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与人的心相联系,他会以阴云和细雨来回应一个不明朗的心情。”
这种只有吟游诗人才会挂在嘴上的话,牙向来嗤之以鼻。
强烈的挫败感和怒气在他胸口回荡,然而暗月城的天空显然半点也不想理会他,自顾自地晴光潋万丈,让他想起被冰雪封锁的天鹅和空荡荡的天鹅城堡,一时只觉得烦闷越发加剧。
“牙牙不要乱来啊。”艾丽西亚非常担心地看着他一脸阴郁的神情。
一直阴沉着脸也不会有好事从天而降,不如打个架发泄一下。牙吐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耸肩:“放心好啦,我向来都很有分寸的。”
艾丽西亚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也对,我对牙牙放心!”
不不不那个半精灵什么时候有过分寸这种东西了?如果此时有旁人听到的话大概会说出这样的吐槽来吧。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暗月城首届评酒大会目前正在中央公园举办,请各位旅途中的贵客停下脚步歇一歇,我们德莫拉商会带来的的‘淡绿’就在二号展位上哦——”远远地,一个发着传单的蓝毛小哥的声音就这样传了过来。
牙眼神一亮。
“有酒耶!”艾丽西亚有点小兴奋地回头看向瑞贝利安,“小瑞小瑞,我们去看看吧?”
瑞贝利安也显得跃跃欲试,但艾丽西亚开口后她却反而犹豫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你不许喝。”
“诶——”艾丽西亚扁扁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不能喝吗……”
瑞贝利安动摇了:“……那么只能喝一点点。”
少女的神情一秒切换成了雀跃的笑容:“好耶!!!大家也去吗?”
瑞贝利安还在她身后唠唠叨叨:“只能喝一点点哦!绝对不可以多喝!”
牙把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活动了一下拳头,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当、然、要、去,喝酒这种事情,怎么能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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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其他队伍的冒险者昨天都已经回来了。”一直闭着双眼半躺在沙发上的诺艾尔突然开口。
与此同时,被派出去探查的蝴蝶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房间,径直停在了她抬起的指尖上。
“哦!”牙从坐着的桌子上跳了下来,“也就是说再过上两天我们终于可以出发去下一个世界了?”
他不等有人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这里有三个人——已经足够组成一个所要求的小队了。就算瑞贝利安和艾丽西亚在其他世界玩得乐不思蜀忘记回来也不要紧。嗯,所以,坏消息是什么?”
“暗月城的市长宁娜·格雷几个小时前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快挂了。”
牙表示自己没想明白这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的死为什么会是坏消息。
诺艾尔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跨越世界的旅途是这位市长组织的,她生命垂危的情况下,旅途也许会被暂停。”
牙懊丧地“啊”了一声。
显然在场的三人都没法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旅途恐怕要继续推迟下去了。
市长遭遇袭击的事情已经通过报纸号外传遍了大街小巷,给这座城市蒙上了一些低落与惊慌的情绪。不,仔细一想,似乎从前几天开始,这座城市里就飘荡着莫名的凉意。
牙漠然地看着街道两旁的商贩们,一路向前走去。
上一次在天鹅城堡的时候,很遗憾,城堡的女主人大概是早就死了,所以最终他也没能倾听其他人对于爱的观点。
一开始他感到无法接受,他在那个让人不习惯的地方待了那么久可不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结果的。但是后来仔细想了一想,他觉得自己也用不着再去询问谁了,在那个世界最后所发生的事情不是正好证明了他从父母那里所得出的想法吗?
天鹅不承认女城主的死亡,它虚构了那个梦境,希望她有一天能从沉睡中醒来。
其实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呀,他们复苏者、墓之王、鲜血之主宵银就有将已死者转变为不死生物,让他们跨越死亡、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能力。
不过,毕竟不是谁都能遇上这样的事情的,比起等人死后再祈求他们回来,其实另一个方法更好,那就是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就将其灵魂留下。
灵魂,是的——灵魂寄宿于鲜血中。
打破寿命与种族之间的墙,与灵魂相伴一生。
所谓的爱,一定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光渐渐地黯淡下去,天空显现出幽蓝的本色来。
在星幕的掩盖下,有一些事情正在悄悄地发生。一开始,中央公园周围的人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吸引了视线,他们没有想到正是这一回头一顿足让他们失去了最初逃命的机会。
寒冰沿着地面、攀上围墙、封住睡眠,将终于开始奔跑逃散的人群吞噬殆尽,化为了一幅幅由冰雕组成的静止画面。
它们一直蔓延到的中央公园的边界,才终于不再前进。
牙依旧逆着人流,风轻抚过他短袍上的褶皱,一个月前还繁忙无比的评酒会现场到处都是冰做的塑像——又是冰。
他向着前方走去。
直到兽群代替人群侵占了所有街道。
蓝发的陌生少女站立在兽群的正中央,犹如百兽之王,神情凛然。
一个身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牙用余光瞥到了一缕金发。
“这是我的猎物。”叙泽特说。
牙这次没有用余光,而是转过头去认真看了她一眼。
和平时牙完全弄不懂她在想什么的样子相反,此时的叙泽特好懂极了。她唇畔挂着一抹危险的笑容,盯着蓝发的赤红色双瞳里满怀战意。
她想和那个蓝发一战。
是叙泽特认识的人吗?是很强的人吗?
牙也笑了。
“才——不要。”
他大笑着冲了出去:“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这里可不分什么先来后到!”
匕首对付大块头确实不占优势,所以牙专挑大动脉下手,放倒了四五只之后地面和他的衣服就都浸染上了深红。
好在这些大家伙敏捷性并不高,他和叙泽特没有花很长时间就各自横扫了一片,持续向着兽群中央蓝发的方向移动,各自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有趣。”叙泽特用电光撕裂了一只巨虎,“赢的人和她打吗。”
“好啊。”牙说,“先打一架。”
兽群源源不断地从街道的一头走来,路过蓝发少女的身侧,被蓝发少女轻柔地抚摸,然后沉默地走向牙和叙泽特。
蓝发微微抬了抬手,做出了一个指令。兽群仿佛突然鲜活起来,它们纷纷抬头以吼声示威,同时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踩着先行者的尸体在牙和叙泽特周围围拢了起来,数量越来越多。
他们不得不放弃了想要先彼此打一架的想法,专心对付源源不断的兽群。
牙稍微熟悉了她打斗的节奏,尽管他很讨厌配合别人,但此时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毕竟目前的情况比较糟糕,蓝发少女直接采取了人海战术,牙放火烧死一片,空缺处马上就又被填满,好像无穷无尽一般,行动被这些野兽拖住半点都没法往前,也够不到蓝发少女,长此以往下去,他们的体力一定被会耗尽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野兽好像越来越多了。
无名之城不可能有那么多野兽,它们到底是从哪来的?
“门。”背对着他解决另一面野兽的叙泽特突然开口。
“……啧,没想到那些门那么麻烦。如果先把那个解决就好办了。”
“请便。”叙泽特弯唇,“我可以把你扔出包围圈。”
“……我没说我会去。”牙僵硬地说道。先走就输了。
“哦豁。”
“……”
不……这不是争输赢的时候,还没到他应该死去的时候呢。他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去做。
他咬牙:“叙泽特,你一个人可以吗?野兽在变多哦。”
“七分钟。”叙泽特说。
“行。”牙哼哼了两声,“等着我凯旋回来救你吧!”
“还真是门。”
和所有跨越世界的“门”一样的“门”。
牙一路与野兽逆行狂奔,身上被狠抓了几道口子,他一边往身上拍治疗神术一边试图找出关闭门的方法。
门里源源不断地走出野兽来。可能是因为门较窄,野兽们只能一两只地往外走,不过走的速度相当快,这样要打起来倒是有方便之处。问题是,要怎么合上那个门呢?
他后退到了稍远的地方,想道。
如果那“门”的外形是一道普通房间里会有的那种门,倒是好办很多,但问题是这传送门都长得和光团一样,谁知道那里是门把哪里是门框啊?
他看了看从刚才开始一直发着幽幽绿光的“门的种子”。
好吧,尝试一下这个好了。
他绕向门的另一侧,大多数的野兽遵从召唤走向了街道中央的蓝发,也有一些调转过来攻击他。
就要走到门前的时候,牙突然反手将匕首挡在面前,一道冰锥与匕首正面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他连忙后退几步躲开碎裂的冰片,同时挥舞匕首将另外几道冰锥打歪。
靠近的时候会有冰锥从那个门里飞出来吗……不过也并没有那么难对付,只要用魂火就能让它们融化,
这样想着,他瞬间放出一片火墙挡在身前,向前冲去,没有被火焰融化的冰锥被他用匕首打掉。
他冲到光团的旁边,一把将种子扔了进去。
=
字数3172.
