,新郎是个我不认识的人。我摸出手机,下意识给闻俏打了个电话。
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们很默契地没有再联系。
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失真。
“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眨眼的话又怎样?你要带我逃吗?”
“这回我能给你买卧票。”
她似乎是笑了。
“你找到晓莉姐了吗?”
“……没有。”
“死心了?”
“……没想好。汪洋,你说汪晓莉当年离开宜城时在想什么呢?我真想知道。她总跟我说,俏俏,在这里的生活是一团死水。她说在这个年龄段爱上一个人是爱上虚幻的死水中的倒影。谁都会为了逃避死水一样的生活去爱上某个人。与其说是爱上人,不说是想要活着。可是外面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一到外面,倒影就显露其丑恶。那时候我会明白,什么是更重要的事情——大家拍着手唱着歌走向一个崭新的未来,谁还会在意宜城那片灰云在心中投下的倒影呢?
“我离开宜城这么些年,找了她这么些年,一路找我一路想,如果我是汪晓莉,我会想什么、会做什么。可我始终没能想明白。”
“因为你是闻俏。”
“是,我是闻俏。可我想离汪晓莉近一些。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我爱她吗?十八岁时我为一个人怦然心动,这是爱吗?这么多年,我追逐一个倒影,这是爱吗?汪洋,你觉得我爱她吗?越问,我越得不到答案。因为汪晓莉离开我太久,久到我分不清对她究竟是爱、是遗憾、是向往、是依恋还是其他种种。
“或许汪晓莉是对的。那时我、我们都太年轻。可是我想告诉她,没有哪一个十八岁是孤立的十八岁,没有哪一个未来可以彻底跟过去斩断。所以我回来了。”
“你想好了吗?”我问。
许久之后,很轻的、似叹息的一声“我不知道”传来。我的眼睛痒痒的。
“你会后悔吗?”
闻俏没再说话。
我拨弄着那张请柬,说回我拨打电话的目的:“订婚那天我要上班,请不了假。”
“挺好的,你找着工作了。”
“混日子罢了。”
订婚宴那天我还是去了,去得比想象中晚一些。我以为怎么找都能捞到一两口剩饭,没想到那里空空荡荡,想象中的热闹并没有出现。席上摆着没动筷子的菜肴。我愣了一下,看了一会让,才发现闻俏一身洁白婚纱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婚纱与桌布几乎融为一体。我走近一看,她的脸上有一道通红的巴掌印。
“不是说请不了假吗?”
“所以我辞职了。”
她笑了一下,似乎是扯到嘴角,“嘶”了一声。
“你挺大胆。”
“你也不逞多让。怎么回事?”
“我后悔了。人扇我。”她不在意地往嘴里塞了两口菜,“你早来一点就好了,能帮我拦着点人,闹腾死了。”
“疼吗?”
“还行。她本来还要再打,我只好大声说她儿子阳痿。”
我很不厚道地笑了。闻俏也笑。大厅回荡着我们此起彼伏的笑音。笑着笑着,一切又归于沉寂。
闻俏应该是喝醉了。没一会儿她就把头埋在臂弯里,背弓出一个姣好的弧度。我以为她在哭,没想到是睡着了。
闻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说没找到汪晓莉,是骗汪洋的。
闻俏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汪晓莉的场景。
那时汪晓莉拉着汪洋在一中门口堵她。放学时是一中最热闹的是时候。一中门口鲜少有生面孔,更少有长得高还帅的男生。大家的眼睛,尽管面上目不斜视,但都刻意放慢脚步,用余光瞟汪洋。瞟到了,就掐掐好友,示意好友也看,接着互相咬耳朵。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汪洋身上。只有闻俏第一眼看见了汪晓莉。
汪洋对这种瞩目习以为常,汪晓莉还有些不自在,拽着汪洋的手都紧了几分。闻俏第一次见汪晓莉这种类型的女生,穿着土的要死的黑白格子衫,戴粗黑框眼镜,说话时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你,声音里被流水浸泡过的像鹅卵石。闻俏后来就汪晓莉的声音和汪洋展开讨论。汪洋对此嗤之以鼻,什么质感?闻俏说不上来,总而言之就是你很愿意听她说话。她说话时很魅力,一种不属于宜城的魅力。汪洋说,那是她每天听英语听力,跟读英语新闻读出来的。
那天汪晓莉照着汪洋的脸来了一巴掌,勒令汪洋就意淫闻俏母亲一事道歉。闻俏觉得汪晓莉有意思极了。
那天傍晚,粉色的夕阳铺满天空。几颗浅白的星星点缀其中。汪晓莉一本正经地跟闻俏道歉。走的时候,风吹乱了闻俏的头发,汪晓莉顺手将它们捋到闻俏耳朵后面。
或许是那天的晚霞太漂亮,漂亮得令每一个看到的人目眩神迷、心驰神往。而汪晓莉又身处这样的晚霞当中,连带着连她本人也令人目眩神迷起来。在汪晓莉的手伸出来的那一刹那,闻俏似乎感受到了漫天晚霞扑面而来,她要迷失在这温柔的桃粉色的云朵里了。
我到底是爱那天的晚霞,还是爱晚霞里的那个人?