作业好不容易交掉了才开始写,结果还是有东西没写完啊啊啊!!!困得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我土下座了OTZ
莱蒙望着面前飘摇的火焰有些晃神。第四层总有着水下鱼尾拍击水面而带来的闷响和气泡浮上水面爆裂的声音,以至于这样的夜晚仿佛整个人都身处在幽深海底,周遭尽是未知的恐惧。
可是他完全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些。
他像是一团乱草一般的脑海中仅仅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作为初涉世间的无知者,他实在是低估了这个世界的险恶。
原以为自己能够好好的在迷宫中探索的,原以为自己应该是可以一帆风顺的……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会变成这样呢?
莱蒙包膝坐在火堆前,木材被灼烧的劈啪作响,金黄色的火焰像是嘲讽一般令人憎恶的摇晃着。他轻轻将手放在地上,恍惚间仿佛又有谁的手覆在上面,手心温暖。
“别怕,有我呢。”
身旁似乎是传来这样的声音。
心脏猛地飞速跳动起来,莱蒙扭头看向身边,本来会被暖黄色的光芒照耀的更加明亮的金色身影并不存在,那句话仿佛也只是一个错觉,身旁包围着自己的只有完全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隐匿着的敌人。孑然一身的自己,在偌大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中能够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少的可怜。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
只是这时候再如何懊恼又有什么用处呢?莱蒙将头埋在膝盖中,从喉咙深处溢出细微的绝望的呻吟。
或许走出那片远山就是一个错误。
……
“现在香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雷恩也被他哥哥不晓得掳到什么地方,卡缪尔……也……”
听着里科对于现状的分析,莱蒙只觉得愈发焦躁起来。静水流深的道理他在书中看过也懂的,这迷宫中平静的像是一面镜子似的大湖则是完美的体现出了这一点。这片湖就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这个队伍中有两人因为它的缘故而不知所踪。现在的平静,和先前的凶残形成的鲜明对比叫人不寒而栗。
如果他及时注意到湖的危险性,或者跟着卡缪尔一起行动,或者和雷恩的哥哥好好沟通……或许都不会如此。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无比的打破了他的幻想,用血淋淋的现实给了他一巴掌,先前从山中出来的兴奋和喜悦早就在层层迷宫中消磨殆尽了。抱着郊游一般的心情来到这个地方,什么准备工作都没有做好,他这个所谓的会长当的真是无比失败。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都是脆皮。我觉得这不太好,感觉迟早要完。要不去找找看他们?”在完全分析完情况之后,里科望着莱蒙提出了这样的意见。
“对,两个脆皮你说要怎么去找他们?现在物资也没有多少了,水中那么凶险,贸然进去肯定是送死。”
“但是不去找他们难道要怎么办?等着他们被鱼吃掉还是怎么样?”
大抵是因为损失了如此多的队友,里科的心情不是很好,说话也带上了些许火药味。莱蒙定定地望着地面不言不语。他心中是有不忿的,可他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回去,最终只好憋在心里。
“……那、我们现在…就什么都不能干了么……?”
他低低的自言自语,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字数:17000
依然在一定程度上有着血浆片的展开。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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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季大人和门的出现给了我们更多的选择。我们能去到更多的世界旅行,见到更多不同的风景。或许在这旅途之中,你会发现些足够美好的事物,它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放下仇恨。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物是否存在。但我会和你一起找——我们是队友,不是吗?
“不论需要多长的时间,我都会陪伴。你向我告解,我便对你有了义务。使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重新焕发新生,也是我作为牧师的工作。”
——那些都是谎言吗?
是欺骗吗?隐瞒吗?出于权宜之计所说的话吗?
“我将与你同行。
“我们曾约定过的,我会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一直陪伴着你,直到你放下你的仇恨,既然你离开了队伍并且不打算回去,那么我就该追上来跟着你。”
——那是出自真心吗?
还是虚假的、单纯为了达成目的而出口的甜言蜜语呢?
“但那是我作为牧师的誓言。瑞图宁女神在上,我许下了诺言要帮助一位友人从苦海中挣扎出来,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那是真实的原因吗?
他们真的算是友人吗?牧师所侍奉的神祇真的是宽恕女神吗?
“不过,幸好受伤的人是我呢。我是牧师,可以为自己疗伤,在战斗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如果是芬德尔的腿断了的话,凭我一个人是没法应对那些哥布林的。”
——那是虚伪的安慰吗?
火堆旁那看不出作伪的笑容,额前因忍耐疼痛而流出的冷汗也是作假的吗?
何处才是真实?何处又是假象?
他所认识的Kk,的确是Kk本人吗?
——有什么原本是温热的东西,在一片静谧之中,缓缓地被撕裂了。
芬德尔在暴风雪之中奔跑。
寒风与冰雪不断地削减着猎魔人的体力,但他就像是感受不到这些一样,维持着自己的最高速度,在被冰霜覆盖了的城市里穿行。
他已经习惯了比往常更为光滑的地面,也习惯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偶有陈横的断肢残臂。往常见惯了的那些街景在呼啸的风雪之中变得模糊不清,不过倒还不至于完全无法辨别方向。
芬德尔所在的地方是中央公园靠北的一侧,想要迅速地到达拉尼亚所说的地方,最快的方式当然是穿过中央公园——但巨大的冰川挡住了任何人的去路,其散发的寒气甚至令人怀疑有翼种族也无法通过。于是,森精灵能够选择的只有从公园的一侧绕行。
这也是他穿行在冰雪中城市里的原因。
从北方向着东方前进的最初一段路程里,猎魔人没有受到丝毫的阻碍。街道上空无一人,上空中也没有黑翼的怪鸟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出现,只有冰冷的风携着雪片不断地打在他裸露在外、还沾着血的面颊上,但他并不觉得冷。
御寒的斗篷上几乎被拉尼亚从脖颈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涂满,在零度以下的气温之中冻成坚硬而冰冷的一块。芬德尔早已经将这已经失去了原本功能的织物丢在了半路,他原本的斗篷还加在身上,虽然无法阻挡寒气侵袭,不过好歹能挡住一点风。
过低的气温暂且没有对他在行动上造成什么影响,事实上很奇异地,他真的没有感到寒冷,哪怕那是因为一个妄图复苏的神祇在仪式中所产生的非自然的冷气。
这不正常,但猎魔人甚至已经连发觉这不正常的余裕都没有了。
他已经来到了冰川的另一个边缘。那些巨大的、剔透的山峦就在此处折转,向南的路途已经畅通,他的路程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一。
芬德尔向南转向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或者犹豫。
但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自己将要去做什么。“得快点到Kk身边去”,这种想法近乎是本能的出现在他那被愤怒和疑惑充斥着的脑海里,不过等这个目标达成了之后,他又该去做什么呢?
仅仅是在机械地挪动脚步的芬德尔不清楚。
——杀掉他就好了。
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杀掉他,用你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方式。
——以痛苦与鲜血向他复仇,令他绝望,令他感受到他使你感受到的痛苦。
那几乎是某种巨大但温柔的轰鸣声,并非响在耳边,却震耳欲聋,仿佛连芬德尔的骨骼都在因此吱嘎作响地共鸣着。
——这没什么不妥的,你不是一直在如此做吗?斩奸除恶,消灭那些破坏了安宁的家伙,保护无辜的那些人不受伤害。
——你替受害者解决后患,也替他们向施暴者复仇。
——不过这一次,你将要消灭的人恰巧伤害了你而已。你只需为自己挥剑。
仿佛从辽远的什么地方传来的女人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力量,言语的诱导让芬德尔困惑地停住了脚步。
杀了Kk?他从未想过。
但在他因混乱而钝化了的思维重新将齿轮咬合之前,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令他无暇多想。猎魔人突兀而急促地偏转自己的身体,同时向着自己躲开的那一侧挥刀,就在下一个瞬间里,什么庞大的东西直接撞上了那两道刀锋,鲜血溅射之余,强烈的冲击力也使芬德尔双手的虎口发麻。
森精灵向后跳开,将自己置于那怪物的攻击范围之外,才能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它。
那是某种巨大而异形的狼,身披坚硬浓密的鬃毛,形容可怖。它与芬德尔通常所熟悉的那些野兽有着相似的面部与吻部,然而在身躯上,它又兼顾了人类的特征,使它能够用两条后腿直立行走,除了利齿之外,亦解放了双爪作为战斗的武器。
——那是狼人。显然,那是并不属于暗月城的生物。
猎魔人在阿方索的笔记上见过关于它们的描述。那是一种在月圆之夜会由人类变成狼型的怪物,它们比普通的野兽更有力量、更有攻击性,牙齿上还带着即便用神力也难以清除的毒。它们自然要比通常意义上的野兽更加危险难缠,但实际上,它们的弱点也与危险程度成正比的十分明显。
芬德尔的两把刀分别伤到了那怪物的手臂与身侧,两道狭长的裂口分开了它的皮毛与血肉,伤口翻卷着滴着血。巨大的疼痛令这连智力也与野兽同化了的怪物愤怒地大声咆哮,它向着猎魔人的方向猛地扑了过来,而这样单纯直接的攻击则被后者轻易地躲过。
而森精灵使用的并非是通常意义上那种通过左右方位的变幻来规避攻击的手段,而是俯下身去降低自身的高度、让狼人的扑咬从自己头顶上掠过;紧接着在与敌人错身时,芬德尔使用了左手中的刀子——冲着那怪物发动攻击的不是刀刃而是刀背,亦是猎魔人全力挥砍的攻击正中了悬浮在空中、无法调整姿态的狼人的右腿膝关节:
“咔嚓”。
钝击造成的骨骼断裂的脆响,在寒风的呼啸中也清晰可闻。
在野兽化之后,这种非人的形态的确带给了狼人更强的身体能力以及反应能力,不过,这样非自然的身体变化也给它们在身体上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就比如属于人类的、原本向前弯曲的膝关节在兽化之后会变成与狼类似的、向后弯曲的关节,这样大幅度的形态变换极为痛苦,而且会使肢体十分脆弱。当然,狼人自身的身体结构对此也有保护措施,正常的跑跳不成问题,坚硬的鬃毛也会使刀刃滑开,使其能够防御轻量级的斩击——但若对其施以直接的钝击,那脆弱不堪的本质就将会完全暴露。
怪物失去了自己身体一边的支撑点,在剧痛之余只能四肢着地,就像真正的野兽一般落在地面上,因为痛苦四处滚动着挣扎着。它想爬起来,但芬德尔已经回过身去了。
他当然要乘胜追击,但下一击并非出自武器,而是森精灵的肢体:他走近在地上蜷缩着的狼人,毫不容情地踏上了那东西背后的腰间,随后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下去——
“——嗷——”
那不是怪物的咆哮,而是凄惨的悲鸣。伴随着什么东西断裂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狼人奋力地挣扎着,双爪在因冻土而变得光滑的石板地面上犁出一道道深刻的痕迹,却因为角度的关系无法对背后的敌人做出任何有效的对策。
而它的下肢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因为刚刚断裂了的“什么东西”,是这匹狼人的脊椎。
这倒并不是来源于阿方索笔记的知识,而是出自芬德尔作为巡林客的经验。几乎全部的狼的腰背都很脆弱、不能承重,看来即便是怪物,这个特性在狼人兽化之后也被保留了下来。
现在,那怪物只能呜呜哀叫着瘫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于是猎魔人得以好整以暇地估算了它肋骨的排布,寻找到缝隙,将自己的刀刃从中轻易地刺进去,直接破坏了狼人的心脏。
——那是温柔的、缓慢的一刺,仿佛制作艺术品般的一次纵向切割,即便那怪物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不断疯狂地挣扎着,长刀所造成的伤口上依然没有丝毫多余的冗杂,连在狼人停止活动了之后,从中涌出的鲜血都仅是和缓地扩散成一个几乎完美的半圆。
迅速,准确,干脆,毫不容情,风险也被控制在了最低。
凯特琳娜的教诲被实践到了极致,这是一次教科书般精确而残忍的猎杀。
——是的,就像这样。
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敲碎仇敌的骨,剜开仇敌的肉,以仇敌的鲜血与哭喊平息你心中的愤怒。
——将恨意释放出来吧,别去管其他人说了什么,不论是谁都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不论是谁都无法体察你的痛苦。
——遵从你的内心,尽情宣泄吧,你大可向着整个世界复仇。
霜冬之女的声音宛如歌唱。
随着这声音,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燃烧起来了。
“等斐尔好起来之后,我们就能接着一起旅行了。”
啊啊,是啊。还想继续……还想继续跟你向着旅途前行啊……
本来我想要的东西就只有这么简单而已,我竟然到现在才明确这一点,我还真是已经蠢得不可救药了。
你在身边时便会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切烦恼都总会消弭于无形,当听到你的声音时我便总会冷静下来,看见你的笑容的话,就仿佛连仇恨也能忘记。
——这就是爱情啊。
——这就是无数诗人曾讴歌过、无数画家曾描绘过的,毒药般炽烈而冰冷的诅咒啊。
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我!?
这份噬心的痛苦该叫我如何忍耐?
那撕裂般的冰冷、烧灼着的寒意,我又该怎样应对?
神祇的牧羊人啊,告诉我啊,指引我啊,就像从前那样——
——若你做不到,我便只得取你的血、你的命来做解药了:
Kk,我要杀了你——
“手弩的箭矢已经没有了,接下来恐怕再没办法对你进行远程支援。”阿方索这么说着,将手弩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并非是他不善待自己的武器。事实上那柄精巧的手弩于他来讲是十分珍贵的财产,平日里花费大量时间对它进行的养护也一丝不苟。但现在这个情况,再将它精心地好好收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弩箭已经消耗殆尽,手弩在此役中已经功成身退,而猎魔人阿方索,恐怕也没有能够补充弩箭、再一次使用它的机会了。
作为拼尽全力背水一战的结果,恐怕他很快就将殒命于此。
阿方索抽出了腰间的阔剑。
“若你害怕了,大可以转身逃走——我是认真的,这里没人会嘲笑你。”在混乱开始时,便与猎魔人并肩作战的女人说。
铁冰骑士奥莉薇手持双手大剑,金发在狂风中飞扬。这位原本便生于寒冷疆域的女骑士在这样的战场之中原本是如鱼得水的,但长时间的战斗和不正常的寒冷也消磨着她的体力,冗战至今,她也已疲惫不堪。
也仅仅是属于骑士的高洁精神和她本身的固执性格,让她还能继续握着剑站立在道路中央了。
阿方索可以逃走,但是自己不能。铁冰骑士的信条不允许她这样做——即便她只能孤身一人,浴血奋战。
“你可别这么说。”然而一直站在她身后,负责用弩箭填补她攻击间隙的男人已经走上了前来,手持阔剑摆出了应敌的架势,“保护无辜的群众是你的责任,而猎杀这些怪物,是我的责任。”
“那么我们殊途同归。现在说一句很高兴认识你还来得及吗?”
“当然,女士,当然。不过记得首先攻击它们的下盘。”
随后,萍水相逢的猎魔人与骑士,高举着利刃的男人和女人,一齐大吼着向着他们的敌人冲去。
而狼群也不甘示弱地发出了嚎叫。
凭借阿方索丰富的知识和奥莉薇对狼的熟悉,他们原本不应该打得如此艰难。其实当这些怪物最初出现的时候,他们的联合攻击的确势如破竹。无数的狼人倒在了他们的攻击之下,也有许多仓皇逃窜的市民因为他们义务的活跃而在狼口之下逃得一条性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者们已经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这群不知从哪儿来的怪物……怎么仿佛是无穷无尽的一样?