后来闻俏看了许多场“世纪晚霞”。橘色的霞光铺满整片天空。在其他人激动地拍照、拥吻、许愿的时候,闻俏无动于衷。她冷眼看着晚霞渐渐寥落,黑暗吞噬天空,看四周人群散去,自己与冷风相对。最好的那场晚霞,她在十八岁那年就已经看过了。
后来闻俏缠着汪晓莉玩。正如汪洋所说,汪晓莉身上带着一股母性。她几乎可以算是汪洋半个妈。闻俏拒绝不了这种母性。闻俏的母亲是一个漂亮到脆弱的人,身上总是带着无法抹去的伤痕。闻俏的父亲是一个冷漠的人面畜生,他酗酒、家暴,但对外总是一幅乐呵呵的样子。而母亲也乐于在外人面前维护父亲的威严。闻俏劝母亲离婚,无果,她从劝“妈你会被打死的”,到心里冷漠地想“你被打死吧,你死了我是不是也能好受一些”——连她自己都会被这样的想法吓一跳。
汪晓莉满足了她对母亲的幻想。母亲应当是这样的:坚定、温柔、有力量,能挡在闻俏面前,而不是被打得面目全非。
这些她都对汪晓莉坦白。她希望汪晓莉那一双充满力量的眼睛能时时刻刻看着自己,被那双眼睛看着的闻俏,总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以至于某一刻她开始嫉妒汪洋。这一点她从来没跟汪洋说过,但是汪晓莉知道。汪晓莉因为闻俏复杂的身世与情感对她格外偏爱。她很难拒绝这个骄矜又张扬的女孩的眼睛——当她虔诚地望向你时,你知道原来普通人也能成为上帝。
在闻俏的母亲差点被打死的那个晚上,汪晓莉握着闻俏的手,陪她熬过了漫长的八个小时。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汪晓莉的额头靠着闻俏的额头,她的头发纠缠着她的头发,她的低语挨着她的啜泣。她们彼此紧紧倚靠在一起。
自那以后她们更加亲密。闻俏常常会盯着汪晓莉的嘴唇走神,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会垂下眼眸。她会借着女性的优势撒娇、拥抱、拉手,却永远不敢看她的嘴唇。突然地,闻俏会在汪晓莉说话时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某些蠢蠢欲动的情愫。她们维持着诡异又亲密的平衡,直到汪晓莉结婚。
闻俏一度以为就这样了。后来汪晓莉离婚了,一个人离开了宜城。
闻俏想,那就去吧。
到了深圳,闻俏尝试着拨打汪晓莉的电话。没想到汪晓莉的手机号一直没变。
汪晓莉到深圳站接她。许久不见,她褪去了结婚那几时的臃肿,重新变得干练而知性。闻俏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看见她过得很好,她很高兴。
汪晓莉用手帕擦干净她的眼泪。两个人打了一辆的士,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地王大厦的深港之窗。
“你看。”汪晓莉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宜城最高的酒楼才二十米。站在上面,还能看清街道,看见行人,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可在这里,什么都没了。在宜城,你看到再高的天,也总觉得只有那么点高,好像伸伸手就能碰到。可在这里,天无限高,哪怕我们身处三百米高空,地面离我们三百米远,我还是觉得天真高、真远啊。所以,每当我想不通的时候,我会来这里看看。在这里我看不到、听不到任何东西。地面有人哭泣、有人欢笑、有人吵架、有人被抢劫、有人被杀……可这些与我何干?你瞧,那些地方,一栋又一栋楼即将出现。我们处在一个复杂的地方,这里每天都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一夜家破人亡。这里的角落藏污纳垢,也藏着数不尽的机遇。这里的一切发展得太快,生或者死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你根本来不及去感受你当下的情绪,你只能拼命往前跑。那些刻骨铭心的事,在这里微不足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俏俏。”
闻俏摇摇头,又点点头。“可是……”
夜晚降临,华灯初上。深圳与香港的繁荣由于隔得太遥远,而显出一种温和来,不那么咄咄逼人了。连带着汪晓莉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俏俏,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好看到任何人看到你的眼睛,都会不自觉想要成为你的上帝。而称为某个人的上帝是很累的一件事情,它需要持之以恒的努力和强大的责任心。这不是一个仅凭着好奇、冲动与虚荣就能完成的事情。这是我后来才慢慢意识到的。我借用你完成了我自己少女时代对英雄主义的幻想,却无法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对不起。那个时候,在那死水一样的宜城,为了逃离麻木而爱上某个人简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那是一种错觉,一种对活着的虚幻的追逐。一旦逃离那种环境,你很快就会意识到,你爱上的不过是扭曲的、丑陋的倒影罢了。而我现在才承认这件事情,是我的卑鄙。我不过是一片偶然停留在你心湖上的云,投下过一片阴晴。那时你的天很低,我便错位成了天空。但很快,你要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俏俏,你永远值得最好的。。”
“不是这样的。”
闻俏在汪晓莉家待了一周。一周后,闻俏说她想走了。走之前,闻俏又一次对汪晓莉说:“不是你说的那样。水里的倒影摇曳而美丽。它是我真实的十八岁。如果我走过更多的地方、看过更多的事情,如果我们那个时候还能再见面,我会肯定地告诉你,你爱我。”
汪晓莉很温柔地笑了。
那一天,深圳引来了有史以来的气温骤降。闻俏在冷风中挥挥手,消失在火车站进站口。她来时两手空空,去时满满当当。
闻俏又走了。她再次离开了宜城。我不知道她去哪,但我祝她一切都好。或许某一天,我能再次收到她和汪晓莉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