就像阿方索所说的那样,狼人最为明显且容易攻击的弱点是双腿的膝关节。奥莉薇手中所拿着的虽然是双手大剑,但它被挥动时沉重的力道也堪比钝击。冲在前面的铁冰骑士首先与从街巷之中猛地扑上来的第一匹狼人短兵相接,她的剑刃下扫,意图向着怪物的下半部分攻去,那野兽却突然之间四肢着地、猛然降低了高度,正将自己的头颅放在了剑刃的轨迹上,然后——
一声铿锵有力的筝鸣,巨狼的牙齿便在剑刃两侧咬合了。
被限制住的奥莉薇试图将自己的长剑从怪物的口中拔出来,而狼人也试图将武器从铁冰骑士的手中夺走。人类与野兽一时间开始了凭借纯粹肉体力量的比试,这样的竞争让他们的动作陡然凝固住了——
他们并不是单打独斗,因此这便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对双方来讲都是。
首先切入战场的是紧随着头狼的另一匹狼人,它大张着嘴,准备向着不能移动的奥莉薇扑去,想要将自己的尖牙刺进女骑士的脖子中去,撕碎全部的肌肉和骨头,让温热的血液得以流进它的胃袋——然而它所得到的东西与它的想象没有任何关系,从一个刁钻角度砸来的硬物准确地击中了它的膝盖,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它前扑的势头不得不停下,而已经偏移的重心则令这匹狼人摔了个七荤八素的狗啃食,在光滑的地面上正滑到铁冰骑士被铠甲包裹的脚边。
投出石块(或者冰块,反正现在看来这两种东西都已经长得差不多了)的自然是经验丰富的猎魔人。但接下来,阿方索没有向着滑稽地摔倒在地的狼人发起进攻,而是首先选择了救援奥莉薇。他手中阔剑的剑尖狠狠地刺进了那试图夺走铁冰骑士武器的狼人的眼睛——这种怪物有着厚重的头盖骨,寻常的攻击难以对它们的头部造成伤害,但眼睛则是几乎所有拥有这种器官的生物的弱点,只要它想要保持机能,就很难对它做出什么像样的防护。
自然地,钢铁的利刃陷入了狼人的眼球,怪物吃痛并本能地咆哮了起来,铁冰骑士的双手大剑便也被解放了。然而脱离了牵制的奥莉薇却没有选择继续攻击,她选择上前一步,以自己被钢铁包裹着的左足狠狠地踏住了那摔倒在她面前的蠢货的头,确保它无法张嘴之后,将大剑反手持握,狠狠地刺进了怪物的背心。
——但这不是结束,在这一匹怪物的性命被结果了之后,还有下一匹。它踩着自己同伴的尸体上前来,黑而圆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它没有像它的同伴一样选择直接用爪牙攻击,而是伏低身体四肢着地、低下头去用自己坚硬的额头向着铁冰骑士发起冲撞。刚刚将武器从上一只怪物的尸体中拔出的奥莉薇闪避不及,只得将宽厚的剑刃平放在身前,一手持柄一手支撑着剑刃,迎面硬吃下这一记强力的撞击。
狼人的额骨与钢铁的剑刃相撞,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奥莉薇的确因此而不得不向后退去并且失去了平衡,而那怪物本身却仿佛没有受到多大伤害的样子,只是站在原地甩了甩头,便能够再一次精神百倍地露出锋锐的獠牙,向着跌出他们现在所在的小巷并且倒地的铁冰骑士冲去,但紧接着,它便被来自侧面的什么沉重的东西撞翻了。
那是第一只扑向奥莉薇的狼人。阿方索的阔剑从它的眼窝一直挖进去、搅烂了那东西的脑子,随后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自己的武器重新抽出来——也是因此,他才耽误了如此多的时间,没能及时支援他的同伴。
第三只狼人还在自己同伴的尸体下挣扎,但第四只也冲了上来。似乎有感于同伴的成功,它也选择了与之前的那一只相同的策略:低下头向前猛冲,想要将阿方索也一并撞倒。猎魔人想要规避这次攻击,但在小巷中狭窄的空间里,他仅剩的落脚点便是刚刚被撞倒、现在依旧活蹦乱跳,只是暂时受到了束缚的狼人面前。这几乎无异于直接将自己送入狼口,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只有向后逃离、离开这条巷子。
这样的话,他们恐怕就只能死在这儿了。
向他们涌来的狼群不知凡几,阿方索与奥莉薇之所以能仅凭两人之力固守到现在,还是由于小巷中狭窄的地形使狼群不能展开阵型,他们在一轮进攻之中所要面对的仅仅是两匹狼人,即便他们的确已经疲劳不堪,应对这个数量仍然不算困难。
——但离开这条小巷呢?背后的主干道足够宽广,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从四面八方扑上来的怪物,转瞬之间就会被咬断喉咙,十几秒内便会被撕成碎片,而几分钟后便可能只剩下破碎的衣料和皑皑白骨了。
阿方索并不想葬身狼腹,但现在的情况也已经由不得他选择了。身边倒地的狼人已经快要挣脱了束缚,而来自面前的冲撞又气势汹汹——事实上,因为一瞬间的犹豫,现在的猎魔人已经丧失了选择的权利。
他唯一所能够做的动作只有防御。和奥莉薇一样,他将阔剑的剑刃横在自己胸腹之前,正面硬接下了这一记沉重的冲锋。
然后,他也站在小巷之外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东西突然间变聪明了?”重新从地上站起来,再次摆出了攻击架势的铁冰骑士向着阿方索发问,下一个瞬间,她便冲上前去以自己的重剑向着一同冲出巷子来的那匹狼人的脖颈攻击,但那怪物仿佛已经预先知道了一样,加之场地陡然开阔了起来,它只是侧面一跳,便完全避开了奥莉薇的剑刃。
“它们是狼人——本就有人的智慧,不过在兽化形态里野兽的本能稍占上风而已。”猎魔人咕哝着说,“不过现在得先扔掉你的骑士精神了,女士。我们得赶快找到另一个适合我们战斗的地点——否则就得去见艾瑞克了。”
阿方索几乎解除了战斗姿态,时刻准备拉着奥莉薇逃跑,但在他真的付诸行动之前,在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个并不属于他,也并不属于铁冰骑士的声音对猎魔人的陈述作出了回应:
“你们不会有机会了。”
那是一个稍有些拿腔拿调但并不令人讨厌的男声,带着雍容华贵的贵族口音,从小巷的深处传来。当猎魔人与铁冰骑士正在为这突然出现的第三人的声音困惑时,令他们惊讶的事情出现了:
狼人的群体明显对这个声音做出了反应,而且仿佛是听从了命令那样的开始了行动。先前被撞倒在地的那一匹已经挣扎了起来,虽然目露凶光,但它没有扑向任何一个人,而是向着侧面奔跑着;而将阿方索撞出小巷的那一匹也同样,只不过它的方向与前一只正相反;从小巷之中又涌出了另外三只狼人,它们沉默着向前逐渐逼近并且列队;最后,从黑暗的深巷之中走出了两个明显是正常人类体型的身影。
——一男一女,都穿着华贵的衣物,且举止高雅,仿佛他们出现的地方并不是充满了鲜血与尸体的冰冷战场,而是什么上流社会之中所追捧的那种灯红酒绿的舞会。
奥莉薇警戒着行动异常的五匹狼人,然而它们原本给她造成的智商不高、仅与野兽相当的印象干扰了她的判断,直到它们完全静止下来,铁冰骑士才意识到自己与猎魔人已经被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给收拢在内了。她试着向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希望他也能快些意识到这一点,却发现阿方索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小动作。
“怎么了?”奥莉薇不得不出声发问。
“……我认识他们。”阿方索有些艰难地说:
“那是维莱德堡的领主卢瓦·珀尔,和他的新婚妻子娜塔莉亚。”
“……”铁冰骑士显然也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等等,领主?贵族?”
“货真价实。”
“贵族为什么会跟狼人混在一起?”
“你去问对面。”
女骑士显然还想说点什么,但娜塔莉亚在那之前打断了她。
“日安,阿方索先生,以及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士。”
她用那种带着奢豪感的语调优雅地说,唇齿开启间隐约能看见她口中那些白生生的、非人一般尖锐森然的牙齿。
芬德尔正在匀速地向前推进。
浴血的森精灵在寒风之中安稳地行走,而他面前的狼群在退却。
猎魔人的身后陈横着的是,所有敢于接近他的怪物的,不成人形的尸体。它们在道路上断断续续地连缀成一串不成句的祷言。
那些东西的肢体因钝击而扭曲,皮肉因刀锋而撕裂;喉管被利索地切断,肺腑破开喷涌出鲜血;幸运者被一击毙命,不幸者还在冰冷的地面上哀叫着苟延残喘——不过它们也无法这样做太久了。即便是最好的牧师即刻赶来,也不大可能在怪物们的生命彻底消逝之前挽救那些致命的伤痕,更何况狼人们甚至没有牧师。
——这是,极端不合常理的情况。
论数量自然是狼人一方占据不容置疑的优势,即便从单个个体的素质上来看,前来暗月城的怪物们即便是最弱的那个,在兽化状态之中也在速度与力量上胜过森精灵。或许它们仅凭借本能战斗的做法的确在接受过系统精良的直到的猎魔人面前稍有劣势,但它们的本能与直觉都足够敏锐,又对其形成了合围之势,可为什么——
为什么己方的同伴却接连不断地被打倒,而身单力薄的猎魔人却毫发无损呢?
它们的确能将利爪刺进那森精灵的皮肉中去,那攻击抓破了芬德尔身上的斗篷,并且毫无疑问地剜进了他手臂上的肌肉里。发动这次攻击的狼人能以自己敏锐的触觉担保,而且的确有温热的鲜血从那次攻击所到达的地方缓缓地滴下来。
怪物对猎魔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而代价则是发动攻击的那匹狼人的性命。它在左爪的攻击击中了之后还想要乘胜追击,而下一个瞬间,芬德尔左手中的刀刃已经透过它肋骨的缝隙刺进了心脏。
如果把狼人当做某种动物来看,弱点并不很难找。
他简单的挣开刺入自己右上臂的指爪,神态丝毫不改,继续前行,任凭鲜血流淌。
就仿佛丝毫不觉疼痛,也不因连续的战斗而疲惫一样。
狼群,因此在退却。
这群超出常规的怪物所面对的敌人,某种意义上也超出常规了。
如果现在包围着芬德尔的是任意一种生于自然的狼群,那些野兽在面对如此不合常理的情况下倒还可能更加坚强一点。狼群会从刚才成功了的一次攻击中得出此人并非不可战胜的结论,随后由群落之中的最下位者首先作为炮灰,接连不断地发起攻击,直到将猎魔人的体力消磨殆尽,最后一拥而上进行收割。
但这群狼人不是。虽然因为某种原因,这些怪物在人类头脑的基础上还获得了与狼类似的形态性格与更强的身体能力,但它们本质上还是人类。它们没有狼群那般严密的上下级社会分层,也没有一个有完全权威的领导者发号施令。或许在单独个体的战斗素质上,它们强于真正的狼群,不过在团队协作这一点上,它们还远远不如。
不知何时,狼群中的一匹首先选择了逃走,而只要是生物,便都有这种跟随先行者的心理。只要有人开始,即便是临阵脱逃这种事,也会很快引起连锁反应——不多时,第二匹、第三匹懦弱者便也出现了,随后便是第四、第五匹。逃开的狼人通过嚎叫相互交流,很快便又新的、不知死活的挑战者凑上前来,妄图将胆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行在路上的森精灵就地正法,然而它所真正做到的,只是以自己的鲜血再一次地证明了猎魔人的凛然不可侵。
到最后,中央公园边的这条主干道上变得空旷了起来,仅有芬德尔一人以平稳的速度、向着确定的方向不断地移动,而四周黑暗的小巷之中潜伏着无数双暗中窥伺的兽瞳,却没有一只敢于上前。
远处传来剑戟交错的声音,能见度极低的暴雪之中也隐约浮现出了几个移动中的人影。前方不远处无疑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而森精灵却仿佛丝毫没有规避的意识一样,依旧直直地向前走去,对一切不祥的迹象恍若未闻。
——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将要,也必须清除挡在道路中间的所有障碍。
矢志不渝。
雾气一般的雪暴随着距离的缩短而不情不愿地将它所笼罩着的景物显现出来。很快,芬德尔便能清晰地看见这骚动是由五只狼人与持剑的一男一女混战所引起的,而在战圈之外,另有穿着华贵的一男一女好整以暇地观看着这场单方面的碾压——这五只狼人明显的具有组织性,能够配合着完成更加复杂的攻击,从而使苦苦支撑着的战士们陷入了压倒性的劣势,遍体鳞伤,只能勉强维持自己不被怪物的毒牙咬中,却没有余力顾忌它们同样尖锐的指爪了。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但第一个出声的却是受到提醒之后才意识到场地上多出来一个人的华服男子。维莱德堡领主卢瓦·珀尔的仪态仍与他在城堡之中时一样好,而且即便芬德尔形容狼狈,他也显然认出了这位曾短暂地在他的领地之中逗留的巡林客。
“看来我们又有新的客人了,夫人。”他这样对身边的女子说,而也曾作为风之旅人小队一员的娜塔莉亚点了点头:
“是的,卢瓦卿。”她依旧固执地用敬称称呼自己身边的男人,即便那早已成为了她的丈夫,“而且恰巧,我们都认识这一位不速之客——这倒是省去了一点相互介绍的麻烦。”
“在如此野蛮的情景之下,大可省去那些繁文缛节。”
“如此甚好,那么请容我先稍微失陪——”娜塔莉亚放下了原本优雅地交叠在腹间的双手,十指指尖上尖锐的利爪在寒月之下闪着寒光。
“——好歹也曾共事过一场,我想亲自与他叙叙旧。”
这一段对话是在完全地无视了狼人所组成的阵势及被困在其中的阿方索与奥莉薇的情况下完成的,自然,说话者也对他们没有丝毫的防备。
直到这时,深陷困境中的战斗者们才意识到了援兵可能到来,但在他们满怀希冀地转过头去眺望,所见到的却只是森精灵一个,并且沾满血污的单薄身影之后,都几乎立刻地再一次落入了绝望。
“别傻了,新手!”作为森精灵在猎魔人之途上的导师,阿方索首先出声警告,“快去叫援兵来!”
——仅有你一个人上前来,简直就是在送死!那是男人在重重包围之下来不及说出的话。
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在面对这样的战局,并且还有置身事外的余裕时,该做出的决定当然都不应该是只身光明正大地靠近战场。最明智的决定自然是即刻去寻找合适的援兵,而除此之外,庸人和懦夫会选择转身逃走,有谋略的勇者则可能会选择切入战场攻击敌方之中的领军人物——但绝不是,以那种散步一般的速度,正大光明地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可是芬德尔浑然不觉,甚至连阿方索的警告都像是没听见一样。
领主卢瓦做出了一个手势,然后狼群的进攻节奏便立刻放缓、直至停止了。阿方索与奥莉薇终于因此而得到了几分喘息之机,而这个动作也令他们了解到一只在发出命令、使这几匹狼人亲密无间地协同作战的枢纽是哪一个人。
但战局并未因此而改变。甚至不是战职者的卢瓦就将这个重要的事实展现在他们面前,并不是因为他的骄傲自大,而是因为他们占据了无与伦比的优势:五匹狼人站在他身前,凶猛的如同绞肉机一般的活体堡垒固若金汤,而他身边的娜塔莉亚在于他结为连理之前是一位战斗力出色的冒险者——当然,现在也是一样的。
被狼群抚养长大、又被语言学家灌输了出色到不逊于上流阶级的礼仪的少女向着自己昔日的队友款款走去。娜塔莉亚从狼人之间的间隙中上前,就仿佛走在豪华大厅天鹅绒的红色地毯上那样,优美的姿态标准得可以放进教材之中。
“贵安,芬德尔。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就仿佛真的只是许久不见的熟人那样,悲荒遗孤向着她昔日的队友文绉绉地打起了招呼。
奥莉薇已经明显跟不上事态的发展了,而多少还明白前情的阿方索还保有一定程度的行动力。与森精灵好歹有着半师之谊的猎魔人试图阻止对方的脚步,然而那也是完全的无用功——芬德尔就保持着自己的速度,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与狼人苦战多时的那两位战士,便已经从他们的身边错身而过。
“——让开。”他用嘶哑皲裂的声音说。
“可这未免也太冷淡了。”娜塔莉亚以一种恰到好吃的懊丧语调抱怨着,“见到别离多日的老朋友,你竟吝啬到连一句问好都没有吗?这实在是令人寒心。”
她的语调真诚,就连那句“令人寒心”也十足的叫人心碎——但那当然不可能发自真心。如果她真的还念着哪怕一丁点儿旧情的话,看到芬德尔现在的这幅尊容时,便绝不可能问出“别来无恙”这样的词句:
融化的雪水将森精灵原本染血的面容洗得斑驳,他身上的服装也多有破损,并且几乎被鲜血浸透;他的双手中握着从开始冒险以来就并未更换过的那一对长刀,钢铁的刀身上残留着没能完全甩脱的血迹,刀刃也有了缺口,至于刀柄,则被鲜血完全地糊住了,在低温下几乎与主人的双手冻在一起。
这显然不是什么“别来无恙”。不过芬德尔也并没有什么答话的意思。
事实上,他甚至不想多吐露一个字。
——对方不想让开路,这已经是个确凿的事实了。那么,交谈进行到这种地步就已经很足够了,剩下的事情只需要让利刃来谈妥。
站在他面前的的确是风之旅人曾经的队友,也的确是妄图复苏悲荒之神的邪神信徒,但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该做的事情都还是一样的。
芬德尔没有对娜塔莉亚抛出的句子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依然以他自己的速度逐渐接近,走到了对方的面前,然后——
——钢铁交击所发出的鸣响如同急促的乐曲一般骤然响起。
一瞬间之内,战斗便打响了。
那是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刀刃闪烁之际划出的银光与素手翻飞带出的白练以极快的速度在空气之中勾画,即便观战的人是颇有经验的战斗者,想要仅凭借目力跟上两人的动作也不是一件易事。
娜塔莉亚的攻击迅捷而有力,她在使用自身天生武器的爪牙时根本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如臂指使。少女华美却妨碍行动的华服已经因为幅度过大的动作被她本人撕裂,蕾丝与荷叶边的袖口之中所伸出的纤细手指闪电一般地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出击,并且毫不在意地与钢铁锻造出的沉重刀刃相击,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锋鸣。
与狂战士的少女相比,芬德尔的动作则显得更加沉稳和缓慢——虽说如此,但娜塔莉亚接连不断的攻击全然没有落在森精灵的身上。即便他正处于几乎毫无理智可言的盛怒之中,那些被刻进身体的本能之中的反应与动作依然在流畅地运转着:巡林客的双刀准确地防御住来自敌手的大部分攻击,动作精密宛若机械,剩下的小部分则被他通过脚步或者肢体的移动轻松闪过,而在这时,他的刀锋也能够向着对方的躯体迫近。
很多时候,那锋锐的刃具突进在防御的间隙之中时几乎是孤注一掷的,芬德尔的攻击的确能令娜塔莉亚受伤,但在那之前,他的皮肉恐怕也会被狂战士的利爪扯碎——的确是这样的,华服少女的左臂上已经有了一道刀口,芬德尔的右臂上也多了几个血洞,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的交锋便是如此,然而从那以后,双方的武器便再也没有接触到对方的皮肉。
出于某种皮肤上能感觉到的某种强烈到战栗的危机感,娜塔莉亚在自己再一次遇到这样的攻击时,会首先选择退却。
——这个人不对劲。
他们从前并未刀刃相向过,但娜塔莉亚也是见过芬德尔战斗时的样子的。那时的巡林客的确和她面前的这一个一样,迅捷而敏锐,作为同伴十分可靠,然而当时的巡林客可不像现在这样,对受伤和疼痛无动于衷。
——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狂战士熟悉自己的指爪陷入别的什么生物的血肉之中时所会得到的触感:温暖、湿润,并且柔软,还带着一点因为个体的不同而不同的战栗与僵硬。但不论如何,即便对方也是能够忽视疼痛的狂战士,一旦受伤则必定因此而有哪怕及短暂的停顿——这并没出现在芬德尔的身上。
娜塔莉亚的指尖就仿佛刺入了一块死肉里一样。芬德尔没有呼痛,没有呻吟,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也没有任何的停顿。若不是森精灵的鲜血还是温热的,她甚至要怀疑正在与自己战斗的这一个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什么不死生物。
——这是,不合常理的。
就是这份不合常理让少女陷入了迟疑,在找出这奇特的情况所产生的原因,或者至少这原因对森精灵的所有影响之前,被狼养育长大、因此也完全继承了狼的谨慎与狡猾的娜塔莉亚并不敢全力以赴。而她的试探则令领主卢瓦产生了担:彻头彻尾的人类无法理解这种谨慎的行为,他开始呼唤狼群,希望它们能够助自己的妻子一臂之力——
“——你是当我们不存在吗?”奥莉薇的怒吼在空地上炸响。
稍作喘息而恢复了少许体力的铁冰骑士将自己的双手大剑挥舞得虎虎生风,沉重的刀锋越过了因命令而向着另一个方向前去的狼人们,直向着领主卢瓦劈去,而在激战正酣的两人身前则有着阿方索举着阔剑守护,宽大沉重的剑刃在数秒之内划出了一道难以被逾越的安全线。
这几秒已经够用了,因为发现了自己疏于防御的卢瓦即刻便将三只狼人向后抽调回去,为他防御奥莉薇紧锣密鼓的攻击。贵族惊险地躲过了女骑士的第一轮进攻,紧接着,他忠实的怪物部下便已经到达了位置,能够替他完成接下来的事情了。
阿方索缠住了两匹狼人,或者说他也被两匹狼人缠住而无暇他顾,在这一点上,刚刚因为向着卢瓦的位置突进而与临时的同伴分开了的奥莉薇也一样。最后仅剩的那匹狼人被卢瓦本人带在身边,维莱德堡的领主向着自己妻子与那位森精灵不速之客所纠缠的方向移动,希望能够尽早结束这一场战斗,继续他们应该完成的工作。
即便在快节奏的攻防当中,娜塔莉亚也已经感到了自己的援兵正在靠近。本就是被狼群养育长大,对集群式进攻颇为熟悉的少女自然没有什么必须要单打独斗地取胜的矫情信条,几乎是卢瓦对自己身侧的狼人下达“冲锋”命令之后的立刻,她便从第一线立刻退开了去——如此高强度的持续战斗,即便她有着纹身力量的加持也很难长时间的保持动作精确。
但不知为何,芬德尔可以。
是狼人的脚步声告诉了巡林客它正在逼近,又或者是怪物沉重的呼吸声暴露了它的存在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理应正全心地与狂战士过招的森精灵在敌手突然退走之后没有半点迟滞,他手中的两把长刀在空气之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便已经斩落在从他的视线死角里高速冲来的狼人的前额——
——这是精确程度不下之前任何一击的一次攻击,但从目标位置的选择来讲则是最差的。狼人的额骨厚重而坚固,刀锋砍开那怪物前额的皮毛与血肉之后便“咚”地一声落在了堪比钢铁般坚硬的骨头上,本已经产生了缺口、在与娜塔莉亚的交战中更添新伤的长刀因这一个寸劲儿干脆地折断了。芬德尔失去了自己的一柄武器,但狼人仅是被稍微阻挡了一下,便张开血盆大口作出了撕咬的准备——
——然而紧接着,巡林客另一只手中的另一柄刀子便已经从怪物大张的口中刺了进去,穿透了上颚的软骨,技巧性地抖动着在组织内蜿蜒前行,直接搅碎了它的大脑。
狼人的冲锋本不是杀招,但它如此之快便失去了战斗的能力也使发出命令的卢瓦有些惊讶。但就结果来看,他的策略仍旧能够奏效:森精灵的一把长刀已经断裂因此只能废弃,而另一把则深陷在狼人的颅骨之中,现在的他几乎可以算是手无寸铁。
于是,领主卢瓦拔出了腰间装饰华贵的护身短刀:
这个策略的杀招在于他自己,在战场中将会被默认为毫无攻击力的非战职者。
“——不行!卢瓦卿!不要上前去!”娜塔莉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维莱德堡的领主对这一击十拿九稳。
那把柄上镶嵌着宝石的短刀向着芬德尔的左眼刺去。
没有任何生物在面对明确冲向自己眼前的攻击时不会本能地规避的。
“记住这句话,芬德尔。‘万物皆有生长的权力,鲜花与野草亦有同样的芬芳。’*”凯特琳娜这么说。
信仰优泽,并且经验丰富的巡林客大师在奥伯偏东方的深处这样对他年幼的儿子说。
那是发生在芬德尔恰巧七十五岁生日时的事情。只是尚还年幼的森精灵被他的母亲带到森林深处并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为了开展下一个阶段的课程。
“……这是在说,再弱小的动物与我们也有着同样的享有生命的权利,所以不能随便猎杀它们吗?”还在受训中的巡林客学徒这样问。
作为本次训练的随行者,因为打赌输了而不得不陪伴在凯特琳娜身边的德鲁伊沙利亚正准备点头称是并且称赞这位年轻人的悟性,而回答的权力却被发问者首先截住了。
“不。”凯特琳娜说,随即她接收到来自身旁的愤怒目光,才不情不愿地改了口,“……好吧,有一部分是。但我想表达的是,没必要过分在意保护那些随处可见的动物或者植物——像是沙利亚那样,根本就是矫枉过正。”
德鲁伊对巡林客怒目而视,但有着一头明亮稻草色头发和湖水绿瞳孔的森精灵仿佛浑然不觉一样,继续对她的儿子说话:
“你本身也是自然循环中的一部分,当感到饥渴却又没有补充时获取猎物、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动手杀死敌人,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我们又不是德鲁伊,随时随地能叫树上结出果子来,在丛林之中的生存自然要难得多,如果连这些你都要听沙利亚的,那么恐怕你是撑不过这个阶段的。”
幼小的芬德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被称为沙利亚的卓尔精灵男性再一次张口,然而再一次地被凯特琳娜抢先了。因为出身的环境而本能地不愿去打断女性话语的德鲁伊所能采取的最终手段,仍然只有不情不愿地瞪视。
“那么,来抽查一下在之前的两年里我教给你的知识吧。”巡林客这样说,“你还记得动物最为恐惧的是什么吗?”
“是受伤和死亡。”芬德尔回答,“求生和繁衍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任何生物都理所当然地恐惧死亡,而受伤对动物来说很可能会间接导致这种结局。”
“当你面对难以战胜却又必须战胜的猛兽时,又该如何做呢?”
“要谨慎、精确的计算对方的每一次攻击;在躲避的同时清楚地估算双方的实力和自己的体力;但也不能想着回避所有的伤口,在适当的时侯也应该以自己所能承受为标准以伤换伤,因为野兽总是惧怕受伤的;以不畏伤痛、不惧死亡的态度令野兽退却。”
“很好,你都记得。”凯特琳娜这样说,而不管是从面容还是语气上来讲,芬德尔都很难分辨出她是不是对自己的答案满意。
“但这些只是理论上的东西。”巡林客接着开口,“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就能知道你是不是能用身体记住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我还是觉得——”终于找到了空隙的沙利亚立即见缝插针,“——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也太残忍了。”
凯特琳娜就好像受到了十足的冒犯一样大惊小怪了起来:“什么?我以为你才是卓尔精灵。”
“可以别拿我的种族说事了吗?说好的鲜花与野草具有同样的芬芳呢?”德鲁伊的双手全都攥在身边的那柄木质的长杖上,显得有些紧张,“另外,别转移话题。”
“好的,好的。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打断了我。”森精灵转回头去向着自己的儿子,明显是故意的曲解了卓尔精灵的意思,“来吧,芬德尔。你对狼了解多少?”
“不多,我还没开始正式学习森林里动物的特征。”
“那么你很快就会对它们无比熟悉了。”凯特琳娜断言,“没有比实践更好的老师,你可以去面对面地发现狼群的特性。”
“——凯特琳娜!即便在卓尔的地下城市之中,让一个七十五岁的孩子——”
“——这一片森林之中被一个中等大小的狼群所占据,自然,是森林狼,它们集群捕猎,势力范围大约是从这里一直到南边的那一条小河。”巡林客用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大呼小叫的德鲁伊的,然而对方并不死心。
“——这是在那种最令人恶心的斗兽场里才会有的节目!”沙利亚向着他暂时的主人愤怒地咆哮,而他得到的只是对方满不在乎的一挥手。
“不然我为什么要让你跟着?”凯特琳娜随意地说,然后她再一次转向了她的儿子:
“来吧,芬德尔。你有一个月的时间,用来在这一片区域之内找到那群狼的狼巢在什么地方,并且——
“——在找到它们之后,试着驯服它们,或者杀死狼王。”
芬德尔困惑地仰望着他的母亲:“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一直在练习的双刀,没有他勉强会使用的弓箭,甚至连一把能够割肉的匕首都没有。
“您什么都没有给我。”小精灵这样说,而凯特琳娜点了点头。
“是的,我什么都没有给你。”年长的巡林客这么说,“但你有你的四肢,以及制作简单工具和战斗的技巧,沙利亚也会在远处看着你,但也仅仅是看着。现在,去吧。”
“——你简直是疯了!”一旁的沙利亚简直歇斯底里,然而令他更为不能理解的事情很快发生了:
年仅七十五岁的芬德尔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转身向着据说有狼群栖息的那一片森林中走去。
“你们都疯了!”德鲁伊挥舞着手中的长杖,“金花一家子就没有一个正常人!珂宁在上,他才七十五岁——”
“但我六十岁的时候就已经驯服了巨熊。”巡林客毫不相让,“年龄不是问题,只要把合适的人逼到那个份儿上,说实话,即便什么奇迹都出现在我眼前我也毫不奇怪。”
“那是你的儿子,你就这么把他放进狼群之中吗?”
“芬德尔是我的儿子,但那又怎么样呢?”凯特琳娜近乎冷酷地说,“除开那层血缘,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已。他已经自己决定了将来的路,因此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学不会的话,还是让他就这么死了比较轻松。
“他将来注定会成为一个屠戮者,那是有悖于我所坚持的信条的。不过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不好干涉。他早已经知道受了伤有多痛,流了血有多冷,当死亡的脚步将近时会感到多么绝望——那么,我得教他如何克服这些,并且在克服这些的基础上击败他所需要击败的。”
“这不是你让一个七十五岁的、赤手空拳的孩子独个去面对一整群狼的理由!”
“不是还有你在旁边么,在发生不可挽回的意外之前,你会救他的,不是吗?”仿佛对自己儿子的性命毫不在意的巡林客拢了拢自己有点散开的发辫,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我得去找芙娜,那不安分的姑娘不知道又跑去哪里捅马蜂窝去了,在她被蛰得生无可恋之前我得去阻止她。”
卓尔精灵没有挽留她离去的脚步,只是在原地恶狠狠地诅咒:
“将来有一天,凯特琳娜。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听说你被你的儿子杀死了,我一点儿都不会惊讶!”
这句诅咒只换来了森精灵爽朗的大笑:“他不会的,沙利亚,他不会的,他不是卓尔。”
“可在我看来,你们这些白皮精灵比卓尔要疯狂得多。”
那场训练按照凯特琳娜所规定的时限准时结束了。德鲁伊在狼窝里找到芬德尔的时候,小精灵的身上有着三十六处严重程度大小不一的伤口,最为可怕的那个在腹部,不知道哪一只野兽的爪子完全地抓破了皮肉,透过那道裂口之中可以看见他身体之中的内脏。
但卓尔精灵分不出他紧接着发现的两个事实哪一个更可怕。
其一是,年仅七十五岁的芬德尔漂亮地完成了凯特琳娜那完全不可能的要求:他赤手空拳地进入了森林,在一个月之后成功地杀死了狼王,并且借此驯服了整个狼群。
其二,则是在沙利亚发现他时,即便他已经受了相当严重的伤害,甚至已经开始有些发热,但他的行为一切如常。
——就好像根本没有受伤,或者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不呼痛,不退却,不惧死亡。他以七十五岁的稚龄学会了这一点,并且将它刻进了骨髓。
没有任何生物在面对直冲向自己眼前的攻击,还能保持原本的节奏而不去规避的。
但那种规避是出于本能。
如果遇到了连自己的本能都可以压抑克制的对手呢?
领主卢瓦理应当对此感到恐惧,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手中那柄装饰华丽的短刀就径直地刺入了芬德尔的眼球,而后者甚至连眼睛都没眨。如果再给他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能让刀刃完全刺穿那个触感微妙的球体,刺进森精灵的大脑中去了——而他没有时间。
芬德尔手中的断刃已经卡在了卢瓦的脖颈间,大量的鲜血从伤口中喷溅出来。剧痛使从未受过相关训练的贵族老爷本能地脱了力松开手,准确地击中目标的短刀也无法达成更多的战果了。
疼痛、缺氧和失血造成的寒冷令他跌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然而这动作除了带起一股股的血沫之外毫无意义。
卢瓦的气管已经被断刃切断了。
或许他还能在地面上挣扎十几秒吧。但芬德尔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因为失去了站在头狼地位的维莱德堡领主,剩下四匹狼人转瞬间便陷入了混乱,阿方索与奥莉薇终于能够稍微取得一些优势,而森精灵只是沉默着将刺入自己眼球的武器拔出来,刀刃上还带着脱落的人体组织,而芬德尔的态度就好像从自己身上摘下什么饰品一样稀松平常。
巡林客松开手指,让那柄带出了自己鲜血淋漓的眼球的凶器自由落地,随后从自己的背后取下了长弓和箭矢,向着僵在原地的娜塔莉亚瞄准。
——那还真的是人类吗?
即便是狂战士,在面对这样的敌人时也感到了恐惧。
——那真的不是不死生物,或者构装生物吗?
她被箭矢指着头颅。
她理应有无数种方法在飞行道具伤害到她之前冲上前去,用爪牙将这个已经丢失了一只眼睛的视力的敌人撕成碎片的。
但是她已经萌生退意了。
——他不觉得痛吗?不觉得疲惫吗?不觉得恐惧吗?
被狼群抚养长大,因此也有着狼群的价值观的娜塔莉亚,就如狼群一般本能地想要开始规避风险了。
对狼群来讲,受伤是很不妙的一件事,因为实力会因伤口受到影响,从而影响捕猎的效率,从而受更多的伤,最后因感染或饥饿而死。高位者会因为受伤而失去原本的地位,低位者会因为受伤被狼群抛弃,因此,任何一匹狼都会本能地规避一切可能会令自己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的情况。
——就比如,这种情况。
在箭矢离弦的那一瞬间,娜塔莉亚逃走了。
悲荒遗孤抛下了她丈夫的尸体,抛下了原本能够用于结阵的另外四匹狼人,独自,头也不回地迅速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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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生长的权利,鲜花与野草具有同样的芬芳:出自GW2文塔里石碑(好安利不吃一发吗×)
第四章
——那些连寿喜烧的高汤都无法抚平的——
“呃……鸡蛇怪(Cockatrice)和蛇尾鸡(Basilisk)你更喜欢哪个?”
回答提莫瑟斯的仍旧是无尽的沉默,让他泄气地埋下头去,棕色的辫梢险些垂到营火的火苗上,而他提问内容的主角之一的一部分骨头正被凯因放在锅子里熬煮,香气四溢。灰白头发的战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剥着砍下的麻痹触手的外皮,脸颊的一边因为躲避鸡蛇怪尾部的抽击,稍微碰到了墙上的触手而肿了起来。他用下巴指了指房间一角的出水口,第三次搭话失败的尸体回收商只好气鼓鼓地跛着一条腿,用仅剩的左手拎起了木桶。
等他回来的时候,战士已经熬好高汤,在平底锅里把从鸡蛇怪颈部剔下来的肥肉煎得咝咝作响,金黄色的油脂热腾腾地从肉和肉皮之间沁出来,尸体回收商反射性地咽了口口水。
这是个很大的房间,房顶很高,拥有数扇以木条钉住的窗户,可以推测以前是用来作为聚会场所,或是食堂一类。几十把椅子和数张桌子乱七八糟地堆放在房门后面,上面覆盖着厚重的灰尘,看起来像是要堵住门,不让外面的什么东西进门的样子;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证据就是房间另一侧墙上开出的大洞和散落满地的砖石,足有近二十肘高。战士和尸体回收商拖着在这栋建筑“走廊”里杀死的鸡蛇怪进入房间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尸骨,很难猜测坚守在这里的人的最期是什么样子的。
从木条的缝隙中透出些微蓝光,那是建筑外墙上的发光苔藓;自他们两个从四层失足坠落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小时,二人的眼睛也逐渐习惯了这种苔藓和发光菇类的蓝光。从很远的地方偶尔会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或是沙沙地落下尘土的声音,除此之外,这里静得吓人,任何一点微小的金属碰撞声都会带来数倍其上的回音。提莫将盛水的木桶放在凯因旁边,疲累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石头地板凉飕飕的,很不舒服,不过比起勉强活动带来的疲累和痛苦,这点小事他宁愿忍着。
凯因用像是银币颜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把身边卷成一卷的睡袋用脚往回收商那边踢了踢。这是他们仅剩的行李里,颇为庆幸还保留着的几样物品之一。
“你可以先睡一会儿,饭还要三十分钟才会好。”
“……”
恭敬不如从命,提莫瑟斯利索地钻进了睡袋,钻进去的时候恰巧磕到了左腿受伤的膝盖,疼得他从牙缝里咝地吸了一口凉气。
“我觉得我睡不着。”回收商说,“撞到头的那一下好像挺厉害,我觉得有点儿恶心。”
“那就躺着。”战士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沉默重新占据了这个空间,木柴在火焰中发出的哔剥声音除外。营火的光线在远处的墙壁上投下了一组长长的影子。因为闲得无聊,也是为了压下反胃感,提莫伸长胳膊探到了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坏掉的义肢竖在地上,跟自己的左手一起摆起手影戏来。凯因诧异地看着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直到回收商快要觉得无聊的时候,他才听到了战士的声音:
“我妹妹曾经很喜欢这个。”
“你有妹妹?”
尸体回收商直觉自己应该多问一些,但是他被撞了一下的脑袋现在有点晕乎乎的,总觉得会说出什么口不择言的话来,他聪明地选择了最安全的问法。
“两个,还有两个弟弟。”
“这么说你是家里老大?”
“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这可真是个大家族。尸体回收商在心里掰着指头数着,一边这么想。正在烧开水的战士把目光转了过来,正好对上提莫的。
“你呢?”
“不知道。”回收商干脆地承认,“上次复活好像出了点小毛病,我能记得的事情不多了……好吧,其实是基本不记得什么了。”
“你不会慌吗?”
战士把头转了回去,从开水里捞出切好的炸弹百合根浸入冷水。
“走一步算一步咯,没啥可慌的。”
回收商面不改色地说着谎,假装摆弄着自己的义肢。他开始讨厌这个战士的眼神了——或者说根本就没喜欢过。嵌在深色肌肤上的那对眼睛就好像镜子一样,他能看到那里头倒映着自己自认为高明的,拙劣的演技。就在这个时候,凯因突兀地开了口:
“虽说现在这个状况也没办法采取其他行动了,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在四层的时候没有脱队。”
因为有要去的地方,要找的东西。提莫瑟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我一定是撞到头的时候撞坏了,他这么想着。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你才是会脱队的那个。毕竟你只收了订金而已。”
战士沉默了一阵,将手里切好的肉块和百合根一起倾倒入烧热的油脂里,雾气随着油脂爆裂的声音腾腾升起,稍微遮挡了他的面容。
“看来你知道我另一个外号啊。”他最后说。
“怎么会不知道呢,只不过没人当面提罢了。”提莫瑟斯觉得自己的嘴巴今天有点格外地……不受控制,“对吧?‘见死不救的凯因’。”
“对。”战士用平稳的语调回答,之后就再没说话。回收商费力地将自己在睡袋里翻了过来,改成趴着的姿势,将左边的小臂和外套卷垫在下巴底下,饶有兴趣地等着看他的表情如何变化,但他随即遗憾地发现,战士只是因为在专心调配酱汁,没顾得上接话而已。
“你还知道多少?”
“有一两个酒馆私下里传说,有好几次你接了一整个公会的活儿,最后只剩你一个人活着回来。还有一次,侥幸回来的公会成员指责你在另一个战士遇到危机的时候,不但没帮助他,而且落井下石。”
“都是真事儿。”战士把砧板上的走路菇倒进小火熬着的汤汁里。“我的行动方针是不做存活率太低的事情。”
“你不打算辩解下?”
“为啥要辩解?反正那些公会的成员最后都是我背回来复活的。”战士尝了下汤汁,把准备好的食材一一摆进了锅子,“做了对得起薪水的工作就行了。”
“是真的?”提莫接着问,“没有什么隐情?公会内部的三角恋?发现了意料之外的宝藏的内讧?”
“你这是希望听个睡前故事吗?”凯因反问道。他挪了挪屁股,正对着提莫的方向。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他语调的一丝变化,立刻摆出一种做作的纯良表情点了点头。战士叹了口气。
“我再说一遍,传闻是真的。只不过他们有一点不知道的:那个我见死不救的战士每次都在公会队伍里,所以我才会接那个公会的任务。”
“等等,我得反应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接有那个战士在的公会的活儿?”
“我并没这么说,但意思也差不多。”战士看了看锅子沸腾的情况,从火堆下面撤了两根木柴,“更准确地说,是因为那个战士在,我才会对他们见死不救。”
提莫瑟斯张大了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凯因没注意他的表情,接着说道:
“那个战士是我的同乡,我们是坐同一条船来到黄金岛的。他会定期往返我的国家和黄金岛之间,而我为了节省旅行的费用,一直呆在这里。”
“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我的国家是东方大陆上一个国土面积很小,人口却相当多的地方,土地只有少数人能买得起,大部分人都很贫穷,我家也一样。加上父亲和母亲,家里一共有九口人,每天辛勤劳作只能挣得勉强糊口的粮食。十九岁的时候,我听说了黄金岛的事情,于是家里凑出钱来,给我买了前往黄金岛的船票。”
“那段时间我拼命地接活儿,大概是因为对风吹草动比较敏感,外加逃得快的原因,幸运地一次都没死过,这样攒下了一些积蓄。每次攒到一定数额的金币,我就会托那个同乡带回家里;这样过了大概四年。直到另一次从我祖国来的航班靠岸,我在新一批上岛的人群中看到了我家邻居的女孩为止。她告诉我,我家在我那个同乡回国那一年就因为失火烧光了,家里人一个都没能躲过那场火灾。”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计算了一下交给同乡的所有金额,大概是复活一个人二十一次的费用。在这里死亡之后再复活,人会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混乱或者丧失……这一点我相信你知道得很清楚。”凯因直直地盯着张大嘴看着他的提莫瑟斯,“算上上一次,还剩十五次。那个同乡依然浑然不觉,等着我下次约他一起承接任务。就只有这一点,我对他很满意。”
尸体回收商选择什么都没说,他合上嘴巴,默默地接过了战士递给他的木碗,咬了一口鸡蛇怪的红肉。菜炖得很入味,配合微甜的汤汁,非常鲜美。
Fin
附录
寿喜烧 食谱(二至四人份)
鸡蛇怪的骨头——肋骨5-7根
鸡蛇怪的肥肉——约300公克
鸡蛇怪的肉——约800公克
麻痹触手——4-5条
走路菇——约200公克
炸弹百合的根茎——2枚
普通药草——2棵
高级药草——2棵
史莱姆干——约200公克
米酒——100毫升
五年酱油——100毫升
盐——少许
砂糖——少许
辣椒粉——少许
1、准备材料:取部分鸡蛇怪的肋骨熬出高汤,翅膀的部分去掉尖端,也可以只用皮膜;尾部只要前1/3;其他部分的肉切半个手掌大小;剔出鸡蛇怪大腿和颈部的肥肉用来炼出油脂,注意不要弄破下颌下方的毒腺;麻痹触手剥皮后用加醋的水稍微冲洗;走路菇只取用伞盖的部分;炸弹百合迅速剪断花和叶之后挖出根茎,对半切用开水先焯过;史莱姆干剪细
2、肥肉放入平底锅炼出油脂,放进切好的肉块和焯过的百合根稍微炒过,不用炒太熟,闻到百合根的辛辣味道就盛出来
3、将酱油、米酒、盐、砂糖和辣椒粉混合起来做成调味汁,喜欢吃甜味的话砂糖可以稍微多加一点
4、平底锅盛出熬好的高汤兑入调味汁、放进麻痹触手和走路菇加火;烧大约十分钟后放入余下所有食材,撇去浮沫,中火煮约十五分钟即可
5、吃到汤汁和菜余下一半左右的时候,加入史莱姆干剪成的细条继续煮,注意下史莱姆干时不要靠近锅壁,否则有可能粘锅。